[達人專欄] 【短篇】小偷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生來該做什麼。而我，在我有記憶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與生俱來在這世上該做什麼。

　　我是個小偷。

　　然而，我所指的小偷並不是指偷走他人有形財產的「偷」。那太膚淺了。我呢，是可以偷走他人「能力」。

　　我第一次「偷」，是在嬰兒時期。

　　當時我跟其他嬰兒放在一起，大家正一起學著走路。想當然並不是所有嬰兒都可以在短時間學會，相反的也有不少有天賦、也許以後會當賽跑選手的人。在我依然坐在地上、不會行走時，開開心心地從我一旁走過。

　　那時候我並沒有想太多，只是伸出短短小小的手，輕輕的碰了一下他。就像風吹的葉子拂過你的身體那般的力道。然後再下一秒，他跌倒了。

　　雖然當時我連說話都還不會、牙沒長出幾顆。但那是我第一次「偷」，不管過了多久，仍然記憶猶新。

　　剛才被我碰到的嬰兒跌倒了，正在哭泣，一旁的大人立刻過來安慰他。可是我卻從地上爬起，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然後，邁出步伐。

　　大家都說跌倒過幾次，才能學會走路。但我是讓別人跌倒，然後學會走路。

　　我「偷走」了他所學會的走路。

　　在我長大、更懂事之後，我開始陸陸續續「偷」了很多東西。不太會偷家裡的人的，我的父母只是一個平常的上班族，沒有特別厲害的一技之長。況且，他們是父母，我還是懂的最基本的養育之恩。然後我也沒有手足，而且即使有我大概也不會對他們動手。

　　換言之，學校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寶庫」。

　　我會偷走他們的一切。

　　來說說我「偷」的經歷吧。

　　雖然說我「偷」的能力在使用時十分不顯眼，但效果卻很顯著。

　　一直不斷使用的話，會讓身邊的人發現他們開始失去東西，會發現異樣。然後最後發現我。

　　這可不行呢。這能力可不能跟人分享、我也不想分享。我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像我這種人，但一定稀有吧。我可沒有被研究機關抓去解剖研究的興致。

　　在「偷」的過程中，我漸漸瞭解到自己的能力。我所能「偷走」的東西。「記憶」跟「技能」。

　　老實說一開始這兩樣的東西我還是有點模糊，記憶跟技能的差在哪裡？感覺上好像是一樣的？不就是一件事情做久了會變成技能嗎？就像⋯⋯習慣那樣？那等於技能是由記憶組成的嘛。當時我只是個小學生，根本不懂這些。

　　直到之後長大了，懂了些事之後，在圖書館偶然看到一本記憶心理學的書。才知道兩者的差別。

　　記憶分為兩種，外顯記憶跟內隱記憶。所謂的外顯記憶。就是指我們刻意去產生的記憶。例如：你看過一個英文單字，然後遮起來，覆誦一遍，然後背下來。這就是外顯記憶。

　　而內隱，就是我們所說的技術、習慣。那非我們所能控制，劉蓉的《習慣說》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機器無法產生內隱記憶，無法擁有人類的技術、習慣。或許，就是所謂的『人性』。

　　哎呀，我好像扯遠了。回到重點。

　　當時在學校時，一開始我還真的是「偷」得蠻愉快的。

　　我絕不會是因為看到別人失去或滿足偷竊的怪僻而感到愉悅。我單純是很享受那種不用努力就有成果的感覺，不用流汗就能享受甜美的果實。

　　例如：下一節國文課要默寫一首指定的唐詩，通常周圍的同學們分為三種。一種事已經背好了的、努力臨時抱佛腳的、果斷放棄背的。然而呢，卻是第四種人，坐享其成的那種人。

　　只要找一個被好詩的人，碰了一下他、或她的身體，就搞定了。我可以偷走他們的記憶，就像喝杯水、呼吸一樣簡單⋯⋯不對，或許更簡單。畢竟全程用不到五秒的時間。

　　但我也不能隨便碰別人的身體。太突兀的話會引起懷疑的。必須⋯⋯找個理由。

　　「⋯⋯⋯欸？你幹嘛碰我頭？」

　　「喔、沒事，只是你頭髮上有團灰塵。」

　　「⋯⋯嗯，好⋯⋯謝了。」

　　「嗯。」

　　我拍拍手，假裝拍掉手上的灰塵，然後回到座位上，等待下節課的考試開始。理所當然的，我得到了別人努力一個晚上複習的成果。而那個可憐的同學，在考試時一臉呆滯的看著考卷。可能在納悶自己怎麼會腦筋一片空白，讀的書到哪去了？想當然爾，在我腦袋裡呢。

　　大部份的時候、記憶像是個食物，我在偷走時，記憶最深，像剛出爐的食物那樣好吃。不過記憶終是記憶，不會因為我拿來之後就變成永久性的。甚至是偷來的短期記憶，那種同學用來應付隨堂考的，我會在下課鈴響時忘卻。

　　相信許多老師都有說過一句話。為了鼓勵同學們讀書、學才藝，所以勉勵的說：「學會了、它就是你的了。別人拿不走的。」

　　這句話其實也沒錯，只是那限於一般情況。在他們遇到我之後，這道理會像過時的廣告標語，被我隨手丟進垃圾桶。畢竟，那些記憶對我來說像是放在桌上的一塊餅乾，順手就可以拿走，他們沒辦法阻擋、甚至不知道自己遭竊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成為了神偷。

　　我大部份的時候會很小心，偷些無傷大雅的記憶，只為了因應考試。但有時候，我偷過一些重要的記憶或是技能，是為了報復。

　　人與人相處，難免會有衝突，會有死對頭。而在人群間，總會有幾個討人厭的傢伙，讓人看了很不順眼。他會自傲、目中無人、貶低他人，只是有些長處贏過他人一點，就可以把別人踩在腳下。或是仗著自己父母有錢有勢，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這時候，我就會稍微做大一點的、把自己當作正義使者，去給那種人一點教訓。

　　一個籃球校隊的同學，仗著自己高大魁武，時而欺壓一些弱瘦的學生，甚至勒索一些錢。接著某一天，他忽然發現自己投籃再也不會進、傳球傳不準、連運球都會跌倒。

　　一個自命為音樂才子的學長，驕傲到不會正眼看人，別人的音樂演奏，對他來說只是噪音。在一次走廊與人不小心擦撞之後。他只會一臉呆滯的看著鋼琴鍵，卻不知道如何彈奏。

　　一個任教數年的數學老師，給予成績時總愛加一些額外因素。反駁他的算術理論的扣分、班上的漂亮女同學加分。一天午休之後的下午，卻只是瞪著算式發呆，遲遲無法下筆解題。

　　同時間呢。我「學會」了很多。

　　我搖身一變，變成籃球場上的明星、戰無不勝。

　　從樂譜都看不懂、一夕之間，我甚至會作詞寫曲。

　　在班上所有同學都因數學考試哀鴻遍野時，只有我，不再因數學成績而煩惱。

　　「偷」的能力就是這麼的惡劣，一個人最大的資產，就這樣被「偷」走了。並為我所用，而且，不會有人發現。只要我夠謹慎的話。

　　上面三個事件的發生時間平均相差一年半，在我就學期間的事。一個學校我最多讓自己「偷」兩次，別人引以為傲的技能或技術。所謂事不過三，尤其在同一個發生三件同樣的事時，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這不是值得向別人炫耀的能力，而是只能自己知道的能力。

　　在看著討厭的人因為自己無法使用讓自己驕傲的技術時，那種錯愕的表情，怎樣也看不膩。

　　努力跟才華就這樣沒了。只是需要、一瞬間。

　　我是對他們來說、最惡劣的小偷。

　　在靠著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努力的成果。我輕鬆的完成學業，雖然不是以最高分畢業，但這樣我就很滿意了。還可以說，這樣更好，低調是我小偷人生該有的風格。每多一個人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都不是好事。

　　在出了社會之後，我發現我的世界變得更大了。生活圈不再局限於小小的學校，而是快速流動的社會。而這代表了，我可以更肆無忌憚的「偷竊」了。

　　從職場上到馬路上，都成為了我的「寶藏」。快速流動的人口、是掩飾我犯下「偷竊案」的最好掩護。因為沒人會知道他是在辦公桌前，還是走在街上時，莫名的忘記了自己當成飯碗的會計能力。

　　我的行為越來越大膽，偷取的「寶物」也越來越大。也沒有福爾摩斯在後面追查我。

　　從街頭藝人的彈吉他技術，到生意人的經商腦袋。在出社會短短四年內，我致富、我有才華、我幾乎變成了無所不能的人神。

　　而在偷到了一定程度時，我又有了一個領悟。

　　當世界的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是隨手可取、隨手可拿。那還需要偷嗎？那還叫偷嗎？

　　在我眼裡，那都已經是囊中物了。只是、我看心情，要不要去拿到手中而已。沒人可以阻止、沒人會知道。就像去拿放在家中客廳桌上的銅板、就像是喝一杯水。

　　換句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