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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開始交往了。
小悠找了一次機會向伊琦坦白這件事，得到的只是「很好啊」有點敷衍的回應。伊琦也許支持小悠進入新戀情，不過從她的表情來看，似乎並未替小悠感到高興。她的真實想法究竟如何，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有新男朋友了，就好好交往下去吧。」伊琦心不在焉地攪拌咖啡。「這樣可能對妳比較好。」
說到這個新男朋友——智明，雖然公司裡的女同事都很羨慕小悠，說什麼智明人又帥、又聰明、工作又認真，但是在我眼裡，這個男人實在不怎麼有趣。簡單來說，他是一個忙碌的人。他熱心於工作，而且能力非凡，升上業務主任只是遲早的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比較特別的地方了。如果他私底下培養著某種奇怪的嗜好，比方喜歡聞汽油味，或是經常抽空參加在花蓮舉辦的沙灘天體營，也許我會對他感興趣。
不過，這樣無趣的男人特別受到OL的歡迎。可能跟現代的觀念潮流有關吧。雖然不曉得這股潮流究竟是由誰發起的。反正她們來說，小悠是撿到寶了。小悠自己又怎麼想？實際上，她並不把智明當成寶，只是將他當成一個男朋友看待。單純的男朋友。
小悠確實喜歡智明，也欣賞他的工作能力。但僅止於此。對他沒有其它情愫了。智明無法刺激她的感性，為她帶來瘋狂的熱情。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伴侶。多麼乾淨的身份。關於這一點，智明並不介意，他似乎也不認為小悠的心靈會因為他而萌生世上最純潔的愛。那東西早就絕種了，不可能出現於21世紀。當然不只是智明這麼想。這也是現代的觀念潮流之一。
總之，小悠進入了這潮流，浮浮沈沈。她會被帶去哪裡？未來才知道。
＊
有一天，下班回到家的小悠一邊脫掉套裝裙，一邊讀手上的喜帖，臉上浮出驚訝的表情。這意味著，我的機會來了。
秀青和她那位體育系男友即將在下個月結婚，小悠被邀請成為她的伴娘。小悠隨即打電話過去道賀，說著說著甚至還哭了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那個秀青居然要結婚了。但先不管這件事對於一個26歲的女生是否還太早，也不提日後將有多少麻煩等著她，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回到台南的好機會。
小悠勢必會帶我和秀吉回去。因為秀青在電話裡提到「我好久沒看到柑仔了，好想看看牠」。啊，真是有情有義。即使秀青未來可能會被婚姻所帶來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起碼她的結婚對我就是一大恩惠了。當小悠忙著挑選禮服時，我也在一旁整頓即將回到故鄉的雀躍心情。
伊琦加入了伴娘行列。在婚禮的前兩天，她們倆一同搭高鐵南下。車程中，我開始研擬逃亡計畫。上次就是掉以輕心，才被小悠擅自帶去台北的。在她的認知裡，我已經屬於她。可是，拜託，我天生就是流浪貓。一日流浪貓，終生流浪貓。我不能接受整天待在潮溼又無聊的房子裡，而且我已經受夠了台北的陰雨綿綿，我需要自由還有新鮮空氣。所以這次回到台南，我必須在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在小悠的視線之外展開行動，逃向那多采多姿的流浪生活。
「師父，你好像心情很好？」秀吉問道。
「還好啦。」我隨口應付。我沒有把逃亡計畫告訴秀吉，怕牠捨不得。雖然我把牠當成自己女兒一般看待，但我對台南的思念早已超越一切，到了目的地之後，我必須狠心拋下牠。其實我也希望牠能跟我一起走，不過以我對秀吉的了解，牠肯定比較想待在台北。我想，當我離去時，牠應該能夠諒解。我們流浪貓為了達到目的，有時必須實踐無情。就當作是我這個師父教給牠的最後一課吧。
列車抵達。又經過一小段轉乘，終於來到熟悉的台南火車站。小悠和伊琦顯得很興奮。我也是。我們從後站出發，走進巷子，沒多久便見到那棟老公寓。牆面上的霉班比以前更多了，鐵門也有好幾處生鏽，然而氣味依舊不變。它還是那棟老公寓。秀青出來迎接我們。她一邊尖叫，一邊小跑步過來，緊緊抱住小悠和伊琦。就像離別時一樣的情況，小悠和秀青再度哭得唏哩嘩啦。
接下來才是重點。
提籠的門無法從裡面打開，也就是說，我必須借助某個人的幫助才能打開這扇門。秀青隔著籠門對我說了一聲「好久不見」，接著便帶領小悠和伊琦上樓放行李。我繼續等待。不久，房東黃太太緩緩走下樓，看來她剛才已經跟小悠和伊琦打過照面，臉上掛著笑容。她老了很多，皺紋顯現出她那已經沒有必要知道的歲數。當初我被小悠帶去台北，這個死老太婆竟然無動於衷。我開始狂叫，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喂！快幫我開門！現在是妳為我的不幸遭遇負責的時候了！
「柑仔，好久不見了。」房東黃太太注意到我，蹣跚走了過來。她打開籠門。「哦？還生了小貓啊。」趁她將注意力集中在秀吉身上時，我趕緊衝出去，迅速躲到沙發底下。跟我想的一樣順利。
房東黃太太摸一摸秀吉，很快就離開了。秀吉在地板上漫步，熟悉環境。道別的時候到了。。
「秀吉啊，我要走了。」
「師父，你要去哪裡？」
「以前我就住在這裡。」我刻意把視線移開，免得秀吉的臉讓我心生猶豫。「幾年前，我被小悠帶去台北。但是我根本就不想住在那裡。所以難得有這次機會回到台南，我決定逃走。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了。」
「你是說，你要離開小悠？還有我？」
「原諒我吧，秀吉。」
「可是，小悠對我們這麼好……也許當年她害你離開家鄉，這麼做有點霸道，但至少她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們，不是嗎？」
「如果我不能守護自己的意志，我又怎麼能自稱流浪貓呢？流浪就是自由。現在，我必須投奔自己的自由。秀吉，妳也應該選擇自己的自由。如果妳願意的話，我希望妳能跟我一起留在台南。只要我們繼續躲下去，直到小悠回台北，我們就能過著完全屬於我們的日子。有得吃，有得住，到處都是獵物，在舒適的地方曬太陽，沒有人打擾。這不是很棒嗎？」
秀吉沉默了很久。牠需要思考。於是我保持沉默，等待牠的答案。
「我要留在這裡。」秀吉說。「我辦不到，師父。我沒辦法離開小悠。」
「嗯，我尊重妳的決定。」
秀吉試圖說服我。「師父，你不也跟我一樣愛著小悠嗎？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繼續待在她的身邊、陪伴她，不是嗎？。雖然你總是告訴我：流浪貓沒有主人。但小悠確實是我們的主人啊！你不能因為小悠擅自把你帶離台南，就否定這個事實。謊言是騙不過自己的，師父。請再重新考慮一下吧。」
聽到秀吉這麼說，我忍不住感到欣慰。
「秀吉，妳長大了。」我磨了磨牠的脖子。「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妳了。請代替我照顧小悠。無論過了多久，我都會以妳為榮。」
「師父……」
「再見了。」我轉過身，邁開腳步。
如果，非得找一個在台北最快樂的回憶，那一定是我最珍愛的徒弟——秀吉。從言聽計從的孩子，成長為現在能夠獨立思考的成熟母貓，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讓我更驕傲了。為了這個，我會感謝小悠把我帶去台北。
牠已經不需要我了。年輕人總會從傳統之中尋找突破。我這個師父如今只是牠的絆腳石。我相信，秀吉將會超越我，成為一隻更優秀的流浪貓。能夠在離別之時體悟到這一點，我相當高興，也慶幸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遇見秀吉，也許我的餘生會留下遺憾。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於是，我堅毅向前，頭也不回地離開。
有緣再見吧。小悠，秀吉。
願妳們永遠快樂。
「柑仔，你怎麼跑出來了？」
走下樓的小悠剛好看到我，像是隨手撿垃圾似地將我拎起來。放回提籠。關上門。
幹。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