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兩人分手的事隱瞞了一陣子。直到元旦隔天，我們已經回到台南，阿席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時，剛好被秀青瞧見，這才把真相說出來。「我們分手了。」阿席只有這麼說，並未交代理由。秀青還以為情況跟上次一樣，只是隨便講講罷了。但阿席的表情出乎意料的認真，她不相信也不行。
秀青把這件事告訴伊琦。「妳說什麼？」伊琦也同樣不敢置信。在我的認知裡，這世上最期待阿席和小悠分手的人，莫過於伊琦。現在的她心裡肯定笑得花枝亂顫。然而，跟我想的不同。得知這件事的伊琦所採取的第一個行動，就是衝去找阿席，狠狠賞他一耳光。
「王八蛋。」拋下這句話，伊琦一把將阿席推開，然後迅速離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已經搞不懂了。伊琦不就是喜歡阿席，才會搬進這棟老公寓，試圖虜獲他的心嗎？阿席和小悠的分手，難道對她而言不是一個好機會？那記耳光究竟是什麼意思？
被賞了耳光的阿席繼續收拾行李。他已經向學校申請退學，接著要做的就是離開這棟老公寓，踏上屬於他的艱辛旅程。當他將行李運上小貨車的後斗，只有房東黃太太和秀青來送他。小悠正在學校上課。伊琦則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再見。」阿席說。他關上車門，發動引擎。緩緩駛出巷子。我心想，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小悠的心情很平靜。縱使當她回到房間，發現屬於阿席的東西大部分都消失了，也沒有特別難過。只剩下一個兔子造型的木頭工藝品。小悠說過，這是她最喜歡的作品。而阿席選擇留給她。小悠摸摸兔子的腦袋，嗅聞那始終飄散在房間的木頭香氣。她放下背包，稍微整理自己的服裝儀容，接著到伊琦的房間去。
「幹嘛？」伊琦打開門，探出她那張陰森的臉。上面寫著「別煩我」。
「妳忘了？今天要去音樂餐廳。」
「沒心情。」
「不能這樣啦。我們已經請了一個禮拜的假了。今天一定要去。老闆還打電話過來，說有很多客人很想念我們，拜託我們別跳槽。他大概是誤會了。妳沒事吧？」
「這應該是我要問的。妳沒事嗎？」
「我很好啊。」
「好吧。」
伊琦關上房門。過了五分鐘，換好衣服之後，她揹著Keyboard走出房間。確定她們已經下樓，準備前往音樂餐廳，我才偷偷溜進伊琦沒關牢的房門。畫架上擺著一張素描紙，阿席的臉就在上面，左臉頰上有一個清晰可辨的掌印。旁邊寫著一行字——「拋棄過兩個女人的男人」。
＊
拋棄過兩個女人的阿席離開之後，寒流剛好抵達台南。感覺萬物都會在這陣冷風的吹拂中死去。蟲子變少了，樂趣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窩在溫暖且舒適的地方，靜靜等待冬季結束。大多時間，我都待在小悠的房間。雖然她還是一樣，經常強迫我擔任她的拍攝對象，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像以前那樣排斥了。
房客只剩下三個人，儘管少了熱鬧，老公寓的氣氛卻非常融洽。春天到了。第一個溫暖的日子抵達時，她們臨時決定在庭院烤肉。沒有男人幫忙，所有事全都自己來。這下她們才體會到，原來阿席一直以來都在幫忙做這麼辛苦的差事，而且居然一句怨言也沒有。她們一邊喝酒聊天，一邊沉浸在各自的懷念。
夏季六月，畢業的季節。秀青不打算回老家，所以繼續住在老公寓。她在一間資訊公司找到一份業務助理的工作。不曉得究竟是幹嘛的。總之，她每天下班回來總有發不完的牢騷，非得喝幾罐啤酒發洩不可。除了社會歷練之外，她的體重和腹肉也日漸成長。「好想回去當學生哦。」這是她最常講的一句話。
伊琦除了有音樂餐廳的工作，也開始替幾間網路購物公司擔任外拍模特兒。同時兼職家教。也做過發傳單、問卷調查等等臨時工作。甚至跑去考了街頭藝人執照，在南方公園擺攤畫畫。還做過幾次半裸模特兒。她似乎對所謂的穩定收入沒有興趣。不過這樣的生活挺多采多姿的。
阿席的手機門號停掉了，小悠又沒有他老家的電話和地址，無法連絡上他。她很想知道阿席過得怎麼樣，也想試著見面。可惜辦不到。但她當然不能一直思念前男友，所以儘管阿席不在了，小悠依舊維持同樣的心境，度過平淡卻充實的生活。比較明顯的改變是，她更專注於課業。玩樂的時間由那些英文寫成的神祕書籍所取代。同時她也涉獵各方面的知識。也許是為了未來的就業作準備。
時間緩慢又迅速流逝。當我獨處的時候，我無所謂時間的存在。然而當我跟人類在一起，我會發現他們身上的變化，進而使我感覺到時間。原來，一年並不長。
小悠畢業了。看著穿學士服的她，我想起我們當初見面的情況。當時我在老公寓後面的防火巷睡覺，而這個怪女人捧著相機，不停狂追我、拍我的照片。後來的四年，這場災難從未停止。直到現在，我居然有點捨不得小悠和她的相機。因為她即將離開老公寓，搬回台北工作。
搬家公司的人已經將所有行李運上卡車，開往台北去了。大家都來送行。秀青和小悠抱在一起哭了很久。伊琦送給她一張素描畫——上面畫的是我和小悠睡在一起的樣子。房東黃太太則送她一袋芒果。彷彿台北買不到芒果似的。
當小悠準備跨上摩托車時，她才發現躲在牆外的那個女人——漣穎。她從秀青那裡得知小悠即將離開的消息，便急忙趕來送行，不過想到自己當初不告而別，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待在牆外磨蹭半天不敢進來。小悠一見到漣穎，又再度嘩啦啦哭起來。這麼久沒見，漣穎變得更有女人味，要不是我記得她的氣味，可能會認不出來。小悠既高興又感動。可惜難得像這樣重逢，卻沒辦法留下來敘舊。小悠還得趕回台北處理搬家和工作的事。為了隨時保持聯絡，漣穎把電話號碼和LINE留給小悠。
「我會再回來看妳們！」小悠跨上摩托車，向眾人揮手道別。小悠把我放進包包，催下油門，駛向巷尾。老公寓的身影越來越遠，小悠透過後照鏡看著它。在那裡，有許多她存放的回憶。她也帶著這些回憶離去。無論過了多久，這些回憶都會永遠保存下去。可以說，這就是它——老公寓最誠摯的道別禮。
小悠騎出巷尾。鳳凰木撒落花瓣，晴朗的藍天開闢道路，陽光指引方向。整座城市彷彿都在為小悠送行。她不再是大學生。事實上，她已經脫下學士服，正要進入另一段人生。而這名勇敢的女孩，將會如同此刻這般一路走下去。直到那個夢想實現。
但是，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當小悠騎到嘉義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在小悠的包包裡。
小問卷Q1：小說有愛情。現實沒有。【是/否】
創作內容
【輕小說】茗茶社的日常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