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一碗日式的拉麵,冒著蒸騰的熱氣,放在我的面前。
乳白色的麵湯上,灑著綠色的蔥花;紫黑的三片海苔,以扇狀方式平貼在湯碗邊緣,三片叉燒肉,在白色的海洋中載浮載沉的,間中還可看到拉麵嬌羞的漏出了海面之上。
雖然不是第一次吃拉麵了,可是傳統拉麵的風味實在讓我這正統台灣人很難體會,每次吃麵總是會配上一瓶500cc的飲料;不過眼前這碗,光是香味就讓我難以抵擋,不顧自己是貓舌頭的情況,我快速的拆開了筷子,從大海中撈起了一段麵條,往嘴裡一送!
「呼!呼!燙燙燙!」
燙得我舌頭都痛了起來!
一面用力的喘息著,一面辛苦的體會麵條的柔韌與挾帶的湯頭風味,我滿足的閉上眼睛,體會著在舌尖跳動的快感……。
真好吃啊……
然後,一張開眼,一個微笑的大叔臉龐立刻嚇得我往後跌了一下。
「如何?」
很難想像一個有著落腮鬍,一整個很像道上兄弟的大叔能夠笑得如此的和藹可親;這突然的問話讓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指了指我眼前的那碗湯麵,我拿起筷子夾起了麵條,以日本人的方式表達我對這碗麵的滿意度。
林大哥微笑的對我點點頭。
「很好。」
好啥我是不知道啦,只是硬吃這口的結果我的舌頭現在好痛,真想來一杯冰冰涼涼的水啊……但是面對熱情的林大哥,我還是只能用力的笑。
臉都快僵了……
就在這個時候,穿著圍裙的林麗華,手持托盤,往他爸的頭狠狠的敲了下去!那一聲清脆的聲響,讓我的眉頭都忍不住跳了一下;不過林大哥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的情況,微笑的轉過頭去,看著此刻明顯表現出「我很不滿」的大女兒。
然後,他縮著頭,乖乖的回到了廚房去了。
「喏,你要的水。」
一杯還帶著水珠的冰水,被林麗華輕輕的放下;我立刻抓起了水杯,狠狠的灌到嘴裡去!
「呼,得救了……」
林麗華對我抱歉的笑了笑,坐在我前面空的椅子上面。不知道是不是圍裙有點小,看起來視覺效果真是夠驚人的……害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然後,我被托盤輕輕的敲了一下。
我雙手合十,對著林麗華一鞠躬。
「抱歉,不可抗力。」
林麗華紅著臉,對著我哼了一聲,輕輕的嘆了一聲,她剛開口準備要說什麼,我立刻搶著說道:
「如果要道歉就免了,今天我挺開心的。」
說完,我還不忘施施然的喝了一口湯,真的很甜啊。
林麗華張著嘴吱嗚了半天,惱羞成怒的把托盤朝著桌子用力的拍了一下,惡狠狠的對我說道:
「你這人真的很討厭欸!」
在我滿頭霧水當中,她就這樣乒乒乓乓的跑到吧台去了,連我才吃到一半的麵也一起帶走了……
妳要走沒關係,至少把那碗麵留下來啊!
「嘖嘖嘖。」
林大哥偷偷摸摸的從廚房內慢慢的走了出來,然後繼續坐在還保持著熱度的椅子上面,我說,你們一家都喜歡偷偷摸摸的從角落跑出來是吧?
「小子,還不錯啊,我第一次看到我女兒露出這樣的表情,很好!」
我努力控制著即將抽搐的顏面神經,乾巴巴的回了一句:
「啊,嗯,啊。」
林大哥突然收起了剛才的戲謔表情,帶著我看不懂的複雜神情,望著在吧台前忙著洗碗盤、整理東西的林麗華,緩緩的說道:
「麗華她,一向都是個很讓人放心的孩子,總是比我還要早想到有什麼事情沒做,每次我想到的時候她都已經弄好了,從六年級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林大哥從身後拿出了一對瓷杯,以及一個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瓷瓶中的液體慢慢的倒入了小小的杯子當中,他舉起杯子對著我示意了一下,我遲疑的拿起了杯子,輕輕的吮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立刻讓我咳了起來。
「哈哈哈,慢慢喝,這東西可是我親手做的啊!」
我早該想到這邊會有清酒的……不過第一口過後,我也慢慢習慣了在微微的辛辣下那股醇厚的味道,只是這次我再也不敢大口的吞了。
林大哥滿意的笑了起來,再度裝滿了自己的杯子,望著酒杯自顧自的說著:
「我一直覺得是我害了她,犧牲了跟朋友一起的時間,犧牲了出去玩的時間,在這裡渡過了大多數的青春;小子,你可是她第一個帶回來的男孩呢。」
「做父親的,真的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啊……。」
我喝我的,當作啥都沒聽到就是;不過怎麼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好像有誰狠狠瞪著一樣勒……
「小子,你喜歡我們家麗華對吧?」
我忍不住把嘴裡的酒用力的噴了出來!
「咳咳咳!林大哥你怎麼……」
我抬起頭看向林大哥,他那認真的表情反而讓我愣住了;我坐直了身子,深深的呼吸了兩口,對著林大哥遲疑的點點頭。
「嗯,我……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林大哥的眉毛立刻有一邊揚了起來,我不慌不忙的繼續說下去:
「我很在意她,很想看到她的笑容,很希望跟她說說話,每次說過話就會讓我我興奮個半天;就算只是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的側臉,我就會覺得很開心,覺得全身充滿了活力。」
「我想,這應該是喜歡吧?」
林大哥滿意的點點頭,我卻低著頭看著瓷杯中晃動的酒液,一口喝了下去!
然後一如剛才被辛辣味嗆的說不出話來。
一面咳著,我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我完全不了解她,除了我看到的那些以外,我到底了解她什麼?這樣半吊子的想法,可以稱得上是喜歡嗎?越是這樣想,我越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
林大哥親自把我的杯子重新斟滿,拍拍我的肩膀。
「你這個年紀想這些,也想得太多了;但是,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林大哥遲疑了片刻,像是做出什麼決定似的,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
「既然,你有這樣的心,那麼我也應該把麗華的事情告訴你一些才是,本來這些東西我是希望她主動對你說才對……」
「關於她手上的傷口,還有她不想說出的那段過去……」
我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張大著眼睛,等待著林大哥接下來的話……
從吧台傳來的獅吼聲,讓我們兩個的脖子狠狠的縮了起來。
「爸爸!」
林麗華夾帶泠洌的氣息,抓著兩個托盤,殺氣騰騰的朝著我們這裡走了過來。
「你怎麼可以讓未成年人喝酒呢?而且你昨天不是已經喝過了嗎?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那……那個,麗華,聽我解釋……」
「你還要狡辯什麼?接下來一個月的酒全部免了!如果你敢偷偷喝,我就把你床底下那些全部拿去倒掉!」
「女兒,不要這樣對妳的老爸啊!」
在我偷偷摸摸關上店門的時候,我最後看到的是林大哥像孩子一樣被林麗華狠狠訓一頓的樣子。我雙手合十,在心中為林大哥祈禱了三秒。
再不溜,等等就換我出事了……
我轉了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讓我嚇了一跳。
林芷萱提著一個袋子,一臉不情願的站在我的面前。
「是妳啊……幹麻?」
林芷萱把袋子塞到我的手上,眼睛看著地面說道:
「姊姊叫我把這個拿給你。」
紙碗,塑膠袋,還有裡面似乎還熱騰騰的拉麵……什麼時候弄好的啊?
「幫我跟你姊姊說謝謝,還有……後天學校見。」
林芷萱點點頭,依然沒打算看向我。
「早點進去吧,也晚了。」
說完,我提起自己的包包跟外帶的拉麵,慢慢走向遙遠的捷運站。
在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小小的聲音:
「謝謝……」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就立刻衝回店裡面,紙門用力的發出磅的一聲。
留下我一個人,苦笑不已。
「啊,對了,好像忘了拿筆記本啊……」
看著滿天的紅霞,今天突然很不想拿耳機出來,聽著周圍逐漸陷入靜寂的聲音,我一蹦一跳的踩在紅磚上面。
就像過去的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