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裡一個人也沒有，軍靴的鞋跟敲在冰涼的地磚上，發出乾澀的摩擦聲。
她找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那扇暗門，它就藏在一樓的大書櫃後面。
沒有魔法資質的她當然無法靠感應能力找出什麼蛛絲馬跡，為了找這扇暗門，她將書櫃裡的書一本一本從書櫃裡抽了出來，吃力地推開那些比她還重的櫸木書櫃；好在她過去已經花上不少時間泡在這裡翻找資料，在動線規劃上省下不少功夫。
「噁……咳！咳、咳咳……嘔……」頭昏眼花的她在暗門前跪了下來。
從背包裡摸出最後一罐解毒劑，唯狼狽地將它灌入嘴裡；她還想找出更多能夠抑止劇毒的藥物，但最後只找到了那只乳白色的小玻璃瓶──亞莎送給她的傷藥──她將它雙手捧起。
『不舒服或不開心都可以說出來哦，老師在這裡呢。』
亞莎溫柔的語調在她的腦海裡響起，當時，被亞莎擁入懷裡的溫暖，彷彿還殘留在這只樸素的藥瓶上。
她緊緊咬住下唇，無聲地將玻璃瓶緊緊握在雙手的掌心之中。
「亞莎老師……」她深吸了口氣，鬆開手，蒼白的薄唇在藥瓶光滑的表面輕輕點了一下。
「……永別了……」露出悲戚的微笑，她依依不捨地看了玻璃瓶最後一眼；緩緩起身，唯將所有的行李留在書櫃旁，只拾起了那柄黑刃長刀，推開眼前的沉重石門。
＊＊＊
塵埃和濃濃的霉味刺激著她的鼻腔，粗糙的石階單側貼著凹凸不平的牆面，通往神殿的階梯像是會永遠延續下去一般，呈螺旋狀一路往地底延伸；越是往下，紫黑色的霧氣就顯得更濃。
突然，鐵灰色的鎖鏈四面八方地朝唯射了過去，她舉刀隔擋，但鐵鍊就像有生命似地纏上佩刀的刀刃，用力一拽就將她整個人扯向螺旋階梯中央的空洞。
她勉強忍下尖叫，在空中抽回佩刀；新的鐵鍊又捲了過來，她左擋右閃地斬開那些想要封鎖她行動的鎖鏈，持續數秒，她不斷往地底墜落。
最後一刀深深斬在石階上，唯用力盪了一下，雙腳總算重新踏上地面。
「嘻嘻嘻……妳總算來了呢，唯。」
「 ……尤芬。」她轉頭朝聲音的方向瞪了過去。
這裡，大概就是蜂神的神殿，讓人無法想像這樣的地方就存在於艾爾帕卡學院的地下，紫色的妖異光芒照亮寬闊的石室；地底的平面面積不亞於上頭的訓練場，石室的中央豎立數根高聳的古老石柱，紫色、綠色、紅色的不知名符文爬滿其中。
被石柱包圍的，就是蜂神的祭壇，石床雕滿繁複的花紋；尤芬慵懶地趴臥在祭壇上，單手撐著床沿緩緩坐起。
「呵呵呵呵……歡迎妳，無知、可愛的年輕冒險者呀。」瞇起雙眼，尤芬露出妖豔的邪笑。
唯不發一語，雙手持刀護住自己的中線，刀尖直直地指著尤芬的咽喉，眼中不流露分毫情緒。
「哦？妳覺得自己有勝算嗎？」看著豪不畏懼的唯，尤芬陰笑，鼓動翅膀飛了起來。「為了犒賞妳的努力，在享用其他祭品之前，先陪妳玩玩吧，嘻嘻嘻……」
「共振同化之時，即將來臨──」
宣告似地，她說；甜膩的嗓音像是沉重的鐵鎚一般重壓在唯的身上，尤芬的一對金眸閃爍起異樣的光輝。
──恐怖的威壓感，足以喚起生物本能的恐懼。那是……絕對的，力量。
冷汗滑過唯的臉頰，她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蜂神的實力，和那些碎片製造出來的分身完全是不同的等級；全身，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呀啊──」右膝為彎，唯穩住刀柄，盡可能用最大的音量吼出聲來；如果不這麼做，她感覺自己的存在就要被神的威壓給吞噬。
「呀哈哈哈！」尤芬發出刺耳的尖笑聲，「很棒哦？不這樣就不有趣了呢。」她伸出手，祭壇四周的石塊全部浮了起來，一齊往唯的方向快速飛去。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的唯，舉刀隔開正面往她臉上、胸腹打來的幾顆銳利石塊；先是左耳的外耳輪被撕裂，再來是右肩、左臂，包覆大腿外側的迷彩長褲也被硬石劃開；越來越多的石塊擦過她蒼白的肌膚，留下一道道的血痕；但她一步也沒有停下，不斷往尤芬的方向奔去。
「勇氣可嘉，不過──」就在唯即將穿越亂石陣時，尤芬瞇起雙眼露出邪惡的微笑；下一瞬間，黑色的長槍憑空出現，插入唯的右腿。
「嗚！」一個踉蹌，唯往前倒去；雖然她及時將刀尖插入地面，沒讓自己跌在地上那些突然冒出的劍山上，但半個拳頭大的硬石卻直接砸上了她的腦門；眼前的視界一下子模糊起來，溫熱的液體滑過她的鼻樑，隨後就是一陣陣的激痛。
她的左小腿、右肩、左前臂各別被黑色的利刃貫穿。
「啊、啊啊──」唯的手一鬆，差點讓佩刀脫手；她咬牙，趕緊用力眨眼，強把即將遠去的意識拉了回來，但她一呼吸，被貫穿的傷口就像火燒般疼了起來，令她無法克制地發出呻吟的喉音；劍刃上有毒。
尤芬輕靈地飛到唯的眼前，隨著女神的到來，所有的尖刺像是被地面吸收似地，一一沒入地面。唯身上的利刃也不例外；堵住傷口的異物一消失，鮮血馬上湧出體外，染紅她的肌膚、衣物。
「唔──」發軟的雙手勉強扣住沾滿血汗的刀柄，還沒站穩腳步，唯使勁一個轉腰，便將刀刃往尤芬的喉部甩去；她的動作幅度過大，尤芬一個側身就閃了開來，她咧嘴，嘲諷似地望著眼前無力的對手。
揮刀落空的唯發現眼前的視界暗了一半，開始傾斜，當她意識到自己原來快要摔倒時，耳邊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些詭異的鐵鍊不曉得什麼時候又出現了。
靈活如蛇般的鐵鍊鑽入不久前才被黑刃刺穿的傷口，強硬地扯起她正要倒下的身體，可怕的劇痛讓她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拍了兩秒；貫穿她身體的鐵鍊繼續纏緊她的身軀，越勒越緊，她彷彿聽見自己骨頭爆裂開的聲響。
「可別太早退場哦？我還沒玩夠呢……嘻嘻嘻嘻嘻……」尤芬猙獰地笑著，一彈指，那些鎖鏈全通上了電流，唯揚起下顎，淒厲地嚎叫出聲。
「啊──對了，就是這個……太早殺掉亞莎了，還好有妳這傻孩子主動送上門來，我才能再聽聽這樣悅耳的慘叫聲呢，呵呵呵呵……」將唯身上傳來的焦味貪婪地吸入鼻腔，尤芬陶醉地半閉起雙眼。像是擔心到手的玩具太快被毀掉，尤芬的電刑斷斷續續地進行著。
已經，絕望了……
已經有多久沒像這樣，如此貼近死亡了？這次，怎麼樣也無法活著踏出祭壇了，她深刻理解了這點。沒關係，她原本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就是奇蹟發生，尤芬饒了她一命吧……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
只是，不甘心……
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還沒能做到。
不甘心……
亞莎也曾經承受這樣的痛苦。被她所信賴的願望女神……一直、不斷地……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妳……啊、啊……」又一次的休息時間，因為毒素，連切斷意識都不被允許的唯低著頭，全身不住抽蓄。
「啊？還有什麼話想說嗎？」尤芬偏著頭，食指點著自己的唇瓣笑問。「呀！現在開始想討饒了嗎？嘻嘻嘻嘻──可以的哦，我可是很慷慨的……讓妳回學院裡吧？殺光所有同學的話，就特別讓妳繼續活下去也沒問題呢。」
「殺……呃……啊……」好像沒聽到尤芬的話，唯仍然低著頭，像中了邪般低語著。
「聽不太清楚呢──求饒的話要拿出更多的誠意才可以哦？」尤芬繞著唯飛了一圈，在她的正面緩緩降落。「呵呵呵，我都糊塗了，肋骨都被勒斷的話，要講話的確不太方便呢。」
尤芬彎下腰，偏過臉將耳朵湊近唯的臉。
纏繞住唯的鐵鍊又「喀啦喀啦」地響了起來，逐漸鬆開，鮮紅的溫熱液體「啪搭啪搭」地撒了一地。唯收緊手指，吃力地抬起手，疼痛已經取代所有的觸感；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
手臂舉得多高了？還是根本沒能舉起手來？脫手的長刀，現在正握在手裡嗎？她沒去想，也來不及去想。
大概……不，這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賭上一切、擠出僅存所有的力量；將生命最後的光輝，全部凝聚於意識中的刀尖──
──讓妳，見識人類的骨氣！
她拖著沉重的鐵鍊向前衝出，消光的灰黑色刀刃不偏不倚地穿透尤芬的胸口。
「呀啊！」尤芬尖叫了聲往後退開，驚愕地看著那柄深深插入自己左胸的尖刀。
「妳！竟敢……」
一點也沒有成功命中的手感，但唯從尤芬惱怒的低吼中，判斷出自己的攻擊奏效了。
「去死吧。」不同於先前戲謔的態度，尤芬的語調冰冷起來。她將唯的佩刀抽出，皺緊了眉頭；那柄東方款式的長刀瞬間就在尤芬的手中化為灰燼。
世界的共振者──尤芬召喚出無數的黑刃，然後瀟灑地往唯的胸前一指；所有的黑刃一齊飛向了唯，她像破布一般被貫穿、撕裂；防風鏡的鏡面破裂開來，和斷開的頭帶一起被撞向遠處。
唯閉上雙眼，接受了一切。
這樣的情緒，是什麼呢？
淚水彷彿要奪眶而出，那樣的悲傷；多麼的……寂寞……
──一切都，結束了。
邪神、艾爾帕卡學院、阿斯嘉特城、米德加爾特大陸……一切的一切再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紫焰將她的身軀吞噬；燒去她與世界所有的聯繫。
＊＊＊
應該是無盡的虛無中開始充滿光亮；她再次感受到，那應該已經失去的五感。
好溫暖。
令人懷念的香氣。
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亞莎那像太陽般溫暖的笑容；她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光景。
「恭喜畢業，唯同學……辛苦了哦。」瞇起紫羅蘭色的雙眼，亞莎溫柔地撫摸著她細軟的黑髮，輕聲道。
唯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後頭部枕著亞莎纖細的大腿；她慌忙地坐起身子，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天使。
「亞……」她一開口，就感到鼻頭一酸，兩行清淚滑過臉龐。
「已經沒事了。」亞莎將上身微微前傾，將唯攬入自己的懷裡。
她又聞到那混合洗劑氣味的淡淡金盞花香；屬於亞莎的氣味。
亞莎將哭得全身顫抖的她抱得更緊了些，金絲般的長髮搔著唯的肩頭。
「哭出來就沒事嘍──」就像那時一樣，亞莎在唯的耳邊，柔聲安撫著她。
是幻覺也好；是夢也罷；是神的惡作劇也無所謂。現在……她只希望這一刻能夠成為永恆。
《終章‧完》
創作內容
【RPG公會】【冒險者養成班】終章
【RPG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