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Unfinished Epitaph Part 2
（接）
我想念那曾經的朝陽，以及她照耀之下的學院時光。
有教師捧書的身影，有同學比試的歡笑。
我祈禱，我認真的祈禱，終有一天，思念的情景將重返艾爾帕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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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時候……？」
銀劍抽回，黑色的血宛若鑿開井的石油猛烈噴濺，一下子將傑卡的衣服染黑。他按著手臂踉蹌的後退幾步，跌坐在米莎的旁邊，後者張開手臂護在他身前，表情難以置信。
貝吉姆斯．積分掏出手帕擦拭自己的武器，然後一腳踹倒尤芬，並踩在她胸口的窟窿上，「妳剛才在這裡嚷嚷，把我吸引過來了。怎麼，有意見嗎？」
「嘻……嘻……看來四個、人……也沒能攔住你……」女人口吐黑血，她的身體正慢慢碎裂分成無數如玻璃般的碎片，原本圍繞在她周身的所有毒蜂更是掉滿地，一同化作塵埃。
「是啊，真是不幸。至少，妳比較有水準，不會學她們一樣『在神殿等我』。」他收劍回鞘，嫌鄙的彎起嘴角，任由女人破碎消失，嗡嗡聲漸漸減弱。
「積分……同學？」米莎小心翼翼的問道。
「連你們也這樣叫我啊。算了，無所謂。」
危機解除，救星以誇張的姿態伸懶腰，哈欠打了個飽，才慢條斯理的轉頭，「尤芬．碧莉恩的分體靈魂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就是它在戰鬥中只能專注於一處目標之上。這是你們同學我得以偷襲成功的主因。」他手上動作不停，繼續擦劍。
「所以我也不會讓她們反過來得逞。在我走進醫護室之前，那邊的聖露卡和他的朋友，把我背後的幾隻給清乾淨了。你們看。」他讓開身子，透過門廊，米莎和傑卡見到一名綠色頭髮的瘦高冒險者以類似觸手的東西近距離擊穿另一隻分體，察覺他們的視線，他豎起拇指。
「剛才那個，真的是分體？」少年放開住被叮刺的手臂，讓少女為他包紮。
積分沒有接話。他收劍回鞘，直直朝兩人走來，他們不禁抱緊對方，神色緊張。積分走過來，搬了張椅子坐下，翹起腳，手扶在下巴上，「你們兩個……實在太弱了，我差點看不下去。還好你們還沒真的弱到連我都來不及出手相救的程度。」
「這、什麼意思？」
早就聽聞這人個性相當惡劣，出口無不損人，並且還樂在其中。就算是在局勢混亂的當下，米莎想感謝他幫忙的想法，都要先與忍不住鬥嘴的衝動拔河才行。
蜂毒侵襲之下，傑卡忍不住喘氣，身旁的少女一慌，扶著他的肩膀，讓他靠在床邊，「傑卡，你、你感覺怎麼樣？撐著點，我去找解藥！」她急道。
「省省吧，休倫蒂姆，妳怎麼找也沒用。」積分輕蔑地說，手伸進懷中摸索。
「你到底要不要幫忙！？」少女忿忿的一揮手，「我謝謝你救了他，但是幫不了的事，請別來阻礙我們好不好？」
銀髮青年聽了這話，反倒啞然失笑，「哈哈，那蜜蜂說的沒錯，你們果然好天真。妳知道嗎？帕雷諾的確中了毒，但是那跟妳想的完全不一樣喔。」說著說著，手中多出一包即溶式熱可可，「那傢伙擅長使毒和幻術。憑正面實力，她很難制服你們，所以就把自己偽裝得很『完整』，讓你們誤以為她是本尊。那個蜂毒的確是毒，但是劑量遠不到立即致死的濃度。帕雷諾，我猜，你面對她時心裡怕得要死，讓我告訴你吧，那也是幻術的一部份，是那傢伙塑造氣氛對你下的暗示，使你無法自拔的認為自己將死。」他遞出那包可可粉，不住微笑。
「這……我……」眼看傑卡支支吾吾，無法答辯的窘迫樣，米莎一咬牙，往前踏一大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誰明明親眼見到訓練場發生的事，還因為無聊的原因，不願對自己男友仔細說明，以至於他不知道蜂神的聚合本體已經被擊碎而窮緊張的啊？」青年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少女忍不住跺腳，而少年趕緊拉住她，「……米莎……別這樣，我不怪妳。跟他生這種氣，是、是沒用的。」
積分做作地行一個隨從禮，笑道：「難得我好心幫忙，你們兩個就相信我吧。反駁的話，那不是變相的主張自己去死嗎？帕雷諾，何不喝這個暖暖身子排排毒？」
傑卡的手臂稍稍消腫，那是他的身體免疫系統漸漸抵抗濃度本來就不高之毒素的跡象。與此同時，室內恢復了光彩，自敵人襲擊以來就出現的那朵烏雲，也已遠去。
米莎哼了一聲，走上前一把抓過可可粉，走向擺在牆角的熱水壺，跟自己賭氣。
「那個……謝謝啊，積分。」傑卡尷尬苦笑，「別太介意米莎，她其實明白的，只是……女孩子嘛，呵……」
積分做無奈狀搔搔頭，拿眼角瞅他幾下，接著，以米莎可以聽見的音量問道：「奇維亞米露，妳一直都是醒著的，對不對？」
正在煮水的雙馬尾少女訝異回身。
病床上，灰髮的奇維亞米露慢慢坐起，呼出一口氣，手按住棉被使它不致於滑落，「……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無視傑卡和米莎驚詫的眼神，積分又是哼哼幾下，說：「妳出手推開休倫蒂姆，所以她才沒被刺中。無屬性魔力震波，我沒說錯吧？居然連她都沒察覺。」
「亞米露同學，真的……是妳嗎？」
亞米露低頭，給米莎一個歉然的眼神，「尤芬出現時，亞茵已經清醒了，一直在等她露出破綻，所以刻意裝睡。但是亞茵怕誤傷到你們，所以遲遲沒有行動。傑卡同學，你辛苦了。」
「這……沒關係啦。」少年聞言只好苦笑。被毒針刺，也比被燒成焦炭來得好。
亞米露又沉默幾秒鐘，才抬頭對積分道：「貝吉姆斯同學，對不起，亞茵能請你暫時迴避一下嗎？亞茵有些話，想對他們說。」
「好啊，小公主。」銀髮青年爽快的站起來轉身踏出醫護室，「請自便，反正我也沒興趣當別人的電燈泡。」
若是發生在以前，亞米露肯定也要跟現在的米莎一樣，對這個人又是尷尬，又是氣惱。可在經歷這麼多危機、轉折、與令人悲傷的事情後，亞米露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並非如雅克作業上寫的那般討厭他。姑且不論他態度為何，他總是令人難以忽略它的存在，進一步地也讓人正視他的所作所為。
雖然知道這個人未來肯定會繼續出言不遜，但至少他的存在轉移許多現況的注意力，也吹散不少瀰漫在這座學院裡的悲傷之霧，正如他先前駕馭的那台荒謬卻高效的「抽風機車」一般。搞不好，這是他潛在的使命呢。
真正的貴族高材生，是不是都該要有像他那種的氣魄？亞茵無法完全明白，她只好淡淡苦笑。目送他走出房間，與流夢他們搭話的背影，灰髮少女在心裡暗暗對他說謝謝。
──亞茵收回曾說過的話。
「那個人，好討厭！」
安頓好傑卡後，米妲蕾杜莎仍忿忿難平地抱怨，「真難相處。」她頓了頓，轉向灰髮少女：「算了。亞米露同學，妳的衣服燒壞了吧？我的儲物戒指裡，有一套別的地方的學生制服，先給妳穿。對了，妳的魔力恢復了嗎？」
「謝謝妳，亞茵好多了。」
「好，那，傑卡，麻煩你轉過去一下，別看這裡。」
「喔……好。」
看傑卡同學慢吞吞轉身的樣子，亞米露不禁莞爾，心想這個同學平常強氣又不服輸，與修加特互為最佳損友，但是在女友面前，還不是乖的跟什麼似的。在米莎協助下，她順利地換上這套毛衣襯衫，她下了床，來到窗邊，眺望外頭的天空和雲朵。
「米莎同學，」灰髮少女背對著她，語氣平緩，「……對不起。」
「怎麼突然道歉呢？亞米露同學。」米莎不解地歪頭。
「亞茵聽到你們的交談了，有關亞莎的事。」
短暫的沉默。
「她死了，對不對？」
窗外，訓練場上原本交戰的蜂群和學生們，現在已經全部離開了，整座場地只有涼風陣陣，映襯對面的教學樓，看起來是格外孤寂。
「那時候，卻維沒有在看她，向恩和迪蘭也沒有。他們……都在呼喚著多瑪，等到回過神來，亞莎已經斷氣。」米莎輕聲說。
與她們背對背的傑卡嘆了口氣，他站起身，走出醫護室，留給少女們一個更安靜的空間。
「亞米露，前天，妳對我們說過。」雙馬尾的少女察覺自己眼眶悄悄地濕潤，「妳說，妳恨她。」
亞米露慢慢點頭。
「在我一個人待在醫護室養傷的這兩個晚上，我不斷不斷的回想亞米露妳的那句話。傑卡時常來探望我，在外頭混亂的時候保護我，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忽略那句話的悲傷，妳知道嗎？亞莎……不在這裡，不在她最該在的地方，她走了，卻沒有任何人留念，儘管這是她的回報……我……我不會形容，我只覺得好難過……」
她看見灰髮少女的眼光，同樣黯淡又苦澀。
「米莎同學，對不起，亞茵曾仰慕著她，正因如此……亞茵現在沒辦法不恨她。」亞米露腦海中飄過亞莎躺在大樹底下的畫面，以及她惡毒的話。
「嗯。」
米莎突然打開窗戶，讓外面的涼風吹拂進室內。風中有極淡的血腥味，訴說著不久前結束的殺戮。
❉ ❉ ❉
「亞米露，亞莎的行動失敗了。到最後，蜂神也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是這樣沒錯。」
「如果她成功復活她的戀人，妳還會恨她嗎？」
「亞莎行動的動機或許很單純，但是她的手段是錯的，那完全不是醫生該有的樣子……為了自己而殘酷地傷害他人，亞茵……無法諒解。」
「其實……我也抱持著跟妳類似的想法呢。」
「米莎同學，這感覺……真的很痛苦。」
「我懂的……」
「所以，亞米露，夜深人靜時，我忍不住思考，如果畢維斯先生沒有出現，如果妳和我從頭到尾未曾自亞莎那兒……理解到『生命質量』的意涵，亞莎在艾爾帕卡學院，就只是一個美麗、說話溫柔的校醫，僅是替傷者治療，偶爾差差學生採藥，這麼一來，如果她有一天背叛這裡，我們……還會傷心嗎？還會恨她嗎？」
「……」
「我是魔法師，所有選修課裡，向恩與我最沒有關係。在每況愈下的學院情勢中，就算他突然倒戈相向，我將與他為敵，口中喊著恨他、無法原諒他，但是肯定不是像亞米露妳待亞莎一般。如果她只是一個敵人，那麼她就僅僅是敵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米莎同學……」
「當我試著以這樣的高度，回頭看亞莎……還有發生在她周遭一切的事情之時，我發現自己沒那麼恨她了。她固然可惡，可是，正是因為她有貢獻，因此我們才會無法克制的恨她吧，這股憤怒，與其說是她，不如說是我們自己創造出來的。」
「說到底，她是很寂寞的人呢……」
奇維亞米露突然靠上前，握住米妲蕾杜莎的手。
「亞米露……同學？」後者一愣，她見到灰髮少女的眼淚溢出眼角，「米莎同學，謝謝妳，亞茵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這……不用道謝啦，只是聽妳說想跟我聊聊，我就覺得我應該告訴妳這想法。」米莎雙手握住亞米露，「……我明白的，妳心裡一定很不願恨她，又不得不那麼做。亞米露，我跟妳一樣。」
亞米露無法否認。
她知道自己必須與亞莎決裂，否則，那就是對不起卻維，對不起艾爾帕卡，以及一直以來，她抱持的那「希望作為一個學生學習」的態度與信念。
為何背叛者非得是亞莎不可？這種一廂情願，現在看來是一點意義也沒有。必然導致必然，亞莎沒有選擇，她之所以會來到艾爾帕卡，正是因為一切早已注定，無論成功或失敗，終究只有背叛一途。
那麼，她之所以在一切邁向崩潰的前夕，教導自己與所有同學醫者眼中的生命質量，會不會是想要透漏某種訊息？在臨死之際掙扎，不動聲色地，將自己即將失去的醫者精神，交給學生們，好讓他們替自己延續下去？
如果試著站在這種高度，看待她的所作所為，就會發現……在那堂課之後，她才能不擇手段。
這就是……
「老師……」
灰髮少女留下兩行眼淚，她無法否認她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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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舒坦一點了嗎？」遞出擦拭眼淚的手帕，米妲蕾杜莎輕聲問道。她的好同學「嗯」一聲，背靠在窗玻璃上。
「謝謝妳聽我說這些，亞米露同學，我……我憋了好久，終於有人可以聽我一吐為快了。」
「不會的。」奇維亞米露淡淡微笑，「亞茵好累，」她說，「等到這一切事情結束，亞茵想回家。」
「妳覺得事情能夠落幕嗎？」
「亞茵相信卻維老師。」
有那麼一瞬，她灰色的髮絲在陽光中閃耀。
「艾爾帕卡待我們不薄，亞茵不能忘恩負義。無論再小的忙也好，亞茵不會退縮了。」
「我跟妳一起，奇維亞米露。」
雙馬尾少女面前凝結出一顆飄空的水球，靠近亞米露，後者眨眨眼，以魔力創造出一團相同大小的熱空氣球。兩顆球撞在一起，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象徵著少女們團結的決心。
在走廊上待了好半天的傑卡終於忍不住探頭偷看。他早已恢復血色，毒素排出泰半
「那個……」他小心翼翼的開口：「妳們還好嗎？」
「帕雷諾，你覺得她們看起來像不好嗎？」從他身邊冒出來的積分愉快的反問，讓前者不禁尷尬的抓下巴，「奇維亞米露，我聽到妳的話了，妳果然有勇氣。」
「謝謝。」亞米露淡淡道：「你們可以進來了。」
米莎手伸到背後，輕扯她的衣袖，悄聲說：「雖然他現在應該算是我們的盟友，可我還是對他有些意見喔。」
「別擔心，亞茵漸漸知道如何應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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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室的窗邊，四個人一同眺望戶外。訓練場上又出現了學生，他們之中最顯眼的是慎行，握在他手上的暗紫色多刺劍劈裂、碎解無數進犯的毒蜂，一人掩護整隊跟隨他的同學們，在校園裡橫衝直撞。
「真是暴力啊，那個林同學，但是他的做法很有效率，呵呵。」積分不住撫摸下巴，微笑，「最迷人的是方才他布署的迫擊砲，嗯……我喜歡強者。」
「他們正往圖書館的方向去。」傑卡召喚出他的剪刀精靈，加緊進行修復。緊摟住米莎的手臂，他不會再讓她受傷。
「現在，妳怎麼看？奇維亞米露。」銀髮青年轉向四人之中最嬌小的少女。後者深深吸氣，瞇起眼睛，「自從混亂的事件爆發到現在為止，艾爾帕卡圖書館總是相當平靜，沒有受到我們敵人任何的破壞，裡面甚至連隻蜂也沒有，你們不覺得很不自然嗎？一定有蹊蹺。」
──請尋找與蜜蜂有關的任何書籍，後將其堆置於樓梯拐角，必有獎金酬謝各位。
「所以，小公主覺得圖書館內的某處，能夠找到整起事件的答案？」
「亞茵是這麼認為的，卻維老師一定會去那裡。」亞米露雙眼直視圖書館的正門，點頭。
「不錯，與我想的一樣。」積分抬手往右耳一拍，一支連麥耳機就憑空掛戴到耳朵上，「我那兩個可靠的搭檔人已經在現場，隨時可以行動。奇維亞米露，輪到妳出牌了。」
她凝望他一眼，彎起嘴角。
這是同學之間的競爭。
「傑卡同學、米莎同學，把修加特他們找來吧，小組就該團體行動。」
「當然！」
為了艾爾帕卡學院而放手一搏的最後之戰嗎？積分瞧向那少女的側臉，暗暗想道，「很有勁頭喔，奇維亞米露……不，亞茵．阿爾西亞殿下。」
她的脖子上戴著一串項鍊。若仔細查看，將發現那並不是項鍊，是雅克的龍王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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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念那曾經的朝陽，以及她懷抱之下的學院時光。
而我祈禱，我虔誠的祈禱，
老師的身影，同學的歡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