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聽過一加一大於二這個說法吧？」面前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子露出嘲諷的笑容。
我點點頭。
這是當然的。不論是誰，從小到大學的第一個算術肯定就是一加一等於二。但是在這過程中，我們卻同時也被周圍的人們教導說一加一會大於二。姑且不論這在數學上是否能成立，一加一大於二的說法不過是用來比喻互相幫助的重要性罷了。
協同效應。
簡單來說就是兩樣東西加在一起，產生的效果比那兩樣東西單獨起到的效果共計還要強。
就好比一次一次折斷大量的樹枝很簡單，但要折斷一綑樹枝就很難了。我彷彿能看見一名足球教練站在板凳上揮動手比劃來比劃去，向他的球員們大聲宣傳「一加一大於二」，最後做出球員們必須為了整支球隊勝利而團結一致的結論。
「啊哈哈，真是有趣的想像。這麼想未免也太樂觀了。要是我的話就會想像又吸菸又喝酒的笨蛋在知道自己得到癌症時而痛苦扭曲的表情呢！」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惡趣味呢。
但是為什麼要提到「一加一大於二」這個話題呢？總不可能是特地要嘲笑我的想像才對。
「我只是想說，我們兩個加起來不管怎麼想，都不能大於二吧？」
所以呢？
這麼消極的話可不像你啊。
平常應該要更⋯⋯尖銳一點。
「喂喂，這是什麼比喻。原來你是這樣看待我的嗎？」坐在地上的高中制服男孩無奈地攤開手。「那麼，你又是如何呢？」
我嗎？
不知道，因為沒想過。
你覺得呢？
「哈，不是沒想過。而是想過卻忘了吧？誰沒思考過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尤其是你啊。」
最後幾個字被刻意加強了力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
因為人的心不就是反反覆覆的嗎？今天想要穿黑色的衣服，明天又想要穿白色的衣服。所以不是忘記，而是資訊更新，搞不好這是人心的一種嶄新進化也說不定。說到底，覺得自己怎麼樣的這種主觀問題，果然還是得由進化圈以外的意識來評論比較好。正所謂旁觀者清嘛。
「你是這麼想的嗎？」懶洋洋的，幾乎準備要反駁的語氣。
是啊，所以就讓我回你一句吧——你又是如何呢？
「是在問我是怎麼看待你的嗎？真是的，講話口氣越來越像我了，這可不好。」自嘲的笑容再度浮現在眼前的面孔上。
我倒覺得沒關係啊。
「那麼——」
除了食指以外的手指全都併攏起來。少年的右手筆直地伸向前方，指著我的胸口。我們之間的時間就像靜止般，不動地吸收四周一切的聲音。我的心臟因即將迎來的話語而開始不規則加速。
「你太天真了。」
天真⋯⋯是嗎？
「怎麼，你難道一點自覺也沒有嗎？打個比方吧——」
眼前的男孩突然將身體往前傾，我們間的距離也跟著極速縮短了幾倍。
「什麼感覺？」
鼻子快要撞在一起了，感覺會很痛的樣子。
「笨蛋！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既然早知道就不要做這種實驗嘛。
我小心翼翼地用雙手包覆自己的鼻翼，以免到時候真的撞在一起，接著緩緩往後仰一些，回復之前的距離。
所以呢？這跟天真到底有什麼關係？今天的你真的很奇怪耶，又是說什麼一加一不會大於二的，又是說我天真，到底是怎麼了？我做錯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啊啊，沒錯，就是這樣，我生氣了。想到就不爽。」
高中生稍抬起手，以猶如端托盤般的姿勢顯現出不滿。
「你啊，實在是太天真了。天真到我都以為你的腦袋哪裡出了差錯。當然就腦袋這點來說，我倒是沒什麼資格批評你。不過啊——」
在不到一公尺的距離，眼前的少年有如逮到獵物的野獸，露出眼裡獠牙般的凶光。
我屏氣以待。
「以前我應該也警告過你了，我可是很危險的。」
下午接近傍晚的此刻，黃昏的無力陽光還是無法全數爬進房間內。僅存的透過窗戶灑進來的昏黃顏色也只是這名為房間的小小牢籠的無用慰籍。幾近光與暗的混沌正悄悄襲來，掩上少年的臉。
我與那在黑暗中炯炯發光的雙眼對峙，然後閉上眼睛搖起頭來。
這就是我的回答。
因為會說自己危險的人，不會是真正危險的人啊。
就跟好人不會誇說自己是好人是一樣的道理。
「才不一樣，你這笨蛋！就儘管去被人詐騙吧你！」被狠狠地教訓了。
這是在為我擔心吧？很溫柔不是嗎？
吶，謝謝你。
所以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解放的。
會拯救你的。
「所以才說你天真啊！你這個笨蛋！」尖銳的聲音隨著眼前少年掙開的口而脫出。「就是因為你一直說這種事我才會生氣啊。這種事是不可能的！我們是永遠不可能成為二的。你想做的只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就算你這麼說⋯⋯
就算是這樣⋯⋯
我併攏雙腳，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感受自己的溫度。冰冷的表皮因為彼此的接觸而變得稍微溫暖起來。
然後，從落下的什麼中感到了滾燙的濕潤。
「喂，你難道在哭嗎？別哭啊。你這樣的話⋯⋯我不就⋯⋯可惡⋯⋯」熟悉的那道聲音也跟著微哽咽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道歉啊。」聽得出是刻意壓抑自己的聲音。即使如此，卻還是充滿了苦悶的無力感。「⋯⋯抱歉，剛剛嚇到你了。不對，剛剛才說過我很危險的，為什麼還要安慰你啊？真是的⋯⋯都是你的錯啦。」
⋯⋯對不起。
「就說不要再向我道歉啦。為什麼我非得像這樣照顧你啊？我是什麼？你的保姆嗎？」
因為你很溫柔啊⋯⋯大概。
啊，我有加個「大概」喔，所以聽上去應該比較有男子氣概吧。
「那種事根本可有可無啦。」
哈哈，好像說得也是呢。
我在雙膝間輕笑。臉往下朝的現在，只能看見被自己影子覆蓋住的衣服。就連坐在前面的少年做出什麼表情也看不到。不過，現在應該也和我一樣放下心了吧。
吶⋯⋯
我含著淚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將右手伸向前。然後，眼前的制服高中生也一如既往地沒有背叛我，與我一樣伸出手。
兩者的手指互相輕觸。
既冰涼又生硬的觸感傳來。
我和你約定，我一定要拯救你，將你帶出來，然後你就可以享受真正的自由了。到時候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去玩吧，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樣，就像普通的兄弟一樣——
「哼，就算你以後轉職成水管工，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得救的。」
那你就是公主囉？穿粉紅色衣服，被綁架最多次的那個。
「我又不是被綁架，而且你還比較像公主吧。」
哈哈，要我擔任救人又被救的角色嗎？
我乾渴地笑了笑。
對了，之後還可以一起玩電玩啊。平常都是我在玩，你還沒玩過吧？那下次就讓你玩看看吧。畢竟平常光是看著我玩，跟實際玩還是不一樣的。所以說，在我們兩個一起玩之前，你要先練好喔。
「唉，你還是不死心啊。要不要送你個代表自戀的水仙花呢？你的目標就好比把蚯蚓豎著切還指望它變成兩個活生生的個體，終究只不過是那面樂觀之下的產物，是無法觸及的遙遠之夢。」
熟悉的聲音變得逐漸低沉。
我只是靜靜聆聽著那份冷靜所傳達的殘酷。
「而且勸你還是別太放任我比較好。之前也好，剛才也好，我都說過你太接近我絕不是什麼好事。反過來也一樣，我如果太接近你也不妙，當然我自己現在也有克制那麼一點就是了。倒是你，一不小心可是會被我⋯⋯該怎麼說呢？會被啃噬？吞噬？併吞？還是吃掉的。你知道吧？我可是真的有打過這個主意的。」
從碰觸到眼前影像的指腹開始，再來是指節，最後是掌心。
我們的手完全貼合。
「結果就在你發現我的那一天，就在你找到方法與我對話的那一天，你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真是的，面對我這種禁忌般的存在，居然還能認真地說出請多多指教這種話來，而且在那之後還對我完——全沒有防備。好人要當也不是這麼當的。誰知道我之後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可是真的也沒有發生什麼事啊。
「笨蛋，那是我覺得你太好欺負了，真的再欺負下去不是太可憐了嗎？」
那張臉上出現的就彷彿是嘲笑及苦笑的混合體。
密合的手掌傳來的依舊是冰冷的溫度。
「你已經承擔太多風險了。就連讓我和你像這樣對話，根本已經是在危險的邊緣上走了。不止這樣，你還得承受被視為怪人的壓力。沒錯，會被某個長得像蝗蟲的怪人騎士飛踢的。」
那個⋯⋯抱歉，這樣的威脅並不可怕。
被這樣一講根本沒有緊張感嘛！
「少囉唆！『總之給我乖乖地保持現狀就對了』——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是隨著時間拉得越長，你將付出的代價就越多。你現在不就是為了和我對話，把自己封閉在這間房間裡嗎？姑且不說父母，你的⋯⋯呃，就當是你的吧⋯⋯妹妹已經差不多發現了吧？」
的確呢，妹妹她最近對我的抱怨好像多了起來。
「我啊，或許⋯⋯不對，一定是因為你才能誕生的。儘管以前是想吃掉你的，但是就是因為你那愚蠢的天真才打消主意。正如你想將我解放出來，我現在也不想讓你消失。」
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的表情開始變得柔和。
「這一點就當做是我對你的承諾吧。哪怕是我自己消失，我也不會讓你死去。」
我的身軀向前倒去。
額頭抵在另一面接住的額頭上。
在黃昏帶來的黑暗中，我一人默默地啜泣著。
我答應你——
絕對要找到讓「兩個人」都能夠幸福的方法。
＊
「⋯⋯哭完了？」過了良久，熟悉的聲音在啜泣聲褪去時靜靜響起 。
嗯。
我用手抹去臉上殘餘的眼淚。
這次沒有阻止我哭呢。
「就算我想也沒辦法啊。你哭成這樣，我也不能好好出聲吧。話說啊，你前世該不會是某種愛哭鬼吧？」
那你的前世又會是什麼呢？
「誰知道，搞不好是你的影子也說不定。」
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原本要將頭部往後抽離，然而卻還是打消主意，讓即將逝去的重量又再返回來。手倒是不願丟下我似地，一直緊緊按向前方。
我已虛脫的身體僅僅依靠著那堅硬又冰冷的接觸支撐著。
「休息夠了的話，就去吃晚飯吧。」
嗯，就讓我再這樣多待一下吧。
「要是妹妹過來了，我可不管喔。對吧，『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的哥哥』？」
可是這已經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了。
——為了能與你對話。
「是啊，乖乖合作的我也是共犯呢。」眼前高中生的倒影勾唇一笑。「居然為了與另一個人格對話而利用鏡子，真是服了你。」
因為看得到表情，才能真正瞭解對方想表達什麼不是嗎？本來不論是我或你，控制這個身體的時候，另一方還是接收得到資訊。所以我們只要在鏡子前輪流接過身體控制權說話就行了。唯一的缺點就只是常常切換人格的話，會比較疲累。
「不不，你分明就是哭累的，我可是一點都不累。」儘管現在身體所有權被交出，手指卻還是溫柔地幫忙拭去眼角的眼淚。
謝謝你。
對了，我說啊——
一個身體內不同意識的溝通——
兩個人格之間的言語——
我與你之間的話語——
你覺得到底算是什麼呢？
「終究是獨白啊。」鏡中的臉此時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這次創下了出場角色最少的記錄
只有一人！！！XDD
為了這次的獨白梗
特地創造了第二人格來陪伴原人格
希望劇情沒有太誇張或是讓讀者感到混亂w
創作內容
【Zean】無獨獨白——終究是獨白
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