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好難受，每吸一口氣唯就以為自己的肺要撕裂開來；明明當初腐爛的肺葉已經在接受魔導器的肺洗後，經由迪蘭的精靈協助淨化、治癒了。但還是好疼、好疼……
不，說起來疼痛的位置真的是肺嗎？她回想，這樣的痛楚讓她感覺有些熟悉，對了……每次，身邊有什麼人死去的時候，不都會這麼痛上幾回嗎？這次會特別難受，也許只是因為一時還無法接受短短的實驗生活裡，還必須面對這樣的別離。
不管怎麼說，現在已經不是關心自己身體狀況的時候了，接下來她要面對的對手，是連卻維他們聯手都難以擺平的蜂神。即使她過去真的有屠神屠龍的經驗，只憑這具難以控制的半調子肉體，肯定無法活著走出神殿；當然，也不可能在蜂神身上留下什麼絕大的傷害。
她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但仍然無法停下自己的腳步。是對自己的懲罰嗎？因為自己沒能守住亞莎；還是為了想讓卻維他們之後的戰鬥能夠更輕鬆一點？這些似乎都不對，很早以前，她就不清楚自己腦中飛快運轉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資訊，只是……好痛、好痛……必須快點見到蜂神；必須……用這把刀對蜂神宣洩這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鏘──」她感覺後方有某樣東西掉了下來，唯將身體轉了半圈，刀刃劃出俐落的圓弧，將墜落物給彈開；她本來以為可以斬透的，可惜沒有，那東西硬得離譜。
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尤芬留下的碎片，趕緊往後退了一步，雙手穩住刀柄，將刀尖瞄準那塊落在不遠處的紫黑色破片。
刺眼的紫光照向她的雙眼，好在她即時閉上眼瞼，沒讓眼睛受到什麼傷害；就在強光從破片射出的同時，她注意到身旁突然出現的氣息，二話不說，她揮刀就斬了過去。
「嘻嘻嘻……很不錯的反射神經哦。」
紫光總算慢慢減弱，唯睜眼一看，看見尤芬雙手合在臉頰旁，笑瞇瞇地望著她。
唯的表情沒有變化，雙眼捕捉到尤芬的身影後，立刻又是一步向前，高舉長刀往她的腦袋直直劈下；尤芬似乎也沒料到眼前這不起眼的女學生會連自己的話都不願聽完，就這麼打了過來；她連忙往後飛去，但髮尾還是被鋒利的黑刃削下幾縷細絲。
「哎呀，性急的孩子呢，這樣不會受男人歡迎的哦。」尤芬——多半只是分身——她仍然從容地嘻笑，說完這句話時，唯已經一口氣朝她身上追擊數刀，尤芬鼓動著透明的薄翅，左閃右躲，唯的刀鋒只有在她衣服上的緞帶上劃出幾道破口。
「……」唯雙手將揮出的刀柄扯回胸腹之間，再一次攻向尤芬，刀尖對準她的胸口，對準她當時斷送亞莎性命的左胸。
「尤芬老師啊……」尤芬臉色一沉，側身用右手捉住唯左手腕；唯立刻將右腳重重往地面一踢，在飛揚的塵土中讓自己停下；她明白自己無法靠蠻力抽回左手，索性放開刀柄，單用右手舉刀硬是刺出一擊。
「最討厭不好好聽課的壞學生呢。」她的刀尖還沒碰到尤芬，那惱人的紫光又照了過來，這次還不只是單純的強光，唯感覺到身體一陣鈍痛，下一秒身體已經騰空飛起。
她在空中調整體勢，落地時順勢滾了幾圈才恢復蹲姿，她穩住身子後立刻彈起膝蓋，又朝尤芬奔去；尤芬右手往唯的方向一伸，一群黑蜂馬上擋在她們兩人之間。
唯一點也沒減慢前進的速度，整個人鑽進黑蜂組成的黑雲之中；密集的刀鳴被擾人的蜂鳴遮掩，但那不影響刀刃的鋒利度，只見她經過的路線掉下一隻又一隻的毒蜂屍體。
雖然她完全沒有使用魔法的資質，論蠻力也低上同業幾階，但身體的協調性、動態視力，以及控刀的精準度還是能搬上檯面的。
就差那麼一點，她差一點就能碰到尤芬；就在她終於踏出眼前的阻礙，將配刀高舉過頭準備揮出致命的一擊時，她看見了那絕不可能出現的景象。
穿著輕薄白袍的金髮麗人出現在她面前，紫寶石般的雙眼充滿慈愛的光輝──那是亞莎──她對唯張開雙臂。
「停手吧？唯同學，可以……不用再戰鬥了哦。」柔得幾乎讓人失去全身力氣的嗓音傳入耳中，唯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那是致命的失誤。
在她再次被毒蜂群吞噬的前一刻，她看到亞莎胸前，那閃閃發光的金色懷錶──那應該已經被她好好收藏起來的老舊懷錶。
完了……她想。
＊＊＊
「喂──再不醒來，我會很無聊耶。」
「嗯……」她睜開眼睛，發現毒蜂已經全部消失了，她對於自己竟然還活著的事感到驚訝，「妳！」尤芬的臉就在他的正上方，她皺起眉準備坐起，卻發現自己的手腳異常沉重，頭疼的就像立刻要炸裂一般。
「呀，妳總算醒了，我還擔心毒性太強會少個有趣的孩子陪我聊天呢。」尤芬輕快鼓動翅膀，在空中轉了一圈，露出淘氣的笑容。
「剛才妳一直沒認真聽講，尤芬老師可是覺得很不開心哦？」她看著面無表情，只是死盯著自己的唯，不由得皺了皺眉，小聲「嘖。」了一聲。
「不會是壞掉了吧？」她飛近唯的身邊，靠近她的臉打量著那無神的雙眼；唯的表情未變，右手勉強往外側伸去，想重新握住掉落在一旁的長刀。
尤芬當然發現了，她彈了個響指，長刀就被一條黑色長鞭給捲開，遠遠扔了出去。
「看來還很有精神呢，就這麼想要殺我嗎？」看到唯的臉上終於出現懊惱的神色，尤芬滿意地摸了摸她蒼白的臉龐。
「沒錯……」唯的視線追著那柄飛遠的長刀，壓低嗓音回應；她的臉馬上被尤芬扳著轉向，強迫唯正視她的那雙金瞳。
「殺了我，妳一直珍惜著的亞莎，就會感到高興嗎？」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唯問道，然而唯沒有回答她。
「尤芬老師不明白呢？為什麼妳會這麼重視亞莎？妳──該不會以為亞莎是真心關心妳的吧？」尤芬瞇起眼睛，觀察著唯的表情；這次並沒有得到令她滿意的結果。
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啪啦……啪啦……」的聲響在唯的腦中響起。
「還是妳以為在亞莎面前努力學習醫術，就能償還過去的罪孽呢？『獵頭的』小女孩？」她又問，唯的眉毛動了一動。
「呀哈哈！來到阿斯嘉特後已經很久沒被這麼稱呼了吧？還是妳更喜歡『背叛者的孩子』這個稱呼？呀──妳生氣了？只是稍微看看妳的過去而已哦。」尤芬愉快地撫弄著唯細軟的側髮。
「尤芬老師知道，妳不會幼稚到認為自己是複製人就可以將過去一筆勾銷，對不對？啊──還是妳真的這麼想了？真是不負責任的壞孩子啊……讓妳活到現在，明明已經犧牲那麼多人了呢。」
唯微微張開雙唇，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抿起嘴將話語吞入腹中。
「亞莎的演技真的很棒呢，妳也這麼覺得吧？讓她稱呼妳『唯同學』讓妳覺得很開心是嗎？『同學』？嘻嘻……聽起來像是乾淨的白紙那樣，讓妳妄想自己可以開始全新的人生了？」
「閉嘴……」她勉強擠出這幾個字，尤芬笑得更開心了。
「是說，妳認識的人還真不少呢。可是，妳覺得那些人只看著『原來的那個妳』，所以就開始依賴起沒見過『那個妳』，又剛好『因為工作』『順手』幫助妳幾次的亞莎了？」
唯倒抽了一口氣，尤芬掐了掐她的臉：「亞莎要應付妳這麻煩的孩子還真辛苦呢，也許她心裡很討厭妳哦？亞莎很擅長裝乖的，這點妳們意外的像唷。真的，她和妳一樣不老實，妳倒是讓亞莎騙得很開心嘛。呀哈哈，什麼都知道的尤芬老師很厲害吧？」尤芬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啪啦……啪啦……」那碎裂的某樣東西，似乎已經完全崩壞。
「……」唯咬緊下唇，沒有答腔。
「知道亞莎發現妳的複製人身份，妳鬆了口氣是不是？覺得終於有人能夠在妳被報廢後記得妳的事了？哈哈哈哈，可惜亞莎早妳一步離開了呢；何況，即使亞莎活著，那孩子滿腦子都是那個早死的男人，妳還真以為自己在亞莎心中有什麼份量嗎？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真難看啊……妳自己，難道記得所有死在妳刀下的人長什麼模樣嗎？」
「唰──」紫黑色的弧線劃過尤芬的咽喉，黑霧從她喉部的斷口不斷湧洩出來，唯右手抓著纏有布條的龍王牙──雅克‧Ｗ‧藍爾德託付給她的，畢業證明──在尤芬發表她的長篇大論時，唯從隨身背包裡摸出這柄應急的利刃，她的左手緊捉住右腕，才終於完成這單純的攻擊動作。
尤芬驚訝地瞪大雙眼，唯搖搖晃晃地爬起，一個重心不穩就往尤芬身上倒去；她還是握著那柄黑色的龍牙，顫抖著雙手，將鋒利的尖端刺向尤芬的左眼。
「呀！」尤芬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被刺出窟窿的眼窩也開始冒出黑霧，唯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沉默地抽出龍王牙，再次刺穿尤芬的臉頰，眼皮也不眨一下；再來是鼻樑；接下來是右眼；然後是嘴巴……
不知道過了多久，尤芬的臉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唯全身一軟，匐倒在尤芬的屍體上，那屍體慢慢化為透明，然後消失。
「嘻嘻嘻……我很高興哦？快來吧……我……在神殿……」涼風再次吹起，尤芬的聲音似有若無地傳來；過了一會兒，唯才勉強翻了個身，讓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
她望向原來屍體躺著的位置，方才發現的黑色破片──尤芬的碎片──已經碎成粉末。
「……妳……說得沒錯。我……的確是這樣汙穢的人……我都知道……對，很早就知道了……」她乾嘔了幾聲，慢慢站了起來，上前撿回了自己的佩刀。
「我只是……無法原諒打擾我作夢的妳；無法原諒妳……為了無聊的理由，傷害毫無關係的亞莎老師……絕對，不原諒妳……」
她望向圖書館的大門，拖著長刀和沉重的腳步，繼續往前。
創作內容
【RPG公會】【冒險者養成班】Episode 9 ─ 獻給妳的鎮魂歌《下》
【RPG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