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嗯……紙本在我手上,我在查姓林的究竟把電子檔案交給哪一家公司發表……都犧牲掉了……對不起,是我太大意了。」天實講這通電話時,臉色顯得特別緊繃;就連語調也小心翼翼。
大概只有江煥禎能夠讓她用這種語氣講電話。
梅菲開著這台老舊箱型車一路往天龍市內狂飆;外頭原本就已經很冷,偏偏在這個時候下雨。梅菲原本想叫我們關窗,她要開冷氣,但是隨著玻璃上的霧氣越來越重,她才像是放棄似的嘆了一聲,要我們把窗子打開。
開窗未必不是件好事;這輛車閒置太久,一啟動送風,就彷彿傳來一股類似蟑螂般的奇怪氣味,對於剛剛才遭受過一陣嗅覺凌虐的我們來說並不是很舒服。
韻伶仍穿著我的大衣,這個時候卻突然輕咳了幾聲,「會冷嗎?」她只是微微搖著頭。
「……我會的,嗯。一有進展我就發訊息給你……晚安。」天實終於講完電話了,她像是終於解除壓力般的呼了一口氣。
「妳爸?」
「嗯,打來問我狀況怎麼樣;他說剛剛大樓似乎有人故意搞鬼,停電停了五分鐘。兇手抓到了,是忠實那邊派來的人手,想趁亂闖進檔案室偷取文件;就不知道跟我襲擊我們的人是不是來自同一個勢力。」天實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或許是剛剛無法保全手下而造成的自責心理,但我想更多是來自於江煥禎給予的壓力。
「可惡!在海邊別墅的事情曝光了嗎?為什麼我們前腳剛走,不是有人跑到總部去亂,就是被人跟蹤甚至槍擊!」天實回頭怒視著韻伶。「喂!姓林的,妳是不是又留了一手?」
「論留一手,我哪裡比得上江董事長的老謀深算?」韻伶枕靠著椅背,腳踝交叉時帶起些許窸窣響聲。「剛剛的遇襲,乃至於大樓被潛入都與我無關;你們也知道了,在別墅裡面時我是毫無對外通訊能力的。」
「那妳怎麼聯絡司機?」
「事先約時間,就這麼簡單。」
這下子換天實說不出話來了。
「妳應該也知道了吧?這場遊戲以及真相的公佈都由我一個人策畫;家裡的長輩毫不知情。」
韻伶果真鐵了心要把暴露出來的線索降到最低;也是,以江家跟林家之間的關係,要是讓林家的長輩知道她手上握有集團的重大秘密只會有兩種可能;一、當成把柄反過來要脅江家,二、協助江家把真相回收。這都不是韻伶跟阿臨想看見的。
「我得承認妳做得很絕,單就這一點來看,妳跟我哥真是相配得沒話說!」天實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竟有種氣得牙癢癢的意味。
鮮少有機會看到對向來車,會車時來車的車燈照亮韻伶的臉,我清楚瞥見她嘴邊那得意的笑。「多謝稱讚!可惜我徹底討厭妳這個小姑。」
「妳以為我就希望妳變成我嫂子?去妳的!」天實忍不住爆粗口,「等今天這個事件處理告一個段落,我一定要讓妳好看!我說到做到!」
「哎,我等著呢!」
「妳少說兩句!」我忍不住出聲提醒;而天實則是撇開頭不再理會她。「林韻伶!可以停止妳的挑釁嗎?現在的妳就像一隻不折不扣的刺蝟。」
「讓我暢所欲言的不就是你嗎?」她挑眉,在這種近距離下接收到她的媚眼,我咬牙,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正是事實。
「你放心,我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我賭你們找不到真相藏匿點,就算找到了也無法阻止。」她壓低聲響,發出的耳語僅止於我與她之間聆聽。
「如果天實說的是真的呢?」我再提醒她一個假設。「如果只要交出真相,阿臨就能夠獲得應有的治療……」
「就算他能醒過來,你想江天實會放過我?我沒這麼天真……」韻伶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只求能貫徹阿臨的託付,我只能做到這一點。」
我與她額抵著額,中間再無任何空隙;我問道:「即便妳不能再見到他?」
她眨著眼,紅艷似火的嘴唇倔強緊閉;而後靜靜地別開頭。
她沒有回答。
*
回想起大學畢業後的那一年——
我當兵的時候抽到金馬獎,回家的機會相對變少許多,每次回到家都是匆匆忙忙的,鮮少有機會能跟三五好友敘舊。
頂多就是用電話稍微聯絡感情就已經很了不起。某次阿臨在電話裡跟我說,問我何時小休,他要特地過來看我一趟;我笑著一直說「不用」,一方面是懷疑阿臨是否真的會為了我而花這機票錢,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看見他們出雙入對。
結果那天小休,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沒食言,真的過來了!我嚇到不停質問「真的假的」,等到我們約在一家有名的麵線吃午餐,看見他穿著牛仔外套,不改帥勁的出現時,我差點掉下淚來!
他什麼時候留了鬍子?我開玩笑地問他是否改走頹廢路線,他卻笑著說是忘了刮,我又問他過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他才終於坦承自己是為了查一個案件要過去大陸一趟,算算時間剛好搭得上,於是就跟我約了這一回。
半年不見了!彼此問好是免不了的,我當然也很關心事務所是否真給他們兩個搞起來。「剛開始三個月都在賠錢,直到上個月才開始有點盈餘;放心,我跟韻伶都還禁得起虧損,就算等到你退伍加入我們也不用擔心失業!」
廢話!他背後有一個天穎集團,韻伶也有政治背景,我當然不用擔心倒台。
瞎聊一陣,我忍不住問韻伶為什麼沒跟著一起來。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是我故意不讓她跟的。」
「為什麼?」
阿臨抓起醬油瓶,稍微在那碗麵線裡多調一些味道。「你還記得我之所以說要開事務所的原因吧?」
「是為了……調查自己家裡的事情?」我還有點印象。
「我這次過去就是為了這件事;花了一番功夫,我總算掌握到一些研究機構的線索,所以打算過去確認。」
他這樣講完全就是撩撥著我的好奇心。「你上次只說對於研究計畫存疑,那究竟是什麼研究?」
「詳細情況現在還不好說;不過我懷疑……」阿臨夾著麵線,呼出好大一口蒸氣。「這跟藥物實驗有關。」
「藥物實驗?這不是很正常嗎?」
「如果是依照正常程序來說的話確實。」阿臨吃著麵線一邊稱讚「好吃」,我也跟著吃;雖然肚子餓了,不過由於給他的話題吸走注意,因此即使這家麵線很好吃,仍是食不知味。「但壞就壞在我們的實驗程序並不『正常』。」
我半開玩笑的說:「該不會就像是類似隨便找窮苦人家來試吃最新研發的藥物什麼的吧?還是說故意把人的四肢截斷再裝義肢?器官移植?靠!這應該是科幻電影才會有的劇情……阿臨?」我後知後覺的發現到我每講一句,他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搞不好真的跟你所講的那樣相差不遠。」他牽起一絲笑意,以我對他的了解,立刻就看出那是很勉強才擠出來的。
「沒這麼喪心病狂吧!」我忍不住大喊,搞到有一半的顧客都往我這裡看過來。我掩著嘴,很不好意思的左看看右看看,頂了阿臨一下。「真的假的?太誇張了吧……」
「所以我才想要查明這一切。」阿臨沒有否認……這是不是表示他已經心裡有底,所以才會這麼態度堅定地想查個水落石出?
我楞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直到他主動催促我吃麵線;一碗麵線放久了都放到快糊掉。
「這趟調查並不輕鬆,甚至可能會對我造成直接的危險。」他低聲道,碗裡的麵線已經剩下最後幾口。
「咕嚕」,我吞下只咬了幾下的麵線糊。「所以你要韻伶別跟來。」
我這句猜測換來他的淺笑,「不愧是大偵探夏洛克。」
「別糗我了好不好?你才是亞森.羅蘋咧!你現在正要在偵探界大放異彩,我還在國軍骯賴!」
「亞森.羅蘋是行俠仗義的怪盜,與福爾摩斯一樣大名鼎鼎;你是我最好的搭檔跟合夥人。」
「那照你這麼安排,我應該要去當華生!」
「你當華生太可惜了;浪費了你夏洛克的名字。」阿臨把麵線吃了個碗底朝天。「不鬧了……我要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要我改名成夏華生嗎?」我繼續跟他鬧,換來他一記肘擊。
「如果我出了個什麼狀況;拜託幫我照顧韻伶。」
這句話直接害我嗆到!
我一邊奮力地把喉嚨裡的麵線咳出來,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她現在是你的女人了,又不是我的;還有你不要講那些五四三的啦,只是調查自己家的東西,你們家人難道會對你怎麼樣嗎?」
「以我爸的個性,我不敢保證他們會讓我大方參觀實驗室!」他苦笑,低頭雙手撐著膝蓋。「我知道這樣講對你不太公平,但還是要麻煩你;萬一真的有什麼狀況……」
「江臨!你夠了!」這次我直接搶白,「我告訴你,林韻伶是你的責任,她的人生、她的幸福是你要負責到底!我不准你現在就像託孤一樣把她交給我!聽到沒有!」
我是動怒了,因為這些話不應該從他口中說出來!真的怕死幹嘛要幹這一票?而他這樣說是否又是太過一廂情願?韻伶的意願他有沒有想過?如果她不是真的這麼喜歡他,也不會願意陪他往泥坑裡跳。
我與他視線交會,彼此僵持了好一會兒。他沒說什麼,只是拍著膝蓋站起來。「我該走了;洛克,你的話我會記住的。」他連我的麵線錢也付了,轉頭離開,在我眼中,那無疑是落荒而逃。
這就是當兵那段期間我與阿臨唯一一次見面,卻不是他唯一一次說要託我照顧好韻伶。
去他的照顧!她根本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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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另外一本作品中似乎也寫過類似的劇情,但是當時那個男的是直接被故事的主角嗆「自己的女人自己顧」XD
我似乎特別喜歡寫這種多角戀情,這種情感糾葛就是特別有張力……
(點圖進亞蘇酥的陽光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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