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快亮了，醫務室內充滿藥劑、血、毒液、膿汁等混合氣體的刺鼻臭味。入口處被鐵櫃、辦公桌椅以及兩張病床給密密實實地擋住，門的機能自然也喪失大半；窗戶只開了個小縫，因為拉上窗簾，從外側是無法窺探室內情況的，從內側，唯還在窗框上固定了掃除道具上拆下的握把，這就沒什麼阻擋的效果了，頂多只能當個臨時的警報措施。
身上纏滿繃帶的亞莎端正地躺在那張唯一沒有被拿去擋門的病床上，斷肢已經固定穩妥，胸口正隨著呼吸平穩地上下起伏。
唯靠著病床席地而坐，她的髮梢上還不斷滴著水珠，身上穿著的是一件還沒沾染髒污的淺藍色病人袍。至於她原來穿著的那件，則是和一堆亂糟糟的東西一起被塞在垃圾桶裡，如果那些髒兮兮的破布條還可以被稱作衣服的話。
她不久前才洗過澡、簡單處理那些被毒血腐蝕的傷口，想必是在為亞莎療傷，以及把原本整潔的醫務室弄成這副德性之後。
「咳咳！」她用抓著乾糧的左手壓緊胸口，皺眉無力地咳嗽，血沫和乾糧的碎屑紛紛落在身上。她花了好些時間才讓咳嗽聲停下，喘著氣，汗濕的右手再次緊握一旁已經出竅的黑刃長刀。
「唯……同學……」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幾下，亞莎慢慢睜開雙眼。
「啊……吵醒了？抱、歉……咳咳、咳……」聽見亞莎的聲音，她只是稍微抬頭，但很快放棄這種浪費體力的行為。
「我只能做到這樣……咳！對不起……如果能夠使用治癒魔法就好了。」將乾糧連同包裝紙放回地面，然後在她身旁的一堆瓶瓶罐罐裡摸出一隻還裝有藥水的小瓶，湊近嘴邊咬開瓶蓋，將裡頭的藥水一飲而盡。她垂下肩膀，有氣無力地說。
「我……不知道妳究竟在想什麼。」亞莎艱難地伸出手，「砰」地放在唯的頭上。
「嗯。」唯應了聲，卻沒有為亞莎解答。
「妳……知道那個人的事？我的意思是……」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作了個夢──」她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將自己當初在夢境裡看到的種種，以及那名神秘女性的事簡單告訴了亞莎。
「尤芬大人……」亞莎若有所思地低語。
「她……叫做尤芬？那是亞莎老師想要召喚的女神？」
亞莎沒有回答。
「沒關係……」唯輕笑了笑。「我也要道歉才行，剛才……在樹林裡對亞莎老師說了很多自以為是的話。不過，這一切是亞莎老師深思熟慮後……得到的答案，對嗎？」
放在唯頭上的手，微微顫抖了下。
「尤芬大人……是願望的女神。如果是尤芬大人的話一定可以讓他復活的，讓米契爾……」亞莎瞇起雙眼，不曉得這句話是打算對唯解釋，還是催眠自己。
「『願望的女神』……嗎？為了復活泰倫斯，所以亞莎老師在校園裡放了毒氣？想要殺了學院長？當初攻擊巴謬爾老師的也是亞莎老師嗎？還有藍爾德老師的失蹤……我也不懂……不懂亞莎老師到底怎麼想的。」唯咬緊下唇，停頓了一會兒，「亞莎老師，妳說過沒有人是應該被犧牲的，那……全都是騙人的嗎？」
「妳……為了問我這些，不惜和艾爾帕卡的師生為敵，把我救回這裡嗎？唯同學……」沉默許久後，亞莎輕聲問道。
「……」唯拿起吃到一半的乾糧，送入口中嚼蠟般地吃了起來。
「背叛了妳們，我感到很抱歉……但是他太重要了，即使賠上我的全部，我也希望……希望再次見到他，想聽他的聲音……想感受他的體溫……」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唯靜靜地聽著。「只要他能復活，我願意做任何事……唯同學，妳能了解這種感受嗎？」
唯還是沒有答腔，好長一段時間，她只是將那足以吸乾口中所有水分的乾糧含在口裡，沉默地盯著醫務室的入口，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如果，如果……只是需要人命的話……」吞下嘴裡那黏土般的乾糧，她露出苦澀的微笑，「只用我的，夠嗎？不是學院長，不是學院裡的其他人。」
「傻孩子……」亞莎說著，兩行清淚滑過她雪白的羽毛長耳，染濕了枕頭。「妳應該恨我的……是我背叛了妳，所以……別這樣……」
「亞莎老師已經知道我的事了，對吧？」她當然知道亞莎的答案，「殺了學院長、殺了其他人……如果泰倫斯沒有復活，亞莎老師該怎麼辦才好？抱持著這份罪惡感活下去嗎？那樣……太痛苦了。」
「別這樣……唯同學……我沒有妳想得那麼──」
唯繼續說下去：「我不一樣，我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比起毫無作為地消失，用這條命換取亞莎老師未來的幸福……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泰倫斯也會原諒妳的，大概……」
「唯……」亞莎掙扎地想坐起身子，試圖將身子探出床沿確認唯現在的表情，但她沒有成功。那隻無力的手順著唯細軟的髮絲滑過她的左臉，唯放下空著的乾糧包裝。她仍然背對著亞莎，然後輕輕握上了她的手。
「……沒問題的，亞莎老師。妳的人生還很長……還有足夠的時間能夠贖罪。泰倫斯成功復活的話……他會在妳身邊支持妳，讓妳永遠能夠微笑……」握住亞莎的那隻小手不住顫抖著。「下次，我們一起去見女神吧。」
「對不起……唯……我，是個失敗的老師……對不起……」亞莎嗚噎著，唯稍稍握緊她發抖的手。
「妳是認真的老師，也是優秀的醫者……亞莎老師……謝謝……在妳身邊的那段日子，我……很幸福哦。」唯閉上眼睛，她希望自己能夠永遠記得手中的那絲溫暖。
──那是，唯傳達給亞莎的最後一句話。
突然，亞莎的啜泣聲、亞莎的體溫、亞莎的一切，都像是蒸發般地消失了。
唯驚訝地睜大雙眼，收緊左手……但是她什麼也沒有抓住；她感到全身一陣惡寒，一時之間不敢面對身後的情景。
「亞莎……老師？」她輕喚著恩師的名字，沒有人回應她；身後，沒有人的氣息。
她的心臟開始狂跳，全身的傷口同時傳來激烈的抽痛感；她慢慢地轉過頭，背後的病床上早已沒有了那美麗羽人的身影；無數地紫色的光粒，一閃一滅地落在沾有血跡的白色被單上，靜靜地消失。
「亞莎老師？」她愣愣地望著那些不祥的光輝──讓她聯想到尤芬的光輝──猛然站起身子，唯雙手緊抓住那張還殘留著亞莎體溫的薄被。
「……亞莎──」她將臉埋入被單裡，沉痛地喊叫出聲。
創作內容
【RPG公會】【冒險者養成班】Episode 9 ─ 獻給妳的鎮魂歌《上》
【RPG公會】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