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為幻滅
(西元2008年,10月11日)
蘭希兒。
那是與世界為敵的女人的真正名字。
與這個系統化、不知何時化做一種現象機制的集體意志對抗。
反叛世界的烏鴉,捨棄的人類部分。
如果她並未發覺一切呢,只是照著「正確」的秩序生活或許就無法成為「永恆闡釋」,無法化做詮釋魔道的魔法使了。
而那段故事------明確註記女人作為女人的人生的初始和終結,以及與那名同道之人的所有緣分------皆成為顛覆時代的基礎。
在她手中流逝的第一條生命,曾經愛過的男人的死亡,是無以彌補的痛。
因此她無法放棄,不論肉體或是精神破爛不堪,都將對著隱蔽於理想光芒下的缺陷緊咬不放。
魔法使本質的矛盾,唯她一人窺見的真理弊端。
絕對的使命感,呼籲她貫徹始終。
萬一自己所獲得的,並非真理-------她隱約也懷有那種擔憂,不過在計畫實行到某種程度後就自然消散了。魔法使在探求的道路上是永遠孤獨的,不論今日或是明日攫獲了什麼,都只是限定於內在的東西-------換句話說就和什麼都沒有同意。不論達成什麼,都不會受到表揚,無窮擴張的思考最終都將隨著生命徹底消散。令女子絕望地,令她不經產生虛無主義形式的厭惡感。唯一能打破那股根源性不適的莫過於只有改變世界。
以前所未有的天體魔法---------
無邊際的泛空。
意義遠遠超越當下的成敗、後世的評價、以及自身所擁有抱持的一切------克勞烏始終和這項無法否定的威脅抗戰。人生是嚴峻的另昌造心痛的地步。
記憶-------任誰見識過這段記憶以後,還有辦法惡意地批評她嗎?
「永恆闡釋」偏偏自願踏上了最殘酷的道路--------陷入沉思的淺田昌造,接著感到一陣晃動侵襲而來。緊貼他卻又距離遙遠。
不像是精神體受到的干涉,而是精神空間------構成邊界的框架本身撼動了。
……這?
空間的構成物彷彿響起清脆的斷裂聲,空間中種種「存在」的流動現象被切斷了。
……唔,怎麼!
那種彷彿落入大氣層的重力瞬間回歸肉體的感覺,充斥每一環節的神經。
昌造下意識的向著虛空「伸出手」----懼怕於被那股壓力洪流吞噬的少年去感覺到一股近乎於夢醒的預感騷亂著體內各處。然後,不出預料的夢的空間淡化在遠去的黑暗中。
直擊而來的是才脫離一會兒但又宛若生疏百般的軀殼質量。莫大的衝擊力讓重回肉身的精神難過的清出胸口的淤氣。
碰!昌造睜開眼睛的剎那,身體被乍然推開了。
氾濫的黑色脹氣被推了過來,他看不見藤衣。
他慌了。
怎麼回事?太突然了------四肢同步抓住地面抵銷落地衝擊力的少年匆匆起身,不過那樣一撞似乎使左腿關節受創。
「藤衣----------?!」
他還是不顧自我的叫著,並下意識性地朝體內注入神通力-------復甦吧。
帶著祈禱------破解現狀的可能性寄託在最後一代的鬼族之血上。沸騰、活化筋肉,這個祖父當年也如此驅使、也以此捍衛鳶尾花藤衣的力量。
眼前一片漆黑,少年卻奔了出去。
將魔力強化的目光筆直對準前方,不過一無所獲。空間似乎本身被扭曲了,有莫大的死角阻礙他看清楚。而且越是想強化感官能力反而會受到反制,有種近四被空間系魔法(一種罕見的法術系統)玩弄的錯覺。
……這結界、真麻煩!
踏著濺灑而出的水花聲,淺田昌造來回繞了幾圈卻感覺自己還在原地盤轉。
……釐清狀況吧------首先,他和女子走散了。
為了維持神經同調,藤衣應該一直待在他身旁,就算他有誤解------藤衣也不可能丟下無法移動的昌造不管。
「冥河」所謂借用「厄淵貪狼」作為演算處理器的工作應該也在他恢復意識的時候中斷了,那麼狀況又到底如何了?
-------可惡,摸不清頭緒。
協會的魔法使自怨自艾起來,對於始終原地打轉的自己-------
弱小而無用的、
對於關鍵時候依然無力對應,終究只是個拖油瓶的自己-------
我、究竟有什麼存在價值?
「混帳啊啊啊啊啊啊!」
昌造無比氣憤,毫無意義的朝黑色肉壁射擊魔力。
自己太過沒用,沒用到令自己大腦空白。
---------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包括自己成為魔法使、加入協會、致力於日本國內的各種騷動-------少年之所以能在非比尋常的環境下支撐至今正是因為他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
對現況感到滿足,因此對死亡毫無排斥(當然可以的話不死最好),也沒有變強的必要,就只是平順的生活在平順的自我之中。
他頭一度如此憎恨過去以來的意識型態。
所以他才會毫無力量、起碼累積的實力無法到達頂尖……「厄淵貪狼」實力堅強,然而卻停留在一流的地步。眼前的異常情況並非一流所能應付的------而他距離所謂超一流的等級差了十萬八千里。七大禁忌、五芒星、白姬……那些人對他而言就如怪物一般致命,昌造無法抗衡他們。眼前天體魔法造成的絕境必要由前者才足以抗衡。昌造自然無力反擊。
他只能任人宰割。
任由狀況所支配。
尤其是在見識過蘭希兒-------克勞烏的過去之後。
自己至今的努力根本無法和那種過度壓抑的狂人相比。「厄淵貪狼」基於無所謂(變強一點也不吃虧的心態)所增進的實力和「永恆闡釋」在過度的迫切下鑽研的力量在此就能看出差別。
……這個徹頭徹尾的異界……難道就要奪走我所有的希望了嗎!!
那樣也未免太悲戚了,連派上用場的餘地都沒有-------以一個符合小角色的身分死亡,對當事人而言是莫大的懊悔。
魔法師朝緊握著刀鞘的手灌注力量,就連動怒都令他感到羞恥。
這時------某人有些大刺刺的提步走來。
猛然回頭後。
「哎呀哎呀這位客官-----看來您束手無策了呢。」出現的是以古怪腔調說著不適合那張純淨臉蛋的白姬。
除了調皮外看起來不知為何有些喜悅,昌造覺得那是錯覺。
「厄淵貪狼」抱持毫不隱瞞的警覺心,他是基於「原則」救了她一命沒錯。不過到底是誰破壞儀式程序讓情況陷入這分地步的,他可相當清楚。
白姬為這露骨的反感感到渾身酥麻,接著用了調侃的語調又說:
「哈哈哈,昌造先生,您和六道先生一樣總是用防範的眼光看人家……感覺真是失禮……難道你們協會的人都這樣嗎?」
昌造沒心情和她閒扯:「妳已經能走動了啊,白姬。」
「是的,多虧您。」
更何況無論是藤衣不見蹤影或是異空間的騷動都很可能是對方的傑作,因此昌造不能解除警戒。
「真是的,如此不被信任真是叫人傷心。不過都怪我自作自受就是。」
白姬露出潔白的牙齒,友善的接近過來。
「您需要援助對吧?我已經沒理由和你們為敵了,有什麼吩咐就儘管開口吧。」
「……」
昌造不發一語。
該說這名少女--------昌造還誤解她的性別-------的表情太富有變化了嗎?無論笑容、生氣或是沉思都彷彿是不同的人。不,縱使是笑容也會因為情境的差異而巨幅相逕。真是難以理解,可是不知為何的,他決定相信現在的「她」。
此時的白姬可以託付------可以正確的把目標託付給她。少年如此地認為。
「那好吧。」淺田昌造閉上眼睛,換上誠懇的氣息。
「麻煩妳務必助我一臂之力------找回藤衣。」
少女聞言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部,說:
「包在我身上。」
「拜託妳了。」
白姬轉身後,啟動支配力------昌造感覺空間的流動再度轉變。少女只閉上眼睛短暫一剎,隨即將手掌伸向旁側。
擋在那裏的肉壁立刻破碎。
「在那裏。」
昌造在白姬的引導下前進,沿著藤衣的氣息位置靠近。不過過了不久空間又遭劇烈地震動,地面徹底傾斜,讓兩人跌了一段距離。
「難不成這裡快不行了嗎-------還是儀式終於成功了?」
「都不是,」白姬搖頭。
「看來是有人硬是從外部-------打破空間。」
打破空間?昌造十分吃驚的-------自然地向前望去。黑暗深處浮顯一道輪廓。是個女人,彷彿走出血池的殘破裝束,一頭漂亮的金髮被血塊徹底弄髒、朝兩側散開。那個女人像是鬼魂般忽然出現,從白姬的反應來看似乎就是她所說的入侵者了。
「實在碰巧呢。」白姬說。
「可惜我還沒恢復到能應戰的地步,再加上-------如果是有辦法由外入侵到這片異界的傢伙,我看我們是不可能--------」
「妳先走吧。」「咦?」昌造卻擋在她身前。
白姬詫異地停下話語。
「--------妳說得不錯,那種程度的傢伙,靠妳我都應付不來的。所以交給我吧,我會負責打倒她的。」
因為各種理由聚集到這塊儀式場、左右業界未來的天體魔法中樞-------眾人最後難道不成只剩下廝殺一途能解決問題嗎?
昌造諷刺地想起過去不知在哪本書上接收過這項資料-------不管什麼都能比,仍是會有八成以上的機率採用武力解決問題。
被他以眼神催促的白姬最後不情願的後退、跑回黑暗之中了。「厄淵貪狼」這才鬆了一口氣-------自己這樣終究只是個爛好人吧?
可是他可毫無送死的打算……為了藤衣,自己可不能死在這種地方。而且他會選擇獨自應付不速之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昌造抬頭正視對方。氣息雜亂的女人似乎沒看見他,沒被亂髮蓋住的嘴唇輪廓痛苦地顫抖著。
「--------好久不見。」而少年卻態度輕鬆地招呼到。
是的,因為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是他認識的人--------
為什麼妳會變成這副模樣呢?為何會落魄到這種地步?淺田昌造自從掉入這片異界後已經連立場都感到動搖了,一小時前害確信不疑的是非對錯都徹底翻覆了,自己到底是為何站在這裡呢------那麼妳呢?
---------瓦爾薇亞小姐,
淺田昌造驅動帶有雜質的昏沉意識無聲發問:
---------妳又是為何出現在我面前?
◇
我終於見到了你--------
簡直如夢似幻,沒想到你會--------
出現在我面前。
瓦爾薇亞.塔葛姆,超自然對應局意圖抹殺的成員不經渾身僵直,忽然到來的感動奪走其行動能力。夢想的對想就在那裏-------已經別無所求了。
這麼一來,自己就------
「嗚?!」
準備踏近的女子忽然失去重心,被無法使力的落空的腳拉去,向前跌了一跤。
「危險------!」
和「厄淵貪狼」的間距不算長,五公尺對昌造而言是瞬間就能到達的距離。
所以-------他接住了她。
就如王子抱著公主。
在最柔弱最危險的時候成為唯一的依靠,英雄的威光擄獲美人。
「你-------」
在柔軟的臂彎中眨眨眼睛,她似乎不明白……少年已經知曉了才對,超自然對應局、名為瓦爾薇亞的輕浮女人(她自我厭惡的自稱)是敵人才對……既然如此,為什麼?
如看穿她的目光般,淺田昌造緩緩搖頭:
「我看得出來,妳沒有敵意啊。」
少年在重逢中,令她終生難忘的時刻中,第一句說的話--------
女子熱淚盈眶,情感如轉開的水龍頭涕下淚流。
男人終究無法禁起無助的女人在懷中痛哭,昌造幾乎是本能的……身體不自覺的就比頭腦更快一步動手了。
少年伸手擦乾她的眼淚,指頭的觸感似乎安撫了她。
瓦爾薇亞看起來平靜多了,只不過這樣楞楞相視顯得有些尷尬。
「妳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這是為求謹慎的確認。
「……魔法…咳,自己的力量……耗盡…………」瓦爾薇亞虛弱的應:
「…拜託……你……」
她用力擰緊男人的襯衫,那是不知因為何種浩劫而陷入瀕死的女人,最後的一點氣力。
「……聽我說完……我的…時……間…不多……」
昌造微微蹙眉,用眼神示意。女子彎起微笑,彷彿這一瞬間是她最寶貴的事物。
是許久未嚐過溫暖的她,被迫以層層偽裝保護自己的她,首度想起的人心的溫暖。
「昌造--------能夠、吻我嗎?」「-------」
時間被切碎了,儘管世界危機降臨,藤衣還等待自己救援,不過少年實在沒有冷酷到能推開這樣的女子。
然而-------吻她?為什麼?男性的思緒完全停擺了。
此時瓦爾薇亞落寞的,聲音顯然不悅的細語:
「如果我說這是我……這輩子最後的願望……你還是不願意…吻我嗎?」
「--------」
瓦爾薇亞.塔葛姆是名魔女。她為了博得小小的歡愉,在這種時候更是盡可能地展現自己柔弱的一面。而昌造這個軟弱而未有過女性關係的男人也乖巧服從了。
那個吻,毫無味道。
不知該作何形容,也許本身就是一件難以解釋的意義,可是有某種事物相對的流向對方那兒-------或許也有什麼穿透了過來吧。少年感想如上。
「聽好了-------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就直接告訴你--------等一會兒-----我方的……咳……戰鬥專家『穢物神殿』-----會來…這裡…他會……毀滅…一切……把天體…魔…法…給……嗚咳咳…嗚嘎……」「妳還好吧!」
臉色蒼白的女人咳出血來,儘管如此還是不以為意的換氣,續道:
「地下政府--------的秘密,我……就全部、託付給你……吧……」
「等等等等!妳在說什麼啊!為什麼要放棄……別輕易就想死!」昌造終於受不了這股氣氛的抱怨道。
少年心煩氣躁的抱怨,他感覺自我快要瓦解了。一種非比尋常的非適應感催生吐意。見識藤衣、蘭希兒的記憶、甚至意識部分融入她們的情緒……近乎讓昌造快要瘋了。無法自我。過於瘋狂、過於悲傷。簡直否定了他的人生-------把他那天真幼稚的人生觀體無完膚的顛覆掉。
而現在-------眼前,
突然又有一名,準備傾吐自身黑暗的麻煩到來。
恐怖的是他無法拒絕,昌造曉得自己難以拒絕。
儘管這一切會搗毀他的心神、讓他徹底死去--------昌造也不能坐視讓垂死的瓦爾薇亞就這麼迎接淒涼的末路。
任何人都必須帶著尊嚴------既然活在人道之中,就必須在死時也保有人道還於之的敬重。否則昌造所相信的人性本質勢必無法維繫。因此他必須接下沉重的棒子。瓦爾薇亞準備訴說的事情,也許會讓他陷入恐懼。成為地下政府的追緝目標。不過比起讓別人陷入不幸--------
少年頓時明白了,自己最大的矛盾之處。
明明無所事事的活著,為什麼如今卻有這種想法?
情願為他人犧牲------這完全不是自己、不是淺田昌造、不是「厄淵貪狼」所有的風格。
那又會是誰的呢?
「冥河」的嗎?抑或是「永恆闡釋」的?這究竟是何人思想的種子呢?
昌造混入了雜質,已經不再只是過去自己所認識的人了-------才不過短短十分鐘的接觸,竟然就發生莫大的驟變。
足以扭曲一個人思想至本質,高次元存在不寒而慄的感染力。
而且僅僅十分鐘-----那不過是自己主觀認定罷了。
其實精神可能浸泡在那裏面許多個月、甚至是年了……誰也不知道,三度空間的衡量基準無法對那個形而上的異域產生意義。
人類無法干涉的存在,絕對的支配階級。
神。
淺田昌造不經冷汗直流-------而那就是七大禁忌的領域、就是這場戰爭真正的主場。彼此間的懸殊,他已經知曉了。
少年在短暫的恍惚後重新聚焦在女人身上,緊握著對方的手。
自己追逐來到這個戰場,結果任何事都沒達成不是嗎?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縱容現狀維持下去--------必須將其打破,他得讓自己「有事可做」。
攀向更高的層次,只為了將雙手借給如此一來就能獲救的某人。
所以,
「告訴我妳的故事吧。」他這次將會全力以赴:「我一定會-------完成妳的願望。」
那名少年的內在悄然變質。
面對接踵而來的威脅,那顆停滯的心靈終於恢復運轉。
這次將做為對世界有意義的人活著。
伴隨這股確信-------懷中的女子又深深的、獻上第三度的熱吻。獻給她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