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自天空中打落。
馬蹄踩在沼澤般的濕土上，炸出無數水滴，風聲如鬼神般嘶吼，無數被刮落樹葉浮在空中隨風飄。
駿馬像是一位勇士，迎著大風突擊，襲來的雨滴像是冰雹般刺的人皮膚疼痛，枯葉粘在臉上令人難受。
半刻鐘後，雨慢慢微弱，烏雲散去，夜幕月如圓盤，冷淡的月光輕柔的覆蓋了整個大地.
鐵製的頭盔上殘餘水滴沿著高挺的鼻樑滑落，駿馬駐步不前，吐著白氣，在光禿禿的山頂踱步。
【過了這座山，就沖出了李氏勢力的包圍圈，天大地大任我行。】臉若刀削的男子，藉著月光遠眺著山下，及更遠處說。
雨後的雨霧像是一層輕紗霧氣籠罩，藉著月光反射，令人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沒錯，成及，這樣我們就能自由的生活下去了。】女子左手順利著筆直柔軟的長髮，右手摸著紅色駿馬的頭上的火紅鬢毛說。
【是的，雪情。十多天的日夜奔馳，辛苦你了，如今終於見到了曙光。】成及鬆開馬韁，摟住了白色的背影，合攏的雙手握在在襦裙的宫绦束腰，頭埋在雪情耳旁的長髮中，輕輕的說。
【在苦在累無所謂，國破山河滅都不要緊，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了。】
雪情別過頭，美目中露出堅毅的目光，雪情反手向上摟著成及的脖子，溫熱吐息微吐，兩者的視線對在了一起，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堅定，及嘴唇上的濕潤。
明亮的月光洋洋灑灑的打落在他們的身上，銀燦燦的盔甲泛著泛白，微風拂過長髮連同將士披風一起飄浮著。
不遠處的樹葉嘩啦啦的響著，鳥兒飛翔在半空，馬低著頭舔著粘著水滴的小草
地上的無數個小水潭像是無數的畫卷，以不同角度的記載了這一刻，像是山水畫一般。
突然駿馬像是發現了什麼，驚覺的抬起頭，吭了吭鼻。然後狂搖頭，馬脖上紅毛上下飄動，焦躁不安。
如畫的景色被打破，雪情鬆開了手，成及無聲的從馬鞍上落下，身体趴下，左耳贴着地面。
聲源繁多，轟隆作響，似千軍萬馬，成及知道追兵來了，且數量及多。
【走。】成及說的極快，跨上馬鞍，兩手抓著馬韁，雪情靠在他的懷裏。
【還是來了嗎？下雨天都...】駿馬沿著山路朝下狂奔，沖入濃霧裏，周圍環境白濛濛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雪情說
駿馬躍過小土堆，落地時，成及壓下身子，避開迎面的樹幹，腰間的佩刀發出鎖鎖的聲音，刀鞘上嵌入各種昂貴的寶石，閃閃發光，成及揚起頭惡狠狠的說【他們跟一群狼一樣，殺人放火，循著氣味，怎麼跑都擺脫不掉。】
【狼...】雪情默默念著，此刻眼及的枝頭上烏鴉從枝頭上飛起，灑下幾根黑色羽毛，月光在樹縫間深入，光點斑駁迷離，她忽然像是要想起了什麼，身子不由自主像是小女孩，縮入成及懷中。
【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在濃霧追的上我騎著的洪焚？】火把的紅點自遠及近，在濃霧中尤為顯眼，成及不可置否的說著。【對了，怎麼多天以來,洪焚看、來不及的休養，哪怕是大隋前十名馬也遭不住啊。】
洪焚乃西域供馬通身顏色若黃昏最後一刻時，燒的火紅火紅的晚霞，如烈焰般燃燒，因此得名。
但火焰有燒盡的一日，太陽有落上的一刻。
洪焚喘著大口大口的氣，速度漸緩。
成及面容冷峻，背後火把漫山遍野，馬蹄聲仿佛盡在咫尺，形勢岌岌可危。
【雪情，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是什麼？】成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楊雪情知道情況危急，大隋滅後，李氏在長安稱帝，大肆屠殺宇文，楊氏後人。
她預感到這場逃跑將會結束，宇文成及提及這些或許是要死前回憶起美好的事情，人能帶著愉悅的心情死去可能是一件好事，因為像他們這些漏網之魚逃竄被抓起後，更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生不如死，與其那樣，她不如就在這裡死去，死在愛人的懷中。
【記得，是在父皇大山狩獵的，我不小心走失，你牽著洪焚找到了我。】楊雪情神色閃爍，仰著頭說，她記得那幾天夜裏絕望的心情，荒郊野嶺裏，猛獸出沒，狼吼四起。她饑不果腹，獨自一人躲在山穴裏，不停的念叨著父皇母后的名字，在最危險的時刻，也就是山穴外有幾條同樣饑餓，低吼著，她抖索著躲在洞穴邊緣，渴望著說能救救她啊
這時，他走進來了，像是一道紅光般，他身後殘陽如血，提著染血的寶刀。
洪焚漫步在山林間，哼哼的叫著.風帶起葉子從他們的耳邊流過，夕陽的抹光拂過兩人，她手捧著他送給她的花，恍如隔世。
【不對。】宇文成及搖著頭說。
【是你在狩獵大會大出風頭？】狩獵大會是貴族子弟爭雄鬥艷的時刻，幾年前楊雪情豆葵年華，情意初開，從馬車紗窗縫隙中窺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他單手舉著親手捕獵的熊屍跪在父皇面前，身後的僕從抬著其他獸屍，當日便得到了大隋勇士的稱號。大隋尚武，加上宇文成及英俊瀟灑，少女拽著宫绦束腰，春心萌發。可能那時宇文成及已經注意了自己。
【也不對，忘記就算了。】宇文成及輕歎一聲後突然間話鋒一轉。【小心，前面是拐角處，你抓緊馬疆。】楊雪情正視前方雙手牢牢的握著了馬韁，可是那有什麼拐角處，明明是一條直路啊！
宇文成及忽地放開了馬韁，伸入後腰間，寒光一閃，提出一匕首。匕首刺入洪焚股間，馬聲烈吼，狂奔加速。
【洪焚是我一手帶大的，好好照顧它！】它字的尾音拖的長長，像是被劇速拉開的遙遠的距離！
【不要！】楊雪情想停住洪焚，可是洪焚根本就刹不住，在疼痛的刺激下在死命的狂奔！
楊雪情扭過頭，長髮刷刷的響，視線在追逐著，那漸淹沒在濃霧中，披風如戰旗般抖動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大隋的勇士要死，只能戰死！】
她屏住呼吸，迎對著前面，晶瑩淚水在眼角處滑落，被風吹走。
【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叻？】宇文成及眯著眼，仰望著空中的明月，夜幕漸漸變藍，像是要黎明了【是跟今天一樣的光景么？】
容不得他回憶，馬蹄聲停止，眼前的火把將白霧都給燒的通透。
黑壓壓的騎兵朝兩側展開，眨眼間便將宇文成及包圍了起來。包圍圈越來越小，最近就在幾米開外。
宇文成及都能看清楚騎兵門的摸樣。
【不逃了嗎？宇文成及】正前方的騎兵鞠躬後推讓，白馬從其中走出，馬蹄一踏一踏踩在小水潭上，騎在白馬上的男子說。
【我站在這裡，叫做逃嗎？】宇文成及盯著來人，右手壓在腰間的佩刀上。
【果然宇文家的人都血氣方剛，但是血氣方剛的人都死了，給我上！】男子大手一揮，騎兵傾泄直沖！
【大隋的勇士只需戰死，不可逃亡，可別可以為我會束手就擒。】
宇文成及朝後暴退，藉助退後的力量，將別在腰間的佩刀拔出。佩刀劃出一輪圓月，像是一道寒光。
騎兵紛紛拔出利刀迎擊，憑藉速度，利刃居高臨下的橫砍過去。
宇文成及雙手持刀，在駿馬交錯中躲閃，在包圍的刀光半面披風被切掉，斷掉的半面披風擋住了左側馬的視線，他看準時機，側身翻轉，大吼一聲，切角的刀尖掃過馬脖，馬頭沿著刀砍來的方向滑落，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銀甲上滿是熱血，血液填滿刀上的花鋼紋。
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缺口，那方向正是白馬的方向。
刀尖劃著地面，血灑滿了一路，宇文成及朝他撲來。
【秦王小心。】
護衛一層又一層填上空缺，擋在金色盔甲的秦王面前。
【你能撐的了多久？】秦王冷冷的說。宇文成及不假思索的向前衝鋒，顧及主子，騎兵門注意力才會完全集中在他身上，唯有這樣才能幫她爭取更多的時間。
洪焚高高躍起，像是越過生與死的距離，霧氣是那一道門，她越過了它，山路不在顛簸，平緩起來，說明已抵達山底。
【成及。】楊雪情喃喃喊著他的名字，這是以他犧牲換來的自由...
忽然她像是浮空般，從馬背上向前墜落，撞在了樹上，昏迷前，她見到洪焚倒在地上，雙腳齊齊被砍斷，似乎早就落入了圈套。
敵人的血，自己的血混雜在一起，銀色盔甲被染成暗紅色，直刀插在馬屍上，被當作手杖，強撐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周圍死屍遍地，馬屍十多具，甚至有的被肢解許多份，十米內無一人敢靠近，皆倒吸冷氣，遠遠的盯著這即將倒下的巨獸。
秦王下馬，舉著火把，毫不顧忌自我的安危，單腳撐地，半躬在宇文成及強睜著的瞳孔前說，旁人想上前，都被秦王抬手止住了
【宇文成及不愧是大隋的勇士，可是大隋已然覆滅，尔不如棄暗投明？】語調若臨春風，秦王神色誠懇。
【大隋待我不薄，我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沉默片刻後，宇文成及一字一句說
【那麼你就不應該死在這裡，該死在戰場上】秦王微微一笑後接著
【我..】宇文成及半天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你不就是為了個女人嗎？】昏迷中的楊雪情被繩子捆綁著架在馬上，被騎兵牽了過來。
【你不要碰她，不然我！！】宇文成及瞳孔通紅，想強撐起身子【唉】秦王像是個老朋友拍著他的肩膀說
【你的勇敢，能耐我見到了.男兒志在四方，隨吾攻城掠地，保你榮華富貴，在長安你可改名喚姓，在新建大明宮前完婚，不需要讓她過顛簸流離的生活，不就前朝遺民，吾可保證，她不會受一點傷害，在你府中相夫教子，老去可享天人之樂。】
宇文成及以他的殺戮證明他的能耐，這樣的人在戰場上絕對是百人敵，秦王正需要猛將，加上把柄在他手上，同時美好的前景再向他招手，在配合必死的絕境，換做是誰都會卸甲投降，沒有人不想活下去
宇文成及閉上雙陽，盔甲在顫動著，此時宇文成及表情很精彩，良久過後，他睜開雙眼。
【請賜予我兩人一死。】宇文成及聲如沉雷。
【你究竟為何.榮華富貴不享，偏要自尋死路。】秦王實在想不明白，過往他通過這招招降了很多賢才猛將，十分見效，難不成真的有人明知有生路，卻偏偏要去死？
【秦王，何謂天下？】秦王回話【天下便是土地，湖泊，人民，整個國家。】
【如果這是秦王你的天下，那她就是我的天下】宇文成及微頓後說【天下何其遼闊，可是我所認識的人就怎麼一點人，咯陽，長安，晉陽這些地名全天下都知道他們的名字，可卻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死去，沒有人會為我而悲，為我而傷，宇文家死絕，更是如此，除了她以外】
【那麼你不是更應該活下去嗎，為了她？本王許諾你們改名喚姓....】秦王深知人性弱點，愛情往往最能改變一個人想法與作法，因此宇文成及比誰都有理由活下去，但卻沒有按他設想的來。他很好奇.
【可是我不想啊，若是如此，我寧願死去。】
【本王不明白。】
【我原名不叫做宇文成及，只是宇文家的一個養馬的家僕，因果巧合之下，獲得大功，改名宇文，我欣喜若狂，可是被賜名的那一天，我發現，天下變了，熟悉的人朝你跪下，家族中悲與喜只能埋在心低，不能言語，小心翼翼的生活，快樂沒了，一切都變得冷漠，寒冷，終於我適應了宇文家的生活，可又覆滅了，我不想在經歷一次這個過程！】
【本王明白了，楊雪情是前朝公主，高貴不凡，是不曾改變的公主，所以你才願意為她犧牲...今天你又不想她經歷這個過程，因此就一起死去...】
【秦王英明。】
【那你不如問她，她想說什麼？】
楊雪情早已醒來，只是被人點穴，不能吐語，但宇文成及與秦王對話，她一字不漏全部聽到了。
宇文成及面色呆滯，他不敢跟她這個事情就是因為怕她會因為過去的身份而嫌棄他！
就如同牽著馬的家僕，在洛阳的街道上，仰望著被夾道歡送，64人抬著的轎子，穿著華麗的隋朝公主，坐在最高處，撒著數不盡的花朵，陽光投射在她嬌美的容顏上，像是一顆寶石般閃閃發光..
少年抬起手，花朵像是雨滴落在手掌心，握拳緊握，花朵連同她的容貌一起被烙印在他心中。
卑微的人渴望光的照耀，此後他追逐這朵花，這道光，直到今天，仍守護著她.
可是一切都被打回原形，他跪在地上像極了那天卑微者的朝拜，公主依然高高在上。
【我認識的是宇文成及，可不是什麼馬夫，他是隋朝的勇士，大隋的勇士要死，只能戰死！】
秦王垂首，原本以為可以靠楊雪情令宇文成及回心轉意，結果卻...
【我明白了...】
黎明初升，第一抹晨光自東方升起，驅逐無盡的黑暗，宇文成及握著刀的手抖索，可眼睛卻像是一團火在燃燒.
這是一種認同，認同他確實存在過，宇文成及存在過，以他的死！
秦王長叹一聲，退後幾步，士兵便頂了上去。
宇文成及拔起佩刀，血已流失大半，換做正常人早已倒下，死去，只是他就怎麼的站了起來，雖然給人感覺想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他一搖一晃的向士兵，鮮血在盔甲的縫隙中隨著他的步伐灑下了一地。
陽光追上了他的步伐，他挺起佩刀垂直胸前，這是衝鋒的標誌。
他突擊向前，這一刻，陽光光照大地，士兵覺得好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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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秦王府
她脸朝花束、身形苗条，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藍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衣，鲜花一映更是粲然生光。 她輕輕擺弄著花朵，陽光從紗窗中滲入，灰塵在陽光中輕舞，窗外陽光明媚。
【楊妃，該吃藥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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