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星辰編織的幽黑涼毯,兩名雙身女童,在燭光與音樂擁簇下,一對側臉彎起雙弦月,如初生嬰兒單純。送走祝賀的訪客友人,男人獨坐躺椅,兩眼放不下熟睡身影以外的雜物,輕撫柔絲,遙想與女孩間的因緣牽連。
憶吾第一次和旁人度過的生日晚會,在壽星逃家又去而復返的小插曲下美滿收尾。期望和平的日常能繼續維持,男子淺吻兩人額頭後起身,悄悄離開後院替慶生會場善後。
「把拔、把拔你不要走……」閉上眼睛幾無二致的雙子夢囈咫呎邊的幸福,翻身也未曾放開緊握的素手,十指緊扣不分彼此。
* * * *
即使在這異常與日常共舞的自由之都,對「自我」的質疑與挑戰也不能等閒帶過。
泯滅人性、揚棄人性,將科學帶入禁忌領域的獨眼研究者,其惡意令城內短暫陷入「另一個自己」到處充斥的渾沌。
左邊的小女孩眼睛亮黃,右邊的小女孩雙目鮮紅,除了瞳色外幾乎找不到差異,兩人在房間內同聲開口:「你是誰?」
「人家是憶吾。」「人家也是憶吾。」
「把拔把拔,你認得出誰才是憶吾嗎?」「妳怎麼可以搶走人家想說的話!」
在無法辨認的狀況下,兩人轉頭,朝剛好進房間的第三人提問。
若不是父親在場,她們身上纏繞的火、風元素恐怕會以更直接的方式解決。
「……」正準備叫孩子起床才來到臥房的高帽大叔看到這幕,沉吟半晌,心中第一時間所想,竟不是分辨真假,而是女兒的糖果袋、生活開銷等支出會因此加倍。
過於將異常融入異常的脫序反應,相信男子不是唯一一人。
連專精感知識別的大叔,也只能以煮水當離開的藉口,掩飾分不出真假的尷尬:「在我辨認出誰真誰假之前,不可以打架。」
「好!」「人家知道了。」又是有志一同的回應。
男人離開後,雙眼閃爍寶石紅的女孩率先開口:「連把拔也認不出來呢。」
「幾乎一模一樣。」眼睛反射琥珀黃光的女孩也在激動後理性接受眼前的事實。
彼此走近對方,成對鏡像沒有遲疑,兩人纖細的小手完美地在距離的中間線碰觸。
「妳真的繼承了所有關於人家的事情嗎?」紅眼女孩疑惑。
黃眼女孩指尖閃過與這個家不相符的黑色火花,又迅速收起:「妳也一樣的吧?」
「唔……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個仿造的壞人做得真像。」換上常穿的紅色連身洋裝,紅眼憶吾喃喃自語。
「誰真誰假都不知道,竟然這麼快就把自己當本體了。」用風換上黑色洋裝,黃眼憶吾不快地嘟嘴。
「妳也無法把人家當仿冒品消滅不是嗎?」最喜歡的糖果袋只有一個,紅眼憶吾仗著距離優勢搶先拿走:「理由妳知道的。」
本來想跟對方搶糖果袋的憶吾,雖然不滿意卻也認同「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才沒有真的動手。」
紅眼憶吾偕同對方坐在床沿,掛著不明顯的微笑遞出糖果袋分享,如果立場對掉,想必她也會做出相同的事:「諾,給妳。」
「謝謝。」「自己跟自己道謝好奇怪的說。」
「說的也是,那人家開動了。」「開動囉。」
兩人各自從袋中拿出糖果,讓消融糖衣的時光融化彼此間的隔閡。
憶吾,原本取這名字的母親,希望自己的女兒「珍惜並記得所有遇到的人事物」,過去一時失控,錯殺母親與孩子的無名女孩,借用這名字做為外人辨識自己的符號。除了對母親和那名剛出生的嬰兒心懷愧疚,想以此紀念她們;憶吾潛意識中掛念的,也許是希望大家能「記得自己」、承認她的存在。
即使只有一個人也足夠矣。
塞滿糖球的小布袋隨著兩人抓取的動作變得乾癟,原本紀念的小動作,隨著時間與經歷變質成逃避的象徵。
平穩順遂的日常生活越是幸福,過去的陰影就越是殘忍地找上門來。無法甩開、想忘也忘不了,只能以笑聲逃避如影隨形的亡者哀號,用糖果的甜膩麻痺鮮血與腐敗。
「別再吃糖果了,快點下來吃早餐啦!」擔心女兒糖果吃太多而影響正餐進食,男子的聲音從樓下催促,有些嚴厲,又無法掩飾對孩子的關愛。
「哪有哪有,人家換好衣服就下去了。」「還是把拔要幫人家換衣服,這樣會比較快呢?」兩人同聲竊笑。
「……熱可可會涼掉的。」
沉默,看來是任由兩人繼續待在樓上。想像父親無奈又拿兩人沒辦法的表情,女孩們不再偷笑,臉上的表情轉為溫柔、成熟,不是小孩原有的天真單純。
收容憶吾的男子提供女孩嚮往已久的歸處「家」、成為她手刃仇敵的利劍、照亮道路的燈塔,總的說來,吳名士盡他所能地善待女孩,卻無法貼近她的心。
「我是太陽,驅趕所有傷害憶吾的惡意。」
「妳們是月亮,那孩子眷戀親近的溫柔。」
「「她,就交給你們了。」」
兩人分別唸出男子自白的上下文,於最後一句同聲總結,最後相視而笑。兩人想的都是那天裝睡時,父親很少顯露的笨拙身影。每一字句每一舉手投足,都希望懷中的人兒能獲得幸福的真誠。
讓印刻效應起共鳴的柔軟呵護,是男子欠缺的要素,他本人也有自覺,才會在某次對談中以此激勵女兒的朋友。態度更像對神祈求的信徒,訴說自己的期望。
「也不能讓把拔等太久呢。」「吃完最後一顆就下去了。」
拿糖果的動作撲空,抓到的卻是彼此的小手。
左邊的憶吾微笑,對旁邊的分身應道:「吃完早餐後,陪人家出去找小實姐姐她們玩耍好不好?」
右邊的女孩也沒有放開對方,點頭附和:「不跟人家搶最喜歡的糖果,人家就答應你。」
「不都是『自己』的東西嘛,有什麼好搶的。」女孩嘟嘴,牽著對方的手離開房間,兩人一邊說一邊往樓下餐廳前進。
兩個憶吾看著彼此,像是想到什麼,忽然開口立誓,對另一個自己許下承諾:
「即使人家是真的,也不會遺忘妳。」
「妳妳如果消失了,人家會記得妳的。」
「約好囉。」
「人家會信守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