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煙雨，朦朧了原本的景緻。
我枯坐在潮濕的地上，靠著潔白的牆，感受著從牆上傳自後背的沁涼與黏稠水氣。身旁的窗，深沉鬱藍的布幔輕掩，阻遏了外頭光走入室內的腳步，卻又隨著風狂舞的步伐躍動著。
五月到了，梅雨也隨之來臨，我最害怕的月份。並不是出於什麼直接的證據，而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直覺，它定義了我的畏懼。
今天是有記憶以來，第五次想死了吧。第一次是上了高二，重新分班後，我從一個原本看似平凡的女孩，成了眾人排擠的對象時。第二次是大三，那年男朋友淡淡的說了句：「別再當彼此的約束了。」然後拋下我離去時。第三次第四次……也忘了是為什麼了，只記得是近來的二十二歲，反正那些傷痛的刻骨銘心，有時用遺忘來記憶才是最好的保護機制。總之，那幾次念頭浮出都在接近此時──五月時分──或許也可能是因為飄零的落雨令人哀愁吧。
從很小開始，我們就都被洗腦一般的教育教導：自殺是不對的。只是，真的嗎？自殺不對嗎？
我從小就是個憂鬱的小女孩。不太明白人情世故、也很害羞，導致了我的生活圈永遠都沒什麼朋友，況且我也不相信他們。我一直不明白，人心明明是如此叵測，今天笑著面對你的人明天可能直接給你一刀，這明明是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但還是有所謂的「相信」存在，這真的可說是人類最偉大、最勇敢的行為了。
而教會我「自殺」這種東西的，是我一個小學最要好的朋友，她可說是我唯一一個知己吧。那年，我們小六，原本該天真無邪的年歲，但她卻選擇了先走一步……
那天，我去她家找當天請假的她，也忘了是要拿功課還是只是想要探望她，只記得上了樓以後，正要按電鈴之際，玄關的鐵門竟然被風給吹開了──門根本沒有鎖上！我提心吊膽的走入了空蕩蕩的房屋中，發現空無一人的家中，只有浴室還有聲息，除了燈光、甚至還有水聲。我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將門輕輕一推，沒想到看見的卻是我此生難以忘懷的景象……
我的知心好友，泡在猶在冒煙、呈現淡淡粉紅色的熱水之中，而手腕那道怵目驚心的巨大傷痕與垂下的另一手所緊握的刀子，至今我仍歷歷在目。
當門被我推開時，看見了身處彌留狀態的她，臉上那最後的表情……
一抹淡然、卻詭異的微笑──透著解脫的超然，卻也隱含著癲狂的神啟！
救護車的警笛聲，成了她的送葬；黃色的封鎖線，成了她的哀悼者；媒體的大肆報導，則成了她的銘誄。
大概也是差不多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思索著：活著到底幹嘛？每天庸庸碌碌，活，未免也太累了吧，而且要承擔的不只生活，還有生活的碎片：傷心、破碎、難堪……直到了我看到了一本書，裡面的一句話深深的觸動了我……
「可憐的人們啊，無常的苦難之子啊！你們知道你們誕生到這個世上以後，最好的選擇是甚麼嗎？那就是不曾出生到這個世上過。只是，這已然是不可能實現的了，所以我們只好選擇次好的決定：立刻死去。」
自殺，從來都不是個罪惡，在我心中。常常有人嚷嚷道：「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只是，活著就能夠解決嗎？常常，我都暗自認為，那只是人們不負責任的煽動罷了。
他們從未體驗過，在一個個夜深人靜的孤寂夜闌中，獨自咬著牙，嚥下苦澀淚塊的酸楚。外頭暴雨不歇，我的心中也是泛起一陣陣難熬的波瀾。他們都喜歡對我們選擇「死去」的行為進行一連串的批判，但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反省到底是誰害死了一個生命，而只是對已經負載了太多痛苦的死者進行嚴厲的鞭屍？
其實，每個人，都是沒殺人的殺人犯吧。
前一陣子，有個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的，楊又穎走了。她的離開，引起了網路上一片義憤填膺，追思會之類的活動辦了好幾場，更不用說甚麼p t t、臉書上那一片正義的狂浪了。但看著看著，我只覺得意外的可笑，要是當初，也有這樣的聲音該有多好？沒人看得清她身後的傷痛、沒人願意為她多說一句話、沒人是她可以相信的，這樣的生活，是多麼令人絕望？辛苦妳了，妳一直都是個好女孩，我知道的。看，我們命運的軌跡是何等的相似？我相信，妳也和我一樣，常常在沒有任何人看得見的地方，一個人咬牙啜泣。但等見到光那瞬，妳又會強迫自己把淚吞下，再苦澀再難熬，也要用笑顏面對他人。
我明白。
希望妳下輩子，可以活得更好一些。
可以的話，別當人了，這樣的生活，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比較合適吧。
同樣的，我也希望我的下輩子，可以別像今生一樣，是個僅僅只有２３年的悲劇小短篇。
伸出手，看著腕上魚鱗遍布的傷疤，出神的望著。我試著讓嘴角勾勒出一絲笑靨，但我想我失敗到徹底了。畢竟，了無生機的土壤，怎麼開得出花朵呢？
竟然，連最後一抹笑都沒辦法送給自己，真是糟糕的餞別啊。
我想，最後就用那句因太宰治而有名的話來做為結尾吧，我最後的註解。
再見了。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這裡是哪裡？
環顧四方，一片荒蕪的漆黑，而足下看似了無生機的土壤上竟然開滿了花朵。那鮮紅欲滴的燦爛……是「彼岸花」！我茫然地看著眼前坐在大石上的老者，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我該來的地方嗎？而老人威嚴且慈悲的眼神更是令我心驚不已。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誰也不願意先打破難熬的沉默。
良久，老者才緩緩開口道：「怎麼樣，天堂還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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