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們直接驅車到李舅住處,路途還帶了五名甲士。
馬車飛快奔馳,在磚路上喀喀作響,乘坐者似乎完全不在乎那劇烈的晃動感,以及幾乎追不上的步行士兵。
車子尚未停妥,王毅便急忙下車,一腳踹開屋門,後面的甲士也趕緊跟上。功曹進屋前傳令給探子班,要他們前往鐵樹林偵查消息,順便收集谷外藥物。
李舅在屋廳正埋首於竹卷裡,看見大隊人馬來到,嚇的是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們包圍上來。
王毅走到他的對面,將長劍用力插在茶几上,一旁的甲士則把他桌上的竹卷橫掃在地。
李舅滿臉驚恐,抖著嗓問道:「大人,您這是?」
「莫再裝傻!本官都調查出來了!」王毅將他給的藥方甩在桌上,憤怒道:「我知道這藥還需要一種極為特殊的成分,你若向本官自首,還能饒你不死。」
「我能說的都說了,哪裡還有什麼其他成分呢!」李舅嚇的退後,撞到另外一名神色兇惡的甲士,趕緊改成跪姿,一連磕了幾個頭。
「你還演戲!你當本官沒踏過李家大宅?沒有任何證據便一口咬定此事有鬼?你這廝想你自己想得太聰明,把其他人都給想笨了!」他將長劍拔出,用劍尖撥開竹卷,指著卷軸最後空白的幾行,說道:「你這藥還需要一種血。」
「血?」他反而疑惑問道。
「血!」王毅回答的語氣更加堅定,「一種動物的血!你最好快給本官從實招來,否則你這條小命難保!」話才剛說完,甲士就將劍身擺在李舅的肩膀上,嚇的他全身發抖,眼角瞪著那閃閃鋒利的刃邊。
「還不快說!」
「小的說!小的說!」李舅指著肩膀的殺器,然後哀淒地看著王毅。
王毅使了眼色,讓他們將武器收起來。
「缺的就是……就是魃魔的血!」李舅心想遲早瞞不下去,自己也不願受到酷刑,於是乾脆說了。
「魃魔血?」王毅聽到的瞬間完全楞住,腦海中轟隆隆地轉,霎那間他終於想通李舅被救那天,口中所謂天譴是指什麼了。
「是!」李舅露出後悔的表情,緩緩說道:「魃魔血威力無窮,能讓人體強度大增,我的身體也能夠因此康復,若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願這麼做。」
「你這傢伙,你可知你已犯下滔天大罪!」王毅想起黑魔王的話,一字一句仍在他耳邊迴繞,只要這藥方一天在牧靡,牧靡就沒有一天不活在危險中。
李舅點點頭,難過說道:「反正我家人已死,若官府認定是我所害,我願承擔責任……」
「你這個狡猾的傢伙,你早知道家人之死與你有關,卻從來不聞不問,面對本官還不道出實情,此等作為,還配當人嗎?」
李舅的頭越壓越低,雙拳緊緊按在膝蓋上,強忍逐漸翻騰的情緒,勉強說道: 「小人這輩子……確實不曾當人,大人罵得極是!」
王毅一時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這麼說,只覺得此人自私可惡,明明已鑄下大錯,仍執迷不悟。眼下牧靡縣恐怕也和李家一樣,面臨滅頂之災。
「縱使你刀子再鋒利,也比不上世人醜惡的目光來得俐落寒冷!」李舅竟發癲似的,繼續喃喃說道:「在場諸位都是幸福之人,即便阮囊羞澀、家徒四壁,也遠比癱軟之人要擁有許多……」
「這豈是你胡作非為的理由?」王毅罵道:「再怎麼無恥也該有個限度!」
「敢問大人,小人何錯之有?」李舅抬起頭,神色因不甘心而扭曲,哽咽怒道:「倘若小人犯法,甘願受罰,但魃魔血可不曾是違法之物!小人為了擺脫病痛,為了當一次真正的人,又怎麼個無恥了!」
功曹覺得不忍,趕緊按住王毅,示意他就此收手。
李舅深深吸了一口氣,頭再度低下,聲音漸漸細微:「小人忍辱負重,苟延殘喘至此,也不過就想和各位一樣正常生活,討個妻子,生兒育女……也不過就想愛過一次……我又怎麼錯了?」
王毅搖了搖頭,覺得腦袋塞太多東西,但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讓魯大夫他們知道這個消息,並靜候探子班的報告。
30.
四名騎兵衝出南門,哒啦哒啦的在楓葉林奔跑,樹葉和土壤不時被濺起,宛如黑色的長矛飛射。
他們很快的抵達樹林深處,來到山脈腳下。
「就是這了。」騎兵們說道。
「保持低調,一人在此留守。」帶頭的隊長說道。
「是!」
正當他們準備翻身下馬時,巨大的樹幹騰空出現,宛如巨龍俯衝,沿著山壁往下撞擊翻滾,伴隨著巨大的轟隆聲,石屑和斷落的樹皮紛飛而下。
「那是什麼?」騎兵聽到聲音抬頭一看,只見那粗大木幹遮住了太陽,飛快落下。眾人被嚇的魂不附體。
幸好馬兒具有靈性,第一時間就有所感應,不等騎兵拉動便率先跑走,馬群轉身跑沒幾步那木頭就砸落在地,巨大撞擊聲把馬兒嚇得站起嘶昂。
騎兵趕緊拉動彊繩穩住馬兒,互相確認夥伴們的狀況,接著上前去看那從天而降的樹幹。
只見那樹身漆黑,是鐵樹林裡數百年歷史的巨木,側面輪廓斷的不整齊,有如無數長短不一的鋸齒交錯般,針刺的厲害,而且裡頭也已經發軟變色,看來斷了一段時間。
「怎麼辦?」一旁的騎兵問道。
「魃魔知道我們會來?」另外一名騎兵滿臉疑惑。
這時上頭又傳來了些騷動,似乎是樹葉的摩擦聲,接著話語傳來:「你們發現了吧?把那喝藥小鬼照顧好,過些日子我們會去討!」
「哎!」隊長往上大喊,但那穿梭樹林的聲音卻漸行漸遠,聽來是走了。
「現在怎麼辦?」騎兵們問道。
「我們沒辦法上去了,快回去通報!快!」他說完便掉頭就走,一行人又回到牧靡縣裡。
他們照著指示,直接到魯大夫的店鋪通報消息,抵達鋪子時,功曹、縣尉和當事人都已經在裡頭。
隊長走進去半跪報告:「大人,未能取得藥材。」
「怎麼回事?」功曹趕緊追問,在場所有人都傻了。
「魃魔說,要我們顧好喝藥小鬼,改日來取。」隊長據實以報。
王毅嘆了口氣,看著一臉茫然的劉諒,心想他被襲擊的原因就是魃魔想抓走他,但那時候給他跑了,現在入城抓人,再加上黑魔王所說的那些話,恐怕是來了就不走了。
「先退下吧。」功曹擺擺手,騎兵們起身帶馬離開。
「你剛說李舅已道出真相,到底是什麼?」魯大夫追問,剛才話還沒說一半就被打斷了。
王毅嘆了口氣,據實說道:「那所謂淡血,其實就是將魃魔的血沖淡。」。
「魃魔血?」在場所有人愕然,彷彿一道落雷打在眾人腦中,全都短路了。
「也就是說,劉諒他娘一直給他喝魃魔血所製成的藥物。」功曹剛才在馬車上全都想通了。
陳房喃喃說道:「不只是劉諒,劉大娘自己也喝呀?為什麼他們要喝這個……」
王毅也覺得疑惑,說道:「那李舅飽受宿疾之苦,才會想使用此偏方,但劉諒看起來並無癱軟症狀,沒道理喝這個。」
魯大夫走上前,仔細觀察劉諒,說道:「小的猜想,會不會是劉諒也有相同的疾病,但因從小喝到大,所以能夠抑制此症狀,但若斷藥,經絡必會衰退,變成如李舅那般,全身肌肉癱軟。」
「怎麼可以!」蔡月倐地站起,盯著魯大夫和王毅等人看,只見他們沉默不語,神情上似乎也很認同這說法。她自己冷靜想了想,好像也想不到比這個更合理的解釋了。
王毅見她快哭了出來,趕緊安慰道:「妳也別太傷心,這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別忘了我們牧靡可是專門對抗魃魔的大縣,要弄幾個魃魔回來不難。」
功曹驚訝地看著他,接著默不作聲。
「大人此話當真?」陳房顯得振奮,直接追問。
「若有什麼決定,會來通知你們,當然我們會盡量快點,也許這兩天就能出發也不一定。」王毅說完後作揖道:「感謝各位相助,我先告辭了。」說完就和功曹離開。
他們又搭著馬車回到縣府,兩人請小僕備好茶水,來到王毅的尉衙,他們得討論後續該如何處理。
「縣尉你該不會真想派人上去吧?為了他們?」功曹斟了杯香茶。
「現在最重要的是阻止黑魔王,既然他們的目的是抓走劉諒……」王毅看著冒煙的茶杯,腦中不斷思考。
「把劉諒送給他們?」功曹評估目前的牧靡只有往常一半兵力,對方又多了魔王加入,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樣取勝了。
「如果只是想要劉諒,我上山時就可以跟我討論了,怎麼會說那些恐嚇話語?肯定是打算大舉進攻。」王毅搖搖頭,否決了送走這方案。
「到底魃魔想要這藥幹什麼,難道他們希望變的更強大?」功曹已經知道那藥物的功用,能夠推測各種可能性。
「也許。」王毅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動機。
兩人又各自想了會,但不管怎麼盤算,終究得面對魃魔進攻的事實,也就是說,牧靡必須進入備戰狀態,對抗魃魔的來襲。
「不如……」功曹說道:「我把整件事情稟報給縣令,擴軍吧!」
「擴軍?」王毅皺眉,説道:「現在滇池那盯的很緊,若把這整件事情通報上去,等他們搞懂後再發令下來,恐怕來不及。」
「但自己弄,會引來都尉的注意……」功曹一時間也想不出辦法。
王毅決定把思路拉回藥物上,說道:「不如我們將劉諒藏起來,延長作戰時間吧?讓他們別太輕易達成兩個目的。」
「同時我們也能提早通報滇池,讓他們來後勤支援。」功曹繼續提供想法:「等戰事結束後,我們再去把那藥物做出來看看。」
「哦?」
「說實話,聽到李舅那樣講他自己,我還真有點不忍。」功曹說道:「反正打完仗四處都是魃魔血,讓他好好的研究也並無不可,也許還能造福百姓。」
王毅點點頭,這的確可以考慮,但就在那瞬間,他想到了很重要的一點。
「怎麼了?」功曹見他臉色丕變,心裡跟著有些不自然。
「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們發現這事之前,李舅跟劉諒他娘,是如何取得魃魔血的?」王毅覺得事情還有不少隱憂。
功曹聽完後面無表情,緩緩放下手中茶杯,一股不安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