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史奴比在夢中用耳朵打著拍子,似乎有旋律,但總是聽不到。像企圖在混濁的水池內搜尋灰色的小魚般困難。旋律中的音符或許也是灰色的。並且具備了足以撥開五線譜織成的海藻的鰭,也說不定早已進化出可以在混濁的旋律內呼吸的鰓。
那只是夢而已。一場剛要過去的夢。
2.妳笑了笑:「夢也有時態的區分嗎?」
我的視線恰好被咖啡屋內靠窗的一縷紗質窗帘纏住,沒注意到妳的話。妳的話在半空失去降落點,跌入距離我耳朵不遠的奶茶內,最後一個問號在白色奶精劃出的漩渦中心沉沒。
妳發現我根本沒注意到妳在說話,把笑容收回去:「喂,你有沒有在聽哪?」
我一回神,匆匆把視線從糾結不清的窗帘內用力抽出,大約是抽得太快,眼睛幾乎是被窗帘上的花紋磨過似痛起來:「呃?對不起,可以再說一次嗎?」
妳仍然不語。像妳杯中一塊固執不肯溶去的冰塊。
「請。再說。一次。可以嗎。」
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唸。像笨拙的幼稚園生把弄沉重的木質算盤。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撥。
「1。加。1。等。於。2。」
然而。長大之後,很快我們便察覺,在生活中,數學是完全不可信賴的。
變數過多。連最簡單的演算題都會變得龐碩繁雜,連電腦也會運作到燒壞的程度。
終於。妳說:「好吧,再說一次吧。」
一尾不耐煩露出魚的身姿,遊走妳的嘴唇。
「我剛才問你,夢也有過去式和現在式,甚至未來式嗎?」
哦,原來是這回事呀。
3.過去的夢現在正漸漸向未來遠去。
4.到了未來的預言。成為最古老的夢境。
5.在忘了有多久前的過去,妳曾告訴我。有一次妳抱著大型的史奴比走在街上,有人說︰「想不到這個時代,還有人會抱著這麼大的史奴比上街。」
6.忘了有多久後的未來,我應該要告訴妳:「再有任何關於時間的批評都是錯誤的。」
7.是呀,許多事原本無涉時間。
8.最最嚴肅的例子:愛情。
9.認識妳不久,剛好寫了一首歌。歌名叫:《史奴比的愛情觀》。那時妳正好側面向著我,像挑食的小孩,在一盤五顏六色的混合餐內揀食喜歡的菜色般,仔細地看著那篇歌詞。我突然緊張起來,像放了過多味精的廚師想問妳是否合胃口或太鹹。
妳神色自若。像極了躺在狗屋上小寐的史奴比。
我的心跳也如一旁停在半空中的糊塗塌克的翅翼般快速搧動。
「以前有人說我就是歌詞裡那隻史奴比哦。」
我說。其實目的是想用這麼冰冷無趣的句型來降低室內溫度。
「少噁了。」妳回一句。我感覺自己的鼻子一瞬間腫了起來,就像史奴比的鼻子那麼大。
當然,這應該是和小木偶因為說了謊話而鼻子變長不同狀況的。
我的身體倒是有點像小木偶,關節生硬地動著。
「哦…這樣子的呀。」
10.關於歌曲,倒是值得一提的。
有一次在某個老圖書館內找到一本連封皮都蛀掉的書,線裝的老書。在第一百六十九章,第八節讀到一段話:
「……歌曲本身是具有超越時間性的,歌詞可能會被時間所磨耗,稀釋;可是曲調本身卻以相反的性質存在著,時間越向後推進,音符的質量反而加重,在人的記憶中以超越光速的速度運行,有些人叫這種現象為共鳴……」
為什麼能夠記得這麼清楚,倒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經過了這麼久,還能把頁數,內文,甚至標點符號都記憶得一絲不差,實在令人不能置信。
然而,那圖書館的印象反而全然沒有。
連怎麼回去都不知道。
好像一些特定的事只限定能經驗一次。之後便回不去了。
就像某些歌。或許一輩子也只能唱一次。
《史奴比的愛情觀》
躺在屋頂 曬曬太陽
星空之下 曬曬月光
作夢時候 擔心害怕
月球上有沒有蜘蛛會掉下來
古靈精怪的你也有一天粗心大意
讓愛情的蜘蛛網
在四周到處張貼
史奴比的愛情觀 看到愛情走過伸伸舌頭
史奴比的愛情觀 面對愛情到來扮個鬼臉
史奴比的愛情觀 寧願睡覺不想談戀愛
史奴比的愛情觀 一個不寂寞的單身貴族
史奴比的愛情觀 啦………………………
史奴比的愛情觀 啦………………………
(漸弱)
11.我們離開了咖啡屋,陽光像蝴蝶結般逗留在妳髮上,一出巷子,汽車像紀錄片中非洲大草原的動物群般奔跑著,揚起的塵埃落散在陽光的金黃翅膀。
「去逛百貨公司吧。」
妳說。腳尖已然向百貨公司的方位前進一步了。
我落在妳影子之後。像尾隨主人的小獵犬。
下意識摸了摸耳朵,其實也不怎麼長。
和史奴比相較的話。
12.史奴比在玻璃櫃內無辜地笑著,但又不純粹只是笑,彷彿也在休息或只是什麼都不在意那樣。
「史奴比!」妳抱起了一隻。
我笑了一下。手向口袋探去。
「看!人家史奴比比你幽默多了,你每次……」
我的手指似乎被妳的語言釘住了。口袋縮縮地含著半隻手腕。
夢,一下子溜過我的嘆息,越過史奴比的微笑。不知道是飛向過去或是墜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