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跟母親說上了話。
我淋著冰冷的雨凝視著冰冷的妳,深怕雨聲遮蓋住我的思念。
我放了一束花在墳前,說了一聲「我愛妳」。
即使我愛著妳,但妳已經不在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
當眼淚流下的那時,我才明瞭,原來這就是世界上最寂寞的景色。
◇◇◇
隔天放學後,我依照慣例去了學生會。
現在是三月初,天氣依舊冷得無法無天,我圍著圍巾,吐出一口混濁的白霧,並看向窗外濃稠的水霧跟山巒互相交融,形成一幅絕美的墨水畫。
「葵妹妹,昨天的『慶生活動』好玩嗎?」薰染學長瞇起細長的雙眼,露出嫵媚的笑顏,若是常人看到這笑容肯定會墜入情網吧,但我知道,薰染學長的眼裡只有祈晴,對於他人的心思,他其實並不在乎。
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如往常的對我說些客套話罷了。
「……糟透了。」我光是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就覺得自己心力交瘁到老了好幾百歲。
沒想到祈晴跟他弟弟居然是那種關係……。
我坐在椅子上感到腦袋昏昏沉沉,可能是昨天吐了的關係吧,直至今日還能感到胃隱約的抽痛著。
我邊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邊處理今天的公務,大門突然「喀啦」一聲打開,我一轉頭,看見祈晴慢慢走了進來,他一看到我,便沒好氣的瞪了我一眼。
哼......,生什麼氣嘛,想生氣的是我吧。
一進來就對我擺臭臉,哼,他是有多討厭慶祝生日啊?
「唉呀~看你這副德性便知道,昨天又沒『成功』吧?」薰染學長坐在一旁凝視著祈晴的側臉,露出有點嘲諷的笑容。
「哼,少多嘴。」祈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打開文件夾看著裡面的公文。
他邊看著公文邊拿起筆審核著,用右手沙沙寫下文字。
祈晴明明是左撇子,今天卻突然換手作業,大概是想轉換心情吧。
我在旁看著他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著,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無法融入海水裡的冰,顯得有點突兀。
若是平常的話,祈晴再忙也會跟我說上一兩句話,今天卻完全冷落我。
我突然感到自己在這有點多餘,迅速的把事情處理完畢,提著書包正想要離開,這時突然被一個極其冷漠的聲音叫住。
「妳從明天就不用再來學生會了。」祈晴指著我,對我冷冷的說道。
當他說出這句話後,我們三人便陷入一個膠著的狀態,乾燥寒冷的空氣漸漸凝結成霜,凍結了以往的種種回憶。
「......那真是太好了。」我冷淡的掃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碰」的一聲關上了門。
◇◇◇
我打開家裡有些些微生鏽的鐵門,對著長長的走廊說聲:「我回來了。」
一關上門,我便難受的低下頭來,覺得心好痛、好難受。
「什麼嘛……,我根本就不懂你在生什麼氣……。」我突然感到無限委屈,蹲下來抽抽噎噎的哭泣著。
這時書包裡響起了手機鈴聲,我一拿出手機,看到居然是薰染學長打給我的!!
這是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突然感到有點小小的開心。
雖然現在我不太想跟人交談,但我還是滿懷複雜的情緒接了電話。
「喂~是葵妹妹嗎?」我聽著他充滿磁性的聲音,感覺心漸漸的被療癒,悲傷與感動互相交錯,我不禁在電話那頭哭了出來。
「葵妹妹,別哭哪,其實妳都一直沒發現一件事哪……。」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忽地變得有點哀愁,我並不知道薰染學長現在是用什麼表情在對我說話,搞不好他是掛著笑臉故做如此哀怨的聲音吧。
「其實祈晴他……一直都很在意妳。」
聽到這句驚人之語我不禁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但我還是刻意裝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我想在電話那頭的薰染學長,也早已看透我現在的心情了吧。
「騙人。」
「不……,我說的是真的,祈晴今天只是大姨媽來,心情有點差就是。」
我立刻掛斷電話,癱軟在地上並翻了好幾個白眼。
說什麼很在意我,肯定是騙人的……。
我不禁感到有點小失落,想要忘記薰染學長剛才所說的話,但又有點在意這件事。
祈晴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
明天真不知道,該不該去學生會呢……。
洗完澡後,我躺在床上看向落地窗外的黑夜,星星一點一點的點綴著天空,交織成一片星海,一旁掛著彎彎的弦月,我盯著月亮,感覺那像某人笑彎眼眉的樣子。
「嗚……,小樂……,我好寂寞……。」
我抓緊枕頭,就這麼抱著它,緩緩的進入夢鄉。
◇◇◇
「對不起。」
隔天早上,我正要出門去買早餐時,一打開門就看到祈晴壓著他弟弟的頭前來跟我道歉。
「嗚……,哥哥不要一直壓著我的頭啦~~~!!!」
「居然趁我感冒的時候假扮成我做些怪事!!還不趕快道歉!!」
一大清早就看見腹黑男和他弟出現在我家門口,一看見他們倆人,我便覺得我的胃又在隱隱作痛了。
正當我想裝做無視他們的樣子,肚子忽然「咕嚕」的叫了起來。
「妳多久沒吃飯了?」祈晴轉過頭來擔憂的凝視著我,看的我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從昨晚開始就沒吃。」
說完他便無奈地扯扯嘴角,走進廚房做起飯來。
盤子觸碰到桌子的瞬間,發出「喀搭」的聲響,餐桌上過沒兩下就擺放著三菜一湯,外觀看起來十分可口。
「哇啊……,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看著桌上的菜色,發出讚嘆的聲音。
祈晴見我看到美食興奮難耐的樣子,緩緩闔上食譜,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沒想到這腹黑男居然還會煮飯,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我夾了一口煎蛋捲,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著,砂糖的甘甜緩慢的溶解於舌尖上,我邊吃著邊露出幸福的笑容。
祈晴見著我這副表情,便無解的凝視著我,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人為什麼需要吃飯呢?」
他凝視著我提出奇怪的問題,似乎認為「吃飯」是件很怪異的事。
「我從小的時候開始,就很討厭吃飯。」
他緩緩的述說起過往發生的事,回憶裡參雜著些微刺痛的記憶,但我只能看得出他一副難過的樣子,卻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每當看著弟弟還有時雨都津津有味的吃著阿姨做的飯,我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們和桌上的飯菜,心中漸漸湧出無限的疑問。」
但若不趕快把飯吃完的話,就會被阿姨罵,阿姨也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父親,這樣「我不是人」的秘密就會被大家發現。
所以我只能強迫自己吃下飯菜,把這些問題硬生生吞下。
人為何需要吃飯?
人為何需要睡覺?
每當躺在床上時,見著弟弟和時雨熟睡的臉龐,我心中的疑問便漸漸擴大起來。
若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可以「不吃不睡」的話,那麼人便不會那麼容易死了。
母親也是這樣嗎?
看著世人們理所當然的吃著飯、睡著覺,一副享受的樣子,但自己卻完完全全無法理解。
隨著時光流逝,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差距變得越來越明顯。
只要一到午休時間,我便會去到學生會逃避這一切。
任何人都無法理解我的異常───人們羨豔著我的聰慧、我的外貌、我那良善的品性。
但我靈魂深處也有著殘酷冷血的一面,我憎惡著人類的無知和慾望,對此深深感到鄙視。
我一面迎合著人們,一面逃避著人們。
最終我漸漸空出了許多時間,讓自己浸淫在知識的汪洋裡。
人們把我的成就歸咎於我的智力,沒有任何人知曉成功的背後必須付出多少代價。
無人理解的異常、無人理解的空虛,人們卻在私底下把我當作神一樣來崇拜。
我仰望著眾人們,心生無奈。
當我聽完他說的這番話,心裡對於他的話語產生共鳴與排斥。
這是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或許正是極端的孤寂才得以造就出現在的他。
此時弟弟忽然走進廚房,就像是算準時間似的。
「該回去了吧?哥哥。」
祈晴突然回過神來,迅速擺脫過往的回憶。
他走過去輕拍弟弟的頭,示意該回家了。
當祈晴正要跨出玄關的門檻時,忽地轉過頭來,對我說:「庶務,明天別忘了來學生會。」
我朝他點點頭,心裡感到五味雜陳。
弟弟見祈晴走後,走到了我的身旁,用一種極其睿智的眼神凝望著我,他看了我沒幾秒,忽地露出嘲諷的嘴臉。
就像是精密的儀器忽地解出答案似的,他用一種瞭然事物真相的表情靜靜凝視著我,並湊到我耳邊,用著祈晴的聲音說道: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吧?」
他說完便瞇起水藍的眼眸,那眼神裡似乎是在瘋狂嘲笑著我的愚蠢。
「你連『我』都不了解,你怎麼可能了解真正的『我』?」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感到「真正的祈晴」似乎離我越來越遙遠,我聽完便呆立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如夢似幻的他對我媚笑著,最後消失。
◇◇◇
「你其實並不了解我吧?」
當我對著你說出這句話時,你露出了心痛欲絕的表情。
我們老是背對著彼此,從不願意去看對方最真實的一面。
是因為害怕看到對方醜陋的一面、還是害怕看到自己醜陋的一面?
當父親發現我的「秘密」後,居然連你也露出害怕的神情。
無論是多麼善良的人,一但看見我這副褻瀆神明的姿態,都會露出害怕的表情。
而你也是如此看待我,所以你怎麼可能理解「真正的我」。
就連怪物也無法理解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