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彼方-【25】

第二十五章

甲府戰最後因我們的撤退而戰敗，父親所帶來的羅剎隊在那之後也被原田他們全數消滅，因傷勢嚴重而昏過去的我對於之後的發展不是很清楚，總之我們一行人總算回到了江戶。

回來以後，新選組寄居於旗本邸，大家仍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則是躺在被鋪上靜養了幾天，據原田他們說，我整整昏睡了三天。

直到今天我總算全部康復，而原田找我一起出來走走，我們兩人現在正走在街上。

「慢著，遙。」原田叫住了自顧走著的我，被他這麼一叫我才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還停在後頭的他，只見他對我招著手要我過去。

「幹麻？」我走近他，他用手指指了旁邊的攤販，「剛好看見，妳要不要挑一條妳喜歡的？」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個上頭擺了幾條色彩不同的髮繩的攤販。

被他這麼一提，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散髮著的狀態，突然想起的說：「啊對吼……原本的髮繩拿去給齋藤止血所以弄丟了……可是我沒有帶錢啊？」因為他說只是出來走走，所以我就什麼都沒帶出來。

「那錢就我出吧，好好挑一條妳喜歡的吧。」
「啊？不要啦，自己的東西我自己會買。」
「用不著和我客氣啊，嗯……就當作是妳康復的祝賀禮吧。」
「你也太惡意了吧用這種理由！」

我和原田互相推從，直到原田說了：「妳這副模樣看上去就跟一般女生沒兩樣喔。」這句話，我才趕緊認真挑著髮繩，用原田的錢買下中意的一條。

買下後我馬上使用那條髮繩、束起了頭髮，看著我束髮的樣子，原田像是很滿意般的對著我微笑，「……哼。」，我只是彆扭的撇過頭去。

我們的路途中就發生了這樣一段的小插曲，看起來是沒什麼特別的一件事，但對於前幾天還在打仗的我們來說，現在這種平靜和諧的感覺實在太可貴了。

不過出來晃晃的我們也是有目的地，而我們第一個到達的地方是——

「呦，我們來看你了、總司。」我們先來探望沖田，從庭園繞進來，剛好看見沖田躺在被鋪上，望著外廊外面的景色的模樣。

「沒想到佐之さん會來啊，真難得。」對於原田的拜訪沖田略微驚訝。
「我們在附近找到了家挺好吃的糰子買來給你吃呢。」
「……」同是前來探望的一員，我跟在原田的後面，什麼話也沒說。

……其實要說『探望』的話，好像也不是這樣。
不久前我還和沖田一起住在這間屋子，不過因為一些事情而從這裡離開了。

脫下了草鞋，我和原田進到裡面坐了下來，我還是什麼也沒說，面對沖田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當初自己這樣的決定，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想我該說的只有那一句。

「——我回來了。」對著沖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而沖田面對這樣的我，也是提起了笑臉，「嗯……這種時候，果然應該要說：『歡迎回來』比較好嗎？但說真的我完全沒想到妳會活著回來耶。」

「欸！你說這什麼話啊！我不是說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嗎！看我現在多好！」不爽被沖田小看，我搥了自己的胸口一下，向他展示自己毫髮無傷的體魄。

「不能說謊啊遙，妳明明在被鋪上躺了一個禮拜左右。」
「你、幹麻多嘴啊原田！——」
「這麼嚴重的事本來就不能亂編，我和齋藤趕過去的時候看見妳全身是血的倒在血泊裡嚇都嚇死了。」笨蛋！光是被你們看見我這麼狼狽的樣子已經夠讓我丟臉了，還把這種事講給沖田聽！——我還來不及把心中的吶喊喊出來。

「嘿——看來也不是很順利的就解決呢。」對於原田所透露的事、沖田露出意味深長的一抹笑，但這副嘴臉在我眼裡看來他只是逮到機會想笑我罷了。

所以說我不想在沖田面前暴露就是因為這樣啊！

「遙，能麻煩妳去泡杯茶嗎，吃糰子就得要配茶才行呢。」
「茶？才剛來沒多久就要吃？」突然穿插要我去泡茶的指令，我還反應不過來，原田再一次說了：「嗯，麻煩妳了。」原田對我親切的笑，好像很希望我去弄的樣子，雖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我還是按照原田的意思、起身離開去沏茶。

兩人目送著她離開現場，直到她把紙門關上的那刻，原田瞬間卸下方才的自在感，緊接著現場氣氛替換上了形容不出的沉靜。

「……既然她還會在這裡，那就代表綱道さん他……」明白原田請她去沏茶是別有用意，沖田也直接切入只能他們倆人討論的重要問題。

「……嗯，發現的時候，綱道さん已經斷氣了。而遙負傷太重，回來之後，因為失血過多導致身體虛弱而染上了感冒，還發高燒、整整昏睡了三天，而在昏睡的期間她一直說著夢話。」

「——不停喊著：『父親。』兩個字。」
「……」

「……近藤さん最近還好嗎？」
「我也不清楚，回來後我也沒怎麼見到他。」
「……這樣啊。」

隊友間久違的見面，應是要透過談話來述說之間近期沒接觸的那段日子的事，然而僅靠一個問題、一個回答，就這樣結束了話題，現場降下的沉默，不知代表的是彼此都懷抱著難以訴說的隱情，亦是逐漸漸遠的關係，原本交情要好的隊友，如今卻變的無話可談。

※

「那就先這樣，有機會再來看你、總司。」

端上了茶、三人品嘗著丸子，進行了一小段無意義的拌嘴，直到食用完畢，太陽也差不多要下山了，我們便收拾、準備離開。

沖田從我們來拜訪到現在要離開了還是躺在被鋪裡，但面對這樣的他，在最後我們還是以平常心和他做道別。

「代我向新八さん他們問好。」在我們離開前，沖田要我們替他轉告對其他人的問候，原本該是件簡單的事，原田卻是安靜了幾秒，才提起爽朗的笑臉、答覆了：「喔喔，我會的。」

聽見了原田的答覆，沖田微睜大的眼神表露了不明顯的喜悅神色，我沒有注意到原田那樣的答覆對沖田來說是何等的高興，只是在替他拉上紙門之前，擺著漠然的臉色，對他說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可別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了啊。」這種叮嚀的話。

雖然剛剛一直避免沒有說到這一點，但果然這是無法忽略、也無法不去在意的一點。
沖田的病況如何，我們沒有太清楚過問他，因為就算問了，我們能夠做的，也只有這幾件事而已。

「擅自跑出去結果回來發了三天高燒的人可沒資格說那句喔。」
「吵死了！！」這句話做為最後的話，我啪！的用力關上紙門，跟著原田離去。

「……咳咳……」因為被沖田的一句話直接氣走，關上紙門後直接離去的我們，並不知道沖田仍被病症纏身……

「妳跟總司還真是怎樣都能夠鬥嘴啊，哈哈……」
「怎樣啦，這是有什麼好笑的啊！」我們剛才的表現都被原田看光，就只是那麼簡單的兩句，原田就像是看了什麼好笑的東西一樣，笑個不停。

「但怎麼說呢，總覺得妳跟總司之間變得融洽許多啊。」、「哪裡融洽啦！跟那種傢伙！」
對原田那莫名其妙的表現和發言感到不耐煩，我當然是強烈出口反駁。
……但爆完粗口後，我難得的沉下了氣，「不過，確實這趟回來，覺得很多的結都解開了……」我嘆了大大一口氣，內心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們快點過去吧，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到了。」原田催促著，他說探望完沖田、大概這個時間有其他的地方要去、要我陪同，這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他？我們要和誰見面嗎？」其實原田也並沒有和我講清楚他要做什麼，所以聽見有我們以外的第三人要加入，我還是問一下。

但原田並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繼續帶領著我前往目的地。
而我們到達的地方，是草坡下的一塊空地，在那裡等我們的，是——

「呼啊——」待在樹蔭下的藤堂打起了哈欠，不曉得是因現在這個時段、還不是羅剎出來活動的時間而還未清醒，還是已經等待我們已久而感到無聊，打完了那一個大哈欠他才發現到我們的到來，「喔，你來了啊佐之さん，你要說什麼事啊？」話說為什麼妳也在啊？瞥到我的藤堂疑惑的問，我也對藤堂出現在這裡感到驚訝。

我們兩人一頭霧水的一同問向原田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打算，而原田還是保持著平靜的神色。
「會把你們找出來，是有件事想向你們報備，也順便聽聽你們的想法，」照他這樣講，似乎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們、才把我們找在一起，「接下來的話，希望你們能諒解我，而之後問你們的問題、不管你們回答是什麼，我都尊重你們的想法。」

我和藤堂互看一眼，還是對原田的話似懂非懂。
而原田沒有再多做說明，只是將視線放遠了遠方，道出：「……吶，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想去哪裡？」

我們望著他那沒有焦距的眼神，思緒變得像是他望著的天邊，沒有邊界。
……對於我和藤堂的立場來講，這不是能夠隨便回答出口的問題。

「怎麼突然問這個啊。」似乎沒想到原田會問出這樣的問題，藤堂尷尬的想緩和這莫名沉重的氣氛。

「不、只是覺得……自己走上的這條路到底要通去哪裡呢，」原田有些難堪的搔著頭，「我們都是跟著近藤さん的腳步走，跟著近藤さん踏上了這條路，我會跟著近藤さん 的原因、是因為那個人從不說大話，會腳踏實地的做好自己應盡的事，可是越走越遠，卻慢慢的覺得似乎哪裡開始出了差錯。」

「經過這次戰役也該認清了，我們追求的事物已經不是同一個了——這件事。」

『我們』……？想必藤堂也發現到了重點，而慎重的繼續聽下去。
「我和新八已經決定要離開新選組了，想去找尋更適合自己的道路。」

……！
聽見他這樣的決定，我和藤堂訝異到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種時候該說什麼來回應才好？挽留的話語？分離那種話我和藤堂光是用聽的就有股無法接受的沉重感，但我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不是不知道，原田會做出這樣的緣由。
回歸後的近藤局長，雖然之後有和原田他們好好說過，說開後彼此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像前些那樣那麼緊繃。

但那也只不過是表面上做的客套樣。
近藤局長仍每日忙於與高層官員的交涉，與大家見面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最根本的問題根本就沒有解開。

在這樣的狀態下，迎來原田他們這樣的抉擇，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同為一起奮戰過來的戰友，還是有很多無法放下的留念，例如你們。」
「……你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離開？」

……

「平助，我們都希望還能與你再站在同一個戰場上，而不是做為只有在夜晚、或在需要時刻才能出動的工具。」

「……」

「遙，妳知道當我見到妳將近瀕死的倒在血泊裡的畫面那刻我有多緊張嗎？我已經不想再看見有女人在我面前受傷了，土方さん那邊我會去跟他說的。」

「……」
『自己到底想去哪裡。』，對於這個問題，以我和藤堂的立場是無法隨口回答的。
要說為什麼——

「……沒辦法。」沒有用很久的時間思考，藤堂果斷的答覆。
「即使再怎麼堅持保持自我，身為羅剎這一點是無法逃避的事實。」

「而我們就像一顆未爆彈，什麼時候會失控做出什麼事也不知道，所以像我這種不穩定的存在還是乖乖待在同一個地方就好。」羅剎擁有超越常人的戰鬥力和癒合力，但同時他們、他們也背負著被渴求鮮血的慾望支配的衝動。

「……也只有在這裡，我們的能力才能派上用場。」而這樣危險的存在，是不能夠在外頭招搖的，但這個地方，是需要他們的。

只有待在這個地方，他們才有生存價值。
「而且我也沒辦法放心山南さん，總覺得最近山南さん他……」藤堂好像瞞有什麼事情、擺著煩惱的神色欲言又止，而專注於思考答覆的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我自己……想要去哪裡嗎……微垂著臉，我瞇著眼陷入自己的思緒。
「……確實，要不是因為一些原因，不然我不應該留在這裡才是。」既不是男人、也無法成為隊士，又無法自己一個人戰鬥，與父親的那場決鬥還以為真的就會這樣死去，這麼沒有能力的我，要不是因為發現他們藏有『羅剎』的秘密，不然我根本沒有資格待在他們這裡。

其實一開始本來就不是為了加入他們才來到這裡的。
是慢慢發現了所有真正的事情，而變成了一同找尋父親、為了與他再度相逢的目的。
然而卻沒想到……迎來了這樣的結局。

已經沒有目的的我，待在他們這裡也沒有用處，可能原田若是去和土方さん說的話、搞不好真的會解放我也說不定。

從那次激戰中體會到什麼叫做『遍體鱗傷』的痛楚，以及回來後飽受了病痛的折磨和心理的譴責，那些事情讓我吃了不少的苦，若是想要擺脫這麼痛苦的日子，原田所說的正是一個大好機會也說不定。

……可是啊……
「原本的住處很久以前就不見了，父親也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我——」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沒有能夠回去的歸所，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這樣的我就算得到了離開的許可，也沒有任何地方能讓我停靠。

「在他們下令要我離開前，我想要一直待在這裡。」雖然只是我自己單方面，但都萌生了感情，也沒有辦法就這樣無牽掛的離開。

畢竟是從一開始就認同了我的存在、讓我成長起來，一起走到這，這樣的地方，我想要好好珍惜。

最後的結果，是我和藤堂都不會跟隨原田，當我們說出這樣的答覆、就代表著將要分離的事實，但。

「喔！那你們可要繼續加油啊，就算以後我不在你們的身邊。」得知了我和藤堂的決定，原田反而豁達的笑了。

或許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不一定代表『別離』也說不定。

「抱歉啊，明明一起走到了這裡、現在卻說要離開，但是你們別忘了，不管我們身在何處，都是在同一片天空下戰鬥的！」非但感覺不到任何點分離的傷感，原田反而說出了再一同奮戰下去的鼓勵。

我和藤堂苦笑著，盡量從這感傷的結果中打起精神來。
回去的途中，我和藤堂依然拌嘴，而原田在一旁笑著，一切就和日常一樣的平靜。
然而今天過後，這樣的景象就不會再有了。

隔天原田和永倉和近藤局長談過後，正式離開了新選組。
傍晚時刻，我和齋藤去給他們做最後的送別，原田向齋藤問道：「你還是會繼續待在這裡嗎？齋藤。」

「這裡還有我必須要做的事。」齋藤依舊是這種忠誠的答案。
就這樣，原田和永倉朝著另一個方向離去，而我們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背影。

「……你可以自己先回去嗎？齋藤。」直至完全看不見他們兩人的背影為止，本該換我們兩個離開準備回去屯所，但我向齋藤提出了請求。

但齋藤沒有馬上給我答覆，我接著說出：「我只是想去一個地方，馬上就會回去的。」我向齋藤報備，因為我的立場比較特殊、所以盡量都不會讓我自己一個人行動。

而齋藤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點了點頭，我們就這麼分開行動。
我自己一個人去的地方，是穿過樹林、而有的一塊空地。

「……」
面對這塊空地，我並沒有來過或看過這裡，但卻有著很深的感覺。

聽他們說……他們有把父親的屍體帶回來，並將父親葬在這裡。
到底父親被葬在這塊地的哪一個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不知道也沒關係。

我來這裡的目的沒有什麼，只是想——

「——」對這空廣的一大片空地，我深深的鞠躬行禮著。

「感謝您多年以來的養育，我已經不需要再依靠父親您了，請父親安心的休息吧——」
不知道父親究竟被埋在哪裡也沒關係，知道父親正在這塊沒有限制的廣大空地下沉睡著，不會有煩憂、痛苦的事情困擾著父親，父親將在這塊地下安祥的睡著、得到了解放，這樣就夠了。

當孩子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就會離開父母，所指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我來到這裡為的就是要來和父親道別——

療養的那幾天，好幾次好幾次，在睡夢中夢見了以前許多的事，與父親生活過的那些日子，一人踏上路途尋仇的那段日子，以及和父親再遇時的事。

但不管我夢見哪個時期的事，最後我面對的、都是父親在我面前死亡的那畫面。
幾乎每次都被那畫面驚醒，然後無法壓抑的痛哭著。
不只是因為父親死亡的事帶給我衝擊而讓我有如此落魄的表現，我想、夢境中數次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死去的父親，是想要告知我。

告知我——他已經不在人世這件事，而我必須去接受這個事實。
因此我來到這裡，和父親做最後的了斷。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回到你的身邊了。我在內心向父親這麼說。
……頭一直低著，我感覺自己的眼眶囤積了什麼、快要溢出來。

——啪！
抬起了頭，我抬手狠狠往自己的臉扇了一掌。

啪！
一次還不夠，再扇第二次。

「……」頂著微微發紅的臉頰，用著因兩巴掌帶來的刺痛而有些濕潤的雙眼望著面前的空地一會兒，我便轉身離去。

這樣就好了，這最後的道別，我不會哭，也不會回頭。

說起來，風間那傢伙後來怎樣了？記得在昏過去之前他都在場。
也不知道他下次出現是什麼時候，應該說他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比較好？

畢竟最後是他，殺死了父親。
卻也代表，我被他救了第二次。

……這樣的孽緣，大概也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斷掉。
但不管怎樣，這一次我不會再低頭了。

不會再軟弱的跪在地上哭，不會再只是懷抱著仇恨。
這一次——我會抬頭挺胸的走，在今後的路程。

-待續
後記：
基本上就是個過度章，讓遙進行完第一階段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