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桐文依照名片上的地址來到了市中心非常熱鬧的捷運站，放眼望去盡是二十層高的商辦大樓。滿載乘客的公共汽車穿梭在八線道上，寬敞的人行道上綠意盎然的樟樹是城市裡難得的生命力。只見來來往往的上班族人手一杯咖啡，同事們之間熱情地打招呼。桐文走進一棟深藍色玻璃帷幕大樓排在電梯的等候隊伍中，他準備前往位在二十樓的朵麗國際物流公司。
盯著電梯的樓層指示燈半晌，桐文發現了一件怪事──這棟大樓沒有二十樓！他感到十分疑惑並再次確認名片上的地址。「怎麼回事？真的是二十樓……」
桐文退出了電梯的等候隊伍走向門口的保全櫃檯。「不好意思，請問要怎麼上去二十樓？」
「我們今天沒有叫水電工，你走錯地方了。」一位年約三十，穿著黑色制服的保全回答他。
「不，我不是水電工，我是來應徵工作的。請您看一下這張名片。」桐文把名片遞了過去。
「哦？我瞧瞧。」保全仔細地檢查那張名片，猶如是查驗假鈔般的嚴格。他二話不說打了通電話，說話音量很小但速度極快。不久後，他要求看一下桐文的證件。「好了，這張門卡給你。從右邊走道盡頭的樓梯口上去。」門卡是一張透明的卡片，上面有著二十的字樣和一片磁條。
桐文很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樓梯？走去二十樓？」
保全突然給了他一個難以理解的笑容。「你知道你是應徵什麼工作嗎？」
「呃，快遞？我猜是。」桐文有點心虛。
保全厲聲說道：「面試已經開始了，刷卡開門後計時兩分鐘。快去！」
桐文避開了排隊的人潮，默默地前往那一條被忽略的走道。拐了兩個彎，沿路上都沒有其他岔路和門窗。當眼前那扇黑色的安全門出現時，他似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心中徬徨著，他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真像是地獄的入口……」桐文倒抽了一口氣。
嗶嗶──！大門開啟！兩分鐘計時開始！
眼看著時間緊迫，桐文立刻馬不停蹄地向二十樓進攻。前方的樓梯是一般常見的逃生梯，但卻被各層樓的公司堆滿了廢棄的雜物，僅剩下中間走道恰好讓他一人通行。破舊的辦公桌椅、恐怖的半身模特兒、粉身碎骨的水晶大吊燈、一隻關在鐵籠裡睡覺的鱷魚和日本女兒節居家擺設的七階人形娃娃陳列台。
「這裡感覺會鬧鬼似的。」誇張的廢棄物讓桐文瞠目結舌，他實在難以想像這間辦公大樓進駐了哪些古怪的公司。幸好，十五樓以後的走道空間寬敞了許多，但他的雙腿已經有些僵硬。大約剩下最後幾十秒，他終於踏上第二十樓的臺階，眼前除了一扇發亮的不銹鋼門之外便空無一物。門的右側有一個刷卡機，上面的液晶螢幕正倒數著最後十秒。桐文沒有任何猶豫喘息的時間，他必須馬上到達終點！
嗶嗶──！不銹鋼門毫無任何反應。
這不禁讓桐文犯愁了起來，他試著去開啟那扇門。「打不開……沒有門把或鑰匙孔……咦？」這時，他注意到了刷卡機上的螢幕跑馬燈：將卡片上的文字依照刷卡方向找提示。於是，桐文試著將門卡翻來翻去，看了老半天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他試著模擬著刷卡的方向，桐文瞬間明白了。如果從右至左念起的話，二十就會變成十三了！
「十三？難道是十三樓的意思？」霎時，一個轟隆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被搬動了？桐文決定下去一探究竟。
很快地，桐文來到了十三樓。他突然發現樓梯邊的一扇門被打開了，而鐵籠裡的鱷魚也消失不見了，不禁令他有些疑惑和好奇。透過開啟的門縫，他看見裡面掛著朵麗物流的招牌。進去面試前，桐文稍微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並試著深呼吸來放鬆心情。推開了門，桐文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眼前的燈光有如夕陽餘暉微醺，松木板拼成的地板閃閃發光，右邊有五張紅絨沙發和兩排上鎖的置物櫃。正前方的走廊盡頭有些昏暗，左手邊的會議室隔著玻璃牆全被布簾遮住。桐文走到了櫃台前但卻沒有服務人員，空氣中散發出一種熟悉的味道，令他想起了好幾年前和父親一起去泡湯時的情景。
「有人在嗎？我想應徵工作。」他對走廊喊話，希望能得到一些回應。
「哈囉？有人在嗎……？奇怪，那剛才保全的電話是打給誰接？」過了幾分鐘之後仍是毫無回應。他選了一張沙發坐了下來面對著會議室。嘆了一口氣，桐文對這間公司滿是疑問。突然間，他似乎聽到了一些水聲從會議室傳來。桐文好奇地靠近會議室想瞭解仔細，但玻璃牆被白色布簾遮著什麼也無法看見。只聞水流聲越來越大聲，但卻怎麼也想不透怎會有人一直把水灌進會議室裡？
水聲突然停了。
桐文試著輕敲玻璃希望能獲得一些回應。「哈囉？」
沒想到布簾輕輕地拉開了，突如其來的刺眼光線讓他有些暈眩。只見一名妙齡女子全身赤裸地背對著他，一束長髮深及腰際，肩上掛著一縷黑絹巾。前方是一座乳白色的彎月大理石浴池，女子腳下踩的是溫和的玫瑰石地磚。牆邊的矮桌上點著一盞精油燈，池水裡灑著黃澄澄的花藥材。但門口附近卻拴著一隻可怕的短嘴鱷。
女子側躺著浸泡在池子內，並緩緩地把臉朝向了桐文。四目相交的瞬間像是有一股電流從天而降。她那勾魂的雙眸和動人的紅唇絕非凡人所能擁有！眼前彷彿是一幅天使的無價名畫。桐文身體裡的原始慾望蠢動著，他真希望前方的玻璃牆能消失。而他的反應似乎對女子來說早已司空見慣。她僅是淡淡一笑，清脆的兩聲響指，布簾慢慢地關了起來。桐文戰戰兢兢地站在玻璃牆邊，心裡回想著剛才看到的情景，他似乎感覺有些口乾舌燥。莫約過了十多分鐘，裡面似乎又有動靜了。正當他把耳朵貼在玻璃上時，旁邊的玻璃門突然打開了，他嚇得驚慌失措。
「你是來應徵的？」那名高挑的女子穿著一件銀白色的禮服，牽著那隻短嘴鱷寵物，光著腳丫子走到了櫃台內。
「嗯。這是你們的名片。我通過測驗了嗎？」一股沁心的花香慢慢地撫平了桐文的心。
「嗯，算是吧。這名片是誰給你的？」女子的回答有點敷衍。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尹先生，尹少傑。」
女子打開了電腦輸入一些資料。「是喔？不認識。」
「呃，他說你們的快遞比較特別……」桐文突然覺得有點不妙。
「那我們開始面試吧？」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犀利。「嗯哼。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公司要雇用你？」
「呃，我做事認真負責，有許多打零工的經驗。大學畢業於──」桐文的話突然被打斷。
「那些都不太重要……你為什麼想要這份工作？什麼是你工作的動力來源？」女子的問題立刻切入核心。
桐文的呼吸有些絮亂。「我的動力來源也許是父親吧？他現在生了一場大病住在醫院裡，我希望能多賺點錢讓他接受比較好的療程。」
「這個我知道。真是辛苦你了。」女子有些口是心非，聽她的口氣完全沒有安慰或勉勵的意思。
「啊？」
「你有帶履歷表嗎？」
「啊，有的。」桐文趕緊從背包裡取了出來，幸好紙張沒有任何摺痕。
「拿過來。」她輕咳了兩聲。女子的眼光快速地瞄過了桐文的履歷。「對了，你今天可以上班嗎？」
「現在？馬上？」
「嗯？有其他問題嗎？」女子翻了個白眼。
「嗯……可以啊。」
「很好。」她突然從抽屜裡取出一只鑰匙扔給了桐文。幸好他的反應夠快，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鑰匙的綁繩。不等桐文反應過來，女子繼續說道：「三個小時內送達，不用簽收，事成後回電話通報。薪資現金三千元。交通工具自理，不得報帳！」
「啊？沒有汽車？沒有制服？沒有員工訓練？」桐文不敢相信她說的話。送一件貨品就可以收入三千元，但這期間的交通費用卻要自付。
「你第一天上班嗎？只是送個貨而已，不要囉哩叭唆廢話那麼多。自己去置物櫃拿包裹，快去！」說完，她便起身牽著鱷魚離開了，消失在走道的轉角。
這間物流公司實在太詭異了。但桐文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麼多，反正他只要賺到錢就可以了。拿出鑰匙找著同樣號碼的置物櫃，他從櫃子裡取出了一個銀色金屬箱子，那把手握起來有點冰冷，箱子沒有上鎖似乎可以任意開啟。「我看還是不要打開好了。雖然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根據櫃子裡小紙條上的地址，半個小時後他便坐上了火車前往一個從未去過的鄉下小鎮。一路上不知道是他太過緊張還是有些神經質，總覺得附近有人在監視著他。是手上的東西太過顯眼嗎？還是純粹只是他的心理作用？一個多小時到站後，他到火車站前的機車行租了一台交通工具。桐文戴上了耳機使用Haru的導航功能，讓他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小鎮找到正確的道路。「哥哥大人，前面的路口要右轉唷。」
「嗯。」桐文愉快地駕駛著。
跟隨著Haru的導航，桐文慢慢地從小鎮市區駛入田野間，兩旁是翠綠的稻田，遠眺還可以看見魏蔚的山峰，這裡的空氣有著別於都市的清閒。四周的住戶越來越稀少，山路的爬坡高度也越來越陡，要不是再三地確認地圖他還真以為自己走錯了路。突然間烏雲密布下起了細雨，這讓衛星定位的導航容易產生更高的誤差。眼看著時間就快要到了，桐文不免著急了起來。幸好眼前只有這一條山路，讓他不至於陷入迷路的困境。當他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前方的路標讓他差點崩潰。「不會吧！還要走五百公尺的石階？」
最後這個難關像是巨人般擋在勝利的前方，一條蜿蜒在竹林中的陡峭石階彷彿在嘲笑他。桐文將機車鎖在路旁，背起隨身背包，提著銀色箱子，他趕緊踏上了無盡的石階。泥濘的階梯和滿地的落葉讓這趟路不太好走，雖然竹林中的雨勢減緩不少，但是冷風打在濕衣服上還是讓他有些不舒服。幸好雨勢終於停了，走出了竹林，前方是一片青翠的草坪和一間兩層樓的歐式莊園，房子外圍的花圃似乎有園丁在打理，而另一側還有一塊方正的直升機坪。對於眼前這棟豪宅，桐文心中不免有千百個疑問。
「哥哥大人，時間快要到了唷！」Haru的聲音突然從耳機傳來。
「啊，糟了。」桐文立刻快步踏上大門前的台階，匆忙地按下了電鈴，一陣優雅的小提琴聲隨之響起。趁這段等待的空檔，他趕緊把自己弄得體面些。
腳步聲漸漸逼近，實木雕花的氣派大門旋即敞開。一位五十多歲穿著深色西裝的男士穆然地看著他。「小兄弟，你有什麼事情嗎？」男士的口氣十分溫和。
「唷。我是朵麗物流的快遞要送這只銀色箱子給您。」桐文微笑著把貨品遞了過去。
那男士突然難掩興奮的表情，他雙手顫抖地接下了那只箱子，但卻似乎沒有檢查內容物的意思。「好久了……等好久了……老太太終於有救了！」他語帶哽咽甚至眼角泛了淚光。
「呃。恭喜！」桐文不知道該回什麼話，箱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可以救人一命？
「謝謝你啊，小兄弟。不好意思讓你跑這麼一趟路，一般我們都是用直升機往返……」男士把箱子放進玄關旁並從皮夾內取了些錢塞給桐文，一把上萬元的鈔票讓桐文看得眼花了。
「這也太多了吧？先生，您太客氣了！」一下子拿到這麼多錢讓他覺得有些不妥。
「哎呀。沒的事兒。這道上的規矩，本該如此！」
「道上……？那真是多謝大哥了！」桐文突然聽見了關鍵字眼讓他渾身一震。幾個鞠躬之後，他便趕緊跑下了山，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願去多想。他狂奔在竹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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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