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兒和祖母住在崖上的一棟小木屋裡。
她最愛穿的衣服是祖母用亞麻布料為她親手縫製的白色連身裙。
艾瑟兒時常光著腳丫子，靈活地在柔軟的草地上印下小巧的足跡。
雖然祖母很心疼這個孩子，可艾瑟兒卻從不過問父母的事。
「我是風的孩子。」她總是這麼說道。
艾瑟兒會幫乳牛擠奶。
「這是天空帶來的。」
艾瑟兒認為這鮮甜的乳白汁液和天上那一團團柔軟的白色棉花都是來自同個地方的恩賜。
那片天空為他們帶來了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她還會替祖母梳理那頭蒼蒼白髮。
「多美麗的禮物！」
艾瑟兒好喜歡祖母那頭柔軟且帶著淡淡香氣的銀色髮絲。
就像是天上蓬鬆的雲朵，若掬起一把，握在她那稚嫩的小手心裡頭，猶如初雪那般冰涼，像是隨時都會化開似的。
艾瑟兒喜愛這裡的一切事物。
下一秒，冰涼而柔煦的風兒拂過艾瑟兒小小的身軀，一併吹起她那頭稍顯凌亂的翠綠色長髮，任由漫天髮絲飄揚。艾瑟兒展開雙臂，只覺胸口逐漸溫熱起來，她微仰起首，闔上眼，思緒輕飄飄的，耳邊宛若縈繞著跳動的音符。
原來方才的音符來自鳥兒們——牠們正將溫熱、柔軟的小巧身軀貼近艾瑟兒。
風兒拂過她那雙微微顫抖的睫毛。
「這是屬於太陽的。」
她那小小、稚嫩的口吻曬著驕傲。
艾瑟兒緩緩睜開雙眼，望向天際，微氳的眸底溢著滿足之情。
隨後，她臥倒在柔軟的草地上，一隻鳥兒調皮拉扯她的髮絲，惹得她咯咯輕笑著。
「這是屬於大地的。」艾瑟兒鼓起雙頰，果斷地挺起小小的胸膛。
之後，她舉起雙手、張開十指，讓陽光能夠滲透進來。
艾瑟兒微瞇起眼，想抓住那個無聲到來的訪客。
可還是讓它自掌縫中溜走了。
「風是屬於大家的。」小小的嗓音似乎有些失望。
天空忽然暗了下來，身邊的草開始猛烈搖晃著。
此時的風兒不懷好意地自她眼前低嘯而過。
祖母在呼喚她。
艾瑟兒在草地上連續滾了好幾圈，似乎想把大地的恩惠牢牢地烙在身上。
然後她爬起身來，回到天空為它砌成的歸屬之中。
沒過多久，外頭開始下起毛毛細雨。
艾瑟兒忙著擺碗筷，等待祖母將熱騰騰的菜端上桌來。
祖母還在等鍋子裡的食物滾熟，她擦淨雙手，先為艾瑟兒遞上杯熱牛奶。
「這是太陽帶來的！」艾瑟兒興奮地伸出雙手，接過那杯溫熱的牛奶。
珍惜地啜了一小口，全身感到暖烘烘的，她不禁綻出抹滿足的笑靨。
「是天空。」祖母笑著糾正。
日子沒隔多久，天空開始飄起柔軟的白色棉絮。
艾瑟兒興奮地將身體抵在窗緣上，半個身體幾乎都露在外頭了。
只見原本碧綠色的草地已被天空抹上了層厚重的雪白胭脂。
艾瑟兒的心早已蠢蠢欲動。
她想出去。
但必須徵得祖母的同意。
她殷切地頻頻回首。
可是祖母已經躺在搖椅上睡著了。
「待在火爐邊，妳可以學著與火做朋友。」每到這麼時候，祖母總會這麼說。
第一次聽到這番話時，艾瑟兒的臉頰染上抹興奮的駝紅。
「我有看過更漂亮的火，在下山之後。樹木、草地，到處都是紅色的！」
之後，祖母告訴她，那是太陽要睡覺前送給大地的禮物，好在漫長的黑夜來臨之前，能夠讓大家記住，它明日還會來訪。
即使屋子裡很暖和，但艾瑟兒還是想將雙腳埋在冰涼的雪中——
她想念那種滋味。
風的孩子不能畏懼寒冷，她要盡情地探險，直到抵達大地的盡頭。
這是艾瑟兒從小到大的夢想。
「別的地方也是這麼美嗎？」艾瑟兒曾這樣問過祖母。
「是啊，天空和大地永遠都是如此美麗，只是注意到這點的人向來很少。」
「為什麼呢？難道風沒有把花香和鳥兒的歌唱吹到那些人身邊嗎？」
「不是的，孩子。風無所不在。」
「那又是為什麼呢？無法感受到這麼美好的事物，將會是多麼可惜啊！」
爐灶裡的柴火啪滋啪滋響著，打斷了艾瑟兒的回憶。
艾瑟兒蜷縮在窗下的牆面前——這是她認為和雪地最近的距離。
艾瑟兒將頭枕在膝間，濃濃的睡意襲上眼皮……她不由地闔上了眼。
她夢見自己在草地上追趕著被風兒捲到空中的葉子，而天上的月亮有如巨大的鉤子般，垂落到她的頭頂上。艾瑟兒坐了上去，直到月亮重新緩緩升空——
她用雙手梳理著那頭柔軟的碧髮，並笨拙地將它全部撩到胸前。
然後她看見了大地的盡頭！
那無垠的草地和螻蟻般的建築，宛如上百世紀前遺留下的畫作。
直到她的視線淹沒在軟綿綿的雲層之中——
忽然間，月亮陡地一斜，艾瑟兒從月亮的身上滑下，她驚呼了聲，好在風兒隨後趕到，輕柔地托住她的身體，不知道要將她載往何處。
但艾瑟兒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她相信，風將帶她前往新的天地。
很奇妙地，她一點也不覺得冷。
祖母沒有叫醒她。
爐火彷彿就環伺在身旁，艾瑟兒只覺得全身熱烘烘的。
她可以去玩雪了嗎？艾瑟兒想儘快徵得祖母的同意——
但她依舊沉浸在睡夢中。
祖母沒有叫醒她。
他們依舊待在暖和的屋子裡——兩人的臉頰都被曬得紅通通的。
風是要將她帶往太陽那兒嗎？
這將是多麼令人期待的事啊！
「……如果是海，相信她會喜歡的。」
一番陌生的耳語忽然落入艾瑟兒耳中。
艾瑟兒不知道這番話是誰說的。想必是風兒特地為她捎來的喜訊吧！
她有看過海。
那是一大片藍藍的，偶爾會伴隨著美麗的浪花，還有她最愛的海風，帶著點鹹鹹的味道，但又帶著來自海洋的芬芳。
和祖母頭髮的香氣不同，像是洗刷過後的木頭味，淡淡的，還有些甜。
但祖母總教她不能太靠近崖邊，因為很危險。
「是啊，如果是海的話——」
現在總算有機會了！艾瑟兒的心興奮地怦怦跳動著。
只聞這股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直到她再也聽不見了為止。
艾瑟兒（ethel﹚，生於1894年，卒於1899年。
「最美的事物，將永遠被埋沒在汪洋之中。」
創作內容
20150427 | 短文 | 汪洋之中
✎【聊聊】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