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肥來啦?」瑞鶴坐在書桌前,嘴裡咬著筆,含糊不清的對進房的加賀打招呼。
「妳又在做什麼了?」加賀脫下鞋子,放入鞋櫃中。雖然還在休假中,不過瑞鶴的狀況已經穩定,閒不住的她還是特地去了一趟提督辦公室協助那些正在學習的新進秘書艦。
「筵席寫號告啊!」
加賀白了瑞鶴一眼,經過她身旁時將筆從她嘴中拿下,放到桌上。
「再說一次,不過我也大概知道妳在做什麼了。」加賀看著瑞鶴桌上的文件,其中一部分是自己之前拿給瑞鶴參考用的既存報告,另外一部份則是佈滿歪七扭八字體的報告。
「練習寫報告囉。」瑞鶴聳肩。「用腳寫字比用腳拿筷子還要難哩,我還在考慮用哪種方法比較實在。」
「去躺好休息比較實在,別忘了妳還是傷患。」
「除了好不起來的地方以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啦!」
「別說這種話,快去床上躺好,我幫妳按摩。」
加賀按著碎碎念的瑞鶴的肩膀半強迫的讓她躺到床上,自己則到浴室清潔手腳,從外頭回來時她一向習慣如此,可以說是有點輕微的潔癖。
她仔細的將手上的水珠擦乾,走到床邊坐下。瑞鶴一如前幾次的仰躺著等待,表情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加賀將瑞鶴的袖子捲起,不經意的問。儘管她認為這孩子總是在想一些天馬行空的事情,或者其實只是在發呆罷了,就跟理子一樣。
「加賀,我覺得膝枕加上按摩,復健的效果好像會更好。」
『果然。』加賀在心裡暗想,無奈的點點頭,將臀部往內移了一些,瑞鶴開心的將頭枕上加賀的大腿。
「好軟喔——痛痛痛為甚麼要捏我!」
「不小心太用力了。」加賀淡淡的回應,雙手圈住瑞鶴的手臂往下推,開始一系列的按摩。
「加賀為甚麼會對我這麼嚴格?」
「普通而已。」
「聽其他人說妳之前都沒有這麼嚴厲耶?」
加賀在心裡暗罵日向的多嘴,無奈的回答:「一開始是看妳的吊兒郎當不順眼,後來覺得妳可以勝任。再來,我不希望妳重蹈覆轍,免得犯下跟我相同的過錯。」
瑞鶴細細體會著加賀的回答,她明白其中隱藏著什麼情緒。
「幸好中彈的是我呢,不然鎮守府的空母管理就要天下大亂了。」瑞鶴用輕鬆的語氣驅散略為沉重的氣氛。
「我可不記得我把妳教得這麼差。」
「彆扭的誇獎我就不客氣收下了。」
「我是在強調我的教學能力。」
兩人沉默一陣子後,瑞鶴吞吐的開口:「該怎麼說呢……這樣算是風景好還是視線受阻呢……完全看不到加賀的臉啊,而且總覺得有窒息的危險。」
加賀疑惑的低頭,卻看不見瑞鶴,更準確的說法是,被自己的胸部給阻攔了視線,反過來說,瑞鶴也一樣。
加賀臉上一紅,按摩時為了用力身子會不經意的前傾,也就是說自己的胸部會不斷的往瑞鶴臉上湊近——她用力的捏了一把瑞鶴的腰。
「不准胡言亂語胡思亂想!」
「我只是陳述事實嘛!是加賀的錯,長這麼大做什麼?真可惡!」
「這、這些不過就是脂肪罷了。」加賀試圖冷靜,不過「大」這個字眼始終有些刺耳。雖然這幾天幫瑞鶴洗澡已經用眼睛確認過,但方才捏了瑞鶴一把更讓她體認到瑞鶴的身體苗條的過份。
「多麼傲慢自大的發言啊!妳這個胸部資本主義社會的贏家!」
「按摩已經結束了,妳要我把妳推下去還是自己起來?」加賀冷冷的說。
「咦?不要啦!再多按一點嘛,幫我按一下腰跟背。」瑞鶴翻身側臥,臉面對著加賀的身體,不斷磨蹭她柔軟的大腿。
「妳又不是病人。」加賀用方才瑞鶴的敘述反駁。「起來,我還要去祭拜理子。」
聽到加賀如此說,瑞鶴只好乖乖起身,她知道加賀每個禮拜都會去懸崖祭祀理子。平常加賀都是獨身一人前往,但今天瑞鶴卻反常的開口問:「那我陪妳去吧?」
加賀稍感訝異,但隨即覺得瑞鶴或許是太過無聊才會如此提議,便點頭答應。
面對墓碑,即使是瑞鶴也不由得的安靜下來。這次加賀準備了長毛巾,讓兩人可以一同坐下,眺望著大海。
「哪,加賀,可以跟我說說理子前輩的事情嗎?」
加賀一愣,她腦海裡總充斥著關於理子的回憶。朱唇輕啟欲語,卻寂然無聲。太過龐大的思念反而阻塞在胸口,難以宣洩。
瑞鶴抱著膝蓋平靜的看著加賀茫然的樣子,明白對方複雜的心情,便輕輕的開口問:「我知道喔,理子前輩跟加賀和我讀同一所高中。而且在運動社團很活躍對吧?她第一個加入的社團是什麼啊?」
「我記得……」混亂的思緒獲得引導,加賀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道來。「是田徑社,被勸誘加入的原因是她為了搶中午的便當而全力在走廊上狂奔,被學姐看到。」
加賀說到這裡露出懷念的表情輕輕一笑。
「我也差點加入呢,不過我自覺運動不是專長所以沒有答應。從那之後理子就受到許多運動社團的關注,我也總是在一旁看她練習。理子真的很厲害呢,什麼運動都能很快就上手……」
壓抑許久的部份找到出口,加賀滔滔不絕的說著兩人之間的回憶、情感,臉上的冰山也不自覺的融化,露出這年齡該有的多變表情,時而歡笑、時而皺眉。
瑞鶴始終平穩的附和加賀說的話,讓對方盡情的訴說,表情帶著些許滿足以及寂寞。
『或許我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但至少能陪她聊聊她最重要的人。本來就是嘛!長得這麼漂亮卻整天板著一副臉太可惜了。如果我沉了,加賀也會幫我立個墓碑嗎?死在海上應該不會有屍體吧?』
瑞鶴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好一會才察覺到加賀的聲音停下,仔細一看,加賀正凝視著墓碑,神情哀戚。
「我……好想她。」哽咽的聲音,加賀埋藏在心裡最深處的一句話終於說出,淚水也隨之滑落。「真的……好想念她……」
隨著對瑞鶴的傾訴,她終於瞭解到自己一直不願意面對理子的死,也因為責任感不允許自己表現得懦弱,所以將傷痛深深地藏起,就算是只有一個人獨處時也一樣。
在這片有著無數敵人的大海上,理子已經不在了,已經沒有人會牽起自己的手,所以要獨自堅強起來,不能軟弱。
但是現在……
加賀看著滿臉擔憂的瑞鶴,眼淚無法控制的繼續掉落,內心卻逐漸的平靜下來。
『如果是她的話……』
瑞鶴忽地將臉湊上,伸出舌頭舔掉加賀的淚珠。
「嗯,鹹鹹的。」瑞鶴咂咂嘴。
「妳、妳是狗嗎?」加賀這才震驚的回過神來,身子往後仰躲避近在眼前的瑞鶴。
『這樣就夠了吧?』瑞鶴看著滿臉通紅的加賀,似乎不若方才哀傷,自己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但加賀那梨花帶淚又羞恥緋紅的臉蛋,以及緊張而微張輕喘的小嘴緊緊的抓著瑞鶴的目光不放。豐滿的身段因為後仰和收在胸前的手臂更加凸顯,藍色的短裙和黑絲襪讓腿顯得修長無比。
「手沒辦法用嘛,只好這樣啦!不要亂動,還有眼淚。」瑞鶴坐上加賀的大腿。『我、我在做什麼?停下來啊瑞鶴!這不符合妳的初衷……』
「妳、狗、我……」加賀的腦袋對這毫無邏輯的情境發展感到混亂,無法做出反應。瑞鶴端正的臉龐再度逼近,舌頭碰上她的右臉,順著淚痕往上舔食,她下意識的閉上右眼,左眼眼睜睜的看著瑞鶴的舉動。
瑞鶴舔到眼角前停下,專注的看著凝在長長睫毛間的淚珠,隨著不斷的顫抖而在陽光下一閃一閃著,她愛憐的親吻,為加賀取下。
察覺瑞鶴的動作,加賀小聲的驚叫,往後倒在草地上,豐滿的胸部隨著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然而瑞鶴還不打算放過她,緊緊的盯著加賀左眼的淚光,彷彿貪婪的獵犬,準備將眼前的獵物囫圇吞下。
「加賀……」她呼喊著獵物的名字,緩緩的俯下身。加賀逃避的閉上眼,卻能感覺到瑞鶴的吐息逐漸靠近。
「不、不行……」加賀最後的矜持促使她伸出手抵著瑞鶴的胸口,卻被瑞鶴捉住、拉開,整個人大字型的躺在地上,衣襟也凌亂的散開,露出胸膛那白皙的肌膚。
『不對。』加賀明確的捕捉到違和感,睜開眼看著被箝制的手,而箝制自己的自然是瑞鶴的雙手,理應該無法動用的雙手。
「瑞鶴,妳的手?」
「咦?啊?啊咧?」瑞鶴這才大夢初醒般,也看著自己的兩隻手,連忙跳開來傻笑。「哎喲難怪覺得好痛原來我不小心勉強自己用了雙手啊哈哈哈哈!」
加賀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冷靜的站起,瞪著瑞鶴,全身散發著一股怒氣。
「解釋清楚。」
「那個……該怎麼說呢?就是……因為看到我最敬愛的加賀前輩如此難過,所以一股力量湧上,雙手就恢復知覺了?嗯對就是這個樣子!」
加賀冷冷的看著瑞鶴,五航戰心虛的樣子她看得可多了。
「什麼時候治好的?」
「嘛……三天前。特殊療法超厲害的呢!不過也很噁心就是了,為了要讓神經接觸到修復液居然要主動切開我的肉,整個渠位都是紅色的超可怕呢!害我有點吃不下肉呢!哈哈哈!」瑞鶴拼命的避重就輕、轉移話題。
「所以妳出院時,就已經痊癒了?」
「好奇怪的說法喔,當然是痊癒了才會出院嘛!哈哈哈!」瑞鶴抓著腦袋,眼神漂移。
加賀感到冰冷的怒意湧上,身體比頭腦動的更快,抬手打了瑞鶴一巴掌。瑞鶴摸著臉頰低下頭。
「讓別人擔心很好玩嗎?」想起自己對瑞鶴的種種關心,加賀有種被當成傻瓜的感覺。
「我沒有……」
「沒有?妳以為隼鷹跟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妳以為我是怎麼想的?」自己的付出在她眼裡只是惡作劇的一環?
瑞鶴咬牙。
「我還以為妳是更加知道輕重的人,我對妳真是太失望了,五航戰。麻煩妳,以後不要再讓別人為妳操心了!」
「加賀也沒好到哪裡去吧?」瑞鶴的聲音幾乎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
「妳說什麼?」
「加賀明明也很讓人擔心啊!一直都在尋找沉沒的機會吧?所以才總是用那麼危險的方法執行作戰,妳才沒有資格說我!加賀這個膽小鬼!」瑞鶴帶淚怒視著加賀。
加賀沒想到自己的意圖會被對方所發現。這就是為何她當時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並追上自己的原因吧。但被罵做「膽小鬼」還是讓她血氣更加翻騰,她是誰?她以為自己抱持著怎樣的心情?她還以為瑞鶴能明白自己的心情。
「妳明知道我失去了理子!我也不願意啊!」加賀大聲反駁。
「不願意?妳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不願意嗎?」瑞鶴用更高的音量壓過加賀的氣勢。「只有妳失去過重要的人嗎?整天活在悲傷裡算什麼?理子已經死了!已經不是瑞鶴了!」
加賀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楞楞的看著瑞鶴,想到對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陪伴自己,不由得一陣心軟。
「瑞鶴……」她放緩聲音,對瑞鶴伸出手,卻被用力的拍開。
「不要那樣子叫我。」瑞鶴擦去淚水,表情冷漠。「反正我的傷已經好了,就算了吧。繼續叫我五航戰或是火雞就可以了。」
「不、不是的,我叫妳瑞鶴是因為……」
「難道妳跟我相處的時候,心裡沒有想著理子前輩嗎?我難道不是『瑞鶴』的替代品嗎?」
加賀停下伸出的手,瑞鶴哀傷的別開視線。
「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我就是這樣的角色。只是……被重視,還是讓我忍不住感到開心……開心的有點得意忘形了……我不會再犯了,以後請多指教吧,加賀前輩。我會努力……讓自己更符合『瑞鶴』的。」
瑞鶴緩緩的轉身離開,加賀想留下她,但她卻無法否定瑞鶴所說的話。一直以來自己似乎都將瑞鶴的身影與理子重疊,在她身上追求著理子的背影。
相比瑞鶴的誠心對待,自己簡直虛偽的讓人想吐。
加賀注視著瑞鶴在陰鬱的森林中逐漸遠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一片蔚藍之中的石碑,抱著混亂的腦袋無力的跪倒在地。
海上一片迷霧,加賀從茫然中回過神,渙散的意識想不起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裡。而四周靜悄悄的,連習以為常的波浪聲都消失了,整個海洋靜覓得像是一攤死水。
「這裡……是哪裡?」加賀稍微往前航行一段距離,企圖弄清楚自己的方位,但能見度不到二十公尺的情況下根本是徒勞。
「瑞鶴……瑞鶴?」加賀想起最掛心的事情,慌張的左顧右盼,接著從後方傳來螺旋槳攪動海水的模糊聲音,她連忙回頭。「瑞鶴!是妳嗎?」
迷霧中的黑影沒有回應,臉孔也不真切,但加賀可以從艤裝來判斷那是瑞鶴,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放下,她連忙靠近。
「妳才剛好,不要……」
關心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來者儘管穿著瑞鶴的儀裝,也的確是『瑞鶴』,卻從根本上有著不同的意義。
「理子……」
理應逝去的故友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掛著清爽的笑容來到加賀身邊,拉起她的手說:「讓加賀久等了呢,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走吧!」
熟悉的溫度,加賀忍不住濕了眼眶,緊緊的握住對方的手。與理子一起生活,這可以說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也是不敢奢求的冀望,而如今眼看就能達成,她自然是——
「等等。」加賀停下航行,不讓理子拉走自己。「我要找瑞鶴,不是理子,是一個有點傻的孩子,她應該會在附近才對……」
加賀鬆開理子的手,想回頭尋找瑞鶴,理子卻緊抓住她的手臂,方才溫暖的手掌如今冰冷的刺骨。
「彩過的好開心呢。」森然的語調呼喚著自己的本名,讓加賀渾身雞皮疙瘩。「為甚麼只有我需要在那麼冰冷黑暗的地方?」
加賀緩緩回頭,理子化為一具被海水泡的浮腫的屍體,幾乎認不出來,卻仍然緊緊捉著她不放,她放聲尖叫。理子緊緊抱住掙扎的加賀,兩人緩緩的下沉,冰冷的海水從腳底開始包裹著她們。
「來陪我吧……彩……一直在一起……」
寂寞的聲音讓加賀停下掙扎的動作,楞楞地看著面目全非的老友。
『是啊,這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嗎?去陪伴理子……不論是在這片土地上,還是成為艦娘後一同奔馳在海上,甚至是深不見底的海底……』
海水淹到腰上,加賀的下半身幾乎失去知覺。
瑞鶴寂寞的笑容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不行!」加賀使出全力推開理子,失去重物的艤裝重新發揮作用,讓她浮上海面。加賀氣喘吁吁的看著半身仍在海裡的理子,而她仍在繼續下沉。
「那個『瑞鶴』就比我好嗎?好到妳可以拋下我……」理子幽幽的說著,儘管理子的眼睛已經化為兩個空洞,她仍然可以感覺到對方正瞪著自己。
「不、不是這樣的!」加賀拼命搖頭,連忙撲上前拉住理子的衣服想阻止她的沉沒。「理子、理子也很重要啊!」
理子沒有回應,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好友。加賀使勁全身的力氣卻仍然無法將理子拉起,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墜入深海。
「不!理子!不——!」加賀絕望的哭喊。
猛然驚醒,全身都是冷汗。加賀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能感覺到許多液體。轉過頭一看,已經早上,雖然不明顯,但小夜燈的光芒顯示它整晚都盡忠職守的照亮黑暗。但自己仍然在這種情況下作惡夢了。
她覺得渾身無力,只能勉強翻身。隱約能聞到瑞鶴過去幾天所留下的味道,卻只是更加強調床舖上只有加賀孤身一人的冰冷事實。
她縮在床上回想著方才的夢境,心中無比淒涼。
『這是理子給我的懲罰吧?』加賀揚起自虐的微笑。『畢竟我這樣三心二意的人……對瑞鶴……還是對理子……都不公平……』
她放任淚水沾濕枕頭,彷彿要藉此宣洩腦袋內雜亂的思緒般。瑞鶴昨晚根本沒有回到房間來,所以她也不怕瑞鶴撞見。
某種程度上她甚至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她還沒能了解自己究竟該如何面對瑞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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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更新了,真是相當不好意思。
延遲這麼久的原因呢,如同各位所見,這一章是充滿衝突的一章,兩人的情感變化激烈且難以捉摸,讓我傷透了腦筋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感覺走錯一步就會變成bad end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