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池沼澤被當地人稱作「詛咒之水」、「死之湖」,據傳湖底連接著陰陽兩界的隙縫。
凱爾.盧維斯等人就是為了這個「異相」而來的。
冬天嚴寒的水溫由內而外浸入肉體,彷彿連靈魂都受沾染似的,排拒穢物的生理本能不斷遞出警告,體內部份惡鬼的血統則是相反的愈發沸騰。
------只能說情形相當驚險。
淺田啟作撤下衣物,在寒冷的池水中游泳。
彷彿世上所有穢物融匯而成的色彩正吸附著身體各處,麻痺少年的知覺。
啟作感到由衷懼怕,不過這既是考驗也是懲罰。他不得不這麼做,即使明白身為一個思考迴路正常運作的人,這種舉動是不該進行的。
他認為自己必須付出代價,並以此質問自身的決心。隱含在內在深處的渴望究竟為何?
不要命的跳入冷湖中,趁著鳶尾花藤衣下沉之前將她拉回岸上。這就是淺田的任務。
一絲不掛的肉體深深發顫,脫離酷寒地獄後的解放感被苦楚所複寫,空白的精神既無法喜悅也無法悲傷,逃離險境的靈魂宛若跌入罪惡漩渦,在孤獨與悔恨之中急遽消滅。
他甚至難以置信自己還能思考,對於立在身後注視一切的人,淺田啟作好不容易才從丹田擠出聲音諷刺。
「……這樣、你……總算……滿意了吧……」
於是,在U領開襟的條紋棉質衣外加上舊外套的魔法師露出笑容。
那個表情既彷彿對直到現在依然執迷的少年的嘲笑,又彷彿對他逼不得已作出的舉動感到輕藐。
「……說句話啊……伊爾汀!」
在對方的要求下,彎成新月狀的嘴形才微微收斂一些。
「你希望聽到什麼呢,啟作?」
主使者一派輕鬆張開手掌,表示少年所承受的急凍地獄和自己全然無關。
「你的目的不是得到她嗎?這麼做就夠了。」
------這樣無法說服我的。
凍僵的鬼之子,以充斥執念的眼神說到。
伊爾汀悠然回到:
「這是沒辦法的。我們需要鳶尾花藤衣,這個地方也需要------我們這群人就是被沼澤的『引力』所聚集過來的,你果真無法明白是吧?」
「那也是無可厚非的……這個沼澤本身就是無法以形上學解釋的神祕特異點。形成理由及過程一概無法追溯,有的只有擺在眼前的結果罷了。不過沼澤是會挑選對象的。」
------你的意思是它選擇了鳶尾花?
露水輕撫肌膚,壓倒性的寂靜宛若醞釀著某種災厄,令人不得鬆弛。
「是的,也可以這麼說。」
「池水本身會篩選適應者,能夠駕馭這個巨大裝置的智慧生命體。它渴望著她,只要讓兩者合而為一,世局必定會迎接變化。」
青年的意思是,鳶尾花藤衣是為了迎接某個瞬間而出生的。
規模大到能用宿命論詮釋……恐怖的是淺田啟作依然對魔法師口中的「某個瞬間」一頭霧水。
啟作將失去意識的少女抱在懷中,疼惜的順著她的髮絲。接著又抬起頭來。
「這又和我的願望有何關係?鳶尾花她……到底會變成怎樣?」
就算「神蹟崇拜」的一詞一行荒誕不經,自己也只有遵從的選擇。
這和是否建立信任無關,對方也由中明白這點。
呼喚自己前來的「詛咒之水」,是無法用科學或是魔法解釋的存在。其中的異樣性遠遠超越人類能夠感知的境界,不過只要是魔法師仍能對它產生「超乎認知程度」的認知。
這也是淺田啟作服從伊爾汀的原因所在。
調查進展至今都依然是束手無策的狀態,就算欺騙自己一而再的重設公式也只會得到差強人意的答案。而且「根本無法發現問題所在」-------能夠解釋磁場變異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每一項運算都相當合理,不過魔法師的直覺就告訴魔法師其中不存在正解。
就連凱爾.盧維斯這名身經百戰的學者都敗倒在無窮無盡的錯誤答案下,喪失鬥志。
……坦白說這次到大城市就是一個分歧點,回收成效的資助企業是否願意持續這段研究,實在不是啟作可以想像的結果。
到頭來,少年光是擔心自己的事就毫無餘力了。
這個沼澤必然會引起神秘現象,說不定就正在發生。而自己對此毫無辦法,因此只能仰賴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接近高位元領域的「神蹟崇拜」和「光之皇冠」-------無力的人甚至連瞭解狀況都不被允許,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低聲嘆息的啟作,察覺到雨雲正緩緩接近。
模糊的焦距使其難以行走,即使如此高傲之人依然不打算幫忙。
-------下次醒過來時,鳶尾花藤衣就不再是你所熟知的存在了。
銀髮的魔法師,臨走時的話語深深烙在心中。
這才是襲擊淺田啟作的真正絕望。
即使載滿傷痛,他也依然不會停止前行。
這是弱者唯一能做的事情。
跨越風雪、於冬季尾聲等待暖春最初的拂曉。
這是凡是為人類出生者一概不可遺忘的精神,為了在急噬而來的茫茫絕望中尋求突破點而燃燒的崇高渴望;那是最純粹的生存意志,披上榮耀之冠被永遠歌頌的平凡奇蹟。
就在此時------少年頭一次察人類部分的自我所產生的熱情,難以名狀的感動悵然潰堤,飽受摧殘的受寒之人這才宛如初次呼吸此世空氣的嬰孩一般落下淚水。
早晨的露水滑入被清澈陽光照耀的血池上頭。
這裡死了大批的人……正確來說是曾經身為人的屍首正豪無秩序的散落一地,堆成一座醜陋的屍山。
疊高的屍堆將近有八十個人吧,這些一致用布料覆蓋住全身肌膚的怪客被各種手段所殺害。而且都死於一擊斃命,有此可見下手之人的俐落及強大。
遭到血洗的街道直到雨停之後依然維持原狀,彷彿會這麼無人清掃直到化為白骨似的,不經令人感到遺憾。
犯下這起大屠殺的兇手已經不在此地,雖然幹了這種事,可是魔法師去毫無罪惡感可言……己所犯下的罪和當前的危機相比只是要不得的小事罷了。
那天索加爾馬奇相當匆忙,跑遍整座城鎮,最後終於在近傍晚時找到開爾.盧維斯。
氣喘吁吁的兇惡怪物,將那件事據實以報。
學者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任由手中的資料滑到地上,四散的檔案就這麼泡在人行道的水坑中,要價不斐的情報輕易毀於一旦。
不過叫凱爾.盧維斯感到恐懼的事物,此時才真正展開。
「光之皇冠」毫無隱瞞,博學的老者也全盤接受。
首要的謎團是,那些被當成人偶操縱、喪失理性攻擊自己的傢伙。
男子隨便將其中一具的屍首及手掌砍了下來,並拍了幾十張照片。他在摩鐵中把這些資料交給凱爾。
「你怎麼看?」
包在塑膠封套裡的屍體超乎常識範疇。
像是寶石般鑲在異常膨脹的臉龐上頭的蜂蜜色眼球向外突起,與魚類就有幾分相似。
表皮極為粗糙且頭髮完全剝落,表面長出鱗片並變色成灰綠。
蛙型的長相簡直像是某種地球以外世界的生物,如此恐怖的容貌簡直像是被造物主所遺棄一般,也怪不得他們會用將其遮掩。
遞來的斷掌也是同種狀況,活像兩棲類的足部,退化的五指之間還長出了蹼……如此非人的姿態剎那間令學者想到一種存在。
「……深潛者。」這個答案甚至就和自己想的一樣,索加爾馬奇於是頷首。
那是確實存在於這個地點的怪談。
擁有半人半魚的外型,覆蓋鱗片並帶有魚類特徵的五官及四肢,然而體態又不脫離人類。相關典籍時常將之描繪成蛙類與魚類的混種-------在霍華.菲利浦.洛夫克萊夫著下的《克蘇魯神話》中被描繪成如此的怪物。
「你怎麼看?」凱爾向在側跟著他們到摩鐵的第三者詢問。
「不知道。要造成這種怪物的方法有很多種,如果不直接採集物證,連我也無法辨明。」
將短髮染成黑色的惡魔獵人,深崎灰海靜靜喃言。
「至於引出這群怪物的原因是-------」
「我為了這次調查準備的道具,今天早上從敘利亞送達的物品。」
「那是?」
「恕我必須隱瞞詳細,我只能告訴你那是出產於應許之地,公元100年前的遺物碎片。」
-------也就是真正意義的神祕物品。
這個答案動搖密閉的空氣,三名大男人在疑懼的重壓中顯得非常渺小。
如果是那種等級的物品,就算問了也沒意義……神秘意義過於重大的事物,擁有太維管犯的應用性。就算遭到掠奪,也無從查起敵人的用途。
眼前正是絕境的牢籠,相聚的眾人才頭一次感覺到誘惑自己到來的土地,已經正確的勒住自己的脖子了……
「該怎麼辦?」
-----回答的是窮究結界的卡巴拉專家,索加爾馬奇。
「總之就從我所採集的樣本,以及調查至今的線索進行比照吧。」
沒有人回覆這番話,彷彿如此止步不前的行為就已經是這群耀揚魔法師之名的探索者的極限一般。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