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書頁、抽屜、馬克杯,順著力道飛出。無一例外,散的都散了,碎的都碎了,滿地狼藉只剩那憤怒的青年還站在原地,桌子彷彿不是被力道所推出,而是被怒氣所震倒。
「為什麼就得是我要承擔這個責任啊?」
不悅顯露在臉上,繃緊的臉把憤怒兩字詮釋的完美。「為什麼啊?啊?」
那個職員嚇的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嘴巴張合閉合,最後咬緊唇,表情扭曲狠狠的踹了桌子一腳。「別以為耍流氓就能在這佔住位置,現在--滾出去!」
「收回去!」箭步跨出,拳頭往職員的腹部衝去,青年的語氣帶著濃厚難以沖散的哀傷,他咬緊牙,一把抓住了職員的右半邊衣領,提高。「你們給我收回去,我沒有錯,我沒有!」
「要你滾就是要你滾!」職員不停的甩著騰空的雙腳,踢散了地上的極少的、還完整的東西,右拳狠狠敲上了青年的臉,在甩動臉頰的同時,青年的齒間併出了痛苦和憤怒的悶哼。
是為何而痛苦,是為何而憤怒?大概只有他知道了。
「卡!」
把提起另一個演員的線放下,瑞爾大大喘了一口氣。「剛剛有打到你嗎?」「沒有,倒是你抓領子的時候弄痛我了啊。」「真是抱歉啊--」抓了抓頭,瑞爾關心了一下對方後便開懷的笑了。
「辛苦了。兩位。」導演的笑更滿意了。似乎又想了些什麼。他笑容滿面的盯著瑞爾。「表現讓人驚異呢。」
感覺在某些時候是句嘲諷的話,但瑞爾表現的一點都不差勁。自然而然,我們把這當句直接的稱讚。
「嗯.....謝謝稱讚。」有些靦腆的笑了笑,瑞爾不很自在的抹了抹頸子,對導演露出笑容,以當作讚美的回報。
「嘛,你表現的一點都不糟糕,有些水準了啊。」導演翻弄一下手中的劇本。「不過我有個東西想讓你試試看,沒意見吧?」
「我會盡力。」比起第一次說這句話,瑞爾的回答肯定了許多。
「你看看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導演把劇本伸到瑞爾面前。「我認為這是整齣戲的核心--」
我也探頭看了看--
「為女友挪用公款付債,兩年後出獄卻被拋棄,在咖啡店兩人分道揚鑣。」
「嗯。」
聽完自己的愛人是如何愛上自己的好友,如何在這兩年內淡忘了他,如何徹底消失在身旁每個人的生命中。不再是青年的青年只是低著頭。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憤怒,悲痛,難以置信--那都不重要了。在失去表情的面孔上只剩下乏味的五官。那慘白的面容,是的,不須再敘述什麼。
「抱歉,我.....沒有感覺了。」自己的愛人試圖以這句話作為最後結尾。青年往那望去,在那深邃眼神背後,那無意有意透漏著的是歉意,還是憐憫?「對你。」
「嗯。」
整杯的冰拿鐵連冰塊都沒留下,彷彿冰凍自己的情感,消失在青年的凝視中,冰的發麻的觸感在舌尖逗留。好冷。在抽搐的嘴角,幾乎能讀到這樣的情緒。
他說。「冷死了。」
「抱歉。」愛人只是低下頭。「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緊。」
泛起苦澀的微笑。感覺喉頭的緊縮,青年披上了自己的大衣。「真的不要緊。」
那久久的微笑留在青年的臉上,並非那樣詭異或殘忍的笑,而是複雜的情緒混雜於其中。成全、遺忘、瀕臨崩潰、後悔、哀傷、無措、還有明白,還有許許多多的明白。他明白。
而這一切,他只剩下一個微笑可以說明了。我明白。這是無聲的留言。
「再見。」猛地起身,愛人慌了,以為自己即將受到傷害。愛人縮起手腳,縮起身子,毫無猶豫的退開。但青年什麼也沒做,他只是望著窗外。車陣高速往來。這世界沒有停止轉動。他毫無表情,毫無情緒,他幾乎死了。「再見了喔。」
沒有快步離開,沒有依依不捨,在什麼事也沒有一般的腳步中,他只是咬緊了嘴唇,一抹鐵鏽味在他舌尖散開。理智幾乎斷線,控制著,他必須控制著,五官在痛苦和理智的拔河下扭曲的不成形。
腳步在門口停下,他單手撐著玻璃門,身子慢慢往後轉,半個身子對著那他愛著的女孩。在那,他拉動臉頰,一道由苦痛所撕裂的笑在他臉上扯開。
我走了。
地球旋轉,人聲未息。某個人的世界卻是寂靜的。
他的死訊在後天早晨印在報紙的一個小角落。就在那,拇指可抹去的地方。
大家愣住了。實際上,我們全愣住了,尤其是導演。我想大概沒人見過他露出那樣的表情。在沉默、驚愕中,瑞爾只是走下台,拿了一罐礦泉水喝。
「嗯?」
無論是整場對話中帶出的情緒,或是那個最後做出的表情,無一例外的震驚了全場。那樣悲傷痛苦的情感在我們之中瀰漫、爆發,席捲了我們所有能表達出的言語。當下我甚至覺得,我們能說出的字句只剩負面的了。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魔力?這樣的情緒抓緊,握著我們的心,掐住了我們的神智,無一例外的掌握住了我們,所有的人。到底要多哀傷的人才能露出這樣痛苦的表情?而又到底是怎樣的人,能徹底的詮釋出這樣的角色?
在一片沉默中,這片連瑞爾都感到不安的沉默中,大家體認到了。
那就是瑞爾的震撼力。
「你還好嗎?」站在我面前,高出我半個頭的瑞爾,似乎注意到我失神的樣子,只是擔憂的問了一句,最後還把礦泉水瓶塞到我手裡。而我盯著他,兩秒後,我笑了。
「幹的很好喔。瑞爾。」
看著冒著冷汗的我灌下一口水,瑞爾也笑了。
「瑞爾--」
「歡迎加入。」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