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繁榮富庶雍容華貴,看似喧鬧無比人聲頂沸的大城內,總有些躲於暗處,偷偷摸摸處於一旁等待,好趁隙出來作亂的游離份子。
這些游離份子,通稱作賊,換言之,叫做土匪。
最難搞定的,通常也是土匪。
領著重陽,由外街顫顫踏進破廟內的小九,怯怯將懷中餉銀擱入桌面,為難開口,「巴大哥,這、這是重陽將軍要賞給咱們替他辦事的銀兩……」呃,巴大哥眼神好可怕……
一票小毛賊圍繞桌案,嚥嚥口水,舔舔唇畔,瞠眼呆視擺放於間的豐厚酬勞,各個雙眸晶燦,以淚眼攻勢哀求凝望猶倚於床畔,兩腿交錯,慵懶掏耳的土匪巴玉。
「不需要。」巴玉冷掃不發一語的重陽半晌,頓時抬腳一踹,將仍於榻前苦苦哀求的三弟踹下案,「咱們是窮,可還輪不著官狗救濟!」土匪歸土匪,還是有尊嚴。
「大哥……」一票毛賊泣嚷,餘音繞樑,「這銀子……」
「並非救濟,只是合法雇用。」盤臂佇立於小九身後的重陽,緩緩將小九欲出聲規勸的勢子揚掌擋下,誠懇說明,「除了絕不通報你們竊取官銀之罪,事成後,我保證還會付上大筆銀子,好讓你們有足夠的盤纏離開壽陽。」
三弟撫額,豁命上諫,「巴大哥,只要小九接下這樁事,咱們就能──」
「你給我住口!」巴玉怒髮衝冠,以指忿戳三弟腦袋,「這回會惹上這麻煩事,全都是你闖出的禍,現下又想要讓小九來替你擦屁股?」他等等就先扒這小子的皮!
「可是大哥,咱們只要有了那些銀子,就可以離開壽陽,不愁吃穿。」二哥火速加入說客陣線,力挺仍在嘰轆作響的肚皮,「而且事成後還能夠有大筆餉銀,何必同銀子過不去?」
一票弟兄點頭如搗蒜,眐望巴玉,殷切期待。
「咱們需要盤纏是咱們的事,不需要官府囉嗦!」巴大哥拾起地面乾草扔入唇畔,剔牙狠狺,「咱們就算替婦道人家洗衣煮飯,也絕不替官狗賣命丟命!」給他滾!
「我已同小九說明,絕不會讓小九有分毫危險,更不會讓小九為了查案丟命。」他力持冷靜,好聲好氣,盡力掩飾即將爆發而出的猛烈火氣,「只要查清百月郡主下落,我會立刻將小九送回,並安排車馬讓你們安全出境。」
巴玉兇狠惡瞪,重陽涼涼冷睨,一屋子氣焰高張,足以媲美爆炸現場。
「巴大哥,我會儘快為他辦妥此事,然後回來同你們一道離開。」注意到重陽眸間的陰森目光,小九匆忙閃進兩人互瞪的火花間,自願當炮灰,「重、重陽將軍……」咳,差點噎到,「無論你要我查探什麼事都行,你答應過我,你不會拿他們出氣。」
「當然不會。」他瞇眼冷笑,嗓音卻是有如寒冰的冷冽,「我只是希望合作時,咱們能夠達成共識。」免得查案期間,還得浪費精力來對付這批匪類,「同樣的,希望妳說到做到,我給銀子,妳就辦事!」
「當然。」小九忿點腦袋,信誓旦旦,「火到豬爛,錢到事辦。我不會反悔,只要你不找他們麻煩,我就會替你辦妥事情。」她雖是沒上過學堂,沒習過書,可她至少懂得何謂承諾的道理。
重陽擰眉,頓時無法反應。
什麼東西?什麼豬爛事辦的狗屁道理?不過,看她懂得打斷巴玉同他之間隱隱爆射而出的戰火,他不得不佩服,此名小娃兒的反應不只機伶,連觀察的細膩程度都是一等一。
看著重陽的唇角揚起些微弧度,小九才擱下心頭重擔,淡噓輕吐,「巴大哥,我知道你護我,也知道你不想讓我去漟官府辦案的渾水,可這回是咱們先竊取官府的銀子,現下他們不追究,還願意雇用我,為何不乾脆──」她才吠到一半,立即遭巴大哥一掌甩出的大斧打斷,差點一刀削斷杵於門旁頻頻頷首的三弟腦袋。
堅持己見的巴玉,懶瞥驚喘抽叫的三弟,火氣猛烈,「妳可知百月郡主是何人?妳啥狗屁皆不明白便想替他探消息?」王八羔子,小九不能劈,他就劈老三來抵,「我寧可讓官差辦罪,我絕不答應讓妳漟這樁渾水!」
小九驚呆,半挑柳眉盯著巴玉吠出的火氣,「巴大哥……你、你知道百月郡主是何人?」難不成巴大哥認得映王府邸的人?還是……
火氣頓時一僵,慘白濃密鬍渣臉的巴玉頓時轉首,不打算回應。
「看來,你心裡有底。」重陽挑眉輕笑,環胸瞪視巴玉的詭異不語,「若你知道百月郡主是何人,想必你對七年前的王府血案也了解的很徹底。」
啊……原來如此。他總算明白為何巴玉堅持不願讓小九漟渾水。
「稱不上了解!」巴玉緩慢回首,踏向門檻邊砍入木樁的大斧,瞇眼輕嗤,「可我明白這事兒的嚴重性,若小九同那王府扯上關係,你憑何保證小九能夠完好如初的回到這裏?」擺明睜眼說瞎話,他早明白現下的官差皆是狼心狗肺,「現下形同你自個兒承認,付了銀子,就想叫小九負責替你去死!」
呆愕的小嘴微啟,她愣望忽地瞇眸審視巴玉的重陽。
一道俊朗黑黝的墨眉,如同剛毅冷硬的線條,刻劃於分明的輪廓上頭,而那雙如鷹般的深隧雙眸間,淡淡流露出了些許無奈神情,不知怎麼,小九不想相信巴玉所撂出的話語,她不想相信,重陽將軍雇用她的目的,只是讓她替他賣命。
可是,他也的確什麼都沒告訴她,沒告訴她百月郡主是何人,探她的下落有何目的,也沒告訴她,他要她查探的消息,竟和七年前的血案有關係……
她該相信誰?
她知道巴大哥為了攢足離開壽陽的盤纏很辛苦,她也明白大夥兒日日皆是餓著肚皮,若要改善弟兄們的生活,的確很需要重陽的這筆銀子……
怎麼辦?
「重、重陽將軍……」小九怔然,耳邊忽地響起由自己唇畔溢出的平板嗓音,「我希望你能在我們達成共識前,把這樁買賣說清楚……」她自個兒丟命還不打緊,若是牽連到弟兄,就算會餓死她也絕不能答應這樁差事。
他抿唇半晌,瞇眸審析她的空洞神情,「可以。」這的確是達成交易前的正常程序,「七年前,映王府不知得罪何人,一夕之間全死於非命。」
凝睇著重陽毫無任何感情的冰冷低吐,小九頓時驚抽口氣,無法回應。
「查不出任何嫌犯,也查不出慘毒下手的究竟何人,因映王爺乃是豪門官第,必須查清,可事隔七年,現下此案仍是懸案。」他幽幽低吟,掃視屋內的靜默不語,「據說,一家十三口全遭人殺害,可找到的屍首卻只有十二具。」剩下的那一具,憑空消失。
小九瞠瞳低喃,「沒找著的……是百月郡主?」
重陽頷首,「所以,我必須查出她的下落,若她已死,此案唯一能破的關鍵便斷,大概永遠查不清,我需要的只是破案關鍵,而百月郡主是此案的唯一希望!」
「這樣啊……」小九蹙眉,看著重陽眉宇間閃逝而過的頹然挫敗,「那……」呃?幹嘛突然抬頭瞪她?
盯視著小九漸漸泛紅的雙頰,重陽輕柔低吟,「找上妳,是因妳開鎖的技巧一流,在百月郡主的房內曾搜到一柄龍鎖,那是百月郡主失蹤前掛於胸前的飾品。」
「可我不是鎖匠啊……」要認鎖,應當找鎖匠才是,找她幹嘛?
「我知道,我找鎖匠問過,可那不是一般的銀鎖或飾品,就連鎖匠也答不出個所以,我才想,或許能由精通開鎖技巧的人尋找線索。」所以只能出此爛爛下策。
「原來如此。」瞬瞬凝視重陽的她,咬唇思索,「所以你才找上我……」的確,一般鎖匠是不太懂特製的落鎖來歷。
「妳能幫我嗎,小九?」他問得好喪氣,好脆弱,彷彿是名要糖吃的無辜男孩,雙眸流露一股令人不忍拒絕的誠懇表情,「我必須救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未婚妻遭人殺害卻袖手旁觀!」
小九怔愣。未婚妻?百月郡主是他的……未婚妻?
二哥盯著小九頗有猶豫的神情半晌,頓時跳腳呻吟,「小九,妳就答應他嘛!」還考慮個什麼勁?
真是世間少有的柔情鐵漢哪……癡情地令人心生憐惜,真是讓人連拒絕都不忍心。
只可惜,還是有沒血沒淚的木柴傻蛋不領情。
「少用此種態度來博得小九同情!」巴玉惡聲咆哮,一把勾向小九肩頸,護往身後,「你既明白此樁血案下手之人招招不留情,你還想讓小九去替你查清?」少把他的小妹當肉耙,替他賣命!
「巴、巴大哥──」差點讓巴玉的大掌掐到斷氣,小九嗚噎泣嚷,「巴大哥──」
「我只是希望小九能夠出手搭救,救人一命。」收起誠懇表情,重陽冷然輕語,「我必須在百月郡主遭人再次下手前尋得她的下落,將她送出國境,以保性命。」他以指點了點巴玉身後,慵懶輕吟,「還有,請你別在我面前公然進行謀殺。」依他看,他再不放手,她真的會沒氣。
忽地鬆開大掌的巴玉,掃視身後小娃的激烈竄咳半晌,對著重陽冷冷低吟,「我不管你是要救人還是要宰人,我不答──」
「我答應!」捂著胸口的她,睜著水眸肯定頷首,盡力忽視巴玉眸間投射而來的猛烈殺氣,「我、我答應替你救人,也答應協助你儘早破案!」
「小九!」巴玉皺眉狠吠,「妳不准──」
「大哥,你也別這麼不識時務成不成?」二哥膽大包天,以掌輕捂巴玉厚嘴,「將軍想雇用的人是小九,又不是咱們,咱們閃邊去、閃邊去!」呵呵呵,何況還有那筆大批餉銀。
「謝謝妳的出手相救。」重陽輕笑,以大掌握向小九的纖掌,達成互惠協定,「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我會儘快解決此事,讓妳能夠回來同妳的弟兄們團聚!」
一票毛賊喝然拍掌,準備普天同慶,二哥眨眼傻笑,三弟興奮高叫,盼了已久的銀兩總算進入口袋裡,不必再巴望客棧裏啃不到的香酥雞腿哀怨嘆氣。
巴玉氣炸,卻因重陽大刺刺地於他面前擄走小九而震驚過度,完全吐不出半句話語,只得愣愣目送兩人離去。
半晌,他才怨怒上騰。
媽的!什麼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