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遙想當年,也是這樣子的一片,既蔚藍又澄澈的天空啊。
強勁的海風挾帶著鹽味,鷗鳥伸展著羽翼在高空翱翔,海浪拍打著沿岸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港口一邊充滿了來往的貨物,以及在貨櫃中穿梭的搬運工;另一邊則是剛從輪船下來的民眾或遊客,還有接洽他們的家屬或友人。
不論是哪邊,空氣中都充滿了歡樂的氣氛,笑聲在爽朗的晴天下迴盪。
和平,真是和平。
彷彿沒有人記得十年前世界還處在動盪不安的戰爭中一樣。
如果說結果都是這樣,那到底當時她們睹上性命去戰鬥是為了甚麼呢?
「…………唉。」響……不對,Верный重重地嘆了口氣。
往事已去,逝者已矣,去追究這些也沒有用處。
現在這種情況,只要靜靜地閉上雙眼,享受這片新時代的和平,這樣就夠了。
這樣想著的Верный,閉上雙眼,靠在牆上,享受著迎面而的強風,聆聽著來自四周熱鬧的喧囂……
然後,等待著「他」的到來。
十年前,德國、日本、義大利三國同盟而成的「軸心國」戰敗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此落幕。
在犧牲了無數的人,浪費了無數的資金,害得眾多人民無家可歸的最後,挨了兩顆原子彈便悽慘的投降了。
毫無意義的一場世界級戰爭就這樣結束了,簡直令人發噱。
不過……竟然現在的日本如此的和平,那做為一藉保衛國家的軍人,Верный的內心也感到安慰了不少。
…………但是,這些都只是其次。
現在Верный的內心中,還存在著另一個更大的不滿。就是──
「…………好熱…………」Верный有點無力的擦去從額頭漸漸滑落的汗珠。
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好熱……
熱死了。
剛剛就從俄羅斯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回到了位於溫帶地區的日本,緯度上的差異可真是讓人受不了。更別提現在是七月中,是盛夏的季節,而接近正午的太陽也是理所當然的火力全開。
……真受不了,明明已經找個影子躲起來了,怎麼還是這麼熱……
「……司令官怎麼還不來啊…………」
已經把頭頂的帽子充當扇子來使用的Верный,在內心對著遲到的某人發著牢騷。明明說甚麼會準時來接她的。
如果說曉還在的話,肯定會說著「讓淑女等這麼久真是不成體統!」之類的話吧…………如果還在的話。
在響不斷地在心中對某人抱怨著的同時,某個姍姍來遲的傢伙終於出現了。
「抱歉抱歉,我遲到了。」臉上長滿了皺紋的中年男子,帶著愧疚的歉意說道。
「дурной(差勁)……」被炎夏的酷熱弄得滿頭大汗的Верны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呃,什麼?」他的臉上浮現了困惑的神色。
糟糕,一個不小心就用俄語了。
響做了幾下深呼吸,在腦海的深處找出堆滿灰塵的日語,接著說:
「……沒事。」
「真的沒事嗎?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欸?這麼久沒見了就擺一張苦瓜臉。」
「……因為某個白癡司令官把我給丟在這種炎熱的酷暑下。」
「……響,你講話好像變得很尖酸刻薄啊。」男子露出無奈的苦笑。
「司令官那凡事的都不要緊的個性倒是一點都沒變。」Верный也誇張地聳了聳肩,回答。
總之,正午實在是太熱了,不免感到有些心浮氣躁。再加上剛從俄國回來,怎麼樣都無法接受。
「嘛,總之先在這附近找個有冷氣的咖啡廳吃飯吧。」
「得救了…………」
在沒有影子可以遮掩的大太陽下行走了數分鐘後,兩人終於抵達了一家咖啡廳。
沁涼的冷氣讓Верный浮躁的心冷卻了不少,店家所撥放的悠揚古典樂也是具有讓人安心的功效。就結果來說,Верный確實是冷靜了不少。
「哈哈,幾年不見了,響你變得這麼怕熱啊。」男子笑了笑。
今年夏天是有點熱沒錯,但還不至於到響那麼誇張的地步。
「不不,還無法適應溫差罷…………唔。」
不等Верный的話說完,她的肚子已經率先發出了尷尬的叫聲。
這麼說起來,她好像自從昨天晚上過後,就沒有再進食任何的東西了啊。因為「太過期待見到司令官而晚上睡不好,結果錯過了早餐時間」,這種理由太過害羞了,Верный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的。
「隨便點些東西吃吧,」男子笑著把菜單遞到Верный面前,「我請客。」
「……」
雖然男子那嘲諷般的笑容很令Верный火大,但也無可奈何,誰叫他是司令官呢?
Верный接過菜單,接著毫不留情地點了好幾項昂貴的食物,接著才交還給男子。
「……喂喂,你可還真狠啊。你以前明明很乖的。」
「因為我覺得司令官比以前更加欠打了。」Верный若無其事地說著,並且啜飲了一小口方才服務生遞上的白開水。
「嘛,算了。」男子認命地在菜單上勾起自己要吃的東西(比較便宜的),然後遞給了服務生。
等待服務生接過了菜單之後,男子才重新以視線打量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
有別以往所熟悉的水手服,她現在穿的是輕便的白色洋裝,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頭頂上戴著的也不是水手帽,而是跟洋裝成搭配的白色洋帽。
過去童稚的感覺現今也不存在;從俄國回來的她彷彿成了高傲的白狼,給人一種高潔、孤傲的神聖感。
除此之外,無一變化,國小般的身型毫無任何的成長,真是遺憾。
「…………總覺得司令官的眼神好噁心。」
喔,對了,還有嘴巴似乎變得有點毒辣。
「你這傢伙……我可是在關心你啊。」男子嘆了一口氣,「感覺,十年沒見了,你改變了不少啊。」
「……司令官也是。」
過去俊俏的臉龐經歷的時光的流逝,如今已經充滿了皺紋,顯示出了歲月累加的風霜。
過去滿頭的烏絲如今也白了好幾根,蒼老的感覺顯而易見。
比較遺憾的就是,明明年紀變大了,為甚麼沒有穩重的感覺呢…………
「……響,你在想什麼失禮的東西,對吧?」
「…………Нет(沒事)。」聽到他的質問,Верный心虛地別開視線。
不妙,剛剛真是好險。
「總之,好像有甚麼重要的東西忘記說了。」男子轉移話題道,接著「咳咳」的清了清喉嚨,才說道:
「歡迎回來,響。」
「嗯,我回來了,司令官。」
享用完午餐後,兩人待猖狂的烈陽稍稍緩和後,才離開了咖啡廳。
「感覺,氣氛變了不少啊。」
剛才因為一直抱怨著炎熱的天氣而沒有去注意,但這次在重新走到街上後,Верный才感覺到與過往不同的地方。
戰爭時期的街道上幾乎沒有甚麼人,到處都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及對未來的不安;如今戰爭結束了,熱鬧的街上洋溢著活力,不斷傳來的笑聲彷彿正歌頌著和平一般。
「很好啊,不是嗎?」男子答腔,接著也問:「話說回來,你在俄國過得如何?」
「很好喔,交了很多朋友。Окрыленный是很開朗的人,對他人也很大方,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Быстрый喜歡讀書,我們常常一起討論讀過的小說;Бурный她雖然很愛偷懶,但是煮出來的羅宋湯卻是世界第一好喝的;還有還有……」Верный壓低帽沿,隱藏自己上揚的嘴角,但完全隱藏不住的愉快語氣卻是滔滔不絕地說著。
看樣子她在那邊真的過得不錯,那真是太好了。
「那麼,具體上都在做甚麼工作呢?」
「這個……搬運吧,運送些貨物,還有……搬運貨物、打掃、煮飯之類的吧。」Верный思考了一段時間之後回答。
怎麼好像有某個東西重複兩次了,而且除此之外好像也是類似女僕之類的工作啊。
「沒有被虐待吧?」
「沒、沒有啦。」Верный連忙揮揮手否認。
俄國那邊真的對她很好,所以她也很喜歡那個地方。
「唔,那就好。」男子鬆了一口氣,隨後說道:「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自從你離開之後,我每天都在擔心你過得如何呢。」
「……」Верны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漸漸的發燙。
「我可是非常的想念你啊,過去十年內每天都期待著你回來的這天喔?」男子笑了笑。
「我……我也……」Верный羞澀地低下頭,用細若蚊鳴的聲音回答:「非常想司令官……」
「啊?你說什麼?」
「所以說…………我也很想……」
「聽不到啊,大聲點。」
「我也很想司令官…………」
「聽不清楚,在一次。」
「……我也…………等等你都有聽到吧!?」忽然查覺到事情不對勁的Верный猛然回神。
男子沒有回答,臉上掛著一副「你說呢?」的笑容。
「…………嗚嗚……」Верный壓低了帽沿,遮掩住自己紅透的臉。
果然,司令官依然是這麼的欠打。
一段時間後,兩人來到了目標地。
空曠而寂靜的空間中立著諸多的石碑,安靜到詭異的氛圍不斷傳出,毫無生機的感覺驅趕著路過的人們。
這裡是墓園,是以逝之人的長眠之地。
男子選擇待在外頭;Верный則是到某三個墓碑前分別擺上一朵鮮花,然後跪下。
「……我回來了,曉、雷、電。」
以這句話作為開頭,Верный開始對許久不見的姊妹們說了一堆話──
「好久沒來看你們了呢……這十年我都待在俄國沒辦法回來,真是對不起。」
「現在啊……世界變得很和平喔……大街上充滿了笑聲,人民們的臉上都掛著笑容……真是太好了呢……都是托你們的福喔。」
「不知道你們在那邊過得怎樣呢……?傳說英年早逝的戰士們死後會到英靈殿……你們三個應該在那邊過得不錯吧?曉應該沒有挑食吧?雷應該沒有給大家添麻煩吧?電應該沒有冒冒失失的吧?」
「我也…………好想要跟你們在一起喔…………」
說到這裡,Верный突然打住了。
如果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不穩定的情緒肯定會在瞬間崩潰的。
她擦掉從眼眶溢出的淚水,接著站起身子,用有點尷尬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很久不見了,想說的東西太多了導致甚麼都說不出口呢……」
「我改天會在過來的……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說完,Верны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為三人禱告了一段時間,隨後轉身,離開墓園。
「拿去,」在外頭等候已久的男子遞上紙巾,「把眼淚鼻涕擦一擦吧。」
「……謝謝。」
待心情平靜後,兩人再次動身,前往名為「家」的地方。
說是這樣說啦……
「……不是鎮守府啊……」看到了眼前的民宅,Верный顯得有點失落。
「……我早就從海軍退役了啊。」男子有點無言的回答。
事實上,Верный原則上也算是屬於「國有物」,但是軍方並沒有說打算對她有任何的處置,於是說了聲「請自便」就把所有權交給了他──也就是她昔日的司令官。
「看樣子,以前大家一起在鎮守府中奮鬥的日子,回不去了呢……」
「嗯,是啊。」
面對Верный有點哀傷的語調,男子也隨意地回答,接著插入鑰匙,打開了自宅的家門。
「進去吧。」
「那就……打擾了。」
「不用這麼拘謹,畢竟只有我們兩個,就當成過去在鎮守府那樣就好了。」
「……所以說司令官單身了十年嗎?」
「…………囉嗦,還不是等你回來。」
Верный沒有回答,而是壓低帽沿遮掩住泛紅的臉。短暫的沉默後,開口:
「……吶,司令官。」
「嗯?」
「之後……都是兩人一起生活著嗎?」Верный用著有點不安的語氣問道。
失去了曉,失去了雷,失去了電。
如果不是司令官還活著,大概自己真的會失去生命的目標吧。
艦娘是「兵器」,因為戰爭而被製造,為了要守護國土、保衛人類而被製造;現在戰爭結束了,艦娘已經毫無用武之地了。
存在價值形同廢鐵一樣。
要說現在她為了甚麼而活?那大概就是……
「我……我想要繼續守護著司令官!」
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聽到了她的話,男子有點無言的搔了搔臉頰,接著回答:
「響……你是不是搞錯了甚麼?」
「?」聽到了這番話,淚水在眼框中打轉的Верный稍微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今後啊,都是一直在一起喔。」
「而且啊,不用說甚麼『守護我』這種話,現在輪到我來守護響了。」
「因為啊,我最喜歡響了。所以不會再讓你流淚。明白了的話,就把眼淚擦乾,好嗎?」
說完,他又拿出紙巾,跪到了響的面前,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
「司令官……」
察覺到自己出現糗態,Верный粗魯的搶過衛生紙,接著轉過身,背對司令官接著擦掉了臉上的眼淚。
再次轉過來時,她的臉上已經掛著笑容。
「我也,最喜歡司令官了!」
「話說,響。」
「嗯?」
「我已經不是你的司令官了,所以可以換個稱呼吧?」
「……那我現在的名子也不是響,而是Верный。」
「……不行,對我來說,響就是響,永遠不會變。」
「那司令官,對我來說也永遠是司令官。」
聽到了這番話,司令官苦笑了一下。
「…………真是有夠頑固的,你這傢伙。」
響也笑了一下。
「司令官也是。」
「算了,繼續在這個話題打轉下去也沒有用。先來整理你今後的房間吧,響。」
「遵命,司令官。」
Echo,譯作「迴響」,也就是從俄國回來的響的故事。
開頭就說過了,這是上次那篇的續。
本來打算把那篇文章挖出來,但是放太久已經被系統吃掉了。
另外因為只是隨筆小品,加上考試要到了,所以沒有花太多心思,有點糟的話就抱歉了。
本來打算在3/31發佈的,因為那天是響的竣工日;
但是突然發現大家都是把「下水日」當成生日,所以就提早發了。
或許之後6/16下水日會再寫另外一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