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隻羊─
我們是在半夜接到媛芯的電話，那時候姊姊的手指還埋在我體內，在接了電話之後立刻抽了出來，拉著我匆匆洗了個澡，換好衣服一出房門，就看到老爸老媽也穿戴整齊，看樣子也是要出門。
「上車，我載妳們到醫院。」語畢，老爸牽著老媽的手走去車庫，我與姊姊對望了一眼，姊姊也悄悄勾了勾我的小指，帶著安慰的笑。
一路上我們四人皆是無語，車子一停進醫院的停車場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手術室。手術室前媛芯茫然地望著亮著的手術燈，頰上還有淚痕，卻沒有掉出淚來，只是茫然地望著。
媛芯的爸媽也在，薛姨不忍地摟著媛芯的肩，不斷安慰著媛芯。看著媛芯那無措的模樣，我的心頓時涼了一截。
老爸走到李叔身旁，低聲問了句：「怎麼樣？」李叔只是搖搖頭，緊皺著眉頭答道：「很嚴重，水涵只說會盡力。」
「虎哥呢？」老爸又問，李叔只是又搖了一次頭。
沒過多久，凡哥和一名中年男子一起走了過來，凡哥身上也受了不少傷，雖然都包紮好了，但鐵灰色的襯衫滿是血漬。
中年男子在老爸耳邊低語幾句，老爸便帶著李叔和那名男子一起離開了，臨走前在老媽唇上印上一吻，輕聲囑咐：「有事情立刻打給我。」
老媽在媛芯另一邊坐下，緊握著媛芯的手，算是無聲的安慰，而姊姊也拉著我到媛芯面前，姊姊伸手將媛芯輕輕抱住，在她耳邊輕語：「瑞琪會沒事的，她捨不得妳。」
話音落下，媛芯低低地啜泣起來，然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手術持續了十幾個小時，其間，沒有人開口問媛芯發生了什麼事，只能從凡哥那邊知道一點大概。凡哥說他趕到時，瑞琪被一大群人包圍，為了保護媛芯身上中了不少子彈，卻不曾倒下過。
凡哥說，瑞琪是走著進醫院的，而且一直緊握著媛芯的手，就連進手術室前也對媛芯揚著笑容，只為了讓媛芯安心。
我看了一眼坐在病床旁緊握著瑞琪手的媛芯，只是一夜，已然憔悴了許多。姊姊關上了門，拉著我一起到老媽和主治醫生旁。瑞琪的主治醫生是上次那個幫我治療手的林水涵林醫生，任職外科主任，成熟漂亮的女性。
林醫生說瑞琪中了七槍，右大腿一槍，右小腿一槍，左上臂一槍，左肩膀一槍，肝臟一槍，左肺一槍，背部一槍。其中，背部那一槍的子彈，打進了右心室裡，是好不容易才把瑞琪搶救回來的。林醫生說，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裡，瑞琪就休克了六次，林醫生還說，傷成這樣能走著進醫院，簡直不可思議。
比老爸死不了還不可思議。
凡哥在瑞琪出了手術室後，只看了瑞琪幾分鐘，然後看著媛芯失魂落魄的模樣，什麼也沒多說，便轉身離開了醫院。薛姨一直勸著媛芯休息或是吃點東西，但媛芯不肯，堅持要等瑞琪醒來。
「瑞琪什麼時候會醒來？」在聽完瑞琪的傷勢之後，老媽開口問道，林醫生輕嘆了口氣，看著那緊閉的門道：「手術後的這四十八小時是關鍵，如果瑞琪挺不過來……」後面的話，林醫生沒有繼續說下去。
聞言，我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握緊姊姊的手，姊姊卻笑著對我說：「放心，瑞琪捨不得媛芯的。」
也是吧，就是因為捨不得，所以儘管媛芯心裡還有凱秦，瑞琪仍然會握緊媛芯的手……就連受了重傷，還要堅持著走進醫院，堅持著給媛芯一個微笑，只為了讓她安心。
漸漸地，我開始祈禱，希望她們兩人能永遠在一起，能永遠牽緊對方的手，我開始祈禱。
老媽在瞭解全部的狀況後，說了去焱虎一趟，讓我們早點回去休息，便離開了醫院。我和姊姊回到病房裡，薛姨很是無奈與心疼地看著我們，想讓我們也勸勸媛芯，姊姊輕嘆了口氣搖頭，然後走到媛芯身邊，將媛芯攬進懷裡，「媛芯，妳知道妳這樣瑞琪會難過的，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好嗎？」
媛芯卻轉過頭，流著淚，問：「如果我讓瑞琪心疼了，瑞琪會不會早一點醒來？我想要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我還有話想跟她說……」話音還沒落下，媛芯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姊姊只好拍哄著她，一邊無奈地看著我。
媛芯在我的記憶裡，一直是個有點小任性和調皮，卻相當成熟的女人，她和姊姊的個性有點像，但比姊姊正經許多，而此時，我在姊姊懷裡看到的，只是一個任性的小女人，只因為，那個女人心裡有著躺在病床上的那人，所以從一名成熟的女性，變成了小女人。
看著這樣的媛芯和躺在病床上的瑞琪，我不禁感到有些不捨，忍不住抿了抿唇皺緊了眉頭，姊姊卻回過頭來，輕輕拉著我的手，對我微微一笑，然後說道：「我看我哄人還挺有一套的啊，這不，睡著了。」
我往姊姊懷裡看，發現媛芯確實是睡著了，只是頰上還有淚痕。我們和薛姨一起把媛芯抱到了病房裡的沙發上，只慶幸這間是高級單人病房，不用擔心會有什麼不方便。
安頓好媛芯後，我們三人一起到醫院餐廳吃了點東西，但論誰胃口都不是很好，所以也沒有在餐廳待太久，買了點熱食就回瑞琪病房去，只是一回去，發現媛芯已經醒來，又坐到了瑞琪床旁，手指輕撫著瑞琪的臉龐，然後另一手，一遍又一遍地抹去淚珠。
我們替媛芯買了熱粥，但媛芯只吃了小小兩口，便說吃不下了，是薛姨和姊姊左哄右哄，媛芯才塞了半碗粥進胃裡，然後繼續看著瑞琪掉眼淚。
我們沒敢告訴媛芯瑞琪這兩天是關鍵，就怕媛芯真的會不吃不喝不睡硬是要陪著瑞琪，直到她張開眼睛。
我們一直在醫院陪著媛芯，直到晚上八點老爸開車過來，我們才回家。老爸和老媽都默契地沒有去談論這件事情，只要我們專心準備考試，剩下的他們會處理。
我在想，或許我們會被捲入黑幫的鬥爭吧。看著老爸難得嚴肅地開著車，我心裡有些不安，瞥眼，我看見姊姊同樣也微微皺了眉頭，不禁悄悄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而姊姊，也輕輕握住了我的手。
那天晚上，我和姊姊只是相擁入睡，對於這件事，我們沒有去談論。
隔天，我和姊姊很早就醒來了，看著彼此相繼無語，最後姊姊輕輕一笑，打破了沉默，「趕快起床吧，還要去學校呢。放學，我們再過去看看吧？」
「嗯。」我也回以一笑，在姊姊唇上輕啄，然後我們一起起身下床進浴室梳洗，換上了校服，姊姊輕輕吻了我的唇，一邊替我將制服領帶繫上。
等我們下到餐廳時，老爸穿了一套黑色筆挺的西裝背對著老媽，看起來很帥氣，卻也更顯得嚴肅，而老媽則瞪著他，緊抿著唇，似乎剛剛發生了一場爭執。兩人沉默了許久，老爸才輕嘆了口氣，回過身來揚起一抹無奈的笑，抬手撫著老媽的臉頰，輕聲哄著：「小懶貓，聽話，嗯？」
那聲音裡的寵溺，甚至是那對老媽的愛稱，都是我和姊姊不曾見過的，但那深藏在寵溺中的無奈，卻是那樣的熟悉。那是老爸每次要長期在外工作時道歉的語氣。
老媽將唇抿得更緊，眉頭皺得更深，伸手緊緊揪著老爸的西裝外套衣擺，卻什麼也沒說，許久的沉默後，又聽老爸說：「會沒事的，我一定會回到我的小懶貓身邊的，聽話，嗯？」
那樣的氣氛，我發覺不對，扭頭發現姊姊的眉頭也緊緊鎖了起來，輕輕地咬著下唇，我忍不住去牽她的手，我知道，姊姊一直不喜歡老爸老媽吵架。
聽剛剛的話，老爸似乎又要離開，而且，似乎會很危險。我拉著姊姊走到餐廳，打破了這陣沉默，「老爸，你要去哪裡？」
老爸卻只是回頭看著我，輕輕一笑，然後扭頭在老媽唇上印上一吻，再拉起老媽的手，親吻了老媽手上那只婚戒，老爸的語氣，還是那樣寵溺，「小懶貓，等我回來，聽話，嗯？」
最後，老媽還是沉默地點頭了，直到老爸準備轉身離去，老媽才大叫出聲：「不准！」我們三人紛紛看向老媽，我看見老媽眼眶裡有淚在打轉，但始終沒有落下，「不准叫我小懶貓！」老爸輕輕笑了，而老媽又抿了抿唇，才輕聲說道：「我會一直等你。」
老爸走後，老媽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像是在調整情緒，而當她看向我們時，又是平時那冰冷冷的老媽，又是平時，那個無比堅強的老媽。我甚至不能明白，老媽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等待。
這讓我想起雨音，那個說會等我的好女孩。
踏出家門時，我忽然覺得每一步都好沉重，忽然覺得，我們這樣的平凡生活到底是用什麼換取的？因為焱虎與鱷鯊這兩大幫派的關係，我們本來應該生活在危險之中，而現在的安逸，到底是從何而來，我已經想不明白了。
「小慶。」聞聲扭頭看去，姊姊勾著淺淺的笑，輕輕牽住我的手，拉著我邁開步伐，「去學校吧？」
她的聲音一如以往那樣輕鬆自在，但她拉著我的手卻輕輕地顫抖著。我甚至沒有考慮到我們現在在家門口，就這樣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擁抱住，「姊姊，妳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一起面對。」
她在我懷裡，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望向我時，已經和平時一樣，帶著調皮的壞笑，「小慶膽子越來越大囉！」
我望了家裡大門一眼，雙頰瞬間滾燙，忍不住低下頭去快步離開。
但，我們的手，依舊緊緊牽著。
那時候的我們，都認為絕對不會鬆開彼此的手，就像媛芯相信會待在瑞琪身邊永遠幸福快樂一樣，沒有人去預料到，未來。
我和以前一樣，先去了社團晨練，姊姊也偷偷跟了進來。今天來社團晨練的人又變得更少了，我想還是因為我和姊姊的緣故吧，對於這一點，我不禁有些難過與失望。
「學姊好。」一聲溫和的問好，我放眼望去，看到雨音站在不遠處朝我們揮揮手，然後漫步走了上前，對著姊姊道：「禹芬學姊，初次見面。」
看見雨音走了過來，我心裡一陣忐忑，而當雨音和姊姊說話時，我更是冷汗直流，緊張地偷眼看著姊姊的反應，卻見她揚著一抹讚揚夾雜著不悅的輕笑，玩味地打量著雨音，許久才開口：「初次見面，燕雨音學妹。」說完，姊姊伸手推了推我，「還不去換衣服晨練？我和學妹聊聊，妳快去吧。」
聊聊什麼的……我覺得我的冷汗都能放滿一浴缸了。我擔憂地望了望姊姊和雨音，姊姊這才對我勾著無奈的笑，拉著我的手輕聲道：「還不快去？難道我會欺負學妹嗎？聽話，乖。」
姊姊的聲音是哄，臉上掛著無奈的溫柔笑容，但她眼裡分明有著警告，我只好摸摸鼻子去更衣室換衣服。不知道姊姊要和雨音說什麼，居然要把我支開，感覺特別令人憂心啊……只希望姊姊別做什麼脫軌的事才好。
我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服，一打開更衣室門，姊姊就朝我撲抱上來，聲音帶了一點嘶啞，「學妹很喜歡妳呢。」
我沉默了許久，才愣愣地點了點頭，「似乎是這樣。」
「小慶，我真的不喜歡她在妳身邊出現，她比妳其他的追求者還要更危險，我覺得我……」後面的話，姊姊沒有繼續說下去，我卻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麼，接口問道：「覺得會失去我嗎？」
姊姊靠在我肩窩裡點頭，我將她摟得更緊一些，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姊姊……禹芬，我愛妳，只愛妳，妳不會失去我，我也會牽緊妳的手，這句話妳一定要記住。」
姊姊還是點頭，然後抬頭，輕輕印上我的唇，那吻顯得小心翼翼讓人心疼。
明明說好要記住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未來變了調。
晨練結束後，我和姊姊在更衣室的淋浴間裡瘋狂了許久，直到第二堂課開始才回到教室，卻在教室裡見到意外的人。或許，也不該說是意外。
「唷，阿慶、小芬。」那大男孩臉上還有些憔悴，卻揚起和以前一樣陽光開朗的笑容，帶了幾分尷尬與靦腆，但還是我們所熟悉的那個凱秦。
「喔喲，終於肯來學校啦？」姊姊的話帶了幾分嘲諷，在位置上坐下，我才想說姊姊兩句，姊姊卻指指講台上的老師，然後對我比了噤聲的手勢，我只好輕嘆了口氣，姍姍停止話語。
之後的下課時間我們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和平時一樣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中午班導又找我和姊姊去辦公室，開口就說我們的行為是錯誤的，我一怒之下拉著姊姊轉頭就走，在門關上前，不忘留了話給導師，「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對錯，如果你覺得我的行為不能勝任班長，那就換個人來當，我無所謂，還有，別再為了這件事情找我們來辦公室，我們不會，也不可能改變想法。我該說的話說完了，失禮了，告辭。」
班導的行為讓我覺得很煩躁，凱秦回來學校的事情讓我有些顧慮，媛芯和瑞琪的事情又讓人擔心，總覺得所有事情都堆在了一起，亂七八糟了起來，自己的情緒也跟著亂七八糟了。
姊姊只是握緊我的手，對我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就和我一起回到了教室，凱秦慌慌張張地問我們發生什麼事，老師說了什麼，我和姊姊才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出來，凱秦聽著臉一陣白一陣青，大驚小怪地嚷嚷吵吵的，卻在聽到瑞琪住院媛芯大概會在醫院待到瑞琪醒來為止時，凱秦完全冷靜，與安靜了下來。
對於他的沉默，我和姊姊面面相覷，而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凱秦才揚著一抹燦爛的笑容，告訴我們：「我要參加校隊籃球賽，如果這次拿下HBL冠軍，我想認認真真的，當著所有人的面，向媛芯告白一次，如果媛芯拒絕了，我會放棄對媛芯的感情，然後……祝福她和段瑞琪。」
那笑容裡的燦爛，令人心酸，也令人憂心。此時的瑞琪還沒醒來，媛芯守著瑞琪，而凱秦……想著要認真地告白一次……曾經我們四人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馬，後來瑞琪的出現，我們四人之間有了改變，在未來的時光裡，我們還會有怎樣的變化與波折？
是不是，現實就一定是殘酷的？
／第二十一隻羊／數完／未數完待續／
創作內容
【GL】姊姊，我可不是小綿羊喔！－第二十一隻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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