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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BL】南極熱帶魚 四、四面楚歌尋解

作者:紀展兒│2015-03-15 15:06:52│巴幣:22│人氣:629
  每逢假日,林皓都會回台北,但為了余炫程蹺了好幾個星期。從文具店回到家馬上收到家書––林母的簡訊,催促他假日回家一趟。余炫程比較沒這困擾,大約一個月才回家一趟,余家在他大一認識了梁斯常,而且經他之手,兒子的病情好轉,就安心的交給他,平常和余炫程用手機聯絡,但林皓其實也沒見過多少次他跟家人通話,他曾經問過,得到避重就輕的回答,他猜是當年出櫃對家人有些陰影,而且現在的他比較喜歡獨居生活(雖然被他的闖入破壞了)。
  星期五晚上他泡好一壺晚安茶,冰在冰箱,千交代萬交代余炫程如果又被夢魘纏身,起來微波弄熱,喝了再睡,然而余炫程面無表情靠在窗臺,一聲謝謝也沒吭。
  隔天他早早搭火車回台北,一進家門看到玄關多了兩雙鞋,顧先生和林父正在客廳泡茶,顧小妍坐在父親旁看到林皓出現,興沖沖的站起來喜形於表:「林皓回來了!」
  林皓還來不及對顧先生打招呼,手上忽然憑空多出一盤水果拼盤。
  「大人的話題你們插不上,水果端進去房間聊吧。」林母在林皓面前說道,雙眸是相仿的深海藍,與之不同的是林母的藍,多了些遼闊之氣。
  「讓我端,林皓回來也累了。」顧小妍奪走盤子,先行進入林皓的房間,他們從小玩到大,都把對方的家當自己家,男女授受不親不適用於他們之間,顧家和林家也不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嚐禁果,說穿了,那其實是兩家人期待的結果。
  顧先生抬頭看林皓說了幾句越長越俊,一表人材之類的褒揚,接著囑咐他別再亂交女朋友,林父虧自己的兒子狗嘴吐不出象牙,唯有顧小妍可以忍受,一個蘿蔔一個坑,兩人天生絕配。
  林皓差點脫口而出熱帶魚也能忍受他的脾氣,如果只是要找一個能包容他的人,那這個男人也行。一陣噓寒問暖,打完招呼他趕緊溜到房間,掏出玩偶丟給坐在床上的顧小妍。
  「補生日禮物。」林皓翻過書桌的椅子,面對她。
  顧小妍睜大眼睛,臉上佈滿詫異:「這是……生日禮物?」
  「嗯,吃妳太多頓飯,還妳二十幾年來的人情。」
  顧小妍突然一愣,隨即抱住只有巴掌大的玩偶,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這好像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
  「妳知道我不愛想這些,這次是突然看到才買,連熱帶魚我也不常送,唯一就那年生日。」
  「不常送,很常請。但沒關係,有這隻我就滿足了。」顧小妍如獲珍寶,小心翼翼摸著小狗玩偶,眼底濕潤。她的反應其實出乎林皓意料之外,證實他平常真的吝嗇慣了。
  「有卡片嗎?」顧小妍突然抬起頭問。
  「反正妳也不會給我卡片,生日祝福還是口頭上就好。」
  「所以如果我平常有給你卡片,現在就會有卡片嗎?」顧小妍突然沮喪起來:「其實我每年都有寫卡片,甚至情人節也有寫信給你,可是知道你不會看,也怕你拿去墊便當才沒給你。」
  林皓為她這麼了解自己大笑道:「是啊,可能哪天會被我不小心丟進廢紙簍。」
  顧小妍哼哼兩聲,眨了眨眼說道:「知道你的性子,那些情書、卡片我都收在寶盒裡,這隻小狗我也要放進去,等到哪天你跟我在一起了,再拿給你看。」
  「裡面都是我的東西?」林皓聽了有一點愧疚,也有一些可惜,喜歡余炫程的他,沒機會親眼見到顧小妍為他收集的一切。顧小妍如此為自己瘋狂,他原本打算坦承已有心上人,但現在他不敢直接告訴她:六年前喜歡的是熱帶魚,現在喜歡的還是他。
  「是我要給你的信和卡片,不然就是跟你有關的東西,像是合照或是幼稚園畢業照,你給我的東西用五根手指頭數還嫌太多呢!」顧小妍鼓起紅腮說道,起身走向他,望著他身後的書桌抽屜問:「有紙盒嗎?我想要裝小狗回家。」
  書桌底下是三層抽屜,林皓一層層打開,裡面東西不多,他沒預期會找到紙盒,到最後一層時,顧小妍先看見了那個物體,指著說:「有耶!可以給我嗎?」
  抽屜的底部靜置一個約邊長十公分大小的正方形紙盒,林皓所有的臉部表情都凝結起來,許多清晰的影像衝入腦海。顧小妍將它拿起,盒子有些沉,打開後看到裡頭裝的東西,疑惑的問面無血色的林皓:「這個風鈴是別人送你的嗎?」
  林皓,你家門上的風鈴好可愛喔。
  那個喔,你喜歡,今年聖誕節也可以買一個送你。
  「不是……」林皓拿出風鈴,一隻麋鹿,下面綁著四根銀棒,整顆心顫抖,甚至蔓延到身體也顫巍巍起來。
  熱帶魚以前常去他家做功課,特別喜歡讓林皓教數學,第一次來他家關門看到門上風鈴就曾稱讚過可愛,當時林皓答應他那年聖誕節會送他風鈴,但是還沒到聖誕節,簡訊事件就發生了,兩人因此分道揚鑣,不再聯絡。
  身體依舊顫抖,好似要將沉重的悲傷抖落下來,余炫程一直在等他,如果沒有相遇,他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林皓出現在他面前,等他把承諾的禮物送給他,永無止盡的等……
  林皓這才頓悟,為何余炫程老是盯著風鈴看,就是因為自己,想到此又排擠掉悲傷沾沾自喜起來,余炫程沒有忘記以前的情愫,他還有機會!
  旁邊的顧小妍拿走紙盒,把風鈴留給他,注意到他不尋常的表情:「怎麼了?這風鈴很重要嗎?」
  「滿重要的。」林皓回神,把麋鹿風鈴塞進要帶回中壢的背包,他正思考回去該怎麼佈置這些風鈴,「余炫程喜歡的話,看到一定會很開心」、「搞不好病就會好一些」,腦袋盤旋的都是余炫程的影子,顧小妍在旁說的話,模模糊糊,傳進耳裡,但沒通到心裡。
  顧小妍的大學也在中壢,但是跟林皓的學校相隔太遠,坐公車需兩班車,所以兩人以往在同一縣市卻不常見面。她從小被當成公主在養,詩琴書畫各種才藝樣樣通,上了大學也往藝術與設計發展,大四的必修著重專業強化,結合空間、工業、建築等相關設計為主。她父親為了創作方便,在大三時租下一間小套房給她做工作室,位在兩所學校之間,顧小妍以前曾暗示過林皓有空可以到工作室作客,但他從沒去過。最近觀察到林皓回台北的日子越來越少,她又再提起,希望能挪出一天時間到工作室,如此一來能見到他的機會就多了。
  林皓滿腦子都是余炫程,在顧小妍提出邀約時,隨便應了幾聲。青梅竹馬的工作室算什麼?如何讓喜歡的人高興才是當務之急。
  星期一他搭早上的火車回中壢,到家時果然空無一人,首先拿出背包中的麋鹿風鈴和那天在文具店買的六個風鈴,前門掛上兩個,廁所、床頭、窗臺各掛一個,又站椅子在天花板掛了兩個。
  大功告成,主人尚未看見,林皓就由衷感到喜悅,想到可以見到余炫程臉上驚喜的表情,他就按捺不住興奮想要大吼的衝動。
  中午偶爾余炫程會回來,這原本是梁斯常告知的習性,後來經過觀察,林皓已經熟練的知道哪幾天會回來、哪幾天不會。星期一第四節是動物生理學實驗,只要有實驗課,余炫程都會將實驗袍帶回家,再準備去吃午餐,現在林皓就是在等待轉開門鎖的那一刻。
  等了半個小時,門外終於有了動靜,林皓整個人跳起來,眼看門被打開,出現那張思念兩天的面孔,無比欣喜若狂,此刻他才理解到喜歡一個人是多麼幸福的負擔。
  余炫程先是撞上開門迎面的兩個物體,伴隨金屬雜亂錚錚聲響,再來看到表情雀躍的林皓。
  「喜歡嗎?我回來馬上特地為你佈置的。」林皓依舊是一臉燦爛的笑意。
  環顧一周,余炫程才發現不只門口,連天花板都有,為數不少,風一吹入,整間屋子都是金屬刺耳雜音,他的臉立刻沉了,陰沉得讓林皓以為他身體不舒服。
  「拿掉。」余炫程冷漠說道,以往飄忽的眼神狠烈直視著身前一頭霧水的男人。
  林皓非常困惑:「為什麼?你不是喜歡風鈴嗎?」
  「拿掉。」他依然只吐出這兩個字,直挺挺的站在剛進門的地方,無生命流淌的眼眸出奇地憤怒,有意不撤掉風鈴不願往前踏一步。
  林皓愣在那裡,他沒想到余炫程的反應居然是這樣,難道喜歡風鈴不是為了自己?
  他走近余炫程,低聲問道:「你不喜歡?」
  「不喜歡。」余炫程飛快的回答,眼神依然銳利。
  嚐到真正挫敗的滋味,猶如拿破崙慘遭滑鐵盧,林皓甚至覺得更比戰役失敗更難過,轉身一一解下幾個小時前興致高昂佈置的東西,每拆一個就感到悶了十倍,直到全部拆下來,簡直悶壞了,余炫程才肯跨入屋子裡。
  林皓把所有風鈴用塑膠袋包起來,塞在床底下,會放在那裡是因為余炫程其實沒給他一個專屬的置物櫃,所以他的東西不是在背包裡,就是往床下塞。
  剛處理完畢,爬起身就看到茶几上有一壺眼熟的玻璃茶壺。
  「你的茶自己喝,我沒喝。」余炫程毫不留戀的走過。
  胸口更悶了,像是穿著雨衣受斗大雨滴捶打又悶不透氣的感覺,林皓惱怒:「老子對你這麼好,為你泡晚安茶,還想辦法討你開心,你這是怎麼樣?」
  「我可沒請你做什麼,一切都是你自願。」
  「喜歡你才自願,所以我就該被你這樣對待嗎?」林皓怒道,上前扳過他的身子。
  余炫程衝著他笑:「我以前喜歡你,就是把自尊丟在地上任每個人踐踏,踏完連一個原型都沒了,你這算什麼?」
  憤怒和羞愧兩種不同的情緒炸開來,林皓的臉一下黑一下紅,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第一次談戀愛有這種感覺,逼得想放棄,卻又放手不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喜歡上一個人。
  手足無措的他,不懂得安撫得技巧,只依照身體本能,伸出雙臂急急忙忙地把余炫程整個人攬在懷裡,抱得緊實,貼在捲髮上愧疚的說:「對不起。」
  余炫程任他抱著,好一會兒緩緩說道:「其實我可以答應你。」
  林皓一下子雙眼瞪大,以為兩人可以重修舊好,不料余炫程又說:「我想過,可以跟你交往,讓你為我做牛做馬,一次又一次用精神凌虐你,再狠狠甩掉,要嗎?」
  那些堅不可催的意志如瓦堆坍方,塌陷了一塊,林皓動搖了,從來不為一個人低聲下氣,如今走下一步將成為余炫程的俘虜,再繼續堅持會得到什麼結果?毀滅且兩敗俱傷的局面?
  趁著林皓發愣的空檔,余炫程掙脫他的懷抱,留下實驗袍,又揹起背包開門出去。屋子裡剩林皓與二十三隻蜘蛛,大約有五分鐘,他還是站在那個位置,雙手從懷抱一個人的姿勢慢慢的垂在大腿兩旁,等到能夠移動的身體才大字型的倒在余炫程床上,熱情被抽乾,毫無活力,只剩呼吸可以確定他是活著的人,突然他也想像那些安靜的生物,躲到自己編織的保護網,鞏固生命和情感。但蜘蛛沒有情感,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保護,牠們維護的只有生命而已。
  他不斷消極的問自己,要不要放棄這段遲了六年的愛。六年該變的都變了,不該變的也變了,熱帶魚變了,對他的感情也變了,林皓怎麼沒變?他應該也要感到麻木,時間沖淡建中時期的記憶,連同感情也該一併沖刷到無痕無跡,為什麼沒變?而且還讓他知道那是喜歡?
  如果不知道那是喜歡,現在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說聲:「老子不稀罕!」可惜沒這麼容易,真說了他還會後悔一輩子。
  躺了許久,恢復一點活力,林皓坐在起來,視線停留在茶几上的玻璃茶壺,旁邊則是余炫程的筆電,他盯了片刻,下床做了一件變態的事打開筆電,偷窺裡面的檔案。
  曾有言,好奇心害死一隻貓,但林皓自認不是貓,死不了,而且筆電沒有鎖,可以正大光明的亂看。余炫程的檔案很整齊,桌面上只有常見的程式,資料夾分門別類存各科報告,他隨便點開某個Word檔,裡面都是歪七扭八或是像刺蝟長刺的細胞,林皓覺得噁心,關掉又去開另一個,這次是白老鼠的照片,接著是一些看不懂的表格與圖表,再滑下去突然出現一張兔子仰躺,頭被固定夾環住,四肢被綁在旁邊,彷彿在手術台上等待宰殺,光看到這副景象,他就一陣作噁,立即關掉檔案,其餘只有一個叫做「生物統計學」的資料夾,裡面的數字和符號他看得懂。
  林皓原本是想找點有趣的,例如日記、札記、生活照片、個人自拍等等可以讓他複製下來保存的東西,但是翻來翻去就只有細胞照片、蜘蛛圖片跟一堆噁心的報告。他開始亂點,恰好開啟一個Word檔,使他眼睛一亮,那是余炫程的課表,林皓雖大概知道他何時有課,但不太清楚每堂課的教室,上次去科五館堵人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走運而已。
  大喜之下,林皓複製了一份課表到自己電腦裡,然後對照時間,查找余炫程下午最後一節所待的教室。他把剛剛余炫程給他的衝擊給忘了,沈浸在幻想的交往模式,接下課、吃晚餐、牽手回家。
  快到最後一節下課,他計算出去到學校的時間,一定要趁下課之前站在教室門外才能逮到人,所以提早了半小時趕到教室,那節課教授提早放人,林皓到的時候教室已亂哄哄,閒雜人等走來走去擋住他的視線,看不到余炫程的影子,著急的伸長脖子觀望,深怕他已經離開了。塞在教室的人群分散一點,他才看到站在前排位子收拾的余炫程,他懷中抱著厚重的原文書,林皓從他的腳步移動方向推測他往後門走,死盯著余炫程準備在後門堵人,突然從旁邊殺出一個程咬金,不長眼睛的往余炫程身上撞,手上的書拿不穩,啪一聲掉在地上,同學沒有道歉,甚至沒有看他一眼,跨過地上的書,雙手插口袋拐了個彎也往後門走,林皓見他前來,直接用肩膀撞他,擋住陌生同學的去路。
  「你故意撞余炫程?」林皓直瞪瞪的瞅著他,心頭冒火,恨不得直接一拳過去,余炫程是隨便一個三腳貓可以動的人物嗎?就算要傷害,全世界只有林皓可以傷害他。
  那人也是不屑,上上下下打量,狡辯道:「沒有啊,他自己撞過來。」
  「幹!走得好好,撞你找屁事?老子看得一清二楚,他在走廊你故意撞他,是不會走別條路?非要撞他什麼意思?幹!」林皓氣沖沖,不假思索的全都罵出來,那位同學把他當狗吠,想從側邊走,林皓繼續擋,往右走就擋右邊,往左走就擋左邊,同學也來氣,推林皓一把怒罵:「來找碴就對了?這麼有病的人也要罩,我看你也有病!」
  林皓一愣,眼眶刹那充血:「誰有病?他媽的誰有病!」
  他想起之前來找余炫程時,同學漠視的態度,可見余炫程在班上過得並不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林皓揚手揪起對方的領子,突然有個冷淡的聲音從旁掠過:「走了。」
  轉頭,赫然見到余炫程在他身邊,不慍不火的望著他,林皓像是丟廢棄物,雙手往前一拋,鄙夷地啐一聲,只差把口水吐在他身上。余炫程沒有等他,他像個小媳婦跟著屁股走,越想越不平衡,在後頭大聲問道:「你是不是在班上被欺負?」
  「沒有。」
  「可是他們好像都待你不好,上次我來氣氛也很怪。」
  前方的他突然停下來,林皓也跟著停下。
  余炫程回頭說:「因為平常不會有人找我,也不會有人跟我說話,我精神不正常是全班都知道的事。」
  胸前突然悶著一股氣,林皓這麼維護他,但連他都說自己不正常,只是晚上會夢魘,現在為人比較薄情淡漠,怎麼想都還在正常範圍。
  「哪裡不正常?明明就好好的,說你不正常的才有病!」
  余炫程覺得對牛彈琴,轉身繼續走,林皓還是在後頭怒氣難平,不斷深呼吸後終於說出一句平靜的話:「我帶你去吃晚餐。」
  「不要。」余炫程回答迅速。
  「不吃火鍋,去吃別的。」林皓以為他是因為每次都是火鍋才拒絕。
  「我要回家完成和室房,肚子餓自己去吃。」
  「那我買回家,想吃什麼?」林皓討價還價,反正買回家還是一起吃,目的只是想賴在他身邊。
  余炫程想了一下冷道:「披薩。」
  「好,什麼口味?」林皓立刻點頭答應。
  「都可以。」
  彷彿小太監得到皇上點頭,林皓跟他分頭走,喜孜孜的跑進披薩店外帶兩個大披薩,過了老半天,等到不耐煩,他一直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喜歡的人買的,等多久都值得,但他不知道余炫程只是希望他晚一點回家才選擇吃披薩。
  好不容易兩盒大披薩落入手中,林皓又多買了可樂,心情愉悅回到家,開門就見到和室房擺在地上,裡面地板變成白色,余炫程剛貼美耐板上去,而他正在旁邊的茶几低頭用功。
  林皓一時不知手上的食物該放哪裡,茶几前的人也似乎沒有想讓位的意思,杵在原地許久,余炫程才緩緩抬頭施捨了一眼,挪動一點位置。他把披薩放好,硬是擠在余炫程旁邊,拿起一塊,順便留意旁邊的人在做什麼。
  這時他才發現桌上擺滿玻璃彩繪筆,余炫程低頭在透明片上擠壓筆身,描繪出一隻漂亮的蝴蝶,旁邊有幾個完成的作品,唯一的共同點是:畫的都是昆蟲。
  目光瞟到地上,桌腳旁有瓶黑色顏料,林皓往和室房看去,顯然這顏料還沒派上用場。
  「為什麼要做這個?」林皓問道,摘了一塊披薩送到余炫程嘴邊。
  閃過突如其來的食物,余炫程裝作沒事,彷彿林皓的餵食只是個插曲般的小錯誤:「和室房的佈置。」
  又被拒絕,但這次他不逼他吃,手中的披薩叼在嘴裡,湊過去拿了一隻黃色的彩繪筆說:「我也要畫。」
  「你畫得能看嗎?」余炫程猛地轉頭問道,他可一點也不指望林皓的美感。
  「能啊,畫昆蟲就好了是吧,老子會畫蜜蜂。」說完他也在塑膠片上面揮灑起來,緩慢的交接使用黃色和黑色,描繪蜜蜂的腹部。
  耳邊清淨了,六年後他們的角色互換,如今吵鬧的變成林皓,不以為意的是原本樂開懷的人。余炫程拾筆繼續畫下一隻蝴蝶,從外層的輪廓開始,填滿一層顏色,再點上翅膀的花紋,手邊不停歇的做事,心裡有件事不希望林皓誤會。
  「今天那位同學沒有故意撞我。」他淡淡的道,仍然不停點綴的動作。
  林皓停下轉頭望著他:「他不是故意不然是怎樣?你明明就在走廊!」
  「他只是想插進來,沒想到書掉了,我在班上是被忽略的一群,撿書這種事當然是自己做。」
  林皓凝視著他的側臉,即使這番話說的雲淡風輕,他仍然覺得心疼,六年前不願熱帶魚被欺負,所以在弄壞同學的PSP時,他挺身而出為熱帶魚賠錢,現在他也不願余炫程受到不公平對待,因此目擊不長眼睛的同學直接擋住去路要一個交代。但是他卻不為自己辯解、不保護自己,甚至認為班上的漠視是司空見慣的事,林皓不甘心,他喜歡的人誰都不准碰,這個世界只有林皓才能愛他、呵護他;也只有林皓才能害他、凌遲他。
  余炫程依舊專心的處理蝴蝶翅膀的紋路,林皓越看越入迷,從側臉往下,耳廓旁有幾絲捲髮,以前是漂亮的亞麻色,現在則是憂鬱的灰色,但他還是喜歡,只要是余炫程的一切都喜歡。乾淨的頸窩僅有少數灰髮殘留,好似被迷魂香吸引,林皓不知不覺地往他靠近,有一股想感受他體溫的衝動,猶如六年前熱帶魚吻上他唇角的時候,現在他也想要嘗嘗他嘴角的味道。
  接觸皮膚的瞬間,余炫程像踩到地雷般整個人跳開來,揮到地上的黑色顏料,咚一聲灑了一地,他手忙腳亂的處裡一攤黑墨,起身往流理臺,結果被林皓攔下來。
  「我來弄就好。」林皓先他一步到流理臺拿抹布。
  余炫程恍神的回原地呆坐,放棄手上的工作,林皓則蹲在他旁邊擦地板,幸好和室房離茶几有些距離,不然擺在旁邊就遭殃了。
  擦完地板抬頭看到余炫程眼神恍惚,雖然他的雙眸總有空洞恍然的死氣,但是此刻居然是一種慌亂的模樣,瞳孔裡的混雜的情感一覽無遺,林皓乾脆就照實說了:「我剛才想親你。」
  余炫程的眉頭皺了一下,很快舒展開來,林皓把抹布丟進流理臺,蹲在他面前近距離四目相對說:「我想吻你。」
  這是個宣告,所以說完林皓捧著余炫程的臉,毫不客氣吻上他的唇瓣。
  冰涼的氣息,甚至帶著淡淡薄荷微涼,林皓原先打算淺嚐輒止,但是身前的人沒有反抗,木頭般靜坐不動,於是讓林皓有了更進一步的試探。
  他扣住余炫程的腦勺,兩雙嘴唇無縫隙緊貼,舌頭如猛蛇出洞,往深處探尋,輕舐舌尖緩慢舔到舌根,翻攪舌體一步步吸取蜜液,強行的掠奪並無受到反抗,林皓疑惑的微睜眼,發現余炫程低垂的眼眸下也在注視他,平靜地彷彿在看一個平常不過的芝麻小事。
  林皓有點被激怒了,他想要看到余炫程為這個吻起伏的情緒,憤怒也好,驚慌也罷,但卻連一點眼底的閃光也捕捉不到,他開始用牙齒出擊,咬磨嘴唇,將不為所動的舌瓣牽扯出來一點一點的咬,肆虐口腔的神經,身前的人有反應了,余炫程近乎無法呼吸,收回舌瓣奮力的把林皓推開,不願再與他玩親吻遊戲。
  「夠了。」余炫程擦擦嘴角,起身走向浴室。
  「你沒有拒絕我,還是喜歡我的對吧?」林皓難以從剛才的熱吻抽神出來,跟上去想要抱住那抹背影,正要踏進浴室那刻,門迅速迎來,碰的一聲,吃了閉門羹。
  他哼哼兩聲回去座位,由衷覺得余炫程一定是害羞不好意思面對他。
  茶几上的蝴蝶有些已經乾了,林皓拿起來端詳,比起自己畫得蜜蜂的確是藝術大師與土人的差別。這時浴室的門開了,余炫程若無其事的回到座位上,繼續完成下一隻蝴蝶。
  打不死的林皓又繼續問:「你怎麼不拒絕我的吻?還喜歡我吧?上次說的死都不會喜歡我是騙人的吧?」
  「梁斯常沒有吻過你吧?該不會你也沒拒絕?還是你只回應我的吻?欸,你給老子說說話啊!」
  一連串的機關砲都沒有得到回答,他也問累了,看著一隻隻絢麗的蝴蝶說:「要畫幾隻?」
  「十五隻。」余炫程開了金口。
  林皓明白他只回答正事,偏偏他沒有正事可以跟余炫程攀談,難得厚臉皮的他有點尷尬,把蜜蜂畫完放一邊,下去巡蜘蛛。
  平時蜘蛛們的存在容易被忽略,一旦靜謐的空間無人對談,就有了他們生存的聲音。每一箱或多或少發出掘土的聲響,小藍依舊在最靠窗的位置,優雅展露藍寶石的光澤,窗外入夜,林皓稍微看了玻璃倒影中的眼睛,雖然兩者顏色隱約不同,他仍然選擇相信梁斯常之前說的話:余炫程喜歡小藍是因為自己。
  小虹經過蛻皮,顏色越來越鮮艷;鐵漢依然柔情的行走;凶猛的陛下今日不宜上朝,躲在土坑裡不見世。林皓和牠們有一定的了解,這些老朋友反而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旁邊有一隻全白的蜘蛛,牠的待遇就不一樣了。
  林皓不喜歡單調的顏色,灰色、黑色、白色一概不會特別注意。因此小虹與白虎將軍,他之前都是選擇觀望色彩繽紛的小虹。這次才仔細觀看白虎將軍的模樣。
  牠的飼養箱是直立的,開口在旁,裡面插了一塊假木,將軍攀在上面,偶爾往上移動。牠的身體由白色與黑色條紋構成,彷彿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林皓不禁思考這位「將軍」和「皇帝」鬥起來,誰是誰的手下敗將?
  「牠是樹棲型的蜘蛛,喜歡爬樹。」余炫程突然再度開了金口。
  林皓喔了一聲以示了解,故意從蜘蛛的話題下手:「牠很凶嗎?」
  「嗯,動作敏捷攻擊性也很強,常常會在沒預警下咬人。」
  「你被咬過?」
  「差一點。」
  「被蜘蛛咬到很痛吧?有毒一定很難處理。」林皓隨意說說。
  「怎麼會?清洗冰敷,喝牛奶稀釋毒性。被人咬到比較麻煩,不知如何把他趕走更糟糕。」余炫程說得輕鬆。
  林皓從早上的風鈴就不斷中槍到現在,原本還想說點話,手機突然作響,來電顯示是梁斯常,心情不爽起來,不願在余炫程面前透漏自己和梁斯常有聯絡,他刻意出門接起電話。
  「炫程這幾天好嗎?」
  一聽到梁斯常溫柔到極度噁心的聲音,林皓就火冒三丈,正要回他「關你屁事」,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打給余炫程怎麼辦,所以他壓抑著熊熊怒火回答:「還不錯,你已經沒有用處了。」
  梁斯常不慍,問道:「炫程有沒有奇怪的地方,例如前後語意不對,或是忘記曾經做過的事。」
  「一切都非常好,他還能嗆老子,好得很呢!」林皓討厭稟報余炫程的事,梁斯常以為他是誰:「他已經好了,以後他的事都由我負責,你這個庸醫沒用了,有沒有聽到,沒用了!」
  氣呼呼的掛上電話,回到家裏余炫程已經把十五隻蝴蝶完成晾在窗台上,林皓東找西找都沒見到他畫的蜜蜂,一轉身發現白虎將軍的飼養箱貼著黃色的異物,將軍正饒有興致的攻擊它。
  基本上作品已經差不多完成,現在林皓就是等著報告當天讓魏教授大吃一驚,生活美學的期末報告分成兩堂,共兩個星期,林皓很高興他們被安排在第一星期,報告完他就可以閃人,翹二郎腿等畢業證書下來,林皓不善言詞,完美的報告搞不好會被他講成零分,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鼓吹余炫程到時上台,余炫程沒有拒絕,或許也是怕林皓狗嘴吐不出象牙,把辛苦一學期的努力給搞砸。
  林皓之後就不太管余炫程要把和室房佈置成什麼模樣,有時後從補習班下班回家,整間屋子都是油墨的味道,他很佩服余炫程能在充斥刺鼻味的空間入眠,林皓自從搬過來就不好睡,聞著這味道更輾轉難眠,一直到翌日清晨都是淺眠的狀態,窗外一點聲響就能把他驚醒。
  余炫程去上課後,真正把林皓嚇醒的是手機鈴聲。他胡里胡塗接起電話,聽到顧小妍難掩失落的聲音。
  「林皓,我工作室電腦壞了,你能來看一下嗎?」
  「老子不是資工系的啊,妳怎麼會覺得我會修電腦?」林皓剛睡醒,聲音略帶點沙啞。
  「你不是也有學到嗎……來一下嘛……」顧小妍哀聲懇求。
  一個大小姐都做到這麼低聲下氣了,林皓拿她沒轍,起床隨意梳洗一下出門搭公車。他想,四年來沒有去過顧小妍的工作室,在畢業前去看一下也是應該的。
  工作室在他們兩間學校之間,搭公車等於從頭搭到尾,路途漫長,林皓忍不住在車上打盹,快開到最後一站才醒過來,他下車彎過一條小巷就到了顧小妍說的地址,一樓是飾品店,坪數不大約只有六坪左右,比余炫程的家還小,他上旁邊的樓梯到二樓按電鈴,顧小妍很快的出來應門,笑臉迎人,燦爛無比,讓林皓一下子疑惑剛剛電話中難過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這裡不大,但還是可以塞兩個人!」顧小妍把林皓請進門,空間大小跟樓下相同,六坪大的工作室對顧小妍一個人來說綽綽有餘。
  「電腦怎麼回事?」林皓直接去開桌上電腦,等了片刻發現電腦完全沒動靜,但是主機電源亮著。
  「開不了機,昨天突然這樣,我有些圖檔和資料在裡面,會不見嗎?」顧小妍遞了一杯茶給林皓。
  他重新開機,迅速按下DEL鍵,螢幕沒有跳進BIOS系統,還真的是像顧小妍所說的「無法開機」,連後台都進不了。螢幕沒有花屏,電源燈亮著,排除顯示卡和電源的問題,他猜應該是記憶體或是主機板掛了,林皓雖然懂一點程式語言,但不代表會拆主機板檢測,他轉身說:「真的開不了機,我也沒辦法,只能幫妳搬去修。」
  感覺事態嚴重,顧小妍才終於出現一點緊張的表情,問道:「那資料會不會……」
  「別擔心,主機板損壞跟硬碟沒有關係。」林皓觀望了一下主機問:「有螺絲起子嗎?我拆硬碟下來,明天帶我的筆電借妳,接上去就可以用了。」
  顧小妍翻出一盒螺絲起子給林皓使用,在一旁看林皓認真拆卸的模樣,她喜歡看林皓為她付出的神情,即使明白裡面沒有任何男女情愛的成份,仍貪戀不已,甚至想在此刻攝影他的一舉一動,讓未來數十年都能深刻懷念這位一生最愛也最遺憾的男人。
  見林皓把硬碟拆出來,顧小妍雙手托腮問道:「你還有借過別人電腦嗎?」
  「妳以為誰跟妳一樣老把電腦用壞?每次都要麻煩老子,妳應該多交幾個念資工的朋友,修電腦不用錢。」林皓沒好氣說著,話語不是很好聽,但顧小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只借過妳。
  「也才兩次而已好嗎!」顧小妍笑道:「而且上次也沒佔用你筆電太久,兩三天就還你了。」
  倏地,連結到過往的回憶,橘黃光線充填了林皓的腦海,再次喚醒一些聲音,臉上的痛楚彷彿六年來從未消逝過,顧小妍的尖叫和螫心的言語在耳畔迴繞。
  別人給你的,若不要可以原封不動退還給他,你卻拆了、摔破了才不屑的丟回去。
  明明吸光了別人的心血,又鄙視給你血喝的人,我最不屑你這種畜牲。
  還有最後林皓狼狽坐在地上喃喃自語著,那句誰也沒聽到,撕心裂肺的話:「到底是誰負了誰?……」
  林皓的表情像在隱忍痛苦,顧小妍眼皮一跳,意識提到不好的往事,她拍了拍林皓的肩膀愧疚說道:「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回憶還在腦中打轉,沒有接受到耳邊的安慰,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讓他更努力的回想,一探過往的種種。
  六年前,他為什麼會跟顧小妍在麥當勞?
  捕捉到片段的景象,他的筆電擺在桌上,對面是憂心的顧小妍,桌上有個手機顯示令他錐心刺骨的照片,畫面逐漸逼近,上面的字句也越加清晰。
  對,照片上的字句是他痛不欲生的原因,也是令他瘋狂的推進器,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所隱含的情意,讓他想立刻掐著熱帶魚的脖子,狠戾的質問他,難道自己只是個備胎?告白失敗才考慮的第二人選?
  為什麼不是第一?
  怎麼可以不是第一?
  他可是把熱帶魚放在第一位,連自己的心都可以挖出來捧給他,怕他摔怕他餓,隨時隨地依著他。他把林皓的心帶走了,卻在這顆心面前向鄭裕黎示愛。
  他恨之入骨,必須親手絞碎自己的心,再毀滅掉最愛的人,玉石俱焚是得到解脫的唯一出口。所以他可以用任何方式攻擊,針對最脆弱的地方猛擊,甚至把他一層一層剝離拉出來曬在眾人的目光下。
  他恨透,也痛透了。但是越痛越能解救自己,最好痛到麻痺,沒知覺就能做回沒心沒肺又吝嗇的林皓,六年來如以往,因為他已經親手埋葬熱烈的心。如今已修補當年的傷痛,遇見余炫程仍然動心,這或許是兩人的命運,註定糾纏不清。
  闔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他面對跟六年前同樣憂心的顧小妍說道:「沒事,那天妳給我看的熱帶魚傳給鄭裕黎的簡訊,裡面的內容我想起來了……」
  顧小妍神色變了一瞬,低頭回想後說道:「我記不清內容了,寫了什麼?」
  林皓起身搬起主機,淡然無味的說:「也沒什麼,只是我想起他三心二意的證據而已。」
  說完走向門外,顧小妍急忙穿鞋子想跟去,林皓原本不想答應,但自從上次回台北,兩人又一陣子沒見面,想說可以敘敘舊就沒拒絕。有意無意,他們避開六年前的回憶不說,顧小妍講了一些未來計劃,顧父打算畢業後把她送去巴黎鑽研藝術,但是被她拒絕了,原因無二,當然是為了林皓,常年待在法國跟林皓的聯絡又更少了,她不想葬送跟林皓相處的機會,犧牲一點未來是可接受的。
  林皓把主機交給維修中心,兩人離別時看得出顧小妍的依依不捨,他安慰道:「這幾天我有空會帶筆電來,如果來不及妳就先用同學的。」
  「這幾天是什麼時候,你最近很忙嗎?」
  「在準備期末報告,超級折磨的東西。」林皓伸了個懶腰說:「大概明天就可以給妳了啦。」
  「明天啊……原本想給你看看我的素描作品,但來不及回家拿……」顧小妍手靠著下巴思考了一下。
  林皓直接說:「沒差啦,又不是不見面了。」
  這句話讓顧小妍心花怒放,失落感也煙消雲散,林皓還會來她的工作室,思至此不會患得患失了,反而有種期待的美好。
  她美孜孜的問:「你的期末報告我能去聽嗎?之前你一直不讓我見熱帶魚,如果是用欣賞報告的名義就可以了吧!」
  林皓蹙眉想了半晌,他覺得顧小妍的目的只是想看自己報告,他們說好當天是余炫程上台,她應該欣賞不到什麼。
  「如果是欣賞作品可以啊,看不到我上台就是了。」
  「這樣啊……」
  見她失望的神情,林皓自覺猜對她的目的。
  隔天,很守信用的,林皓傍晚上班前就去工作室把筆電交給顧小妍,並接上她的硬碟。顧小妍提醒他,主機維修完畢要請他來搬,畢竟一個柔弱女子,要把主機搬回家不是件容易事,林皓當然答應了,舉手之勞,而且這是作為乾哥哥的義務。
  林皓自從換成輔導老師後,工作一切順利,雖然遇到幾個資質駑鈍的學生,但把題目解完,基本觀念講一下,不管同學懂不懂,反正他的工作就只是解題。
  這種態度過得了一時,過不了一世,時間一長,許多同學就在背後嚼舌根,抱怨新的輔導老師從不去了解學生為何不懂,好像只是個解題的機器,坐在他面前就自動啟動算式技巧,除了這項功能沒有其他附加技能了。同學們在下課齊聚一堂,變成互相解題,互助幫忙,順便暗地婊林皓。他們私下給林皓取一個綽號:自動販賣機。
  原因是解題要跟導師排時間領號碼牌,輪到時要把號碼牌交回給林皓,正巧號碼牌用的是餐廳桌號牌,也是圓形的,感覺就像是塞給林皓硬幣,選擇題號後自動跑出解答。
  日子再久一點,就會在補習班聽到「吼!林(恁)老師喔!這麼自動!」或是「再皓皓下去,硬幣投屁眼喔!」等等年輕氣盛的話語,林皓神經大條就算學生在面前罵也沒感覺,所以最後當然是總導注意到的。
  在這方面林皓是二愣子,只知道莫名其妙被帶到辦公室,總導一臉黑壓壓,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你的學生們暴動了,沒感覺?」
  林皓蹙起尖刀眉問道:「什麼暴動?」
  總導扳著臉說:「你腦袋是不錯,但是你沒有用心去體會學生,體會你會嗎?就是站在他們的角度看考題,想想他們為什麼不會。」
  「可是我幫他們解題了,算式也寫了,他們自己也說懂啊。」
  總導認真的看著他,語重心長說道:「數理是你的強項,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解題,好像不用花太多腦筋,因為簡單所以易做,但是針對你的弱項,思考如何改進那才是最重要的。」
  林皓眼皮一跳,鬱悶不樂,這句話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只總導,梁斯常也曾說過類似的告誡。
  「自己回去思考,如何挽回學生對你的信任。」總導說完離開打卡,林皓跟在後頭,余炫程以外的事他很少感到挫敗,但這次除了余炫程,也真心的為自己的行為不知所措。
  他從小到大就是這個樣子,別人了解他比較多,也是別人體諒他的機會比較多。一時之間要學好,簡直比登天還難,尤其他才剛學習了解余炫程,現在又多加一項不可能的任務給他,林皓走在回家路上,心裡鬱悶得發慌。
  回到公寓,林皓發現三樓鐵門居然沒關,輕輕一推就開了,裡面燈大亮著,余炫程還沒睡,拿著電話對話:「明天下午我在可以來換鎖,謝謝麻煩了。」
  林皓進屋轉身看了一眼鎖,外觀沒感到異樣,等他掛上電話問道:「門鎖壞了?」
  余炫程抬頭說:「鑰匙孔可能被灌了什麼東西,鑰匙插不進去。」
  「是小偷吧,我們東西有失竊嗎?」林皓說完,看到余炫程淡漠的臉露出一個奇妙的表情。
  「沒有。」
  「真是有自知之明的小偷,敢偷老子絕對讓他吃不完兜著走!」林皓掃了一下四周,二十三個飼養箱還在每個櫃子上,窗台旁邊的掛衣架也還在,余炫程的筆電好好的擺在茶几上,不禁大聲朗笑道:「一定是看到這麼多隻大蜘蛛嚇到閃尿才沒偷到!」
  「應該不是。」余炫程突然打破他的臆測,臉上沒有什麼血色,淡淡的道:「早上我出門的時候還鎖了門,下午回來也可以開,晚上你出門後我去買晚餐才發現,但我把門掩上回來也沒遭竊。」
  林皓氣得跳腳:「媽的癟三!這樣還不是?一定是不敢偷啊!」
  余炫程沒應答,坐回床上準備就寢,林皓靠著床盤腿坐冷靜下來說:「我明天去買可以防身的東西好了。」
  「嗯,明天房東會來換鎖。」這是這天余炫程對林皓說的最後一句話。
  入夜三點,林皓還是徹夜難眠,余炫程近日作夢的次數遞減,反而變成有睡眠障礙的是他,為今天總導對他說的話感到心煩,同一句話聽了兩次,代表這是他人能察覺到的大問題,當初梁斯常說的時候他不服氣,但因為愛著余炫程才嘗試去了解他。那些學生是他的誰?只不過是工作對象,林皓一想到要去了解臭毛頭,五臟六腑好像都打結了,不太對勁。在睡睡醒醒中腦海裡又浮現了兇神惡煞的小偷正偷偷摸摸用萬用鎖打開家門,迎上余炫程驚恐失色的表情,銀光快速劃過夢境,他們亮起刀往他衝去……
  林皓被嚇醒,身上冷汗淋漓,睜開眼第一件事先往床上看,余炫程的胸口微微起伏,睡得正熟。他爬起來,憐惜地揉搓鐵灰色頭髮,不由自主靠近他的唇瓣,即將吻上的那刻又拉遠一點距離,他望著顫動的睫毛,摩擦與唇瓣相距一釐米的空氣粗啞說道:「我不會再讓你露出那種表情,不管你有沒有喜歡我。」
  夢中的景象,余炫程睜大的雙眼袒露無盡的恐懼,彷彿可以從瞳孔經歷身逢懸崖的害怕,這時的面孔與六年前他對熱帶魚說出訣別話時重疊,兩張色若死灰的臉、兩對六神無主的眼睛,他們合而為一,瞬間又分開成兩張表情略為不同的臉譜,一張緊閉嘴唇,一張微微張口欲言又止。
  天微亮,林皓徹夜未眠,索性出門買早餐,另外準備一份回家給余炫程。擔心小偷會再次上門,不怕劫財,只怕余炫程遭受不測,所以林皓刻意待到他去上課才敢出門坐火車回到台北,林父認識一些商人,尤其是軍警用品的老闆,林皓所謂「防身的東西」就是來自這裡。阿飛是林父的大學同學,警大畢業後做了幾年警察轉行當商人,在長沙街開了一家軍用品店。阿飛和林父在大學附近的眼鏡行認識魏教授,當時魏教授碩士畢業,兩人只是大一新鮮人理當稱他魏哥,這一稱就三十年,所以林皓自小受魏教授與阿飛照顧長大。
  一進「阿飛軍警百貨」,老闆阿飛瞇眼露出幾條魚尾紋笑道:「小子好久不見!畢業了沒啊?」
  「還沒,我的分數被扣在魏教授那裡,看今年有沒有辦法順利畢業。」
  林皓對阿飛的印象比魏教授好,小時候魏教授總是說教的角色,而阿飛則是跟他一起胡搞瞎搞的角色,這也是願意獨自來找他攀談的原因。
  阿飛哈哈大笑:「老魏從以前就這樣,他算是我跟你爸的兄長,總要尊敬一下,你今天來是來找我聊天的嗎?」
  「想要買防身用具,飛叔推薦一下吧。」
  林皓坐在橫排展示窗前,裡面大多是獎勳徽章、槍套、望遠鏡等。牆壁上掛滿迷彩服、警用透氣雨衣、大盤帽,有些裝備林皓在父親身上看過。鏗鏘一聲,桌上突然倒滿各式瓶罐和瓦斯槍,吸引他的目光。
  「買給女朋友的?」阿飛笑眯眯問道,拿出其中一隻瓦斯槍裝上紅色的彈匣說:「這隻是最強的辣椒瓦斯槍,往歹徒臉上噴可以讓他咳嗽、打噴嚏到叫不出媽媽。」
  林皓接過把玩,黑色的槍身讓他想起小時候愛玩槍,他敬佩父親的職業,曾夢想長大跟隨父親的腳步作一位警察。但是年紀增長後,林皓非常了解自己的個性做不了警察,他沒有正義凜然、為國奉獻的情懷,拿槍只是想耍帥。
  阿飛拿一瓶小型噴霧搖了搖說道:「防狼噴霧,可以噴三十次,但是有效射程比瓦斯槍短,你要哪種?」
  「我都要,有電擊棒嗎?」
  「這麼愛女友,不想給歹徒留生路就對了?」阿飛促狹道,從透明展示櫃底下拿出黑色的電擊棒和球棒:「十五萬福特可讓歹徒暫時性昏厥,你再拿球棒海K他一頓,嘿嘿,不錯吼?女朋友一定愛死了。」
  林皓露出滿意的微笑,拿起來看,球棒是一般的棒球棒,沒想到阿飛也賣這種東西。
  「小子,女朋友正嗎?」阿飛一臉色瞇瞇趴在透明櫃上問道。
  林皓想到余炫程的臉蛋,內心融化一角:「很正。」
  「身材好嗎?」
  他又想到抱余炫程的觸感,不像女生軟綿綿,但是很厚實,抱起來很有感覺:「很好,就是有點瘦。」
  阿飛色情的伸出兩隻爪手抓了抓問:「胸部大嗎?」
  「他沒有胸部。」
  「什麼,小子你是平胸控啊?」阿飛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為以後不能飽眼福失望。
  「胸部不是重點。」搜括櫃上的東西,比出五說道:「這些大概這樣。」
  「五折喔,你真海削我,記你爸帳上。」
  「好啊,樂意至極。」林皓揚起微笑。
  臨走時阿飛說聲等等,放了一頂白色大盤帽在林皓頭上,退後幾步遠看這位長大的男孩,很滿意的點頭,欣慰笑著像是在看自己兒子,兩條魚尾紋游在眼角。
  「很帥,比你爸還帥。」
  林皓與他對望,在門前彎下腰脫帽致敬,臉上滑過一絲微笑,他很少露出崇敬的表情,僅是給予一位亦父亦友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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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3 篇留言

黑糖
展兒大,我是新讀者~~~ 很喜歡你的文筆風格 然後感覺這一對真的好虐心(縮

03-16 23:10

紀展兒
你好初次見面歡迎ouo//
很高興你喜歡我的風格///
這一對當初也寫得很揪心啊!!!QWQ03-17 00:11
凱恩
沒錯,魚魚是平胸(##

03-21 22:48

紀展兒
木木已進化成只要有下面的洞就可以了(夠了#03-21 22:50
甲型正太控
心得:林皓心想只有他可以害魚魚的時候,實在想巴下去:他現在還不夠慘咩?然後現在真的是完全易位的狀態惹,想當初魚魚就是只有幻想也夠他在夢裡笑了吧~~
雖然這篇真的是苦瓜,但感謝作者大大願意當辛勤的農夫喵~(等回甘

04-20 21:17

紀展兒
命運是互相的XDDDD
這樣林皓才知道怎麼去愛魚魚~05-2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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