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惡之魔女（１）
誰是我們？
哪裡是我們來自的地方？
哪裡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天堂與地獄不是我們的歸處，
家族裡面並沒有我們的名字，
說特別卻也不是那麼的特別……
如果真相不存在的話，
我等終會被無代價的力量所吞噬……。
──《祖魔女瑟西之歌》
依照工作內容把沉重水桶提到倉庫木門邊的時候，莉妮嘆了一口氣。
將視線投向遠方佈滿霧靄的天空，清爽的晚風拂過莉妮的額頭，淺金色的髮絲與夜色斗篷隨風緩緩飄揚著。
「成為魔女學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啊……。」
莉妮喃喃自語著，目光隨著幾隻挾著暮色的鳥飛過山頭，而山頭的那一端正疊起巨大的篝火堆，莉妮瞇起眼睛，開始想像篝火燃燒，灰黑色的煙霧與熾烈火光亟欲往天堂奮力攀爬的景況。
再過幾天就是魔女之夜了；聽說在這個被稱為「瓦爾普吉斯之夜」或「女巫的安息日」裡所有有名氣的魔女都會到那個山頂圍繞著篝火跳舞狂歡；不過像莉妮這樣的魔女學徒自然沒有資格參加那樣重大的節日。
雖然魔女學徒要去參加魔女之夜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前提是學習的成績必須夠好，獲得監護魔女的推薦才獲准參加；不過要是莉妮真的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話，她也就不需要接受提水桶處罰了。
自三年前以來，因為雙親在戰爭中身亡的關係，十三歲的莉妮只好輾轉借住於親戚家中；但在這混亂的年代，親戚自己家裡溫飽都有困難了，更別說是外面不熟的親戚小孩，而且這個親戚的小孩還經常生病……。為了不想再承受親戚不悅的眼光，等到身體逐漸變好的莉妮只好搬到較遠的山頭獨自過著辛苦的生活。
儘管日子過得辛苦，但是只要平常努力蒐集野果跟野菜的話，倒也不會遇到什麼生活困難；等到莉妮十四歲的那一年，她從書上快速地學會了栽種一些作物並且利用它們到山下城市賣錢，以購買一些保存期限較久的糧食，擺脫了採集游牧生活。
這樣的日子雖然疲憊，但卻也非常愜意；如果那時作物漲價的話，她還可以用額外的利潤來買一些奢侈品……好比說書籍之類的，來化解她生活在山中的無聊。
日子很輕鬆、生活很愉快……這些都是山中生活所帶來的好處，但是山中的危險也以與輕鬆相同的份量襲擊著莉妮所住的小屋。
破壞房屋的怪異的野獸、不穩定的天氣以及最可怕的，就是魔女的存在。在這個時代，魔女分成兩派；一種是積極與普通人接觸、幫助人類的善魔女，另一種則是離群索居、個性古怪的惡魔女。而惡魔女常常聚集在山裡頭不知道到底在做什麼，由於人類本身對未知的恐懼，對惡魔女的謠言也就繪聲繪影的傳遍大街小巷。
不過聽說只要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家中，就比較不會遭受魔女的襲擊；莉妮一直相信的這個定律，終於在過十五歲生日不久的那一天被一個惡魔女打破。
並不是她主動晚歸，相反的，她中午過後就回到家中。可是就在她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完全愣住了。
如老鼠尾巴般的鬈髮從黑色大尖帽中流洩出來，一個穿著黑斗篷的年輕女子正拿著莉妮不久以前所買的書；她的左邊眼睛戴著金框單邊眼鏡，臉部輪廓非常的深刻，看起來儼然就是一副惡魔女的樣子。
莉妮覺得這個時候應該逃跑，但是她卻好像被定住般，提著一個籃子無法動彈。況且要是她離開這裡的話，她也不知道到底該去哪裡才好；再說原本自己的家被別人無端占領，這怎麼想都是一件讓莉妮完全無法接受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魔女的視線才從書上移開，她闔上書本歸回原位；接著以銳利的目光打量著眼色僵硬的莉妮。
「那個……魔女小姐……這裡是我家……可以請妳離開嗎？」
現在想起這番話的莉妮不禁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實在太有勇氣。
「哦？是嗎？」魔女勾起一抹笑容：「一般人看到像我這樣的惡魔女都是慌忙逃走，像妳這樣直接請我離開的人還真是少見……吶……」
「不怕我詛咒妳嗎？」
惡魔女笑容妍麗，但是卻包含著孤高的氣質。老實說，莉妮還挺害怕的。
「可……可是這是我家啊……就算是魔女小姐也……。」
「哦？是這樣啊……非常不錯的眼神呢。」惡魔女持續說著莉妮完全聽不懂的話，甚至還提出一個詭異的要求。
「不然這樣好了，當我的學徒怎麼樣？」
「什麼？妳在說什麼東西啊？魔女小姐？」莉妮對於這個跳躍的發展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沒等到搞清楚的時候，惡魔女就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莉妮的小屋。
在那天晚上，莉妮就只當作這是一個巧遇……反正惡魔女生性難以捉摸，她也就抱著這樣的心情入睡。
到了隔天，莉妮決定做魔女的學徒；原因並非是她由衷地想成為魔女，而是因為半夜一場暴風雨將莉妮破爛的小屋吹倒，所以為了繼續求生或是暫時性策略等等，莉妮收拾好一些重要的東西跑到山頂，拜訪昨天來訪的惡魔女。
只不過，那天那個惡魔女看到莉妮時，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妳來啦？」就以事務繁忙的理由將莉妮推給也還沒收學徒的好姊妹洛萊琪，所以到底該說那名惡魔女是隨心所欲……還是隨便自在……其實莉妮也不曉得；總之到最後的結果，她成為了洛萊琪的學徒，跟在洛萊琪的身邊學習魔法並幫忙家務，也是在那個時候，莉妮才知道一開始的那名惡魔女叫做賈娜；是在魔女界中很知名的魔女。
最惡魔女賈娜。不知為什麼，山頭這附近的魔女都以這樣的稱號稱呼賈娜；跟莉妮同樣是魔女學徒的潔絲塔曾經說過賈娜被稱為是最惡魔女的原因是因為她做了許多壞事；比起一般的惡魔女，她更加邪惡，力量也非常強大。
先不管賈娜的事情；老實說，莉妮很喜歡洛萊琪，洛萊琪有著一頭燦金的長捲髮，豐滿的身材，臉上老是掛著如太陽般親切的笑容，在教導莉妮的時候非常有耐心，除了住在山上這一點外，完全看不出來是名惡魔女。
洛萊琪所擅長的魔法是克萊提卡派魔法，主要是強調自然間皆有精靈存在，只要能與精靈對話溝通，就可以使用出魔法。因此，洛萊琪所給莉妮的課題當然也與田野調查、自然生態觀察脫不了關係；也因為洛萊琪的教導，莉妮學會了如何召喚烏鴉，同時與烏鴉進行對話。
「魔女喜歡使用烏鴉、貓頭鷹黑貓並不是因為牠們很邪惡；而是因為牠們是非常聰明的動物，能與人類溝通。」
這是洛萊琪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聽久了之後，莉妮也認為這句話非常正確，因為後來的她發現除了洛萊琪所說的三種動物外，與其他動物溝通要花費更加長久的時間，而且甚至到頭來還是聽不懂牠到底在說些什麼。
總而言之，跟洛萊琪相處的這段時間其實非常愉快；雖然莉妮的魔法進度緩慢，只學會與那三種比較聰明的動物對話而已；但這點與常人的小小不同仍是讓莉妮非常開心，甚至有點慶幸自己成為魔女學徒。
不過這樣快樂的日子，到她即將面臨十六歲時就結束了。
在即將過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洛萊琪突然無預警失蹤，儘管大家也同樣關係洛萊琪的去向，再加上魔女三年一次的遷村習俗已經開始，在百忙之中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的情況下，大家也不由得先放下洛萊琪；而原本洛萊琪的學徒也還回賈娜，給賈娜教導。
與原先賈娜所給人的印象一樣，賈娜果然比洛萊琪還要嚴苛；賈娜擅長的是埃克提克派魔法，那種魔法注重於研究與探討物體的本質，效果作用於無生物的移動以及變化上；所以比起洛萊琪的克萊提卡魔法，埃克提克魔法顯得較為生硬困難，學習起來也不像克萊提卡魔法般有趣。
「在我回來之前，將這杯水用魔法變成冰；如果我回來看到沒成功的話，那麼就罰妳去山腰的水井提一桶水放在倉庫門前。」
再次講述水與冰的原理後，賈娜就留下莉妮一個人出門去了；而在賈娜回來之前，莉妮雖然有盡力一試，但最後還是認命的先去提水，再來想想要怎麼做。
這樣的情形已經重覆了一個半月了；到現在莉妮已經習慣先去提水桶，再來以自暴自棄的態度來面對桌上的那杯水。
於是在夜幕即將降落之時，今天的莉妮也跟一個月前的莉妮一樣，趴在桌上盯著那杯水苦思。儘管賈娜沒對自己說什麼重話，但是莉妮總覺得從賈娜的眼神中看到失望透頂。
不過或許是忙於最近的魔女之夜吧？賈娜晚歸的次數較之前更加頻繁，身上還帶著奇怪的腥味；莉妮是有想過先盡力將水變成冰，如果真的不行的話再去提水桶……不過在嘗試多次後，她決定只要過了中午就去提，這樣也會比較專心施法。
「結果今天還是跟以前差不多啊……。」
趴在桌上耍廢的莉妮嘟囔著，明明今天就決定要將水變成冰；但到最後那杯水還是一點都不動……真不曉得要怎麼辦才好。莉妮的腦袋突然又出現賈娜枯燥的說明。
「首先要先必須降低溫度、接下來再同時提高壓力。降低溫度跟提高壓力之前應該都教過妳要怎麼做了。妳就把這兩種魔法結合起來試試看。」
一開始信心滿滿的莉妮原本以為只要將兩個魔法疊合使用就好，可是沒想到這個方法雖然可行，但是或許是兩個疊合的力道相較於單個魔法使用還來得小，因此瞬間結冰的水一下子就消融了。
再多試過幾次之後，莉妮決定放棄了。她索性披上她的斗篷，決定要到外面去透透氣；反正賈娜她一定會到深夜才回來，在這之前她也沒有禁止自己出門。
走在溫和月光所篩下的樹影中，莉妮不自覺地思考要如何將水變成冰……不過後來她又搖頭，都已經說要放鬆了，居然還在想課題的事情。為了忘記課題的事，她小聲地唸了一串咒文，用精靈傳遞訊息呼換烏鴉。
「好久不見了呢，莉妮。」
過了不久，一隻單眼烏鴉飛了過來，親暱地停在莉妮的肩膀上，輕輕啄著莉妮的臉頰。
「怎麼啦？叫我有什麼事？」烏鴉歪著歪頭，輕輕問道：「該不會水又無法變成冰了吧？噢噢，還真可憐呢。都已經持續那麼久了……雖然賈娜的教學方式有點問題，但是之前別的學徒都可以在一個月內成功呢。」
「煩死了！你這隻死烏鴉！早知道就不叫你來了！」莉妮有些憤怒地揮了揮手，但是烏鴉閃避攻擊，過了不久依舊停在莉妮的肩膀上，繼續啄著臉頰。
「唔唔唔……莉妮你的臉頰啄起來好像飯糰，觸感還真不錯。」
「去死啦！變態。」莉妮憤怒地吟詠起咒文，使空氣變重並附在烏鴉的翅膀上；烏鴉一察覺不太對勁，便馬上拍拍翅膀跳到地板，歪著頭注視著莉妮。
「這不是用得挺好的嗎？壓力魔法？」
「哪有……。」莉妮靠在樹幹上坐了下來，神情非常沮喪。「水變成冰還要在加上低溫魔法……感覺很難……。雖然我兩種魔法都會用，但是一但疊合在一起時間跟比例就很難抓。」
「是嗎？」烏鴉低著頭，垂下眼簾。「感覺上是要靠經驗的問題啊？多多努力就好了啊。」
「可是問題就是感覺多多努力也沒用嘛……賈娜有說要是我這個魔法有成功的話，她就會帶我去魔女之夜……可是她一定是看準我不會成功才這樣講的啦！而且仔細想想看，我到現在就只會一些基礎的物質魔法……去那邊根本丟人現眼嘛……。」
莉妮不愉快地抱怨著，看來她已經累積了過多的怨氣。
「唔……是這樣啊？那搞不好是你壓力太大也說不定……。」烏鴉眨了眨慧黠的單眼，看著莉妮提議道：「那要不要去魔女之夜的現場看看啊？搞不好能放鬆一下心情？」
「你在說什麼鬼話啊！」
莉妮憤怒地吼道，但是看著烏鴉認真的眼神，她又無法說出反駁的話語，畢竟自己真的還蠻想去魔女之夜的現場看看。
「但是我又不會飛行魔法，怎麼過去啊？那邊可是一座高山呢……。」心有餘而力不足，應該就是現在莉妮的寫照。不過烏鴉雀不認同這樣的看法。
「很簡單啊！」烏鴉揚起翅膀，得意地說：「既然不會飛，那就用壓力魔法就好了嘛！」
「你是說運用壓力浮起來，這有可能嗎？」就原理來看應該是可行的，但是沒試過得莉妮卻半信半疑。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烏鴉拍了拍翅膀飛了起來，「要不要試著把周圍的空氣壓重？自己這邊放輕之類的？」
「哪有那麼簡單……。」莉妮苦笑道，同時唸起咒文，過了一下子，她發現自己果然飄浮起一點點了。
「妳看吧！莉妮，只要妳想辦還是辦得到的嘛！」烏鴉高興地誇獎道，這讓莉妮更增添了一些信心；她持續念著咒文，驅動想像；發現自己能飄浮的高度居然比她想像的還要高一點。
「是說……我一直很想問……為什麼魔女都用掃把飛翔啊？如果用妳這種方式不是比較簡單嗎？」一發現沒有自己上場的餘地，烏鴉馬上就閒聊了起來。
「虧你還說你是最聰明的動物……」滿頭大汗的莉妮自滿地說：「掃把收納方便；而且只要在裡面加入專屬主人的特殊咒文就可以飛……等等……。」
莉妮突然停止詠唱，她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而且這些事情似乎有些嚴重。
「怎麼了啊？」烏鴉善解人意地問道。
「賈娜她好像都沒用過掃把……我在家裡好像也沒看過掃把……。」莉妮開始思考這這件事情；接著她又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我記得……洛萊琪曾經說過會用掃把的才是真正的惡魔女，善魔女因為平時在一般人類那邊活動所以不會用掃把……可是賈娜她……我完全沒看過……。」
「好了啦！莉妮！快點練習啦！」烏鴉慌忙地督促起來；然而這樣的督促反而讓莉妮更加起疑了。
「喂！妳不是之前曾經跟賈娜在一起有一段時間嗎？妳該不會知道些什麼吧？還有洛萊琪失蹤的事情……該不會這些事情全部跟善魔女有關吧？」
綠寶石般的眼珠盯著烏鴉，烏鴉感到莫名巨大的壓力。
「呃……怎麼可能啊呵呵呵呵……。」
烏鴉撇過頭，尷尬地回答莉妮的逼問；但是莉妮依舊不放棄地看著烏鴉。
「就是說……呃……這個我不能講啦！」
最後烏鴉終於受不了這個壓力，拍著翅膀飛走了。
創作內容
【中篇】惡之魔女（１）
【原創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