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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BL】南極熱帶魚 三、冰凍三尺的熱帶魚

作者:紀展兒│2015-03-14 12:22:50│巴幣:20│人氣:708
  床上丟著他的手機,余炫程離開後,林皓拿起來螢幕正是小藍蛻皮的影片,喇叭傳來梁斯常清晰的聲音。
  「他潛意識認為小藍的顏色跟你眼珠的顏色相仿。」
  「我問過了,他都不說,說了我也聽不懂。」
  「你以為有問有答就稱得上是了解?你有用心嗎,林皓。」
  林皓猛地將手機往地上砸,背蓋和電池七零八落,當天他和梁斯常的對話都錄進去了,余炫程應該是聽到這些才這麼反常,他氣自己怎麼不提早消音。
  雙手揉著太陽穴,坐在床上等到半夜,余炫程仍沒有回來,林皓把手機撿起,防震似乎做得不錯,還能打電話。
  打了幾通都沒人接,除了余炫程的號碼不知道還可以打給誰,他衝出門,在月色迷濛之下,站在路上思考該往何方,余炫程會去哪裡?會不會遇到危險?他心情不好又有精神疾病會不會想不開?諸如此類的問題盤旋不止,寒風刺骨,路上行人穿戴保暖衣物,他身上只有長袖襯衫,身形單薄走過一條一條街,漫無目的尋找另一個應該也是單薄的人影。
  林皓多次跑回家看他在不在,但映入眼簾的畫面都是一屋子的寂寥,於是整個夜裡林皓在不知名的街衢中穿梭,直到天色漸亮,晨光乍現,他望著二十四小時無休的超商看板熄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六年前熱帶魚休學的當下,像現在主動去找他的話,或許他就不會封閉自己?
  家中還是空無一人,林皓一進門,好似被眼前巨型蜘蛛網纏繞,傳來八條腿的生物敲打飼養箱的聲響,嗤笑他又落入了同一個陰暗迴圈,纏死在痛楚和回憶交織的蜘蛛網。
  其實蜘蛛就是熱帶魚本身,而林皓只是一隻困在網上的獵物嗎?
  七點半林皓就站在生科系館前想要堵人,消失了一個晚上,他覺得余炫程一定會來上課,八點左右一輛白色轎車停在科五館前,林皓目不轉睛看著,下一秒熟悉的人打開車門走向系館,他止不住內心鼓譟。
  余炫程抬頭才看到林皓,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從他旁邊走過,林皓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在隨後也下車的梁斯常身上。
  胸口又痛又腫,似乎吹氣球把胸口撐滿,滿得已經無法再吸入多餘的空氣。
  「昨晚他在你那?」林皓問道。
  「對,他突然出現在我的診間。」梁斯常走上前對他說:「上車,我們談談。」
  林皓還是站在原地,雙目流露癲狂:「兩個男人睡在一塊?你昨天什麼都沒對他做嗎?喜歡他的話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齷齪的事?」
  梁斯常神色不再和善,低沉的嗓音隱含濃濃怒意:「你最好現在馬上上車,我可是忍住想往你臉上揮一拳的衝動在跟你溝通。」
  林皓深吸幾口氣,把看到余炫程從梁斯常車裡出來的震撼壓下去,整理好情緒才走去坐上前座。
  「你想起來對他說的話了?」發動車子,梁斯常轉著方向盤開出校園。
  「嗯,昨天我們攤牌,他就跑出去,我找了一整夜。」林皓手肘撐在車窗上按著額頭。
  「炫程惡夢的相關內容你也想起來了?」
  林皓抬頭說道:「他的惡夢跟我無關,這是他說的。」
  「不是直接相關,是間接相關。」
  「最好是!他自己心猿意馬跟鄭裕黎告白失敗才來找我,你們怎麼老把帳算到我頭上,要怪也是怪鄭裕黎吧!」
  梁斯常轉頭睨他一眼:「那他的夢跟什麼有關?」
  「一個心理醫生醫了六年,連個夢境都醫不出來,我只是個凡人又怎麼會知道他夢到什麼、在想什麼。」林皓出言挑釁。
  「炫程上了大學才就醫,有些事情我想連他父母也不知道,他不願說,我也不可能強硬的逼他說,否則可能導致偽記憶症候群。」
  「哦,那是什麼?」林皓瞟他,對他賣弄專業很不放一回事。
  梁斯常聽得出來他言語中的輕蔑,和顏悅色的說道:「美國曾有個案子,一個女孩經由心理師的暗示重新建構出一段虛假的記憶,指控父親強暴她,父親不斷否認,心理師則用佛洛依德的記憶壓抑說解釋他的行為,最後他在壓力下創造新的記憶認這條莫須有的罪名,但事實上父親沒做這件事。如果我硬逼迫炫程敞開心胸,壓力對他造成的影響,難保他說的是事實。」
  「目前看來都是事實,他的確是對我和鄭裕黎同時放線。」林皓哼笑一聲:「結果沒人中他的圈套,還要我承受三年罵名。」
  「我的意思是如果在他不願意下逼迫他說,那些可信度不高,如果你要試探他,也不能逼著他。」梁斯常把車開入路邊一家停車場,下車時看林皓無動於衷,繞到副駕駛座開門,動作粗魯的把林皓拖出來。
  「幹,老子會走路!」林皓大罵甩掉他。
  「跟著我。」梁斯常根本不屑碰他,逕自走出停車場,沿著人行道不到五分鐘就到了他的心理診所,林皓抬頭觀望片刻,外觀很氣派,總共三層樓,全是一片橘黃,光是看板燈就佔了很大的空間,晚上應該明亮如一座燈塔。
  跟著梁斯常走到三樓,進了一間光線溫暖的房間,裡面擺設令人感到進入歐洲古堡,燈具上的花紋古典優雅,房間中央有兩張相對的紫色貴妃椅,梁斯常坐下來,林皓不閉俗,坐在對面,房間裡溫馨的氣氛讓他緊繃的神經舒緩下來,他不禁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診療室嗎?
  梁斯常蹺著二郎腿,翻閱旁邊的資料,林皓故意伸脖子去看,依稀看到上面有余炫程的名字。
  「這是炫程的病歷。」梁斯常一邊翻一邊說:「或許違反醫療倫理,但是以私情來說,我非常想要他快樂。」
  林皓冷眼看他,心想誰不想他快樂?
  「更早之前他還有自殘的行為,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已經穩定很多了。」梁斯常說道。
  林皓聽到有些震驚,蹙起眉頭:「自殘?」
  「比較多是割腕跟破壞物品的行為,跟平常認知的瘋子一樣。」
  他簡直不敢相信,原來現在的狀況不是最糟的,無法想像余炫程在更早之前是什麼可怕的模樣。
  「我想問一個問題。」林皓心中有一個存在已久的疑惑,從這次再逢就想問:「我不相信他會因為幾句尖銳的話就變成這樣,你沒有考慮過其他原因嗎?比如鄭裕黎。」
  梁斯常抬頭凝重說:「你是不是太小看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但是他的惡夢沒有我,反而是跟鄭裕黎有關。」
  「不論是否跟他有關,現在只有你在我面前,也只有你知情六年前的事,難道我不該問你嗎?」梁斯常語調明顯上揚,不齒林皓的推卸責任,停頓幾秒後冷靜問道:「你想要聽炫程的病史嗎?」
  「嗯,很想。」從離開到現在,這六年余炫程是怎麼過的,他急迫地想了解,星光寶石般的眼眸浸染幽邃的海,光澤深沈內斂。
  梁斯常不閱覽任何病歷字句,娓娓道來。
  六年前的簡訊事件或許是吵得太烈,熱帶魚的父母忽然也知道這件事,被迫出櫃的他發瘋似的跟父母大吵一架,隔天蹺家三天,回來後平靜許多,但也變得沉默寡言。自此以後他開始逃學,建中流言傳播速度太快,父母感到兒子的聲譽與心靈被損害,因此向學校提出休學。
  那一年熱帶魚時常失眠,半夜被夢魘驚醒,話少,食量也小,活脫脫像換了一個人,但他們當是對新生活的不適應跟出櫃的陰影,所以竭盡所能給他支持和安慰。第二年他成功考入私校重讀高一,以為到新環境學習可以改變他消沉的行為,無奈情況沒有好轉,他偶爾會有自言自語、破壞物品等等怪異行為,不過經由父母的指正,能主動控制這些行為,並沒有覺得特別嚴重。感到事態不對勁是上了大學,母親來中壢看他,撞見他在房間割腕,血流了一地殷紅,他還不自覺,好像在畫圖一樣,輕輕的一刀刀劃在手臂上。
  梁斯常初遇他的時候,一隻手臂上面纏滿繃帶,眼神空洞,深深感覺到他的戒備,僅是兩張貴妃椅的安全距離往他靠近,他會自然而然往後挪動,顯然不願意與人親近也不信任人。
  林皓聽到這裡,突然插話:「你為什麼喜歡他?」
  「這很重要嗎?」被這種無意義的問題打斷,梁斯常臉色不悅。
  「很重要,你有多喜歡他?」林皓咄咄逼人:「你喜歡現在的他,那以前的他呢?可要知道現在的余炫程跟以前的熱帶魚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你醫好了他,還會喜歡他嗎?」
  梁斯常看著他一陣子,突然嗤笑起來:「你好像從上車前就很在乎『炫程昨晚在我家』、『我對他做了什麼』、『我喜歡他』的感情問題,為什麼?」
  「沒為什麼。」深藍色的眼珠直瞪對面的男人,林皓就是不爽,只要他和余炫程站在一起,見了就不舒服。
  梁斯常靠著貴妃椅,雙手環抱,嘴角揚起:「你交過女朋友嗎?」
  「廢話,當然交過!」林皓氣得牙癢癢,這是在瞧不起他嗎?覺得自己是個沒行情的男人?
  「所以你也曾用不屑的眼神和口氣對待她身旁的男人?」梁斯常嘴角上揚的幅度更高,看起來像笑,配合激問的語氣,像在嘲弄一個兵敗倒地不起的弱者。
  林皓氣得火冒三丈,但想了又想,他和歷任女朋友的相處都是出去各付各的,從來不會請女友吃飯、看電影,有時候她身旁會出現一些親密的男性友人,不管是在學校看到他們走在一塊,還是女友坐上其他男生的車去兜風,他一概不計較,現在情緒異常激昂,的確很奇怪。
  「炫程跟我說過,你後來會用不堪於耳的言語罵他,或許不是因為他是個同性戀。」梁斯常不疾不徐說道,對面的林皓卻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
  「是因為你嫉妒。」
  林皓沒有說話,仍然不改銳利的眼神,瞪著梁斯常,只是內心亙古不變的定律有些動搖。
  梁斯常從旁邊的病歷抽出兩張紙,一張文字一張圖,遞給林皓。
  文字那張像國小寫的照樣造句,裡面有四十個題目。令林皓注意的是這幾句:
  我是一個很壞的人。
  我最喜歡看窗。
  當我小的時候無憂無慮。
  我的困擾是作夢。
  我最想要的是不要出校門。
  我怕作夢。
  唯獨一題關鍵「我夢到……」,他沒寫。
  梁斯常見林皓目光停在空著的題目解釋說:「他故意不寫,鼓勵了幾次仍不願寫。」
  林皓翻到第二張圖,單調的黑筆線條,中央矗立一棵枯樹,旁邊站著一個人,只有頭和身體,正確來說是沒有臉,樹的另一邊是一個小房子,林皓思考了一下才賦予那個物體「小房子」這個名稱,僅是一個三角形加上一個正方形,簡單的像幼稚園孩童畫的房屋,沒有門窗,線條歪歪扭扭,整幅圖沒有一處正常。林皓想起第二次在家裏遇見梁斯常時,他曾說余炫程畫中透露出對人的不信任與封閉。
  「畫完這幅圖,他不願說話,過了很久我們才會談,看到手機那次,他在那個時候提起你的名字。」梁斯常把圖收回去:「『林皓』是他第一個提起的名字,也是提起次數最多的名字。」
  「這代表什麼?」林皓問道。
  「你藏在他心裡很久了,從高一到大一,好不容易才有勇氣再叫一次你的名字。當時他的表情太悲哀,比說明他在你和鄭裕黎之間的事還要淒涼,特別令我印象深刻。」梁斯常垂著眼簾說道:「我猜就算他在你跟鄭裕黎之間做選擇,他還是對你比較上心,你對他說的那些話、鄙視、排擠,造成的精神傷害才會這麼嚴重。」
  「但……我也只不過說了幾句氣話……」林皓頭一次感到喪氣,他是嘴巴壞了點,吝嗇了點,但從未想過害人,居然就害到了熱帶魚。
  「禍源自於你的嫉妒心。」梁斯常哼笑一聲,隨即又正色說道:「別忘了,言語是產生誤解的根源。」
  「我該怎麼做?」林皓按住額頭,非常苦惱。
  該怎麼做余炫程才會回到以前笑口常開的模樣?林皓以前最喜歡看他開懷滿足露出的小虎牙,現在他不常說話,也不常笑,一定很多人不知道當他開心大笑時,可以看到兩顆閃爍明亮的星星。
  他也想看那兩顆沉沒在憂傷背後的星星。
  「一定有件事或哪句話成為他內心最大的衝突點,炫程不願說,我想只有你有辦法找出來。」
  似乎看到一線曙光,林皓抬頭:「只要找到就能好轉嗎?」
  「至少知道如何下手,完全不懂他的內心世界,即使是我,也像隻無頭蒼蠅,消極的治療他的失眠而已。」
  想起夜晚驚心膽顫的尖叫,林皓說:「我想是夢的內容。」
  「有可能,但是我還是猜與你有關,可以往這個方向查。」梁斯常起身,把病歷鎖回櫃子裡,關了燈,正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簾的縫隙灑入,剛好照在林皓身上形成一個金黃色的斜角。
  「炫程原本認為跟你有機會在一起,能想像不論你的個性有多差,他還是對你最憧憬。」梁斯常背對他說:「你剛剛的問題問得很好,如果他變了回去,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或許我就不會再愛他。因為讓我著迷的是他黯淡悲傷的眼神與謎團一般的過去。一個正常人無法讓我產生這麼大的興趣,余炫程是非常特殊的病患。」
  聽到這個答案,林皓起身對他輕蔑的說:「這是哪門子愛情?爛透了!」
  「別說我,你六年來從來沒有想過炫程,可曾有感慨過去的魯莽,燃起聯絡他的衝動?我想,若這回沒有遇見炫程,這個人將會永遠從你的記憶泯滅,兩人走在兩條陌路,炫程含著悲憾與痛苦死去。」梁斯常轉身,坦然迎接林皓輕視的目光,低聲道:「我們半斤八兩,林皓。」
  梁斯常拿起鑰匙走過林皓身邊,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陽光仍映在林皓身上,沒有移動半寸。
  「我不認同,不管是現在的他還是以前的他,我都接受,他永遠是一隻熱帶魚。」林皓筆直的走出診療室,擦過他的肩,無一絲懼怕與猶豫說道:「我一定會讓他好起來,到時候你最好滾得遠遠,不要在我面前嘔氣。」
  對他來說,梁斯常的想法太矛盾,想要余炫程康復,等到他好起來卻不再愛他。林皓不是個情感潔癖的人,但本就看不順眼愛裝清高的梁斯常,加上方才那段話,他完完全全由衷的鄙視這個心理醫生,高地位又懂人性能如何?林皓覺得自己才是余炫程的救世主,從高一開始他為他做了多少事,保護他多少次,一個自命不凡的無關者可以拯救他,根本狗屁!
  他不管梁斯常在後頭幹什麼,下樓走出診所,很清楚的跟他劃清界線。
  想起梁斯常的話,他思考熱帶魚到底是哪個認知出問題,為何會覺得自己對他有意思。
  以前熱帶魚的確常拿同性戀的問題試探他,他的答案都差不多,但熱帶魚仍然一問再問,林皓從來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麼多次,現在他推測,大概是想要聽到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答案,一百次裡面只有一次也好,或許他會為得來不易的這一次偷偷開心很久很久……
  唯一答案不同的那次,是熱帶魚把自己當成問題。
  建中時期的兩人喜歡躺在操場中央的草叢曬太陽,那時熱帶魚翻身面對他說:「你討厭同性戀是害怕他們喜歡上你吧?」
  他闔著雙眸,輕輕的嗯了一聲。
  「gay也是會選人,你個性那麼差誰要啊?」熱帶魚笑道。
  他睜開一隻眼:「那叫個人特色。」
  熱帶魚覺得好笑又問:「那如果是我喜歡你呢?你也會討厭我嗎?」
  林皓想了一下,緩緩道:「你可以,只有你可以。」
  他現在後悔,當時怎麼不睜開眼睛轉過去看熱帶魚的臉上會有什麼光采?說不定能讀懂他眉間的心緒或是雙頰鼓起的欣喜。
  他離開診所後搭公車回學校,中午鐘聲剛好響了,林皓馬上衝生科系館,這是今日第二次堵人。許多同學從實驗室門口出來,他急急忙忙隨便抓了一個人問:「余炫程呢?」
  同學看著被抓住的手臂,又用奇妙的眼神打量林皓,還沒回答,余炫程就從後頭走出來,身穿一件白色實驗袍,冷冷的說:「我在這。」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他走出來時,氣氛變得很微妙,同學馬上掉頭就走,林皓以為他的人緣應該像以前一樣好,看來個性的轉變也影響了他的人際關係。
  他上下來回看眼前的人,實驗服套在修長的身形,配上六年前就覺得長得好看的臉蛋,林皓國文很差,除了「好看」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形容詞,他伸手拉他的手臂說:「走,我們去吃午飯。」
  「我不想吃。」余炫程故意不走,臉色陰暗。
  林皓覺得他應該是還在生氣,於是轉頭說:「我昨晚找了你一夜沒睡,也沒吃東西,又餓又累,一起吃吧。」
  余炫程緩緩抬頭,心意動搖,思索林皓的話可信度是多少,看到濃濃的黑眼圈和整張臉黯淡無光的疲態,他才脫下實驗袍,回去旁邊的隔間拿背包。
  林皓很高興他態度軟化,「熱帶魚愛吃」的印象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即使現在的余炫程跟以往不同,他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吃到飽餐廳,兩人一路上沉默,各自走自己的路,林皓停在一家火鍋吃到飽門口,朝對街看了一眼,等著他。
  不願走同一條路,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跟隨他的腳步。余炫程故意走在另一條行人道,遠遠的、慢慢的注意那個身影走到了哪裡,亦步亦趨跟上去。
  那人在對面等他,或許是倦容掩蓋了,他的臉沒有不耐煩的表情。
  「進去吧。」余炫程走到他面前時,林皓淡淡的說,推開了店門,響起了風鈴錚鏦的聲響,身後的人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小鈴鐺垂搖碰觸的聲音,深深引起他的目光。
  林皓隨意找了兩人的座位,發現余炫程的腳步還是很慢,已經坐下了,好像在觀望什麼的人才慢吞吞走到位子上。
  服務生點完湯底後,林皓把昨夜到中午的事全盤托出,他不喜歡心事悶著的感覺。
  「我知道你是聽到我跟梁斯常的對話才對我說那種話,你在上課時我到了他的診所。」林皓說到這邊,余炫程在擦食具,很明顯的動作一滯。
  「他說你心裡有一個衝突點,不論是鄭裕黎、簡訊還是我,我一定能找到它,找到的話你就能好了。」
  余炫程並不為他的諾言感動,垂著眸,嘴巴似乎沒有張開,嘆息似的聲音傳出:「你還是忘了。」
  他愣住,這陣子有關記憶的詞彙對他來說很敏感,尤其是從余炫程的嘴裡說出來。
  「我忘了什麼?你說給我聽。」他的口氣有些激動,從再逢以來,他不明白自己遺失了哪一段記憶,收到簡訊前熱帶魚的三心二意和之後對他講的狠話都想起來了,還有什麼是他忘卻的?
  然而對面的人不願再開口。
  林皓真的餓了,不說他也沒轍,去拿了大盤的生肉,全部扔到鍋裡煮,余炫程只端來生菜,看起來很像素食主義。
  「梁斯常都帶你去哪裡吃?」林皓丟著火鍋料問道。
  「服務生會倒開胃酒,幫客人撿掉在地上刀叉的那種餐廳。」余炫程說得很不經意。
  林皓聽了啐一聲:「老子不像庸醫這麼有錢,只能請你平民百姓吃的東西。」
  說完之後他連吃個高麗菜都像在嚼橡皮筋,咬的特別用力。余炫程仍然泰然自若舀著湯,他沒說其實他比較喜歡這樣,高級餐廳久久去一次就好。
  家裏的和室房木工閒置了幾天,余炫程下午還有課,林皓獨自回家後動工了一下,把三面牆栓上去,終於是比較有模有樣,不然只有一個架高的底座,感覺很像沒有洞口的面紙盒。
  他把和室擱一邊,拿麥皮蟲的罐子去巡蜘蛛,每個飼養箱都丟一兩隻蟲進去,比較凶猛的傢伙,例如皇帝巴布,瞬間就把蟲子分屍吞肚,也有斯文的傢伙,爬行動作就比較緩慢,看得出來是溫馴的品種,林皓蹲下來看牠,黑色的身體,腳上的節泛著金光,雖然不比小藍和小虹的色彩絢麗,也有穩重的美麗。
  林皓翻了一下之前做的功課,牠是巨人金間直,余炫程給牠取的名字是鐵漢。
  「鐵漢我喜歡你。」用指節敲著飼養箱,林皓比較中意外剛內柔的傢伙。
  小藍蛻皮後,顏色更鮮艷,如果皇帝巴布是蜘蛛界的皇帝,小藍絕對是蜘蛛界的貴族,因為余炫程特別喜歡牠,林皓也在牠身上花了比較多時間觀察,其實蜘蛛的生活很簡單,就像貓只有吃和睡,有些品種好結網,結完就待在裡面,或是直接挖洞藏在土裡,余炫程給牠們買了造景木,許多蜘蛛進食完就躲在樹洞。
  巡了一圈他才注意到剛剛丟的蟲子小虹沒吃。
  「你要蛻皮了是不是?」林皓問牠,土堆露出一點粉紅色,小虹不太動,靜靜的蟄伏在土裡。
  林皓欣喜,平常人親眼目睹蜘蛛蛻皮的機會不多,能夠看到第二隻蜘蛛蛻皮,令他感到榮幸。
  之後幾天確認家裏的蜘蛛都餵飽了,他就在小虹面前等待蛻皮的瞬間,沒等到就出門上班,但大部分時間是認命的去上班。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工作不適合他,課前倒水、擦黑板、幫老師放好課本,等於是服侍上課老師,找別人服侍他都來不及了,何況是去服侍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物。
  補習班有方便的簡訊系統,總導囑咐過他,如果學生超過半小時沒來上課必須發簡訊告知家長,內容婉轉,深表關心,例如:親愛的家長您好,貴子弟今日課堂半小時內尚未入班,XX老師已聯絡過手機,但無人接聽,於是告知敬愛的家長,盡快聯絡貴子弟,並給予關心與適當管教,XX補習班關心您與孩子。
  但是林皓瞪著螢幕,一個字也打不出來,最後用他缺少國文造詣的文辭打成:您的小孩沒來上課快打給他,蹺課的話回去記得揍一頓!
  他看了看覺得很完美,把這封不假修辭的簡訊發給未到班的學生家長。他並不覺得鑄成大禍,純粹是欠缺服務人的態度,於是下班馬上跟總導提出換工作的要求。
  「能換成輔導老師嗎?」林皓看到他們總是涼涼的坐在後頭等學生來問問題,時薪一樣,工作內容可不一般。
  「你能教什麼?」總導存疑的看他,輔導老師皆為每題皆能在一分鐘解出來的大學生,不是人人都能當。
  「我念數學系,數學、物理、化學,除了文科以外都可以解。」林皓實話實說。
  總導顯然不相信他的片面之詞,把徵選輔導老師的理科卷拿給他,不是林皓自豪,對他來說那些題目都太簡單,十分鐘解決一張考卷,三個科目用了半小時,交卷時總導看著分數嘖嘖稱奇,於是林皓正式成為輔導老師,還害一個老是解不出題目的大學生被炒魷魚。
  寫考卷的緣故,更晚回到家,一進門就聽到迴盪在屋子裡的哽咽聲,林皓心驚跑過去,浴室的光線顯出黑暗中兩行反光的淚痕,他上床想搖醒他,不料卻引起尖銳的尖叫,像在遏阻妖魔鬼怪,雙手奮力的揮打林皓。
  「醒醒啊!」林皓把他抓起來,效仿第一次解決他夢魘的方式,不論怎麼抵抗強行抱在懷裡。
  「別怕,別怕。」他拍拍他的背,聽到安撫的聲音,余炫程的情緒緩和很多,呼吸一抽一抽,持續的越漸平穩。
  林皓緊摟著余炫程,突然難過起來,以前他怎麼可能會在夢中大吼大叫,吃飽睡,睡飽起來黏著他,一直是熱帶魚的習性。梁斯常說的對,現在只有他知道當時的事件,已經不是林皓自吹自擂,只有他有辦法找到簡訊內容和鄭裕黎,他確實是唯一救星。
  時間如細流涓涓流逝,延伸成廣大的沖積扇,涵蓋思考的面積,林皓想了良久,懷裡的人有點動靜,推開他的胸膛說:「要抱多久?」
  過了一會兒,他才鬆開雙手:「夢裡真的沒有我嗎?」
  余炫程垂頭不予理會,林皓的身子擋住浴室的光線,在黑暗伸手去碰觸他的臉,輕柔的彷彿他是易碎的玻璃。
  「鄭裕黎和我,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林皓呢喃,拭去他臉上殘留的淚水,在余炫程身上的時間好似停滯了,毫無動靜,就連呼吸也很微弱。
  「我嗎?」林皓拭乾所有臉龐的液體,雙手仍捧著他的臉,饒有耐心的問,余炫程無反應,林皓才鐵心說出那個名字:「鄭裕黎嗎?」
  乾涸的皮膚再度濕溽,林皓的手指觸碰到燙手的水珠,猶如晨露滑落葉脈,理直氣壯從他的雙手落下來,走過的痕跡灼燙似被熱火炮烙。
  「好,我幫你找到他。」林皓雙手仍在上面,輕輕拭去滾落下來的淚,這是再逢第一次余炫程有意識的在他面前流淚。所以他給了他承諾,解鈴仍須繫鈴人,找到鄭裕黎或許他的心結就能解開,淚水很熱,但是林皓卻覺得身子寒冷,止不住雙手顫抖。
  他不懂自己為何寒冷,下床幫余炫程泡了杯晚安茶,遞給他時,臉上淚痕已乾,情緒也平復下來。
  雖然眼淚令人心疼,但是林皓還是比較喜歡看他脆弱的時刻,比較像個活生生的人類,而非深陷囹圄沉重的靈魂。
  林皓盤腿坐在地鋪上,注視著床上的人捧著馬克杯。
  「不然我以後抱你睡覺。」石破天驚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出,余炫程動作猛然停滯,林皓又說:「每次我抱你就好了,如果一直抱著,說不定就不會惡夢。」
  余炫程斂定心神繼續喝茶,若無其事說道:「我是同性戀,旁邊睡著一個男人,說不準會勾引你。」
  「沒差。」林皓聳聳肩:「從以前不論你對我做什麼事,我都不會生氣,除了跟鄭裕黎告白。」
  喝完杯裡的茶,他把馬克杯遞給林皓,翻身就睡,林皓以為他同意了。
  沒多久傳來夢囈般的聲音:「遲了這麼久……」
  林皓愣住,而後他又補上一句:「給我個枕頭抱著就好。」
  「枕頭怎麼會比人有用!」林皓不滿,床上的人不予回應,一動不動看似認真入睡。
  他認為人有體溫,抱起來比較舒服,也能給人安定,買枕頭難不成要塞個保暖蛋進去?
  固然有怨言,林皓過幾天還是乖乖去買了,特地選一個充滿各種熱帶魚的一百五十公分抱枕,色彩繽紛,看著看著他自己都想抱著睡。
  另外答應余炫程的事也在進行中,他向顧小妍拿鄭裕黎的手機號碼,但那隻號碼早就無人使用,逼不得已去問父親,要到鄭家經營的公司電話,輾轉了五六個服務人員,其中被林皓罵了四個辦事不利、一個講話太刻薄,找個人都不乾脆,這公司不知道在嚴密什麼勁。
  最後他得到的答案是:「不好意思,老闆人在美國,有事可以代您轉告。」
  林皓二話不說髒話先過去,一通電話轉了又轉,花了快一個小時,可觀的電話費誰要付?
  氣沖沖的切掉通話,他開始擔心,找不到夢境的源頭余炫程的病該怎麼辦,他會不會就永遠被困在夢境裡,直到死都是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林皓很少擔心任何人,甚至連自己,只有延畢的事值得他操心,其他事一概漠不關心,但是這次他整個人都懸在空中,像在走鋼索心驚膽戰的,一不小心就會終生後悔,帶著悔恨入土。
  一直以來都只愛自己的他想了想,或許是悔恨六年前太衝動,導致余炫程不可抹滅的傷痛,現在又無法解決他夢魘的問題,梁斯常老說夢境跟他有關,但是他想不起除了當時做了什麼,原本有機會問鄭裕黎,但是這條希望也被斬斷了。
  想到余炫程比較喜歡鄭裕黎,他不由得一陣悶。林皓開始察覺自己有點不對勁,這個人自六年前就不斷打破他的原則,讓吝嗇的他可以掏腰包請他吃香喝辣,還讓寧願排隊五次也不願多付五元的他,甘願花錢為熱帶魚賠錢消災。
  那是林皓從錢包掏出最多錢的一次,而且不是為自己,是為了別人而掏,要是被顧小妍知道,大概會驚訝得不只掉下巴,連牙齒都掉了吧。
  熱帶魚在建中人緣不錯,看到同學上課偷玩PSP,躍躍欲試也想碰一下,下課不費吹灰之力就借到了,但不是偷玩的熟手,上課玩到一半被老師抓包,下場當然是沒收。因為不知道老師到底會不會還,同學翻臉不認人要他賠一台全新的,林皓覺得很煩,看了那人的態度就不爽,上課玩早晚都會被抓到,不是熱帶魚的問題,這種想法很護短,但是林皓當時只這麼想。
  熱帶魚賠不出來,對方咄咄逼人,最後是林皓出面對著他喊:「幹,我賠啦,賠了後再靠北試試看!」
  所有人都驚訝了,熱帶魚怔怔的看著他:「不是騙人的吧?」
  「老子什麼時候騙過人!」林皓豪氣十足,隔天真的帶著錢還債,對方接到賠款還遭一記怒瞪。
  「謝謝你,我會存錢還你。」熱帶魚依舊處在驚訝之中,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林皓轉頭說:「喔,沒差啦,兄弟債啦。」
  說完又轉過頭去,所以他沒見到熱帶魚情緒澎湃的模樣。
  直到如今,他才驚覺自己對以前的熱帶魚和現在的余炫程都是盡心盡力,但是程度太多了,已經到達不可思議的地步,甚至超出安全範圍,處於一個模糊的地帶。
  他心裡有個底,如果熱帶魚是個軟木塞,他就是個空瓶,密封迴路裡的空氣、感情、心緒……都是他的、是他的,是因為他獨有的。
  如果成為嘴上說的討厭的人,不是狠狠的抽了自己的嘴巴嗎?
  林皓對於自己的看法,沒有到不可一世的程度,也不到妄自菲薄,可是出了這種謬誤,不知道該把自己怎麼擺,更明確來說,他不知道該唾棄自己變成曾經討厭的對象,還是該歡欣鼓舞的慶賀自己突破了舊有的信念。
  「煩死了!」林皓輕輕揍了抱枕一拳,上面都是熱帶魚,所以他只敢輕輕打。
  回家後他把抱枕隨意扔在床上,余炫程對著那些繽紛的熱帶魚看了許久,好像在思量是否要接受以往的自己。
  林皓看他要拿不拿的樣子,一下子惱了:「到底要不要啦?老子特地選了一個漂亮的。」
  「你真的沒有美感。」余炫程雙手環抱抱枕,擠壓幾下覺得手感不錯,軟軟的,裡面棉花很有份量。
  「老子就粗俗,不然你說喜歡什麼樣?」林皓盤腿在地上,抬頭看站著的人。
  「灰色,暗色系。」
  他一聽馬上反對:「整間屋子都是暗的,連枕頭都灰,多難看。」
  余炫程不理他,茶几被林皓霸佔,他只好倚在窗臺用筆電,月光比房裡微弱的光線明亮,矇矇矓矓照映余炫程的側臉,林皓盯著他看,眼神漸漸迷惘,他很珍惜再次遇上熱帶魚的機會,即使他已和往昔不同,但帶給林皓的感覺沒變。
  「你其實沒變。」林皓脫口而出。
  余炫程眉頭微微一皺,拔下耳機,正要說話,轉頭看到林皓一雙幽靜的深藍色眼眸,以往波濤的浪花此時此刻靜止了,彷彿抽去深海的發條,波浪撥撩不動,時間停擺。
  「以前總覺得你是我的剋星,碰上你,我就不像我了;六年後你仍是我的剋星,滿腦子都是你,感覺你……」林皓頓了頓,從貧乏的語言抽一個貼切的詞表達:「感覺你會啃蝕我,像蜘蛛毒死我,如果逃了你還是會把我抓回來。」
  余炫程不為所動,輕聲問道:「聽過納米布沙漠的毒蜂嗎?」
  「沒聽過。」林皓對昆蟲沒研究,平常連螞蟻都懶得看。
  「牠的毒液可使巨大的蜘蛛麻痺,等到牠不能動,毒蜂就在地上挖一個洞,把蜘蛛埋進去,產卵在牠身上,當幼蟲孵化出來,蜘蛛就成了他們的食物,苟延殘喘的蜘蛛只能看著身體被幼蜂侵蝕,最後消失殆盡屍骨無存……」平鋪直敘的述說,言語內含不易察覺的憂傷,或許是為那隻不相干的蜘蛛哀弔。
  林皓情緒有些波動,遲疑了一下,同樣以一種哀傷的口吻問:「我是那蜘蛛嗎?」
  余炫程倏地回過頭,直視林皓寶石般的眼睛,語氣不容置喙:「不,你是那毒蜂。」
  一瞬間林皓的腦袋空轉了,又看見他眼中的憤怒和悲恨,如同夢魘過後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鋪天蓋地的籠罩他,禁錮他,凌遲他,一旦沾染上猶如困獸之鬥,無止盡的輪迴,直到他筋疲力盡頹倒在死路上為止。
  真的讓熱帶魚這麼痛苦嗎?
  一陣胸悶,他不由自主壓住左胸,感覺喉嚨翻滾著血腥味:「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痛?」
  「我的生命被你吞噬,不論過了幾年……」余炫程對著窗外,伸手觸碰窗櫺,空洞的眼神眺望遠方好似期盼,卻沒有一絲希望的光亮。
  林皓不信,他怎麼會是凶惡的毒蜂?
  壓抑住想要爆發的情緒,他起身收茶几,說道:「早點睡吧。」
  他學到了一招,聽不懂的時候迴避他的話,可以防止更多的天書語言。
  當房裡只剩浴室的光線,林皓頻頻往床上瞄,看到余炫程雙手環著抱枕,稍稍放心,另外也很高興他接受自己買的東西。
  住到余炫程家,林皓的睡眠時間減少很多,不時半夜起床看他的動靜,如果夢魘要動身抱緊他,等甦醒再去泡杯晚安茶,如果兩人吵架余炫程跑出門,他就會一夜沒睡,或是余炫程又說了什麼難懂的語言,他也會反覆思量整夜難眠。每天都過著睡不飽的日子,他仍然甘之如飴,剛住進來的時候還不懂是為什麼,現在漸漸懂了。
  半夢半醒間,內心的浮躁成為一隻不安野獸,撕裂泛黃的記憶。早該領悟,在六年前熱帶魚生日吻上他的唇角那一刻,他早該領悟。
  六年前,也是是簡訊事件發生前,那天是熱帶魚生日,他要求去淡水玩,只要出外遊玩一定是四人同行,這似乎成為一個潛規則。他們乘坐鄭裕黎的車,一路上林皓看著副駕駛座的熱帶魚跟鄭裕黎有說有笑,他心裡不舒服,好像刺蝟所有毛都直立起來,整個人都快爆炸。
  在淡水老街,他特地挑可以抒發鬱悶的遊戲來玩,射擊遊戲的攤上,顧小妍看中了一樣獎品,對林皓說道:「那隻泰迪熊跟之前我送你的紀念商品很像吧?」
  泰迪熊是那年顧小妍的校慶的主題,所以任何有關泰迪熊的商品都會成為熱門周邊,許多商品,例如限量音樂盒,製作精緻,她覺得不買可惜,不管林皓喜不喜歡,逕自買來送他,不過林皓還真的跟她料想的一樣從來沒有拿出來過。
  「如果帶回家,就能配一對了,你一隻,我一隻。」顧小妍站在旁邊說道,林皓已經舉槍對準牆上的氣球,其實他沒有仔細聽她的話,只想把所有的氣球射破以洩心頭之恨。
  不遠處的熱帶魚和鄭裕黎還在說話,林皓一邊聽一邊扣上扳機,順利射了好幾個氣球,顧小妍在旁歡呼,他一概沒聽進去。
  他聽進去的是鄭裕黎對熱帶魚沙啞溫柔的聲音:「今年生日想要什麼?」
  碰的一聲清脆巨響,氣球應聲破裂,如同內心的鼓譟爆破。
  林皓往下瞄準,緊閉著一隻眼,另ㄧ隻眼關注前方,可是旁邊熟悉到想揉進骨子裡的聲音他忽略不了。
  「我想要……」熱帶魚輕聲細語,彷彿只說給鄭裕黎聽,這是屬於他們之間的秘密,他人不可靠近。
  林皓分心了,扣下扳機的刹那,他的眼睛往熱帶魚方向看去,最後一顆子彈深入保麗龍,留下一孔難看又深刻的坑疤。
  「好可惜喔,林皓你本來可以百發百中耶!」顧小妍面露惋惜,她注意到林皓有些抽魂,擔心問道:「怎麼啦?你表情怪怪的……」
  他緩緩轉過頭,望著顧小妍,神遊於外:「真的喜歡鄭裕黎嗎?」
  顧小妍愣了許久,回神後苦笑說:「你又不喜歡我。」
  林皓呆呆的看著她,最後沒有得到泰迪熊,老闆給他們一隻小狗玩偶,熱帶魚和鄭裕黎也圍過來看。
  見到熱帶魚就有氣,但還是把玩偶硬塞到他懷裡:「送你。」
  熱帶魚睜著炯炯大眼非常感動,抱著玩偶捏捏它的鼻子拉拉小狗耳朵,開心了很久。
  「我以為你會送我。」顧小妍看起來情緒低落,林皓當然不會坦承他剛剛其實根本沒聽她說話。
  所以他理所當然的這麼說:「今天他生日。」
  捷運站前方的公園有表演,四人傍晚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觀看,人潮多看不到下面演什麼,熱帶魚個頭較矮,東鑽西鑽一直在找適合的視角。
  「哈哈看不到喔?要不要哥哥抱你啊?」鄭裕黎見到他的行為忍不住大笑,伸手還真的要抱。
  熱帶魚擋開他笑說:「裕黎哥少亂!」
  實在是忍無可忍,林皓抓住他的手臂直接拉往前方:「走,我帶你去看。」
  熱帶魚驚了一聲,被林皓帶著穿過人群,半路他突然拉拉林皓的手,吵雜人聲有清脆好聽的聲音:「去那裡吧?」
  他指著遠方一處空地,人煙稀少,但是離表演場更遠。
  「那裡看不到啊。」林皓說道。
  「沒關係,我不想看了。」熱帶魚拉往他的手,往反方向帶,離表演區越來越遠。
  兩人在空地望著遙遠的表演者,林皓不明白他為何要來這裡,但遠離鄭裕黎他的心情舒坦多了。
  「我早知道你不會事先準備我的禮物。」好像有點失望,熱帶魚還是笑著說,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有想準備,但不知道要買什麼給你。」這是林皓的真心話,熱帶魚是第一個讓他想為壽星籌劃禮物的人,但不知道從何下手。
  熱帶魚樂得開懷,一下子跳到林皓面前:「其實我想要的東西,不用買就有囉!」
  「是你最想要的嗎?」
  見他用力的點頭,林皓問:「是什麼?」
  「你只要不要動就好了。」
  林皓還真的聽話站著不動,熱帶魚深呼吸,飛快的接近他的臉龐,眼前的臉孔倏地放大,林皓尚未會意過來,嘴角馬上感受到蜻蜓點水冰涼的觸感,頓時整個身子從頭到尾都麻痺了。
  林皓睜大眼睛,蘊含驚訝以及不解,凝視熱帶魚試探的眼神,心跳越漸快速,他看不到自己有沒有臉紅,被一個男生吻了嘴角,內心的震撼無法言喻。
  「覺得噁心嗎?」熱帶魚緩緩拉開兩個鼻尖的距離,只有短短幾秒卻漫長的像西西弗斯在陡峭的路途推動岩石,一句簡單的話語如同岩石滾落,那些輪迴中日復一日承受的苦難。
  思考不斷反轉再反轉,唇邊清涼的氣味依舊,心在顫抖是為了什麼?
  「不會……」這是他理出的結論,不噁心,一點也不。
  目光緩慢調到熱帶魚身上,那張極力壓抑恐慌的臉龐,也正用試探的眼神詢問他。
  「不噁心,可是……以後別這麼做了。」林皓害怕這種感覺,快要吞噬自己,理智即將崩盤,快不認識自己。
  熱帶魚睫毛顫了顫笑說:「以後不會了,今天我是壽星,才想要特別的東西。」
  他的笑容漸漸模糊,成了眼前黑暗的天花板,後來真的沒有,直到現在都沒有了。林皓摸摸唇角,冰涼的觸感已然無影無蹤,回憶如此震撼人心,毫無褪色的悸動和恐懼經過了六年仍然原封不動。
  天一亮他睡不著,床上的人還在熟睡,他輕輕的動作,隨意梳洗後出門,憑著記憶坐公車到梁斯常的診所門口等人。
  他是為了余炫程而來。
  等到太陽快要曬到頭頂上,林皓才看到眼熟的轎車經過馬路,那台車他只接觸過一次,余炫程從中走出來的景象太深刻,就算車的外觀有刮痕,他也記得一清二楚。
  不久梁斯常從停車場出來,見到林皓站在那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刷卡按密碼敞開了診所鐵門。
  「炫程出了什麼事嗎?」鐵門緩緩拉上,梁斯常問道。
  「有我在會有什麼事?」林皓不爽他一開口就是余炫程,隨意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顯得好像兩人有非比尋常的關係。
  機器捲動的聲音停止,梁斯常開大門走進去,瞟著林皓說:「就是有你在才有事。」
  林皓瞪他一眼跟著上樓,到紫色的診療室,直接了當的說:「我找不到鄭裕黎,除了找到夢境的內容,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治好他嗎?」
  梁斯常換上白袍,整理衣領的手頓了幾秒,輕嘆一聲,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只好等他自己說,三年來很多療程和測試他都不願做,炫程不是笨蛋,他知道做測驗可以窺見潛意識,但他不願任何人了解他。」
  「那副樣子最好可以讓他自己說。」林皓一屁股坐在貴妃椅,眉頭深鎖,喃喃自語:「到底還有什麼辦法……」
  「多讓他回憶過往,你們之間對他來說快樂的回憶,讓他回想起來,這個只有你做得到。」看到林皓如此苦惱,梁斯常知道他是積極的想讓余炫程康復。
  林皓思索後道:「嗯,我知道了。」
  「沒什麼事的話快走,我有病人。」梁斯常打開病歷櫃,拿出幾袋牛皮紙袋。
  林皓起身對他說:「我今天找你還有另一件事。」
  梁斯常轉頭看他,不解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
  林皓鄭重說道:「你說的對,一切的禍源是起自於我的嫉妒心,當時氣得想活活掐死他們,尤其是熱帶魚,我恨死,也痛死,六年來不知道為什麼,但昨天我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梁斯常困惑問道。
  「他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林皓勾起輕蔑的微笑,直射的陽光使他的笑容更明媚,每個音節都咬得全心全意:「只要我活著,任何人都別想碰他。」
  全世界七十億分之一的特殊人種,只有熱帶魚可以讓林皓忽略自己的模樣,甚至清除彼此的界線,一腳踏入禁區,那些嫉妒,源自於不想讓任何人共享,一根毛髮都不行,是他的,熱帶魚的一切都是林皓一個人的。
  那是唯一的他,林皓永遠會給予包容,就算妒火燃燒,想一刀斃了他,最後仍舊放他走,選擇遺忘一切。
  把所有都忘卻了,忘記他的一顰一笑,忘記他撒嬌的模樣,忘記兩唇相覆,嘴角冰涼,心臟麻痺的觸感……
  但是現在回憶灌入,他不會再放棄,也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林皓越想越瘋狂,回程路上不自覺發笑,笑得全身都在顫抖,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就算愛得遍體鱗傷,寧願雙雙墜入地獄,也不會遺留他一個人待在孤寂的天堂。
  踏入家門的刹那,血液沸騰,眼神癲狂,余炫程坐茶几前打電腦,見他站在門口,目光炯然盯著他,起身問:「怎麼了?」
  林皓走向他,與他四目相對,低聲道:「我喜歡你。」
  這是六年前夢寐以求的告白,余炫程頓時眼神失焦,驚駭的後退一步,林皓仍是說:「我喜歡你,在建中就喜歡你,現在還是喜歡你。」
  余炫程嚥了一口氣,努力將視線對焦在林皓身上,自喃著細碎的絮語,倏地大笑起來,無可遏止的大笑,笑得比林皓還瘋狂,二十幾個飼養箱隨著笑聲振動,不理解人類情感的生物也在嗤笑一個世紀笑話。
  「幹什麼?」眼前的笑,猖狂的令人害怕,林皓仍望著他,內心野獸狂燥不已。
  他捧著肚子,彎腰笑著:「哈哈哈哈……你知道男人怎麼愛男人嗎?」
  林皓戒備的看他緩緩直挺腰桿,逼近自己,就像當年兩張臉靠近的距離,兩人面面相覷,忽然下體被用力撫摸,林皓抽了一口氣,血液再次滾騰。
  余炫程的手隔著牛仔褲上下揉搓,靠近他的鼻尖,一邊摸一邊戲謔說:「男人愛男人是這樣,我要摸你的,你也要摸我的,覺得噁心嗎?你做得到嗎?不要沒搞清楚是怎樣的喜歡就來挑逗我。」
  全身沸騰,林皓感到血管爆裂的衝力,粗魯地抓住咫尺的臉龐,發狠吻住他的嘴唇,余炫程支吾了幾聲,全被嘴唇廝磨的壓力掩蓋,凶猛霸道的吻讓站著的兩人支撐不住,林皓把余炫程推到床上,有了支撐吻得更烈,兩雙唇瓣毫無縫隙緊貼,沒有足夠空氣流入,余炫程的腦開始缺氧,林皓才稍稍離開,喘著氣食髓知味輕輕的觸碰他嘴唇,一點一點舔著,低聲說:「我喜歡你,是這種喜歡。」
  林皓壓制著他,居高臨下柔情的問:「遲了六年的愛,你要不要?」
  喘息噴在林皓的嘴唇上,灰色的眼眸摻了迷茫的色彩,蒙上一層霧氣,看不出究竟是如何的眼神,他擠出一個像笑又像哭的表情,愴然說道:「如果隔了十年我們才重逢,你也問一樣的問題,重點就不在遲了六年……」
  時間不是問題,六年來的不聞不問,或是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不相干的兩人各走自己的路,三十年呢?四十年呢?甚至入了土,從未主動找過他,區區一個學分就讓他拉下臉相求,那他的苦苦哀求,林皓可曾聽到?
  他最需要他的時候,林皓選擇忽視一切,那一刻他喪失了存活的動力,身體與感官都遺失了,開始行屍走肉過著日子,偶爾疑惑的想,真的活著嗎?還有痛的權力嗎?
  於是拿著刀一條一條劃下,滲出鮮血沿順手臂流下,但是卻感覺不到疼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與拋棄加深植內心的慟楚,像狠狠打入血肉的釘子,經年累月落滿鏽蝕,一年比一年扎得更疼。
  「我不會再信任你。」余炫程咬著唇,奮力推開林皓,身子蜷曲起來,雙臂擁緊自己:「寧願用微薄的力量保護我自己,也不要再把心裡的位置還你。」
  「可是,你只屬於我,我不會讓其他人佔有。」林皓伸手想觸碰他,但余炫程微微一縮,只碰到衣料,好似遠得不可觸及。
  「不會的……」余炫程靠著膝蓋,將自己抱得更緊,這句話對林皓說,也對自己呢喃:「我不會讓任何人靠近……」
  讓記憶滯留,就留在他們可以擁抱說笑的時刻;讓不敢訴說的情愛冰蝕,就留下無計其數的凍瘡,不需期待癒合,越痛記得越深,永遠記住他,再慢慢遺忘等待……
  林皓的目光從頭到尾都鎖在他身上,余炫程仍舊保持蜷曲的姿勢,頭埋在膝蓋裡,月色猖狂闖入窗臺,兩人彷彿活在孤獨的世界,像沒有交集的蜘蛛。
  隔天一早林皓又不見了,余炫程早已經習慣沒有他的生活,起床發現他不在,只會思索一下,他們真的有相遇嗎?還是只是一場思念太偏執的夢?
  看到他的衣服掛在衣架上,浴室有著他的牙刷,才確信他們真的重逢了,但偶爾也會懷疑,是不是自己去買了一套大一號的衣服?然後又再多買一組牙刷?全部都是他營造出來的假像?
  大三實驗課程比較多,其餘的通識課他早在前兩年就修得差不多了,唯獨生活美學是他另外想修的課程,所以除了實驗課他的自由時間不少。沒有林皓的時候,他拿這段時間去照顧蜘蛛,觀察牠們的行徑做紀錄。
  他隨意巡了一周,發現小虹翻肚八腳朝天,正在準備蛻皮,於是他搬了小椅子坐在前面看牠一點一點奮力的從舊皮囊中脫穎而出。
  余炫程喜歡蜘蛛,牠們連進行生命禮讚都這麼靜謐,不哭不鬧,還有張網可以保護自己,沒有多餘的情感,不會認主人,他羨慕蜘蛛可以活得這麼簡單,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看了一個小時,門外倏地響起開鎖的聲音,余炫程不願多管,只有兩個人有他的鑰匙,林皓和梁斯常。
  他還是目不轉睛觀察小虹,那人進房溫柔問道:「炫程最近好嗎?」
  「嗯。」
  梁斯常走近他身旁,蹲下來與他同高,注意到他多了黑眼圈,兩頰比上回更消瘦,整個人憔悴很多。
  「你怎麼回事?」梁斯常緊張的扳他的身子,讓他面對自己,看到他兩眼無神,比以往更加空洞。
  余炫程眼神穿越他,飄忽不定:「活到現在我一直在思考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你覺得什麼是真的?」梁斯常嗅到他的不對勁,如果順著他搞不好可以窺見從不願說的真相。
  余炫程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梁斯常知道他還有自己的意識,他卻突然不適宜的笑了:「好久以前我寫了一封信,怕別人看到一直藏著,如果他們看到了會笑我,那是秘密,只有我知道……」
  「信是寫給誰的?」梁斯常壓制激動,這是他在診療室從未提過的事件,或許與他內心最大的衝突點有關。
  「當一件事情不確定它是不是真的時,我不敢回答。」余炫程嘴上浮著笑意,緩緩的說:「最後它消失了,就連我都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寫那封信,或許是夢?」
  「消失了?」
  「像是美國蜂群一夕之間消失,你不知道牠去哪了。」
  「那麼內容呢?還記得裡面寫了些什麼嗎?」
  「連寫都沒有寫,怎麼知道內容?」
  梁斯常被搞糊塗,一下說有寫只是像夢,後來又推翻,話語前後矛盾,他嘗試釐清他的說法,只怕他是病得更重,產生幻覺和跳躍思想。
  「所以你不確定有沒有寫,是因為它不見了?」梁斯常問道,隱約從剛剛的談話中發現這個因果關係。
  余炫程想了想,表情略有困惑,好像在想一個世界大難題,思索了良久他才說:「我不知道……」
  建中的熱帶魚總覺得自己跟林皓有機會,就算沒機會,以林皓對他的縱容,也不會鬧得多難堪。
  他曾跟林皓說,對他是十分之十的友情,然後飛快的在紙上寫下十分之十等於一,亮起來給林皓看,再緩緩的右轉九十度說道:「你看十分之十是你的臉耶!」
  林皓詫異的望著那個簡單的算式,十分之十真的是一張人臉,而且是張表情很臭的臉,他拿下那張紙。
  熱帶魚托著臉湊近問:「那你對我的友情是十分之幾?」
  「也是十分之十吧。」林皓虛應說道,轉著紙張,他對數字熟,但跟圖形不熟,可以變成一張臉讓他非常驚奇。
  熱帶魚笑了笑,突然有點鄭重的問道:「那如果又多出十分之一,友情的部份滿了,你覺得會變成什麼?」
  「不知道。」
  他故作神秘靠近林皓的臉說:「會變成愛情喔。」
  林皓不解的看他:「什麼愛情?」
  「那個十分之一會昇華成愛情。」他頓了頓,克制內心湧出的恐懼,小心翼翼說:「如果我們之間多了那十分之一,林皓,你會怎麼做?」
  林皓看他近在眼前的臉龐愣了許久,腦袋還在消化他話中的意思是什麼,而後帶點寵溺輕輕的說道:「只能讓我知道,不准大肆張揚,我就不會生氣。」
  熱帶魚放下心中的芥蒂,甚至不能表現顫抖害怕的模樣,將差點喜極而泣的感受壓下去,只淡淡的說:「真的嗎?」
  「你不信老子?」林皓斜視他。
  「怎麼可能,最信任林皓了!」熱帶魚笑道,破涕為笑的眼淚掩蓋在最信任的誓言下。
  模糊的記憶中,他寫了一封信,折好端正的放在書包裡,他視那封信為珍寶,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選定一個良辰吉日再公諸於世,有一天他再打開書包的時候,那封信憑空消失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真的有那封信的存在嗎?還是那也是太偏執所創造出來的夢?
  那些幸福的記憶轉眼消逝不見。
  林皓的誓言是真的嗎?
  熱帶魚真的幸福過嗎?
  蜘蛛網纏繞思緒,突然有一線光明,余炫程頓了一下,自己把簡訊發出去,讓林皓大發雷霆,這不是咎由自取嗎?有什麼權力哭著指責他人?
  梁斯常還在面前,他自嘲的笑了笑,想去相信林皓的誓言,或許希望是假的,絕望是真的。
  「林皓怎麼不永遠討厭同性戀?如果他持續憎恨,就不需為他的改變徬徨了……」
  梁斯常心疼他的際遇,想要輕拍他的肩膀或是擁抱他,跨越醫病關係給他一點力量,但余炫程向後一退,如同昨夜拒絕林皓的接觸。
  他轉身繼續關注小虹,飼養箱乍看之下多出一隻蜘蛛,小虹已經從舊皮囊爬出,靜悄悄伏在角落休息,腹部的間紋轉為楓葉紅,背甲一片藍綠玉,粉紅色的腿成了鈷藍玻璃,儼然一個渾然天成的藝術品。
  伸手進去把蜘蛛皮拿出來,余炫程終於露出稍微像樣的表情,面部微笑,瞳孔映著掌心的死物,著魔地靠近看。如果人在每個成長階段也能脫掉舊皮囊,一切從零開始,擁有嶄新的個體,也能把思路和記憶清除重來吧?
  「下星期來我的診療室吧,我們再聊聊?」梁斯常感覺到余炫程的情緒這陣子又逐漸混亂,醫治他的四年,最初他像個瘋子,攻擊親人或是破壞物品,現在他的模樣不同那時瘋狂的行為,但是梁斯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極為孤獨、冷然的豁達,彷彿冷血的殺手暗地安排殺戮計畫,準備開鍘一切再自盡的絕望。
  「嗯,再約吧。」余炫程起身把小虹的舊皮封在罐子裡。
  「炫程,你知道的,有事可以跟我說,我還在。」梁斯常面對他的背影急著表明所有事都還有希望,擔心他把自己給孤立起來。
  余炫程回頭,微微一笑:「所有人都會在。」
  梁斯常一愣,這句話太模稜兩可,為了更確定他的想法,說道:「所有人都會在,你也會在,對吧?」
  他不回答了,梁斯常心急地想過去觸碰他,剛挪動一步,余炫程放下陳放死物的罐子幽幽地微笑:「我們一直都在。」
  這個世紀已經沒有人在強調:他不會陪在自己身旁。
  梁斯常萬般囑咐他注意身體,臨走時跟他要了林皓的電話。現在余炫程的重要聯絡人是林皓,如果出了什麼問題,聯絡他或許得到的說法會比較合乎常理。
  他害怕余炫程的病情更重了。
  走下樓梯他馬上打給林皓,通話一接就聽到吵雜的聲音,梁斯常不耐的說:「你在哪裡?」
  「幹,你誰啊?」林皓罵道。  
  「梁斯常。」
  「喔。」林皓瞭然的說,突然又感到不對勁:「幹,誰給你老子電話!」
  梁斯常受不了這人粗俗的個性和言語,外表文質彬彬,五官深邃,還有一雙深海藍的眼眸,乍看以為是個憂鬱王子,內裡卻極度鄙俗。
  「我跟炫程拿的,只是想請你最近多留意他的行為,剛才去看他,感覺他又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林皓用肩膀夾著手機,兩手都是厚重的材料,他一早起來就往IKEA跑,為了做余炫程要的窗櫺,特別去買木條,途中接到了梁斯常的電話,聽到余炫程跟以往不太一樣,心裡一緊問道:「不太一樣是怎麼樣?」
  「處理內心衝突的方式不同,多看著他,有意外馬上聯絡我。」
  林皓本來不太高興余炫程的事跟他報備,當他是誰啊?但是想到自己對於病況無能為力,只好不情願的答應。
  搬木條回家後,看到余炫程待在窗臺上他並不驚訝,驚訝的是他的腳邊放著一個玻璃罐,蜷曲抱著膝蓋,雙眼凝視罐裡些微透明的物體,甚至連林皓進門都沒注意到。
  林皓放下材料,走近窗臺說:「我決定生活美學期末結束還是要住你這。」  
  這時余炫程才知道林皓回來了,轉頭看他:「畢業後不回台北做什麼?」
  「想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打掃、洗衣、做飯、照顧蜘蛛,還可以抱著你睡覺,給你安全感。」
  「那些我自己做就好,回台北找工作吧。」余炫程不以為意。
  「我的工作在這裡。」
  「台北也有補習班,薪水可能比中壢更高。」
  「我喜歡的人在這裡。」林皓站在他身邊,揉了揉他的頭髮,輕柔的語調隱含辣實的毀滅性:「如果你離開我的視線,我會害怕你跟誰在一起,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嫉妒得想活活掐死他們。」
  「之前就說了,沒有機會讓你掐死人。」余炫程起身,把玻璃罐放在小虹旁邊。
  「有,粱斯常。」林皓注意到煥然一新的小虹,心裡有些驚訝:「牠蛻皮了?」
  「嗯。」余炫程看了小虹一眼,從書包中掏出鑰匙,解釋道:「我跟斯常沒關係,別誤會。」
  林皓可惜自己沒等到牠蛻皮的時刻,見余炫程往門邊走,看似要出門,急著跟在他後面問:「你要去哪?」
  「吃飯。」余炫程不耐煩回頭道。
  他馬上一溜煙背起包包,在余炫程要關門時,跑出去說:「我跟你一起吃。」
  余炫程沒有拒絕,淡淡的看他問:「吃什麼?」
  林皓想不到還能吃什麼,隨便講:「火鍋?」
  「已經春天了還吃火鍋。」
  「那看你要吃什麼。」
  兩人走下樓梯,又走了幾步,余炫程道:「那就火鍋吧。」
  林皓帶他去上次那間火鍋店,他們並肩走,余炫程默默走在在他旁邊。店門打開時,引起那道悅耳錚錚聲響,余炫程一樣抬頭望了幾眼。
  店裡的風鈴是很樸實的結構,青藍色的玻璃主體,裡面藏了一個銅鈴,像個小眼睛觀望來者,左右搖擺歡迎。余炫程喜歡的是它純樸的外觀,清脆的響聲像是風捎來的福音。
  林皓在位子上等他,注意到他抬頭看了一會才進入店面,他跟著往上看,只看到一個搖曳的單調風鈴。
  店員幫他們開了鍋,林皓還是秉持著肉食主義,夾了一大盤的肉回來,一半丟到對面的鍋裡,惹來余炫程的冷眼注視。
  「吃肉長肉,瘦骨如柴的,哪天被推倒了都沒力氣反抗。」林皓攪拌他的鍋,又丟了很多火鍋料下去。
  沒多久自己的鍋滾了,對面的還是沒半點聲息,余炫程把火調到最大,幾分鐘過去依然沒有滾,林皓都不知吞了多少肉進去。
  「好像是電磁爐壞了。」余炫程喝了一口湯,溫度很低,跟剛煮時的熱度相同。
  「媽的!做火鍋店的還能壞掉!」林皓很生氣,起身去找老闆理論,但是店裡已經客滿,沒有備用的電磁爐,無法讓他們換位。
  林皓火氣來了,劈哩啪啦罵一堆,火鍋店怎麼沒有備用電磁爐、這樣要人怎麼吃云云,總之虧待他喜歡的人,豈有此理!
  老闆卑躬屈膝的不斷道歉,他才放他一馬,兩人只能等其他客人走了後再換位。
  「你對老闆大小聲,別人還以為你是黑道。」林皓氣沖沖回來,余炫程如此說,方才林皓的討價還價已經招來許多注目禮。
  「黑白兩道不分家啦!」林皓把所有食材都丟到鍋裡,等湯滾了,跟店家借鍋夾,把兩鍋調換過來,自己再煮著余炫程的火鍋。
  「你吃我的。」林皓命令般說道,余炫程望著一鍋滿滿的肉,有點食不下嚥。
  林皓發現他不是在跟他賭氣,是真的不吃,又慢慢把肉夾回來,嘴上忿忿咕噥:「你越來越瘦,再不吃點,我擔心你不只心理,連生理都賠掉了。」
  「每天都在看我,怎麼知道我越來越瘦。」梁斯常注意到還有點道理,朝夕相處的人應該是察覺不了。
  林皓看他,理所當然說:「抱你發現的啊,有點肉才好抱,我喜歡有手感的,不然好像在抱骨頭。」
  余炫程無言,低頭吃著菜,不理他了。
  林皓看他表情不好,自覺說錯話,難得尷尬的轉移話題:「和室快好了,報告打得如何?」
  「等你完成,我拍幾張照片放上去就可以了。」余炫程喝湯,冷冷的說。
  「喔。」林皓自討沒趣說道:「做好一點,別陷害我,讓我不能畢業。」
  「從以前到現在只有你陷害我,沒有我陷害你。」
  「我什麼時候陷害你了?」記憶中他對熱帶魚很好,什麼時候陷害過他?
  余炫程抬頭,早就猜到他不記得了,說:「你陷害我去掃廁所,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做外掃。」
  林皓想起來了,剛開學時他為了報被老師稱「木木白告」的仇,特地跟衛生假報告熱帶魚自願去外掃區,所以可憐的熱帶魚就落去掃廁所的下場。
  他哈哈大笑說:「那個怎麼是陷害?」
  「我掃了一學期,還被鄭裕黎笑。」
  提到這個人林皓心裡突然悶了,咬著肉說:「別提他,我討厭他。」
  余炫程還真的有求必應,默默的把一整鍋菜吃完,不提鄭裕黎,也不講任何一句話,林皓著墨要開始正視自己的言語,因為他喜歡的人很極端,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符合全有全無率,再不改善狗嘴,兩人交談的機會將被他親手毀掉。
  他開始嘗試說好話,面對補習班學生,嘴巴儘量上揚,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在總導面前讚揚她的穿著,偶爾跟同事打招呼,但是他這種不可一世的人做起來有點彆扭,比如微笑一抽一抽,學生還以為他要抽人打,嚇得林皓問他們懂不懂,直點頭顫抖著說懂,被稱讚過的總導以為他在說反話,頻頻看是不是衣服哪裡有破洞還是吊牌沒剪,同事聽到他打招呼以為是自己幻聽,無視林皓掠過他旁邊。
  林皓抽著嘴角,在心裡大罵所有人都不懂他的藝術。
  期中考一過,學期末逐漸逼近,白天他在家慢慢把和室組起來,切割木條裝上滑槽,花了幾天終於把余炫程要的骨架搞定。余炫程訂做了四片壓克力板,一併鑲入,成了一間小型的改良式和室房,透明壓克力板代替傳統的窗格和糊紙,林皓心想還好這只是個作業,要是真成了居家房間,還有隱私嗎?
  確定拉門開關的滑槽沒問題,林皓正式功成身退,但是僅有普通的和室外框,余炫程不滿足,林皓一開始就只是接受他的要求組一個和室房,剩下都是他處理,所以不知道他真實構想到底是什麼。
  余炫程拉動拉門,往裡頭看了一會兒,穿起灰色薄外套,林皓急問:「你要去哪?」
  「文具店。」余炫程回頭道。
  「我也去。」林皓隨便扒了錢包跟著他屁股跑,自從他確定心意,深怕余炫程哪天消失不見,只要他出門,林皓必是跟屁蟲。
  「你要買什麼?」林皓問道,兩人緩步在人行道上,他輕輕的接近余炫程,偶爾袖子雙雙摩擦,他覺得不夠。
  「玻璃彩繪筆。」
  「那是什麼?」紅燈行人駐足,林皓看著他的側臉,與六年前相同的臉龐,第一次見到熱帶魚,他便覺得這是此生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車流喧囂下,林皓磨了磨他的手背,余炫程眼光流轉,移動眸子的一秒之間,林皓的手指勾入他的手心,余炫程抬眸,震驚望著他,此時綠燈乍亮,林皓笑得燦爛,順勢牽手走上馬路。
  以前怎麼會害怕呢?
  牽起一個喜歡的男人,是多麼驕傲的事。
  林皓昂頭挺胸,想要昭告全世界,他緊牽的人,就是他最愛的人。
  過到對街,余炫程給了他短短十幾秒的驕傲與幸福,踏上人行道刹那,林皓的手心空了。
  「一種可以彩繪在玻璃上的筆。」言語是他目前可饋贈的交流,沒有再多,他把雙手插入口袋,無情的向前走。
  林皓展開手,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內心也感到空蕩蕩,提醒他剛才幾秒鐘其實什麼也沒抓到,自以為擁有了一丁點抓緊愛人的驕傲,卻可以輕而易舉的被抽去。
  但他沒想到自己也曾狠心的抽掉熱帶魚朝氣蓬勃的生命、堅毅不拔的信念、天真未鑿的愛情,最後在他求助無門的時候,賞他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余炫程走入文具店,林皓隨後跟上,看到他停留在展示矮櫃前,林皓走到距離他幾步之遙,余炫程聽到腳步聲,往他方向瞅了一眼,迅速轉身去找玻璃彩繪筆。
  「逃這麼快。」林皓站在他原本站的地方忿忿不平,那是擺置風鈴的展示櫃,他拿起其中一個,故意甩動響了幾聲清脆之音,余炫程果然又往這個方向看與林皓四目相對,觸及一秒,目光移往他手上的風鈴。
  印象中去火鍋店他也會抬頭仰望店門口的風鈴,林皓不解一個風鈴有什麼好看,他家門口就掛著一個聖誕老公公的風鈴,是一年聖誕節佈置林母掛上去,一掛就是好幾年,自此後只要有人回來,開門便會響起叮鈴鐺啷的聲音,關上門後風鈴仍繼續響,林皓不解風情,曾因為吵要求拿下來,林母則說風鈴可以讓開關門的聲音變得有品味。
  他回想熱帶魚以前去來作客是不是也有特別注意風鈴,記憶裡他曾看過一兩眼,但沒有表示自己喜歡。
  林皓走到他身旁,余炫程蹲著選,手裡握著不同顏色的玻璃彩繪筆。不碰美術的他,從來不知道有這種東西,短小又胖胖鼓鼓,與其說是筆還不如說是顏料,漫不經心拿起一個擠了擠問:「你喜歡風鈴?」
  「沒有。」
  林皓才不相信,說道:「那怎麼喜歡看?」
  余炫程淡淡一瞥,挑著筆不理他,手上握著的筆突然被林皓拿走,他一隻大手就可以握住他兩隻手才能拿的筆,親暱地接近余炫程的頸窩,想嗅他的味道。余炫程感到迫近的熱氣,刻意拉開了距離,轉去別條走道隨意看看,斬斷和林皓的瓜葛。
  又是個空虛的感覺,林皓怔住一會兒,依舊跟在他屁股後面,走過筆記本區,晃過文具架,突然腳步一頓,駐足在玩偶區。他只是看到了一隻巴掌大的狗玩偶,想起了在熱帶魚生日當天送給他的禮物,還有旁邊顧小妍落寞的神情。
  顧小妍前陣子生日非但沒有跟林皓要禮物,二十幾年來也不曾事前提醒林皓這個日子,她在家中是顆掌上明珠,父母從小慣著,生日絕對是家中的大日子,朋友同學的祝賀和飯局也少不了,家裏富裕的送她喜歡的名錶、香水、耳環,都是她親手指定,唯獨林皓她從未開口要過任何東西,她不敢,一顆倍受寵愛的明珠不敢面對最愛的人忘記自己生日,甚至帶著一副與他何干的表情,只說聲「喔」潦草帶過,不論在面子還是自尊上她都不允許被林皓踐踏、忽視。
  林皓當然不知箇中道理,只要她的生日一到就是請自己吃飯,顧家比林家富裕優渥,他認為顧小妍請客合情合理,年復一年,顧小妍之於林皓就像林皓之於熱帶魚,他從她那裡獲得太多,多半不需回報,所以當他看到那隻狗玩偶,忽然湧起愧疚之心,林皓的生日顧小妍可不曾忘記,甚至連聖誕節、情人節她都會準備豐富的禮物,唯獨沒有卡片,因為了解他不會珍惜收藏,顧小妍也一樣不願把自尊獻在林皓面前任他宰殺,直到如今二十幾歲一如既往。
  他拿起玩偶,打算假日回台北給顧小妍一點回禮,然後繞到展示櫃掃下一堆自己認為漂亮的風鈴。余炫程早就去結帳了,他跟在後頭追上他的步伐。
  林皓費一番腳程才與他並肩前行,如兩個陌生人直線行走,不時側頭看身邊的人,怕一不注意他又偷偷逃離。在建中總是熱帶魚跟著他,追逐他,捕捉他凝視自己的目光,為一點點寵溺的眼神欣喜欲狂。六年後林皓也跟隨他,攘奪他,讓他強行注視他,但是當年為愛癡迷的眼神被時間洪流削弱、再削弱,碎了一地的信任刺在心裡,割劃愛慕的目光,再度支離破碎落入不為人知的深淵。就算林皓粗暴讓他直視他的雙眸,看不到以往眼底璀璨光芒,也尋不著一絲他的映影。
  余炫程的眼裡已經沒有林皓,他把他逐出心裡,把自己鎖在寂寞深院。林皓越貪戀他的眼神,他越藏;越迫近,他越躲;越愛他,他更恨。
  一個一昧躲藏,一個一昧追逐,林皓從不了解他逃避的原因,他給了熱帶魚許多好處,容忍無時無刻的撒嬌任性,所以當他張開雙臂,熱帶魚就該回到懷中,可是他逃得更遠,看不到他的身影,林皓只好繼續追,非得追到手才肯罷休,就算此生追不到,就算死後繼續躲藏,那就上窮碧落下黃泉,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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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5 篇留言


希望總有一天,余還會願意回頭看一下。

03-14 14:22

紀展兒
看到結局就可以知道魚魚有沒有回頭了~03-15 04:28
塵灝
熱帶魚感覺好可憐

03-15 19:43

紀展兒
是阿QQ03-17 00:11
凱恩
這告訴我們....
重要對話要消音(##

03-21 22:46

紀展兒
真的!!!只能說木木太笨了A__A03-21 22:49
甲型正太控
突然覺得有點像“我和我的十七歲”

11-21 10:55

紀展兒
那是甚麼(?
後面應該就不像了XDD11-22 08:36
甲型正太控
我和我的17歲是一部電視劇,主角也是因為被傷害而鎖上自己,只是傷害和解救不是同一人做的喵~~

1.我想把林白告改成林白目,卻同時又羨慕他羨慕得要死XD。
2.有種神仙不得插手凡間事的無力感。
3.有點難以認同斯斯王子要林皓喚起蜘蛛王子過去快樂記憶這件事,要我回想跟最痛恨者之間的快樂回憶就像拿銳利的鹽刀在傷口上一直劃。還是要把傷劃開來找尋其深處的秘密?
4.蜘蛛王子暴怒應該不只是因為錄音,顧小研撥錯的那通手機應該有份?
話多了點,尚請海涵XD

04-20 17:19

紀展兒
感謝你的留言,這部作品這麼久了還有人回來看,真的很開心!
斯斯想用過去的快樂治療魚魚,但不知道快樂的記憶中藏著他又愛又恨的人QQ05-20 09:49
紀展兒
你說對了,小妍跟魚魚第一次談判就在那通電話中,後來魚魚的心情轉變跟這通電話有關,這細節我自己都差點忘記了XD05-20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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