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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BL】南極熱帶魚 二、生命第二次相遇

作者:紀展兒│2015-03-13 21:41:27│巴幣:20│人氣:606
  受鋒面影響,天空蒙了一層灰,捎來許多水氣,下起滂沱大雨,余炫程趴在窗臺特別享受這種天氣,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進了這棟公寓,幾分鐘後門鈴作響,他起身去應門。
  「我能住幾晚嗎?」林皓提著一個行李箱,前額的髮絲滴著水珠,褲子上濺滿了泥巴,全身濕漉漉,這程度估計襯衫能擰出一攤水。
  余炫程靠在門邊,黯淡的灰珠子難得有一點生氣,轉了轉上下打量他:「被女友趕出來?」
  「是房東。」林皓肩膀低垮,眼底流露疲憊。
  余炫程觀望片刻濕答答的頭髮,低聲道:「進來吧。」
  林皓身邊沒有什麼朋友相挺,求助顧小妍一定會被顧先生和父親誤會自己有其它用意,百般考慮下只好投宿於熱帶魚的蜘蛛窟。
  進到屋子,他衝進浴室處理滿是泥土的褲子,余炫程丟了一條毛巾給他:「把頭髮擦乾。」
  「喔。」林皓用毛巾胡亂搓揉,整理了一下終於有一點人樣。
  余炫程倚在浴室門邊看他,問道:「跟一個男同性戀同居,不覺得危險嗎?」
  林皓把褲子脫了拿去沖,下身只剩一件四角褲,聽到余炫程的話頓了頓,轉頭說:「你不會趁人之危,而且我是上面那個,怕什麼?」
  余炫程揚起肉眼不易察覺的微笑:「你不是說同性戀很噁心嗎?」
  「後來我發現這是身不由己,漸漸可以接受,但不准喜歡我。」林皓蹲下刷著褲管。
  余炫程盯著林皓的後背,暗灰瞳孔結霜,冷洌寒氣爬上他的眼,像無盡的永夜:「你放心,這次,我死也不會喜歡你。」
  林皓抬頭看他,發現余炫程在笑,但是笑得極為慘淡,頓時愣住。
  「你怎麼不永遠討厭同性戀呢?」余炫程轉身離開,輕輕的將這句話留給在浴室裡的人。
  林皓靜止在浴室,剛剛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他不懂,看著骯髒的褲子,突然想起六年前曾有個開朗的男孩嚷著要跟他同穿一條褲子。
  那時候熱帶魚常對他笑,不過不是方才那種淒慘悲哀的笑。

  高中時自從「林白告」事件後,班導恰好給大家換了位子,熱帶魚剛好就坐他前面,那傢伙時不時轉頭吵林皓,最常露兩顆小虎牙,拿起林皓的考卷端詳:「林皓你字好醜喔,就不能把字合在一起嗎?你到底怎麼考上建中的?基測作文你有拿到分數嗎?」
  林皓搶過他的考卷,斜眼瞪他:「關你屁事!老子天才,寫得字你們這些愚昧的人才看不懂。」
  熱帶魚天真的哈哈大笑:「原來是『國王的字』喔!」
  林皓經常遲到,應該說這是許多建中生的通病,在外頭悠悠哉哉享用完早餐再緩慢往側門前進,矯健的身手翻一個身,四周無敵,安全進入校園。
  那天林皓第一堂課才翻牆過來,看到有一個亞麻色的人影站在那裡等他。
  「你怎麼在這裡?」林皓驚訝問道。
  熱帶魚笑容可掬說:「林皓剛剛有考試耶!」
  「靠!那老師不就知道我蹺課!」林皓大罵。
  熱帶魚眉眼帶笑,緩緩的說:「不用擔心,我幫你寫考卷了。」
  林皓皺了皺鼻子,有點不情願說:「喔,謝謝。」
  熱帶魚還是笑著,只是這次有了奸詐和撒嬌的味道:「林皓,我還沒吃早餐。」
  「喔,所以呢?」
  「想吃麥當勞。」熱帶魚抓著他的手晃啊晃,好像哈巴狗在對他搖尾巴。
  林皓無可奈何瞪他一眼,把書包丟給他,又翻牆出去買。
  下課的時候兩人藏著手裡的麥當勞紙袋,裝作若無其事的進教室,回到位子上大快朵頤。
  熱帶魚拿了一個中薯,看到林皓正津津有味的吃著大薯,正襟危坐說:「林皓,我把你當兄弟,所以你也要把我當兄弟。」
  林皓嘴裡都是薯條,口齒不清說:「喔,好啦。」
  「所以你可以對任何人尖酸刻薄,就是不能對我尖酸刻薄。」
  「喔。」林皓吞下薯條,轉而攻陷蘋果派。
  「所以你可以對任何人不好,但不能對我不好。」
  「喔,我考慮看看。」林皓看了他一眼,繼續嚼嘴巴的蘋果派。
  熱帶魚深呼吸,一口氣說完:「所以你買薯條我也要吃半包,買飲料給我喝三口,蹺課要帶著我跑!」
  然後飛速的伸手搶奪林皓的大薯,林皓整個人炸起來:「哇操,你當天皇老子,我肯分一口給你,賞你面子就不錯了!」
  換成熱帶魚嘴裡在嚼嚼嚼:「林皓你不能這樣!兄弟要穿同一件褲子!」
  「什麼兄弟同穿一件褲子,老子賞一隻襪子給你啦!」林皓氣沖沖的脫下自己的襪子,掠到熱帶魚的鼻尖:「來,聞聞?」
  熱帶魚一邊笑一邊叫,左閃右躲,最後帶著林皓的大薯和飲料逃到別人那裡去,林皓只好忿忿不平的啃著自己的蘋果派。
  幾天後林皓收到一張六十分的考卷,姓名欄是非常大、極度顯目的「木木白告」,熱帶魚轉身笑道:「我很聰明吧,如果乖乖寫『林皓』、分數又太高,老師馬上就知道不是你寫的了。」
  林皓臉很黑,他覺得熱帶魚的「木木白告」比他的醜很多,本想回嗆,可是見熱帶魚的小虎牙袒露在外,還有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他就洩了氣。
  以前林皓總想,一物剋一物是不是就是這麼回事?
  他把洗好的褲子丟到污衣桶,望著浴室外面安靜趴在窗臺的人,目光又掃了一下平臺上的蜘蛛窟,有些毛蜘蛛在飼養箱裡結了網,躲在裡頭揮舞爪子,遠遠見白色的絲網一動一振。
  現在的林皓仍覺得一物剋一物,但這次他可能會被明亮濃厚的回憶和寒冷陰沉的雨林熱帶魚困在蜘蛛網裡。
  又把自己處理一下,穿上換洗的褲子走出浴室,余炫程還是趴在那裡,外頭雨勢漸小,窗戶沒關,雨落在簷上滴滴答答傳入狹小的空間,寒意也趁虛而入,整個屋子本來就夠寒毛戰慄,現在又更冷冽刺骨。
  林皓打了一個冷顫,余炫程突然說:「你等下把衣服拿去洗,樓下轉角有自助洗衣店,多給小姐五十,請她顧好折好。」
  「雨小了,現在就去吧。」可以離開這個十足寒冷的地方,林皓精神抖擻起來:「我順便買晚餐回來,剛剛被惡房東折騰,老子連個屁都沒吃。」
  余炫程終於有點動靜,轉向林皓說:「不用了,我煮粥,你不吃再自己買。」
  林皓喔了一聲,把整桶衣服整理一下就速速出門,到樓下,雨已經停了,他抬頭往上看,余炫程家的窗戶關了起來,也沒有趴在窗臺的男人,他原本想看余炫程在看什麼。
  丟了衣服在洗衣店,在附近晃了晃,買幾道小菜回去,余炫程已經把粥煮好,房間多了一個小茶几。
  林皓把小菜放在茶几上對他說:「吃完來討論一下你美學報告要做什麼,我這幾天可以去買材料。」
  「嗯。」余炫程舀了一碗給他,輕淡的問道:「你大學沒朋友?怎麼一定要住我這?」
  「朋友又不能當飯吃,有了朋友反而會荒廢學業。」林皓拿小菜配粥,覺得余炫程煮的粥味道不錯。
  「你現在就荒廢學業了。」
  林皓嚼得很用力:「哪有?那是因為我不懂美學,偏偏就搶到這門通識,魏教授是我爸舊識,以為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平常就很懶得去上,沒想到他真的要我弄出一份報告來,沒辦法啊,沒這學分我就畢不了業,延畢我爸不會幫我出學費,現在跟你住剛好可以一起討論報告。」
  余炫程沒有再說話,靜靜的吃自己的粥,林皓東嚼西嚼,發現對面的人完全沒有碰桌上幾碟小菜。
  「怎麼不吃?以前不是最愛吃嗎?」林皓擅自夾了豆干丟到他的碗裡。
  余炫程看著豆干漂浮在白粥上面,忽然說:「我晚上會作夢。」
  林皓愣了一下,皺眉道:「哪個人不作夢?你是要說夢遊吧?」
  毫無波瀾的眸子盯著碗,冷冷說道:「是作夢,我作夢很可怕,你能接受就繼續住,不能,就早早搬出去。」
  林皓一臉狐疑,作夢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怎麼被他說的好像會放火殺人一樣。
  兩人吃完飯,林皓很識相的去洗碗,這屋子不到十坪,但有一個小廚房,旁邊有個小冰箱,對於一個人獨居,這樣的配備其實綽綽有餘。
  余炫程應該是故意把蜘蛛網那面牆空出來,窗臺附近也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個掛衣架,所有的傢俱都聚集在其它兩面,因為東西少,不會產生擁擠的感覺。
  林皓覺得這屋子特別奇怪,看來看去應該是四面灰色的牆,加上二十幾隻蜘蛛,營造出來的孤寂感太高,而且主人連頭髮都是鐵灰色,窗戶又時不時敞開,冬日寒風灌進來,本就冷峭的空間,更陰鬱冰寒。
  彷彿處在南極永夜一般,不知有沒有機會看到魔幻五彩的極光。
  余炫程吃完飯又坐回窗臺旁邊,不知在想什麼,林皓上前碰他鐵灰的捲髮說道:「你這頭髮老頭子似的,醜死了,染回來吧,亞麻色比較適合你。」
  他輕輕的道:「那是適合以前的我,不是適合我。」
  林皓發現自己現在聽不太懂他的話,以前只要他一個眼神,一句「林皓」就能知道他要什麼,現在好像霧裡看花,說得話跟天書有得比。
  余炫程轉頭看他,起身說:「美學報告我想組一個小和室。」
  「你什麼系?」林皓放下手。
  「生科。」余炫程起身,目光直盯窗臺附近一個靜悄悄的飼養箱。
  「我們在同一個學院,居然三年後才相遇。生科系有教木工?」林皓也跟著他看,蜘蛛網後掩著一隻安靜的生物,隱約透露出金屬藍的光澤,乍看之下跟林皓的眼珠子顏色相仿。
  「當然沒有。」余炫程拿出裝麥皮蟲的罐子,夾了一隻剪去蟲頭丟進飼養箱。
  「那你要怎麼組?」林皓注視著藍色蜘蛛,想看毛蜘蛛進食,不過牠依舊一動也不動。
  余炫程反問他:「你唸什麼?」
  「數學系。」
  「那丈量、木工應該是你來做。」余炫程直勾勾盯著裡面的毛蜘蛛,但這傢伙絲毫不領情。
  「數學系是推算驗證,跟木工一點關係都沒有。」林皓大聲道。
  余炫程闔上飼養箱,轉身面對林皓,冷道:「如果我能自己做出一個作品,還需要你這個組員做什麼?」
  說完,他拿出手機:「既然你不會的話,我還是告訴魏教授請你另請高明了。」
  「喂!」林皓大驚,衝上前搶下手機,兩人對峙一會兒,林皓想不要跟學分過不去,棄械投降偏頭說:「好吧,我明天去買,你要什麼木材?組多大?」
  「大約六十公分高,木材隨便你選,我最後會買美耐板裝飾,不要做窗格,留給我崁壓克力板上去。書面報告我會做,你只需要把和室組起來就好。」
  林皓一張臉黑壓壓,但是他拼了這條命也要畢業,不會木工只好硬上。
  余炫程放棄觀察不進食的蜘蛛,去巡其它飼養箱,一陣沉默後問:「你唸數學系是因為興趣嗎?」
  「不是,我沒什麼才能,只有數學好,指考數學甲乙都滿分,對這沒排斥,所以就來了。」林皓坐在茶几前,拿了紙筆開始思考要買些什麼材料。
  「怎麼沒上台大?」
  林皓刻意清了一下喉嚨:「國文英文考差,你也知道我的文科爛到家,又只填北部的學校,就落來這裡,幸好離台北不會太遠。」
  余炫程巡完所有飼養箱,確認飼養土的濕度夠,轉身說:「我大一修過微積分,雖然沒有很難,還是花我不少時間,你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你們的微積分只是小兒科,最難的是代數,題目又短又抽象,A加B,A不是A,B不是B,加減乘除也不是你想的那種,跟生活美學一樣根本玄學,老子學不來。」林皓說完居然聽到悅耳的笑聲,他一驚,猛然轉頭,笑聲已逝,但余炫程的眉間還殘存笑意。
  「好久沒見你笑。」林皓望著他,余炫程沒有說話,又掛上一張冷肅的臉孔,直至林皓晚上拿衣服回來,他都非常沉默冷淡。
  睡前余炫程在地上鋪了墊子,丟下枕頭和棉被,不吭一聲的關燈倒在床上,完全忽略林皓,還好林皓不是需要互道晚安聊天才能入睡的人。
  這一晚,風平浪靜,林皓沒有見識到他所說的「作夢」,兩人身處同一個空間,心思卻被隔離一般,遙遙無望,有如飼養箱裡的生物,察覺不了同伴的存在,獨自存活在自己織出靜謐的小世界,嗅著各自的空氣。
  林皓隔天起床,床上棉被整齊堆放在旁,余炫程不在,想了想也對,他現在還是大三生,系上應該有課。
  他隨便梳洗,出門到B&Q買木材,搬了一堆木片和電動起子,也買一些耗材,回到余炫程的家,開門進去發現居然有一個陌生男子在窗臺旁邊。林皓手上的東西太多,木片擋住視線,以為看錯了人,整個人一驚,抱著的木片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那人拿鑷子夾著一隻麥皮蟲,轉頭過來看了一眼,又當沒事轉回去,嘴裡說著:「小藍怎麼不吃東西?快吃快吃,你不吃肥蟲?還是拿蟋蟀給你吃,你主人不知道放哪去……」
  林皓整理完零零散散的木片、塑膠袋,對他問道:「你是誰?」
  「奇怪,怎麼不吃呢?」男人不死心繼續拿蟲吸引裡面的大蜘蛛,但是尊貴的傢伙仍然是不為所動。
  「你是誰?」這次林皓直接走近他問道,臉已經黑了,這男人居然無視他的存在。
  男人轉身過來,一臉春風滿面的微笑,但是卻配著鑷子上扭動的麥皮蟲,兩者對比極度突兀:「炫程的心理醫生,梁斯常。」
  「心理醫生會亂進別人家?」林皓不相信,鄙夷的打量他。
  梁斯常笑了笑,故作淘氣晃著鑷子說道:「比起其他醫病關係,我們關係比較親密一點。」
  「男朋友?」林皓突然了悟什麼,瞪大眼睛問道。
  這人的笑容突然垮下,又倏地撐起,說道:「是的話就完美了。」
  林皓感到莫名其妙,兩人心照不宣對視片刻,突然聽到門邊傳來嚴肅的喊聲:「斯常,不准動小藍。」
  即使語氣冰冷,很明顯出聲者是急迫地叫喊,余炫程衝上前把早些時刻梁斯常丟進去的麥皮蟲全部從土裡挖出來,連同他鑷子上的那隻一起扔回罐子裡,另外把裡面的小水盤拿出來換了清水放進去,平起身鄭重的對梁斯常說:「這一兩天要蛻皮了才拒食,別打擾牠,否則很容易蛻皮失敗。」
  梁斯常臉上沒有任何被責備或是愧疚的表情,披上和煦的笑容,拿出暗藏的蛇布偶,在余炫程面前裝假音擺弄:「我來是要看你最近好不好?結果被你訓了一頓,我真難過。」
  林皓皺眉,他以為醫生都是高知識份子,不苟言笑,但這人卻感覺智商很低。
  除了蛇玩偶,梁斯常又變出另一隻蜥蜴玩偶和瓢蟲玩偶,兩手各一隻唱雙簧。
  「聽說這棟屋子裡藏了一位灰暗的王子,瓢蟲蟲你有聽說過嗎?」右手的蜥蜴問。
  「有啊,有啊,還養了一堆蜘蛛,據說是蜘蛛王子,要等待另一個王子拯救他的心。」瓢蟲說。
  林皓看不下去,翻出買回來的工具,獨自在旁用捲尺丈量、裁剪木片,眼睛偶爾飄到窗台那邊注意兩人的互動,余炫程坐在窗臺抱著膝蓋看梁斯常耍幼稚,表情意外和緩許多。
  梁斯常好似反射體,窗外的陽光經過他身側,反光到暗灰的牆上,整個屋子頓時亮了,多幾分生人的氣息。
  「哇,所以可以拯救蜘蛛王子的到底是誰呢?」左手的瓢蟲又問。
  右手的蜥蜴晃來晃去:「當然是大名鼎鼎的斯斯王子啦,什麼?你沒聽過他的名字?實在是太落伍了,你以為只有感冒的時候能用斯斯嗎?錯!拯救王子的時候也可以找斯斯!」
  林皓翻白眼,繼續切割木片,不想打擾他們才默默的在一旁,突然一聲細微熟悉的笑聲入耳,他愕然的轉過頭去,余炫程搶走兩隻玩偶用力砸在梁斯常身上,揚著濃濃笑意道:「斯常,別幼稚。」
  「你重新回去上課,今天順道來關心你,看你有沒有狀況。」梁斯常把玩偶收回背包裡,捏他的臉說:「有見到你就好,可惜下午我有病人要先回去。」
  余炫程拍掉他的手,應了一聲。
  林皓緊盯著梁斯常不放,那人走過他身邊才想起余炫程有室友,隨口問道:「喔,我好像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皓。」還是死死盯著他。
  梁斯常眼裡閃過片刻驚訝,愣愣問:「炫程的高一同學?」
  「正是。」林皓口氣很臭,實在是越看他越不爽。
  梁斯常別有深意往後瞟了余眩程一眼,窗臺上的人剛好與他對視,他轉回來對林皓笑說:「後會有期。」
  聽著門外皮鞋腳步聲遠去,林皓的煩躁反而更上一層,一張大便臉比以往更陰鬱,問道:「你喜歡他?」
  「沒有。」余炫程冷淡答道。
  「但是他喜歡你。」林皓逼近咬牙切齒。
  「所以呢?」余炫程雙眸冷若冰河,沉沉望著林皓,但林皓完全沒有被人緊盯注視的感覺,這種寒氣逼人卻不把他放眼裡的氛圍更令他發慌。
  「怎麼?是不是又要說同性戀很賤?處處勾引男人,還裝病勾搭一個醫生?」余炫程說的很輕。
  林皓氣得跳腳,美工刀和木片一扔,目光凌厲:「我沒說過這種話!你耳朵聾了還是腦袋進水,養蜘蛛養到腦子都結網了是不是?」
  「是你忘了。」余炫程還是那副冰冷的模樣。
  林皓看了他一會兒,洩氣的坐下,扶著額頭,兩眼發直說:「對,我是忘了,只記得你傳簡訊給我跟我告白,其實你不喜歡我,我只是你其中一個獵物。」
  余炫程靜靜的待在窗臺上,背著陽光看盤腿坐地上的人,對於這番話不作聲,看似默認。
  林皓緩緩的抬頭,一臉凜然,近似逼問:「六年前把發給我的告白簡訊發給全班,到底是誤傳,還是故意的?」
  一瞬間,余炫程的身子微微顫抖,眼眸入寒,隨即又回復不動如山的模樣。
  「故意的。」
  「正如你所說,我追你追不到,於是去找鄭裕黎求安慰,你們兩個都是我的獵物,可惜我的演技太差,沒有一個上鉤。」余炫程說道,眼睛一眨也不眨,毫無波動。
  林皓詫異的凝視他,他心裡的熱帶魚是毫無心機,沒有城府,而且是喜歡膩在他身邊一隻開懷活潑的魚。
  「你從高一就在作戲?」林皓不敢置信的問道。
  「嗯。」余炫程淡然回道,揹起包包說:「下午有課,掰。」
  大門一關,林皓處在屋子的正中央,四周的沈寂緩慢地,悄聲地,露出八隻腳,匍匐向他前進,沾染他的衣服,吞噬腦裡殘存的光芒,那名為過往。
  那些記憶不屬於他和余炫程,只是一個塵封已久,直至生灰的故事。

  高一開學一個月後,各班開始汲汲營營找女校聯誼,熱帶魚出頭擔任公關,在班上主持投票,黑板上寫了幾個女校,林皓都沒什麼興趣。
  「每班都跟這幾所聯誼,該追的都被追走了,找點別的學校吧。」林皓托著臉興致缺缺說道。
  熱帶魚在台上似乎很為難:「但我除了這幾個學校,沒其它認識的……那就要大家提出認識的,我去安排。」
  林皓靈光一閃說:「我有。」
  熱帶魚聽了林皓的話,他們那一次跟一個私立學校做聯誼,女校主辦人名叫顧小妍,是林皓的青梅竹馬,所以兩班在事前籌備進行得非常順利。
  當天兩班各來了十幾個人,剛好是雙數,決定玩兩人一組的遊戲。顧小妍請女方拿出一個私人物品,混在一塊擺在桌上讓男生們選,林皓隨手拿了一個鏡子,顧小妍失笑:「林皓你是太了解我了,還是不小心?」
  林皓一臉不情願,他怎麼會知道這面鏡子是顧小妍的。
  兩兩配對後,熱帶魚不管玩什麼都心不在焉,老乾巴巴的往林皓那裡瞄。
  整場聯誼結束,顧小妍邀請林皓和熱帶魚去夜市續攤,熱帶魚不好意思拒絕。
  不過最後他還是後悔了,三人行讓他更悶,幾乎沒有開口說話,林皓只覺得他心情不好,卻不知道為什麼。
  「你餓了是不是?怎麼都不講話?」林皓問他。
  熱帶魚應著答:「對啊,餓了。」
  「幹嘛不早說?要吃什麼?」林皓剛好看到一攤燒烤,指著問:「吃那個?」
  「好。」熱帶魚點點頭,看了看還真的口水快流下來,自己的確是餓了,拉拉林皓的衣服,小狗般的搖尾巴:「林皓,隨便買,可是我要三串豆干!」
  「吃那麼多豆干幹嘛?」林皓皺眉。
  「我喜歡吃啊!」熱帶魚的狗尾巴搖得更勤了。
  林皓不解豆干有什麼好吃,也問了顧小妍要吃什麼,女人家比較不愛吃油膩的食物,以減肥婉拒。他去對街買燒烤,熱帶魚和顧小妍單獨坐在行人椅,兩人都是自來熟型,天南地北聊了一堆,最後話題還是繞到林皓身上。
  「林皓嘴壞,但了解他,就會知道他是鐵漢柔情。」顧小妍笑道,熱帶魚點點頭,所以他才會情不自禁的對他任性,想讓林皓多疼疼他。
  林皓回來後,熱帶魚盡情把燒烤往嘴裡塞,吃得津津有味,三串豆干三兩下就被他解決掉了。
  看得顧小妍驚道:「你食量好大。」
  「這傢伙就愛吃愛笑愛說話,其它的就沒了。」林皓說道,算了一下皮夾的錢,再塞回屁股口袋。
  顧小妍見了這一幕問:「你請熱帶魚啊?」
  「嗯。」
  「讓我好訝異,你居然會出錢請別人。」顧小妍眨了眨眼睛,兩顆大眼珠流露的都是好奇的眼神。
  「兄弟請一下有什麼關係。」
  熱帶魚在旁有一點飄飄然,因為是朋友,他才能與林皓這麼親近。
  吃了東西,他的心情舒坦一些,恢復以往多話的個性,巴著林皓逛夜市。顧小妍家裏有門禁,中途打了電話請男友來接,之後還是跟著他們閒晃。
  熱帶魚想要撈魚,顧小妍也跟著撈,對面有叫賣,林皓就過去湊熱鬧。
  顧小妍人緣很好,逛街時一直有人打電話給她,每一通談論的都是不同的話題,撈魚的時候又有一通來電,不過這次她遮遮掩掩的對手機說:「今天謝謝妳,鏡子我明天還妳。」
  聲音很小,但有隻千里耳聽到了。
  「鏡子不是妳的?」熱帶魚猛地轉頭問。
  顧小妍一驚,合掌懇求說:「別讓林皓知道,我只是想要跟他約會……」
  「可是妳不是有男友?」熱帶魚確信她剛剛是打給男朋友,通話中親暱的稱他「裕黎哥」。
  「林皓不喜歡我,裕黎追我……所以……」顧小妍支支吾吾說道,神色黯淡無光。
  「我懂了。」熱帶魚嘆了一口氣,原來顧小妍跟他一樣,都是栽在林皓身上,想要他愛卻等不到,一顆十分之十的心意晾在那裡,最終還是被別人取走。
  就算兩人同病相憐,熱帶魚依舊不敢坦承自己跟她一樣,畢竟性別上有差。
  林皓回來後,鄭裕黎也到了。他的年紀比他們都大上好幾歲,已是成年人,人高馬大,開著跑車來接顧小妍,熱帶魚看到他,眼睛一亮,好似幫派大哥氣派。
  鄭裕黎一下車摟著顧小妍,笑意深不見底,對林皓打招呼:「皓哥最近好嗎?」
  「平常吃飽穿暖,有屁就放,有屎就拉,過著不如你的大爺生活,還算不錯。」林皓臭臉。
  鄭裕黎大笑:「你一樣口無遮攔,我欣賞,幫我跟你爸轉告一聲,改天敘舊。」
  說完這對情侶坐上車離開,林皓面對熱帶魚既新奇又充滿疑惑的眼神,無奈的解釋,鄭裕黎是某個幫派的太子,林家和顧家都是警察世家,黑白兩道必沾,所以他們認識不少角頭老大。
  林皓對於黑道勢力並無多少涉獵,但鄭裕黎是例外,當然也跟顧小妍是他的女友有關。
  他們四人在高一時期曾有過短暫的交流,高中畢業後,林皓跟鄭裕黎斷了聯絡,若不是余炫程現在提起,這人早就從林皓記憶抹去。
  余炫程走後,林皓發愣了十幾分鐘,他的記憶是片段式的,怎麼樣也無法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整個下午余炫程沒有再回來,林皓照著自己畫的藍圖,試排木片架高底座,無聊的時候就學余炫程去巡蜘蛛,他不懂土的濕度,也不知該給他們吃什麼,所以就彈彈飼養箱逗弄牠們,最後繞回去看窗臺附近那隻尊貴的藍蜘蛛,原本也想彈一彈塑膠壁,想到余炫程曾說牠要蛻皮不許打擾,馬上收回不敢輕舉妄動。
  他閒閒沒事幹,大四只剩「藝術人文與生活美學」這堂通識,不想每天下午都對著蜘蛛發呆,決定上網找打工,網路上有幾間高中補習班正在徵導師,他快速抄下電話和地址出門去。
  余炫程回到家時,木材和工具全部搬到牆角,茶几被搬出來,上面擺滿了食物、小菜。
  「今天你不要煮,我買了水餃。」林皓說道。
  看了一會兒,余炫程放下背包,淡淡的說:「我以為你會走。」
  林皓拿了兩個碗,平分一大盒的水餃,邊夾邊說:「過去的事很多我都忘了,現在我覺得你很好,就好。」
  余炫程坐在他對面,看著碗中越來越多的水餃和旁邊一碟豆干說:「水餃不要給我太多,我現在也不喜歡吃豆干。」
  林皓停住動作:「以前食量大得都可以吃一頭牛,現在比小鳥胃還不如?」他把碗推到余炫程面前:「那你說,你現在喜歡吃什麼?」
  「沒有特別喜歡吃的。」
  林皓皺眉,還是夾了一堆豆干丟到他碗裡:「算了,我每天都買一道,總會買到你愛吃的。」
  余炫程沒有表情,默默地吃著飯,相較以前現在話多的反而是林皓。
  「和室房不太穩行嗎?木片不夠,下層只能架三片,反正也不是給人住。」
  「嗯,隨你。」
  林皓吃一吃又說:「今天我去找了工作,高中補習班導師,明天試用晚上不在。」
  「嗯。」
  不管林皓說什麼,得來的回答都是「嗯」,他索性也不說了。
  吃完飯林皓立即去洗碗,余炫程還是不理他,打開筆電做作業,他偷瞄了一眼,發現上面的東西都看不懂,於是又在旁邊鋸木片。林皓無聊透頂,就寢時間自動自發去舖墊子,余炫程根本把他當作隱形人,關了燈就自己睡。
  半夜,林皓睡到一半隱隱約約聽到悲泣聲,以為是窗戶沒關好風吹產生的悲鳴,不料幾分鐘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林皓整個人跳起來,見床上的人痛苦的翻來復去,尖銳叫聲一聲比一聲高,林皓上床搖他:「余炫程!醒醒!」
  余炫程完全沒有意識,手胡亂揮舞,力氣不小,林皓費了一點力才把他抓到懷裡。
  「余炫程!」林皓大叫。
  他仍然沈浸在自己的夢境裡,動手揮拳,淒厲嘶吼:「走開!走開!」
  林皓箝制住他的雙手,讓他不要再亂打,擁緊他下意識大喊:「熱帶魚!熱帶魚!別怕,我在這!」
  這一聲叫喚似乎喚醒了夢魘的人,余炫程睜開眼,大口喘氣,額頭滲滿冷汗,回過神後,發現自己躺在林皓懷裡,用力推開他。
  林皓重心不穩,摔到床下大罵:「靠!老子擔心你,真是好心被狗咬!」
  他撐起身,看到一雙混濁的雙眸在黑暗中曖曖生輝,整個人呆了。
  那雙平時毫無起伏的眼睛,充斥著強烈的恨意,泯滅所有光亮,縮成一個人影,林皓倒映在怨恨的波水中,銳利目光彷彿一雙手衝入胸口挖出他的心臟,他頓時感到血液被抽光,寒意入骨。
  「你……」林皓愣愣的道,是什麼樣的怨恨可以讓他露出這種眼神?
  片刻,余炫程深呼吸,眼睛又回復以往,說道:「我『作夢』就是這樣,很可怕。」
  林皓抽衛生紙給他:「夢到什麼?」
  「沒什麼。」余炫程拭去額頭的冷汗:「幾乎每晚都會這樣,嚇到室友才一個人住,你如果不能忍受就趕快搬出去。」
  「不是不能忍受,而是擔心你,這麼久了沒去看醫生?」
  余炫程躺回去:「有啊,不然梁斯常是幹嘛的?」
  聽到這個名字,林皓突然激動:「他是庸醫!治了這麼久還治不好!我看他搞不好都在想要怎麼追到你,沒在治療你!」
  「我累了,睡吧。」余炫程翻身過去。
  林皓放棄爭論,躺下卻睜眼到天亮,余炫程一早起來發現他睜著大眼睛,問道:「你整晚沒睡?」
  「想你在作什麼夢,怎麼會嚇成那樣。」林皓進浴室梳洗。
  余炫程站在門外看他,冷冷的說:「被你拋棄的夢。」
  林皓刷牙的手倏地止住,滿嘴泡沫,含糊不清問道:「你夢裡有我?」
  「沒有,你始終沒有出現。」說得很輕很淡,他表情黯然提了包包出門。
  林皓維持方才的姿勢,愣了好一會兒才吐掉嘴裡的泡沫,感覺余炫程好像在提醒他,但想不起來是什麼事,完全摸不著頭緒。梳洗完,他開始動工做架高的底層,用電動起子鑽了兩個洞,四周就佈滿木屑,怕是先組完底層就被趕出去,於是林皓帶著材料和電動起子到一樓繼續鑽,打算今日先架高底座,日後再依序把三面牆跟天花板組上去,門的部份只留窗框給余炫程。因為是初手,對於栓牢的位置拿捏不好,不慎鑽壞幾片,又到三樓拿了幾片下來重新用美工刀裁切。
  忙到中午才把底層組好,他把全部的東西搬上去,一開門又看到梁斯常站在窗臺旁邊,林皓丟下工具,斥道:「你怎麼進來的!這樣是非法闖入吧!」
  梁斯常發現林皓,轉頭過來噓了一聲,從口袋掏出鑰匙,細語:「炫程有給我鑰匙,你小聲一點,小藍在蛻皮。」說完又回去盯著飼養箱。
  這人居然有鑰匙,林皓很不是滋味,但見他看得入神,忍不住上前查看。
  平常掩在蜘蛛網後面的藍蜘蛛,今天居然翻肚八腳朝天,而且感覺腳特別長,仔細一看,腳長是因為末端掛著顏色較深的「殼」,牠正奮力緩慢地退去這層外衣。
  「你知道牠是炫程最關注的蜘蛛嗎?」梁斯常問道。
  林皓想了想,他是知道余炫程很常看小藍,但不知原來他最喜歡這隻。
  「不知道。」他誠實以告。
  「牠是藍寶石華麗雨林,捕鳥蛛科,因為全身藍寶石的毛色,成為毛蜘蛛夢幻貴族,卻也是高手才能養的寵物,成體後容易咬人,被牠咬傷就像被蜜蜂針螫。」梁斯常突然轉頭笑笑的望著林皓:「在古歐洲,藍色被封為高貴的顏色,他們甚至認為貴族的血都是藍色,就像你的眼睛,是貴族的顏色。」
  林皓倏地遠離了好幾步瞪視他:「幹,這是什麼把妹台詞,老子不是同性戀!」
  梁斯常捧肚失笑,林皓腦袋一轉又怒道:「你敢對余炫程說這種話,我絕對斃了你!」
  梁斯常笑得更大聲,斷斷續續說:「後面這些是炫程跟我說的。」
  林皓半信半疑的看他,梁斯常止住笑意,往小藍那裡略顯遺憾的說:「可惜,炫程應該見不到牠蛻皮。」
  林皓掏出手機,接上充電線,上前推開梁斯常,把手機放在飼養箱上面,鏡頭正對著蛻皮的蜘蛛,按下錄影鍵:「他看得到了。」
  梁斯常和氣的笑了笑:「你從來沒有試著了解這些蜘蛛?」
  「沒有。」
  「那你知道炫程為什麼養蜘蛛嗎?」
  林皓記得剛相逢時,余炫程曾說過是因為牠們安靜,不吵不鬧。
  「跟他很像,滿腹苦衷無法訴說?」
  梁斯常點頭,故意問:「他有什麼苦衷?」
  林皓聳肩:「他沒說。」
  梁斯常一臉和善,語中帶刺:「這六年你什麼也沒對他做,現在更沒積極了解他,一問三不知,你的出現只會加劇他的病情。」
  「誰說我不想了解他,問了他不說老子沒轍,你又有多大本事?那你說他怎麼會變這樣?養蜘蛛又死氣沉沉的,根本換了一個人。」林皓一股怒氣衝上,如果不關心,難道昨晚擔心到整夜不眠是假的?
  梁斯常明亮的眼眸遽然混濁:「我想,主因是因為你。」
  林皓仍然瞪著他:「我做了什麼事?」
  「你怎麼不問問自己,高一對炫程做了什麼?」
  「老子對他很好,他說什麼我都依著他,除了那封告白簡訊,我沒答應而已。」
  梁斯常靜默斜靠窗臺,雙手抱胸沉思,良久說道:「他剛來我這裡,在治療室完全不說話,我讓他畫畫,他畫的人沒有臉,房子缺門窗,完全緊閉,樹的枝幹無葉下垂,在心理分析中表示他不信任人,對生命無望,他以前是這樣嗎?」
  林皓愕然:「當然不是,他愛吃愛笑愛說話,喜歡叫我做東做西,有時都覺得他很吵,這樣的人怎麼會不信任人。」
  「他一直不說話,直到後來我發現他對一個東西很有反應。」梁斯常抬頭問站在他面前的林皓:「你猜是什麼?」
  「蜘蛛?」
  「不,是手機。」梁斯常略有深意的道:「那天我手機響了,發現他直盯著我的手機看,於是我故意用手機打了『我明白你心裡在哭,但我想聽你說說話,邊哭邊說也可以。』,他看完真的哭了。」
  「我不懂……」林皓煩躁的抓頭:「對……他傳簡訊給全班,我是罵了他,但是這有這麼嚴重嗎?」
  「他說,他在你跟鄭裕黎之間周旋,以為你對他有點意思,最後發現你不喜歡他,心生恨意所以寄了簡訊給全班。」
  「真的是故意的……」林皓滿臉訝異,忍不住插嘴。
  「每每講到這裡,他就泣不成聲,接下來的不管我怎麼鼓勵,永遠都不說……」梁斯常離開窗臺,眼眸化黑,認真注視著林皓,一字一句緩慢的說:「接下來的事才是讓他變成這樣的主因,我猜跟你有關,你應該記得才對。」
  林皓很賣力的回想過去,得知班上的人都收到簡訊後,他第一時間打了電話去罵人,之後的事除了罵人就不記得了,細節也都隨歲月流逝,全部還給過去。
  「他被我罵,之後我就不記得了。」林皓懊惱說道,如果余炫程是因為自己性情大變,他應該要背負所有責任,他突然感到全身都不對勁,從左胸蔓延開來,刺刺麻麻的感覺,不到幾秒連腳底都麻了。
  「你罵他什麼?內容呢?記得嗎?」梁斯常直勾勾盯著他,硬要有一個答案。
  林皓來回踱步,內心焦躁,全身又不舒暢,好像被尖銳的物體一點一點的刺弄:「內容我不記得,但我想大概是同性戀很娘很噁之類的話。」
  梁斯常臉色遽黑,靠回窗臺,冷道:「你究竟記得什麼?六年來不聞不問,現在對炫程的治療連個用處也沒有,要是我是炫程早把你趕出去了。」
  林皓一聽,火氣全來:「你算那根蔥!又知道些什麼!你以為老子不難過嗎?我就是難過才讓自己不要去回憶,不要去想!」
  「就算以前的事不記得,現在也該用心了解他,我猜他會喜歡小藍除了品種珍貴,另一個原因也是你,他潛意識認為小藍的顏色跟你眼珠的顏色相仿。」
  林皓冷靜下來,說道:「我問過了,他都不說,說了我也聽不懂。」
  梁斯常瞇著眼,神情凝重:「你以為有問有答就稱得上是了解?你有用心嗎,林皓。」
  林皓怔住,刺麻的感覺轉移到喉嚨,堵住語言的出口,答不上話。
  「你還沒出現之前,炫程因為失眠,精神狀態不佳請長假,他決定回去上課的時候,你就出現了,或許命運把你們聯繫在一起,那你就必須負擔你對他犯下的無心之罪。」梁斯常鄭重說道。
  「他的診斷是什麼?」林皓低頭問道,明顯放下身段,連語氣都變得虛弱很多。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患者受到極大的精神壓力所導致。」
  「有辦法根治嗎?」
  梁斯常嘆了一口氣:「如果能配合治療,會有不錯的預後,但是就像你說的,炫程不說治療很難做,我頂多只能開藥給他,讓他緩解失眠的狀況。」
  「嗯,我懂了,謝了。」雖然看不爽梁斯常,但林皓是真心感謝他,若沒有這番話,他不會知道自己對待余炫程的方式可能錯了。
  「你的首要任務就是想起你做了什麼,否則我也要懷疑你是不是有選擇性失憶。」梁斯常看了一下錶,不由自主往門外看。
  「老子沒病!」林皓厲聲說。
  梁斯常笑了笑,對著門道:「炫程有時中午會回來一趟,看來今天可能也會回來。」
  林皓也朝門邊看,果然門外有些動靜,鎖漸漸被轉開,接著聽到耳邊傳來梁斯常的呢喃,略有一些挑釁意味:「林皓,你能做到像我一樣,對炫程的習慣瞭若指掌嗎?」無視瞪視的眼神,梁斯常快速從公事包拿出布偶套在手上。
  余炫程一進門發現兩人居然站在一塊,缺少情感流淌的聲音輕道:「斯常,怎麼又來?」
  梁斯常走上前,擺弄布偶,用假音說:「歡迎蜘蛛王子來到,斯斯王子想要約您一起共用午餐,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呢?」
  「你沒病人?」余炫程把布偶扯下來,嘴角微微上勾。
  「為了要跟你吃飯,病人都被趕走了。」梁斯常沒有布偶,只好將手裝成動物嘴巴,開開合合講話。
  余炫程不經意往後方瞄,見林皓也正注視他,他的視線調回身前的男人身上,說道:「走吧,要吃什麼?」
  「前幾天發現一家有氣氛的西餐廳,那時就想改天一定要帶你去。」梁斯常走回窗臺拿了他的公事包,掠過林皓,禮貌性的展眉一笑。
  林皓被釘死在原地,就這麼樣看著他們兩人出門,刺麻的感覺從足底沿著小腿緩緩往上爬,彷彿森林中的迷霧輕而易舉穿通任何孔隙,最後爬到心口悍然刺入,洇出一灘潮紅的血。
  這樣的感覺他曾經有過,他和熱帶魚自從見過鄭裕黎後,只要他們出外遊玩,顧小妍總是要跟就會連同鄭裕黎一起來。熱帶魚的注意力全投注在他身上,只要回頭望,鄭裕黎旁邊一定是他,起初林皓放任這兩人,忽略熱帶魚在他耳邊的裕黎哥長裕黎哥短。直到四人在海產店用餐,林皓眼睜睜的看著鄭裕黎親手剝著一隻隻燙紅的蝦,送到熱帶魚嘴裡,親暱得像小情侶。林皓雙眼直勾勾的望著那個人,據顧小妍說他整頓飯都心不在焉,魂游離在身體之外。
  相比大徹大悟,他只是知道了一件芝麻小事,那個樂天的傢伙,不只在他身邊可以笑成一朵燦爛的向日葵,這不屬於他的專利。
  屋裡空蕩蕩,偶爾有翻動土堆掘洞的聲響,林皓打開筆電,上網查詢所有毛蜘蛛的種類,搬著筆電繞房間一圈,記下每隻蜘蛛的特徵,一一比對。
  細數了一下,晦暗的房間共有二十三隻毛蜘蛛,林皓每查到一隻就隔著透明塑膠觀察牠們,有些埋在土裡或是樹洞裡,想拿食物引牠們出來,卻不知道那罐麥皮蟲放在哪。
  後來不死心拿了長筷子,選中一個飼養箱,戳進土裡挖掘洞穴,計畫從底下慢慢接近牠,不料蜘蛛受到驚嚇,一晃眼紅粽色的生物飛也似的從土堆裡衝出來。
  「靠!」林皓嚇一跳,迅速的關上蓋子,他不知道毛蜘蛛跑這麼快,之前的火玫瑰走在余炫程手臂上也沒像飛的一樣。
  遠離幾呎遠,忽然聽到房裡有怪異的聲音,詫異蜘蛛會叫,定睛一看,方才那隻全身覆蓋紅粽天鵝絨毛的蜘蛛,凶猛的摩擦螯肢,不斷產生嘶嘶聲響威嚇林皓。
  林皓慶幸自己作為人類,若是個什麼小蟲子,四面楚歌的下一步就是被這隻紅粽粽的大蜘蛛毒死拆解入肚。
  對照網路的圖片,以及凶惡的特性,林皓又多知道一隻毛蜘蛛的名字,皇帝巴布。
  他嘖嘖兩聲看著牠,炫耀意味深厚:「人界的總統搞不好都動不了老子,何況蜘蛛界的皇帝。」
  排解完被驚嚇的不甘,他繼續查詢剩下的蜘蛛。
  余炫程回來後,又是一樣的情景,茶几上放了幾碟小菜,但今天的菜色換了。
  「今天是滷蛋,你嚐嚐喜不喜歡。」林皓在浴室換上乾淨的白襯衫,理了一下頭髮,聽到余炫程開門的聲音,他從浴室出來,興沖沖的拿了一張紙,上面寫滿蜘蛛的品種:「這二十三隻是不是你的蜘蛛?不是的給我挑出來。」
  余炫程的眼眸倏地朦朧起來,快速的掃了一眼,遞回去:「二十三隻全對。」
  「有給牠們取名嗎?」
  「有些有。」
  「告訴我,我記下。」林皓手拿筆,認真的態度讓余炫程一時之間不認識這個人。
  「藍寶石華麗雨林是小藍,委內瑞拉紅綠橙是小虹,華麗雨林巴布是將軍……」余炫程邊說,林皓就邊記,像個小學生受教抄筆記。
  二十三隻裡面只有十隻有名字,林皓看了看,又問:「皇帝巴布有名字嗎?」
  余炫程面無表情思索幾秒:「我都恭敬的稱牠『陛下』。」
  「喔。」林皓蹙眉照樣抄下,但是這個名字他絕不會叫,抬起頭又問:「牠們的食物你都放哪?」
  余炫程走到鞋櫃打開最上層,林皓看過的那罐麥皮蟲就放在裡面。
  「蟋蟀不常買,也不會存放在家裏。」余炫程夾出一隻,剪去蟲頭,說道:「但有些蜘蛛還是幼體,或是蛻皮前拒食,這些蟲對牠們來說跑得太快,要剪掉蟲頭才能餵。」
  「嗯,我以後會幫忙餵。」林皓看著他把分屍的蟲丟進委內瑞拉紅綠橙的飼養箱,這隻蜘蛛身形小很多,顏色豐富,金黄色的背甲,腹部有著紅黑的間紋,腿第一截是綠色其餘粉紅,小虹這個名字,實至名歸。
  小虹迅速把蟲子吞進肚子裡,余炫程又丟了一隻進去:「幼體可以多吃一些,如果哪天拒食,大概就是快蛻皮,那時不要餵,否則會影響蛻皮。」
  林皓嗯了一聲,小虹吃飽心滿意足,棲息在土堆裡,他觀察了一下,隨後囑咐余炫程把茶几上的東西吃完,出門上班。
  林皓本來以為補習班導師是閒差,巡課堂、改考卷、管學生,這三項就好,結果總導師要他認全班一百多位學生的名字,林皓的臉瞬間垮了。
  這間國高中補習班只有中規格,就算是國中的小班制,人數高達五十幾人,他連同班同學的名字都不一定記得,何況這些小毛頭。
  他跟著總導師學上課刷卡系統,大批的學生湧入,林皓一張黑臉面對電腦螢幕。待所有學生進教室,第二步是發遲到簡訊,總導師鉅細靡遺交代該打的字句,寄給家長的簡訊絕不能出錯,要有禮貌諸如此類的叮嚀,林皓的臉更沉。上課要巡堂、寫教學紀錄、擦黑板、錄影,之後還要抄黑板,第一天他就受不了,他最討厭寫字,這比數學驗證還要困難重重。
  下班時顧小妍打給他,林皓一手擦黑板,一手拿著手機。
  「週末會回台北嗎?一起吃飯吧。」顧小妍溫雅的聲音說道。
  林皓盯著黑板想,原來明天就是星期六:「我還在中壢,妳願意的話只能星期日,老子今天第一天上班腦袋都快花了,明天想休息。」
  「你上班了?在做什麼?」顧小妍聲音拔高,看似對林皓找到工作這事很驚訝。
  「補習班導師,上了賊船,是個大苦差!」
  顧小妍在電話另一頭笑,安慰他工作本來就會累云云,林皓越聽越煩躁,顧小妍知道他的底線快到了,於是又把話題轉到週末的約會,還說可以把熱帶魚一起帶來敘舊。林皓二話不說回絕,現在余炫程的模樣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帶他去恐怕整個場子降到最冰點。
  回家途上,百家俱黑,林皓走到一半突然靈光一閃,掉頭朝依舊燈火通明的超市走去。回到家已經超過十二點,余炫程當然也睡了。林皓鋪好墊子躺下,掛念床上的人今天會不會難以入眠,夢魘連連。果然午夜過後,床上開始有些動靜,一開始只是細如蚊聲的絮語,林皓起床聽,余炫程喃喃重複說著「走開」,他用衛生紙輕輕拭去額頭滲出的冰冷汗珠,拿開手愕然驚見他的眼角一點一滴泛出眼淚,最後如珍珠斷線沿著臉龐滾落在被單,林皓全身一震,伸手順著淚痕直上,輕柔抹去第二顆即將殞落的珍珠。
  若再沉睡不起,恐怕會深陷夢魘,如同昨夜膽驚心顫的尖叫,林皓動手把余炫程搖醒,他的眼皮微微振動,掀開了一點濕潤的視線。
  林皓拍拍他問:「夢到什麼?」
  余炫程眨了眨眼,恍若未聞,眼神失焦看著他。
  「起來,我泡茶給你喝。」林皓下床,在旁窸窸窣窣開塑膠袋。
  余炫程怔忪,帶著初醒的啞音問:「喝茶不是會更睡不著?」
  「我買的是花草茶包,俗稱晚安茶,可以安定心神、幫助入眠。」
  余炫程睡覺都會把浴室的燈開著,林皓藉著一點餘光沖泡茶包,余炫程側躺從黑暗中隱約見林皓的身影,聽水流入杯中滾動的聲音,似乎撥開了叢生的雜草,內心荒廢的羊腸小徑豁然清明。
  以前的熱帶魚殷切盼望有天可以跟林皓同睡一張床,同床異夢也無妨,只是想要翌日一早能看到喜歡的人的臉龐。
  高中到林皓家做功課,他最喜歡窩在他頸邊看習作上的醜字,然後任性的奚落被罵了再躲到床上,敢這麼得寸進尺是因為他明白林皓不會真心對他動怒。
  熱帶魚縮在棉被裡,探了一顆頭,目光炯炯的說:「林皓,我好期待跟你一起畢旅喔!」
  「畢旅時我們都分班了,有什麼好期待。」
  「搞不好會同班啊!沒同班的話我去找你嘛!」熱帶魚吃吃的笑,想到可以跟他一起逛遊樂園就像在約會一樣,都要樂翻天了。
  林皓沒察覺他這點小心思,放下習作,轉到床上跟他一塊擠:「蓋這麼厚的被子做什麼?不覺得熱嗎?」
  「我喜歡啊!」熱帶魚馬上接道,他知道只要說這句話,林皓就會由著他。
  兩人躺著床上,熱帶魚又說:「畢旅也能像現在這樣一起睡嗎?」
  「嗯。」林皓闔上眼睛,不知到底有沒有在聽。
  熱帶魚挨近一點,大膽的問:「那可以抱著你睡覺嗎?」
  林皓微睜開眼,一隻手越過熱帶魚的腰際環住他。
  「抱著很熱,只能這樣。」
  熱帶魚眼眶潮紅,自己也放了一隻手環在林皓的腰際上。
  因為林皓寵他,畢旅搞不好能真的抱著睡覺,他想著想著,帶著微笑酣甜入夢。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等不到畢旅。
  久夢初醒,余炫程被林皓叫起來,手上多了一杯緩呼呼的晚安茶。
  「喝看看,可能有效。」林皓盤腿坐在地鋪,即使光線幽暗,余炫程仍感覺到他正注視著自己。
  玫瑰馨香瀰漫鼻間,余炫程雙手捧著一口一口輕酌。
  「你的夢裡沒有我,那有鄭裕黎嗎?」林皓在黑暗中發問。
  余炫程沉默的喝著茶,幾分鐘過去,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林皓搞不清楚這是默認,還是單純不想回答,換了一個姿勢,更靠近床上的人:「鄭裕黎後來跟你很好是為什麼?他喜歡你?」
  余炫程離開杯沿:「他把我當弟弟般疼愛。」
  「那你呢?」
  余炫程重回杯沿,從容的喝茶。
  林皓靜默幾秒又問:「你的夢是不是跟簡訊有關?不然為什麼不說。」
  換來的依然是寂靜,余炫程仍不願說話,林皓抓了抓頭,換了一個方式問:「你還記得簡訊裡面打什麼嗎?」
  「不記得。」余炫程終於答話,杯中的晚安茶已喝完,他下床摸黑把杯子放進流理臺。
  林皓細想方才的問答,若要否認他都會主動說,因此認定不說話都代表默認,推斷下來,他作的夢或許有鄭裕黎,夢境內容也跟簡訊有關。
  余炫程重回床上,躺下前對林皓說:「謝謝。」
  「不客氣,我也想幫你。」林皓依舊沒有要睡的意思,深藍色的眸子炯亮的望著他:「我想知道在寄出全班簡訊當下的感覺是什麼。」
  余炫程側躺背對他,沉默良久,林皓以為他又要逃避問題時,他說話了。
  「我很壞,所以老天才要罰我。」余炫程的聲音悶在棉被,聽起來好似千縷愁絲都埋沉心底。
  林皓不捨,躺下安慰:「你很好,我以前才那麼疼你。」
  他非常懷念建中時期的熱帶魚無憂無慮、窩在他身邊撒嬌的模樣,每次被惹怒了,看到那張無辜的臉孔,即使知道那是裝模作樣,火氣還是消去一大半,怎麼忍得下心罵他。
  「明天我會回台北一趟,星期日回來,和室房我下星期再繼續做。」林皓說道。
  「嗯。」床上的人輕應一聲。
  林皓突然想到手機裡的影片:「對了,小藍今天蛻皮我有幫你拍下來,明天手機放你這,你自己開來看。」
  說完他猜大概又是回一個單音,果然床上傳來:「嗯。」
  林皓暗地沾沾自喜,至少他現在能隱約猜到他會回些什麼。
  隔天他坐火車回台北老家,第一件事就是翻建中畢冊,把老同學的電話揪出來。同學的綽號叫昊呆,原因是名字有個「昊」跟林皓的「皓」同音,熱帶魚休學後林皓跟他比較親近。
  六年可以遺忘很多事,林皓忘了以前的憤怒,當然也將簡訊內容忘了,但是裡面的字句似乎是余炫程的夢魘來源,倘若找到當初他傳的內容,或許林皓也能想起自己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讓他冰封成一位蜘蛛王子。
  畢業後他跟高中同學幾乎沒有聯絡,所以電話那頭的昊呆一聽到林皓的名字,停了好幾秒才說:「建中的林皓?」
  「是。」林皓沒什麼耐心,他只是想要知道答案:「你還記得高一熱帶魚曾經傳簡訊給全班嗎?內容是什麼?」
  昊呆一樣愣了很久才答:「喔……你是說告白簡訊,這麼久了,我只記得內容很多,詳細記不太起來了。」
  「你仔細想想,有提到什麼?」林皓握著電話,心急如焚。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說在生日故意親你是因為喜歡你,其他的真的不太清楚,而且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導師為了趕緊滅火下令所以人把簡訊刪除,還叫大家拿出手機檢查,那封簡訊大家早就忘得差不多,怎麼還會記得。」
  林皓回想一下,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原本只是兩人之間的私事,但因為簡訊牽涉到全班,導師知道這事後,為了保護熱帶魚強制全班刪掉簡訊,並檢查每人的手機收件夾。當時班上分成兩派,有人嗤笑熱帶魚告白不成反而反目成仇,也有人理性的規勸大家把簡訊刪掉,不要再給兩人難堪,因此導師此舉雖然有些違反隱私,班上一半同學卻是贊同。
  「其他同學也不記得了?」林皓問道。
  「誰知道,這要問他們。」
  「能幫我問嗎?熱帶魚走後我也只跟你比較熟,其他人都沒交情。」林皓放軟語氣,希望這句話能像懇求一點。
  昊呆答應,不過也提醒林皓,事隔六年,那封簡訊又跟他們無關,熱帶魚休學之後無人再提起,能想起簡訊內容的機率微乎其微。
  林皓願意賭那一點點可能,當初熱帶魚離開,他認為這是對他最好的結果,為了不打擾他從未試圖聯絡,他相信熱帶魚在另一個生活圈可以找到接受同性戀的人順利交往,但是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林皓要掛下電話前又問:「你記得我當初對熱帶魚做了什麼嗎?」
  「不就罵他?那時班上的人都勸你就算不當朋友,也念在同學情義放他一馬。」
  「嗯,所以這就是他現在恨我的原因?」
  昊呆嘆氣道:「林皓,你不知道人對於被傷痛記憶最深刻?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也記得被校草揍的事。」
  林皓腦中的場景倏地回到橘黃燈光的麥當勞,莫名其妙的被人揪緊領子揍了兩拳,的確,那人說的話記憶猶新,正因為從來沒有被暴力對待,這段記憶能輕而易舉的回想起來。

  --別人給你的,若不要可以原封不動退還給他,你卻拆了、摔破了才不屑的丟回去。
  --明明吸光了別人的心血,又鄙視給你血喝的人,我最不屑你這種畜牲。
  --到底是誰負了誰?……

  林皓閉上眼睛,沉重的對電話說道:「我懂了。」
  兄弟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等等義氣用語在高中前的林皓根本派不上用場,直到熱帶魚膩在他身邊,他才開始掏心掏肺對待一個朋友。
  他們同一個補習班,有一次假日下課,熱帶魚愁眉苦臉像一隻垂耳的小狗,匆匆跑到林皓旁邊說:「我忘記帶英文考卷回家了……怎麼辦?明天徐殷梣要收……」
  「喔。」林皓斜背包包,抓住熱帶魚的手臂往電梯走:「去拿啊,怎麼辦。」
  「可是教室的門鎖了,要找管鑰匙的同學……」熱帶魚被他拉出教室,擠進電梯裡。
  「到學校再說。」
  林皓把熱帶魚帶回學校,教室前後門連同每扇窗都鎖了,熱帶魚看著自己座位乾著急,考卷就在抽屜,卻拿不到。
  林皓站在他旁邊說:「我有辦法。」
  說完動手搖晃最靠近前門的窗戶,動了幾下,窗鎖因為震動而鬆落,林皓打開窗戶伸手把門鎖轉開,他的打掃區域是擦窗戶,剛好讓他發現那道鎖特別鬆,但對蹺課沒幫助,林皓一直覺得這個資訊無用處。
  熱帶魚衝進去拿出考卷,喜孜孜的膩回林皓旁邊:「林皓好棒好聰明喔!」
  林皓讓他埋在頸間,一開始他以為這是每個兄弟都會有的舉動,久了以後才明白這是熱帶魚挑逗男人撒嬌的表現。
  他坐在沙發雙手交疊,回想起收到簡訊的感覺是痛,他從來沒這麼痛過,好像是中了二十三億,彩券卻遺失的失落,又好像是有人掐著他脖子窒息般的痛。
  那天他發抖的問顧小妍:「為什麼我不是生氣,而是痛?」
  顧小妍握住他的手憂心的望著他,接著林皓開始瘋言瘋語,沒多久就被抓起來揍得鼻青臉腫。林皓那時恨,校草懂什麼?班上同學又懂什麼?每個人說他沒血沒淚,他正是把所有情意投注在熱帶魚身上,結果自己只是他放長線釣大魚的其中一個小獵物。
  所有人同情熱帶魚,有人跟林皓同一陣線上嗎?事實不是外界所說的誤傳,熱帶魚也沒有全心全意喜歡林皓。
  每個人相信自己世界的真理,錯誤事實所創造出的結果就是林皓罔顧情義,兩人因此反目成仇。
  但真的是如此嗎?
  林皓認真回想過去,忽略了電話鈴聲,母親接起拿給他說:「小妍找你。」
  他突然想到明天跟顧小妍有約,電話才剛到耳邊馬上聽到顧小妍的問話:「你怎麼沒帶手機?」
  「喔,忘了跟妳說,我手機留在中壢。」
  「你跟熱帶魚住在一起?」
  顧小妍的聲音急促,林皓很少聽到她強勢的語氣,不明所以回道:「我沒跟妳說嗎?我被房東趕出來,就去投宿他家。」
  「沒有,你只有說你們修同一堂通識,而且你今天怎麼回台北了?不是星期日才回來?」
  林皓突然不爽,論關係她只是他的青梅竹馬,用不著用女友質問男友的口氣對他說話。
  「老子何時回來是我的事,妳管那麼多幹嘛?」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幾秒後委屈的說道:「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因為剛剛打過去居然是熱帶魚接的電話……我能理解你說他變多少……」
  林皓警覺心大起:「熱帶魚跟妳說了什麼?」
  「也沒有什麼,只是想跟他稍微聊幾句,可是他不吭聲就掛掉我的電話了……所以……」
  原來是大小姐吃了悶虧,林皓哼了一聲:「只不過掛妳電話,生什麼氣還遷怒到我頭上。」
  「對不起……明天我請吃飯賠罪好不好?」顧小妍哀聲求情,對她來說世界上沒有比讓喜歡的人生氣更害怕的事。
  林皓聽到她要請客才氣消一點,但實際上每一次他們單獨吃飯,他掏腰包付錢的機會少之又少,顧小妍就是抓緊他鐵公雞這點,爭取到許多約會時光。
  以前在建中全班都知道林皓極為吝嗇,屬於借一塊錢也要計較的類型,熱帶魚有一次拿了一張冷飲店的折價券,興致勃勃巴著林皓嚷著想喝,林皓研究了一下,整張折價券有五小張,每張限一次購買折價五元,期限剛好是當天。
  「我們只能用兩張,其他三張我拿去送給別人。」熱帶魚說完,準備要撕開,林皓伸手過去按住。
  「兩杯給我,三杯給你,買了冰在家裏。」
  熱帶魚睜大眼睛,完全不懂林皓的意思,但是到冷飲店他就懂了。
  林皓排隊點一杯,用一張折價券,熱帶魚排第二次點第二杯,第三次兩人一起排隊,店員看他們眼熟,熱帶魚只能尷尬的笑笑,第四次和第五次店員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說:「怎麼又是你們!」
  熱帶魚撐起嘴角乾笑:「哈哈,一次折五元嘛……」
  事後熱帶魚喝了三天的飲料,林皓是當天就把兩杯喝掉,之後只要有類似的活動林皓都這麼幹,雖然這招有損建中形象,也讓他們的青春添上一筆荒唐事件。
  所以林皓很容易陷入貪小便宜的陷阱,這次也是在無形中被制約卻渾然未覺,隔天他神清氣爽赴約,顧小妍已經事先叫好餐點,餐廳燈光偏暗,服務生上前為他們點上蠟燭,林皓盯著火光恍惚的蠟燭問:「這是什麼?燭光午餐?」
  顧小妍倒杯水果酒,遞給他笑道:「你果然忘記了,今天是我生日。」
  林皓最不擅長記這些零碎的紀念日,當然不會記得,但顧小妍是情同兄妹的青梅竹馬,忘了她的生日他還是覺得有點愧疚。
  「你要什麼我買給妳。」
  顧小妍搖頭:「陪我吃飯就很感謝了,而且我真正想要的你又給不起。」
  林皓知道她在暗指什麼,自己的確是給不了,她就是個妹妹,要如何跟一個家人交往?
  「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男人,找個像鄭裕黎的照顧妳也不錯。」林皓喝著水果酒突然放下酒杯問:「當初為什麼會跟鄭裕黎分手?該不會是因為熱帶魚?」
  顧小妍愣了一下,失笑說:「跟熱帶魚有什麼關係?純粹因為不是建築在愛情上的感情無法持久。」
  「我一直以為鄭裕黎喜歡他,他們那時感情不是蠻好的?」
  顧小妍偏頭回憶說:「我記得是熱帶魚三心二意,他跟你告白時,你會這麼生氣不就是他也喜歡裕黎嗎?那時在麥當勞你還因為這件事無緣無故被打……」
  一瞬間繁多連串的片段跳進林皓的回憶裡,被校草揍過後的隔天,林皓對熱帶魚說了最後一句話,直到現在他仍想不透為何當時不是生氣而是痛。
  熱帶魚雙眼紅腫站在他身前,不知在家裏哭過多少回。
  林皓摸著臉上的傷,語氣冰冷的像對陌生人講話:「應該不只我,你用伎倆勾引了多少男人?跟我告白我之前是鄭裕黎?他不接受所以才來找上我?幹,真賤。」
  熱帶魚全身發顫,眼淚如雨落,哽咽得說不出話,林皓走近,直到他身前,每說一個字就像在心上劃開一刀,他也痛得遏止不了身子顫巍巍,卻不得不說:「兄弟就做到這裡,如果我提前知道你這麼賤,也不會掏心肺跟你做朋友。」
  六年前的痛楚鮮明呼喚,林皓突然呼吸困難,刺麻感如潮水撲上全身,抓緊心臟試圖猙獰的擰扭出所有血液。
  「我想起來了……」林皓按住額頭,聲音低沉顫抖:「他傳簡訊給我之前,先跟鄭裕黎告白。」
  顧小妍一如往昔握緊他的手,任他繼續說下去,複雜扭曲的回憶湧上,反胃似吐瀉出來,塵封的記憶被呼喚,因為太痛了,所以林皓選擇忽略與忘卻,沒想到還有被挖掘的一天。
  「我罵他,不是因為他是同性戀,是因為他居然在我之前找鄭裕黎。」林皓刻意掩飾顫抖的聲音,卻讓他的胸口更悶:「他是因為我罵了那些才變成這樣……」
  「林皓別想了,熱帶魚會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
  林皓搖搖頭,接下來的餐點完全食之無味,顧小妍精心準備的生日聚餐,被他的回憶搞砸,好在壽星不在意,畢竟能看到林皓的人,她就心滿意足了。
  回程在火車上,林皓又想起一些事,熱帶魚以前曾不時的探問他有關同性戀的問題,最初他的回答總是:不能接受,男人就該和女人在一起,這是自然法則。
  說完後那人總是淡淡的笑,他從未想過,也從未注意過,掩藏在他笑意底下的淒涼。
  人們對於不了解的事物大多逃避及懼怕,林皓即是後者,以前他接受的資訊不多,無法接受同性戀是因為對於這個族群的了解不多,單純想到兩個大男人牽手親吻,他就受不了。可是隨著時間演進,受公民教育啟迪,他稍微理解同性戀的苦痛與無奈,不過這個理解僅是可以接受同性戀出現在他的生活圈,不能喜歡他或有任何微妙的情愫,這是他對這個弱勢族群尊重的原則,可是他卻讓一個人闖進原則裡,還放任他打破自己的定律。
  收到簡訊後,他只感到痛,認真對待一個朋友,居然淪為他的盤中飧,他太恨也太痛了,痛到語言不像自己,痛到忘記呼吸,沒血沒淚也好,無情無義也罷,局外人懂什麼?他只要熱帶魚離開他的生活圈,不顧一切,賠了名聲也無所謂。
  回到中壢已是晚上,林皓開門就見余炫程趴在窗臺。
  「吃飯了嗎?」林皓問道,雖然想起了過去,他仍覺得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不需要把舊帳翻出來談。
  不料余炫程冷冷的轉頭,死水的眼睛怒瞪著他:「不用你的補償和噓寒問暖,趕快把和室房做好給我搬出去。」
  見他的態度無禮,再加上過往的事,林皓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關補償屁事!關心你也錯了嗎!從以前到現在你到底把老子當什麼?」
  余炫程無視他,林皓更火大,直接攤牌:「不要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同時跟兩個男人告白,怪我無情前,怎麼不說說自己幹了什麼賤事?」
  余炫程站起身,看似屹立不搖,手指微微顫抖,昂頭看林皓鄙視意味濃厚:「我就是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怎麼樣?沒人肯接受我的愛意,尤其是你,只好把你搞到身敗名裂,再裝病繼續勾搭男人。」
  他走到林皓面前,冰冷的氣息呼在他臉上:「梁斯常現在也是我的獵物,如何?不服氣?」
  林皓盯著他,胸口很痛:「為什麼你當時還要哭著跟我解釋?」
  平靜的潮水泛起波動,乾澀的眼眶漸漸濕潤,不下幾秒溢滿水光,一眨也不眨的望著林皓:「因為我後悔了……」
  眼中的淚始終沒有滴落下來,在眼眶中打轉,反而讓林皓看得心驚。
  「我太壞了……」余炫程說道,闔上眼睛轉身,越過他的身旁,獨自開門出去,林皓依舊沒有看見淚水滑落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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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8 篇留言

kyle
一次看到結局.....太虐又停不下呀

03-14 08:15

紀展兒
一次看完真是辛苦了!!希望你滿意結局~03-14 12:14

會有續集嗎~?

03-14 08:41

紀展兒
不會喔
已經完結了~
除了實體書有三篇番外之外他們不會有新的文章><03-14 12:15

感覺「還有」的說--

03-14 12:20

紀展兒
如果你是說巴哈,當然還有,我只是慢慢搬文XD
但是這篇文在痞克幫已經完結了~03-14 12:24

可以麻煩給個網址嗎?想看!!!

03-14 12:32

紀展兒
http://linda5868kimo.pixnet.net/blog/category/list/4228847
這裡~
巴哈首頁也有網址~03-14 12:39

謝謝您!!!

03-14 12:44

紀展兒
不會~03-14 12:59
塵灝
感覺熱帶魚很萌滴 改變個性後也挺帥的

03-15 18:55

紀展兒
魚魚高中時超可愛的!!!
還滿多人誤以為魚魚是攻XD03-17 00:10
凱恩
木木在吃醋XDD(好可愛#

03-21 22:45

紀展兒
對呀我好喜歡他吃醋XDDD03-21 22:49
甲型正太控
感想:顧小姐真厲害,槍也真狠,一槍中兩人~~其中一個還是你喜歡的……

04-16 19:42

紀展兒
愛情真的是沒有理性的…04-16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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