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媽媽......
『沒有啊,我只是把小狗放生到牠該去的地方而已呀~』
媽......
『那才不重要呢。』
早晨過份亮麗的陽光斜斜照進從來沒安裝過夜光燈的二樓房間,男人坐起身,一年四季幾乎不流汗的他現在正顫抖地吸氣、空洞無神的紅色雙眼茫然看著下巴那顆汗珠滴落到白色的被單上。
「......」他抬手緊緊摀住了自己的臉,這是男人逃避時的反射動作。「......可惡。」
男人緊咬下唇,他總是壓抑不住夢醒時、這份被忍耐了不知多少個年頭的寂寞感。夢中的女人是用多麼自在又若無其事的笑容說著那般傷人徹底的話語,而自己又是用著多麼像小孩子的表情站在原地掙扎且動彈不得。
女人無關緊要的字字句句都在提醒著自己根本無法追到的事物。
於是在那被手掌掩住的面容下,兩行淚水就這樣滑過臉頰,滑過被咬得發疼的下唇,掉在與汗珠同樣的位置上頭。
他啊,最討厭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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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魯吉先生,這邊!」
萊拉舉高手並柔和地揮動著,隨風飄逸的黑髮更為她本身的存在感增添不少魅力。一旁幾個男性路人都情不自禁地將目光定在這位氣質非凡的女孩身上,直到他們的女朋友或是家人硬扯著耳朵把人拖走為止,男士們的眼睛仍停留於她,難以自拔。
魯吉抬眼望向聲音的主人,對方欣喜的表情似乎讓他聯想到一些什麼,但魯吉僅是沉重地眨了眼,不一會兒便走到女孩面前。
對於男人的沉默算是早已習慣的萊拉卻也不得不注意到男人今日的的異樣,「魯吉先生......?」感覺很像是......唉,說不上來。
「嗯?」魯吉回應著,但視線飄移,貌似出了神。
眼見男人並無心於自己的狀況,萊拉暗自叫苦,「啊......沒事沒事。」她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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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提爾因為城裡的貓咪全被偷渡到阿瑟斯的事情來到罌粟酒店找魯吉算帳,可是禍首早就睡死在休息室裡頭,要不是看在美麗老闆娘苦心制止的面子上,他不破門才怪。無可奈何之下,提爾只得把帳先記著留待下次討。
『對了,』國王前腳正要踏出店門,卻像臨時想到要緊事似的,腳步頓了一下,『還有件事。』他回頭說。
『什麼事?』索娜不解地問。
『那傢伙醒了之後,這拿給他。』提爾說著並遞出一張折半的紙片,『另外,之後的活動我要他幫忙。』交代完畢,提爾便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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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里傑的元宵活動很符合戰鬥星球的特色,拿鞭炮等砲彈丟到路人身上,藉此謀求來年平安順遂。可惜這項活動內容帶來的結果有好有壞,某些有心人士會趁此機會找人尋仇,因為場面常常過於混亂,所以即便受害者大吵大鬧的也不會被管制的衛兵留意。為此,以往國王都會發佈委託,希望各方有空閒的民眾能擔綱便衣士兵,幫忙在活動進行的過程中四處查看是否有私下鬥毆的事件發生,可以的話順便協助處理。
廣場上人山人海,縱使分區疏散人口也還是對數量不減反增的參與者起不到多少效用。
一直不開口的魯吉雖然看起來就和平常一樣,不過萊拉確實有感覺到男人臉上那股難以言喻的空蕩,以及突然出現在他身遭的無形距離。
魯吉先生......萊拉一臉擔憂,這才回想起偶然聽見的罌粟女老闆所說的話。
『該說是幼稚嗎?』索謬娜絲溫柔地笑道,『他天生就有份孤獨感,他就一個人坐在那裡,坐在孤獨裡頭,這樣的畫面很適合他。』隨後老闆娘嘆了口氣,無奈的吐煙,『適合歸適合,可我知道那不是他要的。』
因為太過純粹所以更容易受傷。
砰!!!!!!
驀地一聲炮響驚醒了沉思中的女孩,她下意識立刻蹲低身子,差點忘記活動已經開始。鞭炮沒炸著她,原本以為會在附近的地上看見炮屍殘骸,想不到她頭一偏,便瞧見一隻大手正抓著一條已然炸開的炮停在自己的前頭,手和鞭炮碰觸的地方甚至還能清楚看到一點燒焦的痕跡。
「魯......魯吉先生?!你受傷了!!」萊拉回過神,駭異地望著魯吉。
男人丟掉鞭炮,再把手上的炮灰拍掉,顯然沒打算回覆友人的關心,依然面不改色地往正前方看去。就在鞭炮丟來的方向,一個和魯吉個頭差不多高的黑髮女子踩著頗有重量的步伐,同樣沒有表情的往兩人走近。
那是薇緒,早在魯吉從兩百年的沉睡中醒來之前,於中土和失落島嶼之間來往不定的神秘殭屍。魯吉出任務時常常能聽說身穿披風,戴著一把武士刀的同類的傳聞,不過還沒正式照過面就是。他們好像很少執行相同性質的任務。
「你是......黑色的流氓。」他說。從外表看實在不好分辨薇緒的性別。
魯吉點頭,仍是不發一語。旁邊的萊拉則是無法進入目前事態的模樣。
「在那裡!就是那個殭屍!!」
「剛剛介入我們的就是那傢伙!!」
「先幹掉他再解決咱們的事!」
「老大上啊!!」
「頭子加油!!」
紅髮的紅鬍子大叔跟橘髮的獸人混混分別握緊雙斧雙鎌衝上,他們是郊區的角頭老大,互為死對頭已經很長一段時間,要比實力是不相上下,要合作倒也基於經年累月的對峙成果下而意外的有默契。
「來吧你這殭屍!!!」紅鬍子大叔雙斧並進,攻向薇緒上下半身的死角,不料對方精熟於近身戰,武士刀刀柄未發先至的抵在大叔頸部喉結的部份,當下逼得他進也不得退也不能。
「如果這裡不是廣場,你這顆沒價值的紅毛頭就會跟成千上萬的鞭炮落一樣的下場。」薇緒冷冰冰地說。
「不要小看我!」大叔右手短斧擲出,鞭炮的亮光透過斧頭的刃面反射至眾人眼睛,薇緒立馬將刀收回護在身前以防敵人突作奇襲,但紅鬍子大叔貴為一派之主,豈有到此收手的道裡?「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你嗎!!」他大吼道。此時一陣刺耳的風聲疾出,薇緒心頭一懍,猛然側過身,方才大叔對他丟來的斧頭竟飛快的自他脖子下呼嘯而過,轉眼間又回到大叔手中。「呿,沒劈到嗎。」大叔嘖了口痰,不屑地說。
另一方面,橘髮混混也正以獸人天生的敏捷身法在魯吉與萊拉的四面迅速穿梭,可無論他再如何的出口挑釁或攻擊試探,這男人都彷若石頭一樣動也不動。奇怪的是儘管魯吉沒有任何動作,混混卻始終有種被男人那雙紅眼緊盯的不對勁感,「靠眼神殺不了人啦!!」混混喊著給自己壯膽,雙鎌霎時擊往男人令他不安的眼睛。「魯吉先......!!!」
只聽得一聲淒厲綿長的男子慘叫貫通整個廣場,有那麼一瞬間,萊拉還以為炮聲不絕的場上忽然沉寂下來了。
「......生......」萊拉語意未盡,她眨了幾下眼,確認目前的景象不是幻覺。
魯吉在鐮刀欺近眼前的那刻出手抓住了混混前後手臂的關節處,想當然爾一定是斷了才會叫得那般悽慘。然而魯吉似乎還沒想要放手......
「痛!!痛......!!!痛啊快放開!!我認輸!!!!」
「魯吉先生!!」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加重掌心力道。
「呃啊──!!!!!!」
「魯吉先生!他的手會斷的!!」
萊拉大聲勸阻,卻礙於心中的恐懼而不敢伸手將人拉開,現在的魯吉對她而言太陌生。
混混斷掉的關節處皮膚開始隱隱出現血痕,原來魯吉是真的打算要硬把對方的手扯裂。
「流氓先生,可以了。」薇緒像沒事人般的抓住魯吉手腕,平淡無奇的語調中透露出一絲絲不可違逆的氛圍。
萊拉吞下口水,瞥見不遠處早被薇緒制服的紅鬍子大叔和一個個跪下認罪的幫派份子,衛兵正在進行入城前的清點工作。他們目光朝向她,言下之意便是催促兩位殭屍趕緊把最後一人上繳,否則他們沒辦法進城交差。「魯吉先生,我們......」
「我要回去了。」魯吉開口說了本日第一句話,他鬆開手並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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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前就是這樣,他到底藏了多少心事才能表現得毫不在意。
這是萊拉困惑很久的疑問。她默默在男人不疾不徐的背後跟著,怎樣都猜不透眼前朋友那份孤獨是為何而生或是從何而來,更不用說也想不明白男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這不是回家的路,不是去他平常待的大樹的路,也不是往罌粟的路。
這是連男人自己都不懂,卻每天都在走的地方。而他迷失在裡頭,深陷其中......
接下來,要去哪裡。
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