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龍井
茶葉伸展,一旗一槍,上下沉浮,湯明色綠,歷歷在目
十月下旬幾個人終於迎接高中第一次段考,對阿茶來說題目都不會太難,獨有英文試題需要多看幾次,閱讀測驗也出現許多不認識的單字,以這種考題的模式,他懷疑又是那個犀利的英文老師出題,考完馬上思考是不是該加強自己的單字數,單字比賽迫在眉睫,若是再不準備恐怕會在第一戰敗北而歸。
開學第一次如此刁難的英文小考有人考滿分,代表說這屆的英文程度並不差,比他略高一籌的同學大有人在,於是考完那一星期,阿茶把補習班的新聞英語單字表拿出來背。
他很少上課不聽課,低頭在底下做事,為了第一名的獎金,比賽前一天他放棄了聽課的機會,學著冬瓜最常出現的姿勢低頭苦幹,只是他手上拿的不是手機,是密密麻麻的單字本。
課堂上,旁邊的冬瓜狐疑的看著他用氣聲問:「阿茶真的這麼想得第一嗎?」
「對。」他輕輕點頭,目光依舊聚焦在數不清的單字上。
冬瓜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又轉回去喃喃自語。
「那一定要拿第一……」
十一月乍然來到,比賽當天下午得知比賽時間的阿渣又開始哀嚎:「不!怎麼是在最後兩節課比!老子想打球啊!」
「多張獎狀和多流點汗,當然選獎狀啊!況且我們又不可能會輸。」段子背起書包瞥了阿渣一眼。
阿茶直接拎起哭嚎者的後領往教室外面拖:「反正你都要蹺課了,去比賽總比打球有意義多。」
冬瓜拉著書包背帶安靜的跟在後頭,走了幾步路突然在阿渣的哀鳴聲中突兀說了一句:「我會加油,我們一定會拿第一的。」
前面三人轉過頭,看到一張漂亮的臉孔露出燦爛的微笑,頓時都安靜了,就連阿渣也停止吵鬧,摸摸鼻子說:「那好……就當為了兄弟吧。」
比賽場地只是隨便一間專科教室,他們入場坐在標示一年一班的位置上。單字接龍比賽今年是第一屆,這麼簡單的比賽不需要太多器材,一面黑板、幾根粉筆、一臺筆記型電腦就可以了,往後第二屆不知道會以什麼形式舉行,畢竟依徐老師的個性,就算這種芝麻綠豆的小比賽也會一年比一年艱難。
鐘聲一響,每班發下一張白紙,徐殷梣開始解說比賽規則。
比賽以班級為單位,在黑板寫上單字,下個班級由上一班的字尾字母當做字首繼續承接,單字不得重覆。寫完單字後必須唸出英文發音以及解釋中文意思才算過關。若上臺超過十秒未寫出單字或是修正超過兩次即被淘汰。只要開始動筆,旁邊筆記型電腦會立刻查找單字意思並排入序列存檔,若是有班級單字錯誤或是重覆即為失敗。
也就是每個班級只有一次機會,若是失敗一次就不得再參加比賽。
規則定的很嚴苛,阿茶不禁繃緊了神經。
賽程是兩節課,阿茶之前看到需要兩個小時進行比賽時,不免感到疑惑,一個英文單字五秒鐘之內就可以寫好,高一每班輪番交替,一分鐘就可以接十幾班了,居然要花費這麼多時間進行。
徐殷梣指著其中一班桌上的白紙表示,這是讓同學們記錄單字使用,以減少單字重覆的機會。
比賽即將開始,黑板前的徐殷梣看了全場三十幾個班級詢問:「每班都來了嗎?」
「九班的同學還沒來。」坐在筆電前的男老師說道。
阿茶幾個人往後一看,標示九班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
「搞什麼,都叫他提早到了,是有沒有來學校啊!」徐殷梣急迫地撥了一下瀏海,看了眼時鐘,走下臺時嘴裡不斷叨念。
同時一位男同學拎著書包慢悠悠的走進來,筆電前的男老師注意到馬上問:「九班葉立帆嗎?」
「是的。」回答者悠然走入席。
阿渣回頭一看,髒話就從嘴裡飆出來:「幹這人是整型整過幾次啊,他媽的怎麼可以帥成這樣!」
三人也往後看,目光掃描到那位同學就黏在他臉上動彈不得。
男老師拿報名表又朝九班同學問:「參賽者只有你一個人嗎?」
「嗯,我一個人就夠了。」冷清的聲音從後響起,那人手托著臉一副傭懶的模樣。
阿茶久久不能將視線移開,那人的臉蛋太令人驚豔,他的瀏海很長微略遮住一隻眼睛,卻顯露出另隻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他穿著一件貼身的黑色背心,制服釦子沒有一顆是乖乖釦好的,搭在背心外面像是件卡其色罩衫。
阿茶把心神轉回來,發現旁邊的冬瓜也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人瞧,像是要在他俊美的臉龐盯出一個洞才甘願。
阿渣的嘴巴從剛剛罵髒話後就沒有停過:「老大那傢伙跩成這樣,簡直跟段子的跩樣有得拼了!」
「我哪裡有跩!」段子立刻出聲反駁。
阿茶拍了阿渣和段子的頭:「安靜點,等等就要比賽了。」
他偷偷看旁邊的冬瓜,這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九班同學上,不發一語的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殷梣宣佈比賽正式開始,隨即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單字。
Study。
阿茶走上臺快速寫完後向筆電前的男老師說:「Yield,生產。」
接下來的進行速度很快,承接的單字從二班到八班依序為:Duty、Year、Reach、House、Egg、Group、Publish。
輪到九班同學上臺,他一手插著口袋,另一手拿起粉筆毫不思索接上一個單字,清冷的聲音說道:「Helix,螺旋。」
十班的同學上臺看到X結尾先呆了幾秒才接上X-ray。
第一輪沒有任何班級失敗,第二輪馬上展開,前面班級的單字是Yellow,冬瓜上臺接了Window。下面幾個班級也很順利,八班接的是Hide,九班同學上臺飛速草寫一個陌生的單字:「Endothorax,胸內骨。」
「靠北他是電子辭典嗎!」阿渣私底下鬼叫。
看著那個沒見過的單字全場噤聲,十班同學上臺超過十秒鐘接不出完整的單字,隨即被宣告失敗,這是第一個陣亡的班級,後面十一班上臺接了一個人人都會的Xmas。
「他是故意的吧……」段子望著黑板上草寫的單字皺眉。
阿茶點點頭,沒有哪個意外是兩次都能寫到X結尾的單字,他詢問阿渣說:「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阿渣往後轉了一秒又回來:「他沒繡名字。」
「都什麼時候了還可以不繡名字,他還真夠跩。」段子雙手環抱橫目。
這時冬瓜卻突然出聲:「葉立帆。」
「啊?」
「他的名字是葉立帆。」
阿茶望著冬瓜認真的表情,忽然之間難以言語,很快的又輪回他們,前一個單字是Condition,段子上場接National,又輪到九班,下面幾個班級嚴陣以待,只見葉立帆同樣迅速草寫一個單字:「Flex,屈曲。」
十一班成了第二個陣亡班級,十二班自己宣告放棄,只剩十三班上去厚著臉皮接了XO。
一連慘敗兩個班級,阿茶暗想這個人物非同小可,之前的英文小考唯一滿分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他偷偷轉頭往後看,那人還是一樣的姿態,托著一張俊美的臉,偶爾閉上眼睛小瞇一會兒,心思根本沒在比賽上。
半小時過去,九班後面的班級都死的差不多,直接繞回一班,阿茶上場望著那個不曾見過的單字,Erysipelothrix,寫上Xeric,中文意思是乾旱的。
阿茶頓時覺得在他後面的班級真幸福,因為在比賽結束之前他可能要不斷想X開頭的單字。幾分鐘過去,大部份常見的單字都被寫過,被淘汰的原因多數是單字重覆。
一眨眼臺前只剩三個人,阿茶、冬瓜以及九班的葉立帆。
「Xanthic,黃色素的。」冬瓜邊寫邊說。
對方停筆時葉立帆終於往旁邊看一眼,然後又開始動筆冷冷的說:「Cervix,頸部。」
看到又是X結尾,阿茶已經完全麻痺,絲毫沒有驚慌的感覺。
「如果他在就好了……」柔軟的聲音細語,冬瓜拿著粉筆垂著頭,比賽前自信的笑顏已蕩然無存,阿茶一時之間還不知道他是在說誰,隨後才想到他應該是在說學長。
他冷凝著臉向旁邊看,發現那顆深不可測的黑眸子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兩人視線交會,開戰意味濃重於寸步之間。
他抬手寫字說道:「Xylophone,木琴。」
「Echopraxia,模仿動作。」
冬瓜看到不是X結尾的單字,馬上抬頭回神過來,阿茶悄聲對他說:「我想他是為比賽背了很多X結尾的單字,現在單字用完了,剛剛一直是他為難我們,現在換我們出擊。」
「好。」冬瓜舉起手只寫了兩個字母:「Ax,手斧。」
以為他會無法招架,沒想到那人居然輕笑出聲又以飛速的動作、潦草的字跡寫完單字:「Xerox,靜電複印法。」
兩人在他寫完單字的那一刻真正嚐到挫敗的滋味,冬瓜難過說道:「他是在玩我們,他料到我會接什麼……」
「沒那麼容易讓他贏。」阿茶振奮起氣勢又接下去:「Xiphoid,劍狀的。」
全場鴉雀無聲,而後在黑板前面才響起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們一定要贏……」冬瓜死盯著黑板,準備迎接下一個硬仗。
雖然音量很小,冬瓜的那句話依然入了葉立帆的耳,他在寫單字時頓了一下:「Diabetoplax,氯磺丁脲。」
一瞬間筆電顯示查無資料,男老師突然起身舉手:「單字錯誤,九班淘汰。」
阿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葉立帆悠悠閒閒走下臺,一點也沒為輸了比賽而懊惱。
徐殷梣大力鼓掌,表示這個比賽非常精采,宣佈了名次,馬上在教室頒發獎狀與獎金。
阿茶接手費心掙來的獎金,走到那位帥氣的同學面前:「最後你是故意放水吧?」
葉立帆抬眸看了他一眼,拎起書包說:「君子成人之美,我是君子。」
阿茶望著他走出去瀟灑的背影,這是他們兩人相當衝擊的初見。
拿到第一名冬瓜顯然很開心,阿茶看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笑臉疑惑問:「你也這麼想拿第一啊?」
冬瓜停下來笑說:「那是因為阿茶想得第一啊!」
聞言他愣了一下,心裡默默的想,堅持第一也是為了你們。
四個人準備凱旋而歸,阿茶出了教室就聽到一個聲音罵道:「靠!你怎麼可能沒有第一,你故意放水吧!虧我還特地蹺課來等你消息!」
他轉頭看去,葉立帆和另位男同學站在教室外,那位同學他覺得眼熟,接著又是剛剛戰場上冷靜的聲音。
「你只說加油,又沒說一定要得第一。」
「這還需要我說嗎!」
「阿茶?」冬瓜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叫回來,他說了句沒什麼,便邁步跟隨前面三人。
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他們四人慶祝成功的時光。
比賽結束後剛好放學,幾個人背著書包到附近的飲料館大肆慶祝,阿茶把三千元抽出來遞給冬瓜說:「你要當作成發經費或是生活基金都可以。」
阿渣見狀跳上跳下大叫說:「老大你偏心偏的太徹底了啦!」
「偏什麼心?當作成發經費你也有用到啊!」
段子在此時幽幽的喝了一口桌上的飲料說:「如果要經費的話其實可以跟我拿沒關係。」
阿茶瞥他一眼潑冷水道:「誰要拿你家的錢,不准。」
段子聞言縮縮脖子噤聲,阿渣在旁邊咬著嘴唇忍笑,這時柔軟的聲音終於響起。
「其實全部當成發經費就好了。」冬瓜把三千元推到阿渣身前,他愣了一下,隨即抓起三張大鈔胡亂飛舞起來不斷驚叫,阿茶整張黑掉的臉都皺在一塊。
冬瓜漂亮的眼尾上揚笑說:「當生活基金我也不知道幹嘛,所以就納入成發費吧!」
可以吃飯啊!可以吃飯啊!可以吃飯啊!可以吃飯啊!
阿茶看著阿渣手上的三千元在心裡無盡吶喊,可惜就算在他前面喊破喉嚨,那位笑得很開心的美少年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三千元就這樣被阿渣接手,阿茶不斷催眠自己,當作建舞的成發費也算對冬瓜有益,至少他不需要再掏自己的腰包去湊,但是吃飯問題還是掛在他的心頭上。
果然隔天中午又看到旁邊出現泡麵男孩,阿茶看著被小心翼翼端上的泡麵問道:「你爸媽出差回來了啊?」
冬瓜露出疑惑的表情,歪頭想了一會兒,才坐下說:「對啊。」
看著他喝著冬瓜茶,打開筷子等開動,阿茶心裡鬆了一口氣,雖然是沒什麼營養價值的泡麵,但至少他有午餐可以吃。
阿茶把幾樣菜夾在鐵蓋上遞到旁邊說:「這個星期日你要來試聽英文嗎?」
「啊……這星期有事。」冬瓜的表情有點苦惱:「可以下星期嗎?」
「當然可以啊,等你方便的時間吧。」阿茶微笑道。
冬瓜望著他開心的點點頭,阿茶見黑板前拿粉筆胡鬧的阿渣,跟著段子在教室裡東奔西跑玩起大逃殺,挑起眉又對旁邊語氣淡然補上一句:「什麼時候來聽都可以,但是千萬別讓阿渣知道。」
「唔?」冬瓜嚼著青菜抬頭,眼神不解的看著旁邊板著臉的黑框大少。
星期日一早阿茶走進補習班教室就看到許任涵坐在位子上眼睛盯著筆電,迅速的敲著鍵盤,他放下包包問:「功課嗎?」
許任涵這時才發現阿茶已經坐在旁邊,停下打字的動作,一雙手交疊往上放鬆伸展說道:「這是我姐的,她兩個星期後要幫大一辦舞會,但是她現在準備下週的期中考,根本沒時間處理報名表的事,只好我來囉!」
許任涵桌上零散一張張報名函,筆電螢幕是一串密密麻麻的名冊,阿茶問道:「妳姐讀哪裡?」
她把手放回鍵盤又準備開工說:「臺大法律二年級。」
阿茶怔愣,聽到臺大法律四個字突然喚醒他某一層記憶,手機螢幕上不知名的男人,廁所前失落講電話的男孩,佇立在公車站牌的他和那個美少年。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心緒向旁邊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許任涵睜大眼看似很驚訝:「真的嗎?可以幫我。」
「嗯,跟我說要做什麼就好。」
阿茶說完就見許任涵把一半的報名函整理好,放到他桌上笑說:「那麼拜託你幫我key手機號碼了!」
「沒問題。」
他把筆電移過來,拿起第一張報名函,上面就是個令他心神又霎時亂了套的名字。
周岳楓。
他抬頭看到螢幕上有與報名函一樣的名字,旁邊還註明了他的職務,問道:「這個周岳楓是班代?」
「是啊,很有能力,不過聽說人很風流,才剛上大一不知跟多少女生搞曖昧,現在則是跟學姐在一起,估計過不了多久又會換人。」許任涵一面低頭核對資料,一面悠哉說道。
但此番話對阿茶來說絕對不像從她嘴巴吐出來這麼輕鬆,由冬瓜手機桌布上的男人來看,推測平常頻繁看手機的動作,不是在等簡訊就是死盯著桌布發呆。
他曾經用過欽佩卻又落寞的語氣訴說過的學長和桌布上的應是同一人。
當初做佈置,選擇楓樹的原因絕不是配色的問題,只是因為學長的名字有個楓字。
只是因為如此。
然而自己居然還成全他對學長的愛慕,將它公諸於世,坦蕩擺在教室後頭的那面牆上。
這感覺就像有人請求代寫一封情書,內容情意綿長,最後還被迫寫上收信人名字,彷彿自己成了兩方傳遞訊息的工具。
阿茶感到不太爽快,卻不清楚這種心情的來由在哪。
或許是因為冬瓜明明仰慕他,而這個周岳楓卻不斷在外拈花惹草。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之間到底有過什麼,這樣的消息卻還是讓阿茶感到不舒服,冬瓜好歹也是他兄弟,被人如此對待,讓他實在忿忿不平。
按下心頭的怒意,安安份份的把每個電話號碼輸入完畢,剛好老師快速的進了教室。接下來將近一小時的時間裡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腦袋,聲音回放到那天放學無人的廁所前。
--他大我們三屆,現在讀臺大法律,是個很厲害的人呢。
阿茶單手托著臉,怪異的情緒越來越重,黑板上的單字文法,沒有一個字讀得進去。
臺大法律有什麼了不起,我也能考上啊!
長的一本正經,骨子裡還不是一頭路旁亂摘花的狼!
論品性也沒有比他差,冬瓜現在還不是我在照顧!
內心吶喊至此,阿茶皺眉突然反問自己,這種激動的心情莫非是吃醋了。
居然對一個男生,還是自己的好兄弟吃醋了,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旁邊的許任涵看到他臉色很難看,本子上的筆記沒寫,英文新聞也沒畫重點,好心提醒他,指了現在老師上課的地方。阿茶輕聲說了謝謝,動筆撇了幾下橫豎,又臭著臉擺回原本姿勢,繼續讓筆記本空白。
單字比賽結束,建中馬上迎來另個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動--建中校慶。
阿茶在早上就收到園遊會的報名通知,在班會課的表決下,一年一班定案販賣巧克力棉花糖等甜點。
「可以賣冬瓜茶嗎?」冬瓜當時在提議時舉手,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懇求,彷彿用殷切的語氣說賣吧拜託你賣吧、賣吧、賣吧、賣吧。
「好,就賣冬瓜茶吧。」阿茶站在講臺前,嚴重思索自己到底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下午的打掃時間,他拿著企劃表分發給各項品項的負責人,找了半天卻找不到冬瓜,頂著刺蝟頭的人剛好吹著口哨從眼前飄過去,他立刻一把抓住阿渣的胳臂問:「冬瓜在哪?」
「啊啊啊茶老大我絕對沒有陷害冬瓜!他去掃外掃也不是我指使的啦!嗚嗚!」阿渣開始無故大聲啜泣。
阿茶見他假腥腥的淚眼,瞇起眼睛劈頭問:「什麼陷害?什麼外掃區?你最好現在講清楚。」
「呃……原來老大你不知道啊……」阿渣抹抹臉,後悔剛剛太激動把什麼都吐出來了:「不就是有人不想掃外掃就跟冬瓜換了職務嘛……」
「強迫的?」阿茶挑眉。
「也不是吧……」
「我們外掃在哪?」
「一、二樓間的男廁……因為衛生管那裡比較嚴,一堆人都不想掃……」
阿茶點頭雙手環抱,危險的微笑問:「那你原本掃哪?」
「男廁……喔嗚!」冷不防地,阿渣下半身某個重要部位馬上被重重踢一腳。
上課後冬瓜才姍姍從男廁回來,一副愁眉莫展的樣子,阿茶趕緊把企劃表拿給他,順便問:「很不好掃嗎?」
「對啊,不知道為什麼那間廁所很容易阻塞……」冬瓜把企劃表收進書包裡,累得趴在桌上。
見他這個模樣阿茶有點悶,伸出手拍拍那顆同樣鬱卒的頭,忍不住咕噥:「踹一下真是太便宜他了,應該要踹第二下才對。」
「唔?」冬瓜虛弱抬起頭,依舊是那個不解的目光。
那一整天某人都夾著大腿走路,看起來怪扭捏的,段子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是有什麼隱疾啊,用不著這麼走路吧!」
沒料到阿渣突然哇哇大叫,哭的呼天搶地:「段少爺借我錢去然後陪我去醫院好不?」
「幹什麼?你生什麼病我可以聯絡我家的醫生,你等等。」段子拿出IPHONE正要撥出家庭醫生的電話號碼。
阿渣卻伸出手把他的IPHONE拿走,阻止他撥號的行為,按下段子的頭彷彿有什麼天大的祕密低聲說:「今天老大踹了我老二,就痛的要命,想去醫院看看,我怕出問題,那老子還有未來嗎!」
「搞屁!這種事叫我陪,不就以為你老二變這樣是我幹的!」
「幹什麼幹,啊我家老大老二感情就不好嘛!你偶爾當當老大出點錢露個面幫老二有什麼不好!」阿渣淚眼汪汪抓著段子制服的一角。
「自己的老二自己搞啦!」段子奮力把他的手剝開,此話一出全班目光一齊聚焦在他們身上。
段子會意過來剛才那番話會引起誤會,後腦迅速畫下幾條黑線。
「陳建平你找人幫你吹喔?」其中一個同學指著他們兩人哈哈大笑。
阿渣一個惱怒,剛好手上有硬物,就使盡吃奶的力氣朝那個奸笑的同學丟過去:「媽的!這麼想吹,被丟到就要幫老子吹!」
電光火石之際,段子發現被扔出去的物體很熟悉,好像是剛剛拿在手上的……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IPHONE!」
白色的物體華麗的落下前,那群損同學早就哇哇哇的大叫退到旁邊。
喀啦一聲墜地。
段子的心碎了。
「幹!拿你的老二來還我IPHONE的命!我讓你永遠不用吹!」段子扯住阿渣的領口,以「不把你弄到絕子絕孫我就不叫段譽淳」的氣勢,不偏不倚的用力往那裡重踹。
下午的一年一班很熱鬧,除了嘻笑聲,還有喊破音的慘叫聲。
冬瓜把企劃表填一填,放學交給阿茶說:「只賣冬瓜茶好像很難吸引人氣,所以我想在裡面加仙草當配料!杯子買可以畫畫的透明高腳杯,到時請班上會插畫的人幫我畫一下,校慶當天我們的攤子應該會獨樹一幟!」
阿茶快速掃瞄企劃表,眼前這個美少年真的不是只空有臉蛋,才幾節課就把成本、目標利潤都列出來了,每條名目都列的很清楚,實有小老闆的風範。
「可以啊,這些材料你知道從哪裡取得嗎?」阿茶緩緩放下企劃表。
「嗯!」冬瓜用力點頭。
或許自己不該擔心這麼多,這個美少年也是很能幹,阿茶這麼想。
「啊對了。」冬瓜背起書包東張西望,手負在嘴邊,用微小的氣音說:「這個星期日我能去試聽嗎?」
「啊?」阿茶疑惑他這個鬼祟的舉動,頓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曾經囑咐他別讓阿渣他們知道,不禁為他可愛的舉動笑道:「當然可以,要我去接你嗎?」
「接我?」冬瓜呵呵呵笑出聲:「阿茶你把我當女生嗎?」
他恍然大悟,臉一紅連忙道:「啊……沒有,我只是……怕你不知道怎麼去……」
「不是在北車嗎?」冬瓜歪頭笑說:「你這麼體貼應該有很多女生拜倒在你腳下吧。」
「怎麼會有……」他偏過視線,困窘的撓撓頭。
冬瓜笑了笑,拉著書包帶一蹦一跳到門邊對還紅著臉的人說:「今天我有事先走囉!」
阿茶輕輕頷首,冬瓜離開後傍晚的教室變得更空蕩,空間太安靜,他才發現自從下午後就很久沒見到那個呱噪的刺蝟頭了。
隔天阿茶才知道,阿渣昨天下午火速請假到醫院檢查,一早來他腫著一雙紅的像小白兔的眼睛警告自己和段子以後要處罰他只能踢屁股。
兩個人一致認為是他自作孽,只有冬瓜擔心的左看右看問他是不是真的很痛。
阿渣苦著臉說:「真的很痛啊!不信我脫褲子給你看!」說完雙手放在褲頭上,一眨眼把卡其色制服褲拉下四分之一。
冬瓜被他的舉動嚇到,後退了好幾步,阿茶擋在冬瓜前面猛踢暴露狂的屁股說:「敢全部脫下來我就再踢前面。」
那人只好扁扁嘴,安份的把褲子穿回去。
被害者其中之一,段子的白色IPHONE才過一個晚上就買回來了,讓他們再次感受到有錢能使鬼推磨。
中午阿茶收齊企劃表算了算天數,距離校慶還有三個星期,時間很充裕,做起事來應該能游刃有餘。
不過這時卻跑來一個人來插花。
幾秒前他被喚出教室,面對笑盈盈的國中同學,用著甜膩膩的聲音叫著:「巫融--」
不用多想絕對是有求於人。
「找我有什麼事嗎?」阿茶皺眉開口。
「啊哈融融老兄幸虧你還能記得我,小弟真是快喜極而泣了……」他一下左邊一下右邊作勢抹掉眼角的淚水,阿茶突然懷疑建中生是不是都很愛演,這人簡直跟阿渣有得拼。
「國中三年很難不記得吧……」阿茶無奈。
「哈哈哈說的也是,只不咱們交集沒有很多,小弟我才以為你忘了我嘛!」
阿茶嘆了口氣:「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
「哈哈真的嗎,其實我是想拜託你一件事啦!」他開門見山的說:「我們班園遊會要推出反串的砸水球遊戲,需要五件北一女制服,想說你女生緣比較好,應該可以幫我借到。」
「你是負責人啊?」
「是啊、是啊!」他畢恭畢敬的拱手哈著腰。
「你在幾班?」
「三班!」他比出三根手指頭,嘿嘿嘿笑說:「我們班有幾個很標緻,讓他們套上北一女制服一定能吸引很多客源!」
「喔好吧,我幫你借借看。」
「那太好了!」他歡呼一會兒,又嘿嘿嘿露齒笑說:「巫融你們班不是也有個很標緻嗎?要不就借來我們班上吧,咱們班砸水球賺來的跟你三七分怎麼樣?」
阿茶知道他在說冬瓜,腦中出現冬瓜穿女裝被砸的濕淋淋虛弱的樣子,立刻就變臉了:「敢打他主意,這個忙我就不幫。」
發現講錯話,他馬上摸摸臉訕笑:「抱歉、抱歉!小的逾越了,我不知道他是巫大哥你的人,我說笑而已哈哈哈!」。
兩個人談妥,那同學哼著小曲走回三班。
說到北一女,阿茶腦中只浮現一個人,她是國中衝刺班的同學,當時補習班男女生楚河漢界劃得很清楚,教室一半坐男生,一半坐女生,雙方鮮少有談話。本來和她沒有什麼交集,卻在放榜後的慶功宴上,被迫聽她抽抽咽咽吐失戀史。
阿茶印象深刻,慶功宴第一志願全員坐一桌,她頒完獎後,回座看著獎狀突然大哭起來:「上了北一女有什麼用,還不是為了要能配的上他才這麼拼……」
阿茶剛好坐在她旁邊,看她哭的梨花帶雨只好不斷遞衛生紙給她,眼看一整包衛生紙快被抽到見底,她又繼續哽咽:「你說說看我暗戀他三年怎麼就會輸給一個只認識一年半的人呢!」
「呃……我想可能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用時間來評斷……」阿茶怕她哭到斷氣,不斷輕拍她的背:「有些人一秒鐘就知道那個人是對的人,所以也不是妳不好啦……」
「你的意思是他是一見鍾情嗎?」似乎剛好命中她的痛處,又開始放聲大哭:「沒錯……他就是對那個人一見鐘情……三年竟然輸給一秒鐘……」
居然說錯話了,阿茶慌張的狂倒水給她,暗想淚水流了這麼多一定流失很多水份,拍背、倒水的動作持續交替,忙得不可開交。
在阿茶手忙腳亂時,她突然抬起頭吶喊:「為什麼要拒絕我!」阿茶更慌了,但他慌的是……
「巫融你甩人家喔?」第二桌同學幸災樂禍托著頭,一派輕鬆的看著混亂的他們。
「不是啦!」那句話果然會被誤會,阿茶的腦袋簡直快被哭聲襲擊到爆炸。
結果那個女孩整整哭了一個晚上,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有人負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參加慶功宴也能哭成這副德性,淚水匯集起來都可以成一條小河了,阿茶拿著手機搭上自家電梯心裡在想,應該在什麼時候打給她比較不會擾人,國中三年也只有慶功宴那天說過話,一打電話過去就是有事相求很不通人情。
進了家門,踏上木質地板響起輕脆喀斯的聲響,隱約還有從傳來母親講電話的聲音,語氣像在隱忍爆發的情緒。
「我那時不就叫你們別簽這麼久嗎?現在違約金誰生出來?」
阿茶好奇的站在玄關聽了一下,內容大概是因為總公司搬到溫哥華,分公司整合過後搬到總公司在臺灣的原址,然而卻會造成分公司的辦公處荒廢在原地,當初他們簽約的期限還沒到期,龐大的違約金一旦付了就會吃虧,現在就是在為此辦公處的去留周旋。
母親掛完電話顯然心情尚未平復,氣沖沖的斜躺在貴妃椅上,阿茶憑著挑戰權威的勇氣跟著走過去端正的坐在旁邊。
面對的米白色電視牆上掛著一幅全家福,四個人都笑得很燦爛,自從姐姐畢業嫁到溫哥華,全家很少再聚在一塊談笑風生,這張照片成了屋子最溫馨的一寸心。
「很棘手嗎?」父母公司的狀況他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相信關心是個作兒子的職責。
母親長嘆一聲,彎身拿起桌上的高腳杯,翹著二郎腳,優雅的輕啜杯裡的酒:「其實那間辦公室在你學校附近,違約金壓不下來的話給你當自習教室也可以。」
「啊?很小嗎?」阿茶睜大眼睛。
「對啊,大概就像我們家的大小吧。」她晃晃杯子,紅色的液體左右搖晃,最後慢悠悠地流入口中。
他們家有六十幾坪還說什麼很小,阿茶無奈的推推眼鏡,這個女人真是十幾年來都沒變。
「就這麼決定好了。」她放下酒杯,豁然開朗似的。
「什麼?……」阿茶有點擔心,畢竟他母親的癲狂不是一天才有。
「違約金什麼都不用煩惱了,就給你吧,只要不要帶女生去開房間就行了。」她靠在椅背上對自己兒子拋了一個媚眼。
這還真是……
「妳醉了嗎?突然給我這麼大的辦公室我也不知道要幹嘛啊……」阿茶起身跨出第一步想趕緊進房間遠離這個女人。
「我說了,只要別跟女生開房間什麼都行。」
阿茶只當她瘋言瘋語,彎進走廊時又聽到她懶洋洋的聲音說:「啊……忘了說,男生也不行喔。」
他在開房門的瞬間停頓了一秒,會意過來是在說開房間的事,臉就紅透了:「媽請妳別亂說話!」
碰一聲關上門,阻絕客廳那個悠然的聲音。
每次和她對話後就會來了膽子,阿茶也不管什麼人情世故,拿起手機就撥出電話,響了幾聲那女孩就接了。
這個北一女的同學叫邱庭,跟許任涵有點相似,都是屬於大方的女孩子,一點也不小家子氣,通話中阿茶才知道原來他與邱庭上同一個補習班,相約好星期日時間與地點,他放下手機,處理完一件事有清閒的感覺,雙手枕在後腦無憂無慮的躺在床上。
星期日也是冬瓜來試聽的日子,想到他會近距離坐在自己旁邊咬筆蓋抄筆記,還會對自己笑,心裡就升起一陣暖意,光用想的就覺得很滿足,何況當天。
感覺到異常興奮,他抽出手拍了幾下臉頰,想要冷卻一點情緒,赫然發現自己臉居然在發燙。
「幹什麼……自己兄弟來試聽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拉起棉被把頭蓋住,聲音透過棉絲傳到外界變得很微弱。
棉被一蓋,睡意就爬進來了,翻了個身,他對自己說,期待的事星期日再說,先作個好夢吧。
接著幾天早自習和打掃時間,冬瓜都是拖著一具疲憊的身軀回到班上,耗盡體力就倒在桌上睡了。阿茶從沒這麼火過,難道掃個廁所也得勞師動眾把大伙們搞成這樣嗎?不只下午連早上也要折磨人!
雖然跟冬瓜換工作的阿渣很欠揍,但是現在讓阿茶最想單挑的是使喚人的衛生。
見到這個星期第五次,旁邊的美少年癱軟在桌上,連冬瓜茶都沒嚐一口,阿茶終於忍不住朝衛生火嗆:「是怎麼回事,你在搞建國大業嗎?要把男廁掀了當你基地臺?」
衛生也不甘示弱回嗆:「你一個學藝懂什麼!以為我願意嗎?有種去和督導說啊!」
「別老把責任推給別人!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只會在這裡機機歪歪,我才要懷疑你有沒有懶趴!」
竟敢明目張膽挑釁,雖然是自己開的頭,阿茶還是上火了,瞇著眼微笑說:「了不起換工作一個月敢不敢?我絕對能做的比你好。」
「好啊!若是有一星期督導都沒有開單,老子就脫褲子在操場上曬懶趴!」衛生咬牙切齒,又陰笑補一句:「但是如果還是整個月都被開單,巫融,你,給我,穿著制服脫掉褲子在中正紀念堂溜鳥大喊我錯了!」
「捨命奉陪。」阿茶單手推眼鏡,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天從來不曾亡他。
他自認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爭,為了……另一個男人。
所以當天下午冬瓜爬上樓,就看到拿著外掃名單的阿茶站在男廁門口發號司令指揮人。
他悄悄地到阿茶背後用食指戳了一下,感覺到背後酥麻感,阿茶震了一下轉過身,冬瓜睜著充滿疑問的眼睛,因為身高的關係微微昂頭望著自己,漂亮的雙眸水光一明一滅。
「阿茶怎麼在這裡?」
此刻阿茶不是在著磨該怎麼回答冬瓜,而是感嘆這個男孩怎麼能這麼美。
讓一個美少年做此等苦力的工作,怎麼捨得?
「呃……想要嚐試看看不同工作嘛哈哈哈。」阿茶撓著頭乾笑,「其實是為了你」這種話他真的說不出來。
冬瓜歪著頭依舊疑惑的盯著瞧,他被看的臉發紅,趕緊把冬瓜拉去掃最乾淨的區域。
在上課前阿茶就先把男廁裡裡外外檢查一遍,阻塞也處理好,才放心回到教室,經過衛生旁邊,那人還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說:「星期一你就知道了。」
才過兩天假日他才不相信區區一個男廁會有多髒,他一直待在家裡望眼欲穿,星期日終於到來。
十二月入冬了,阿茶特地選了一件少穿的長袖襯衫,配深藍色的牛仔褲,外面再披一件深咖啡的皮夾克,出門搭捷運的時候,看到玻璃倒影中的自己活像是要去約會,他用力往手臂上捏一把,暗罵自己白癡又不是要去跟美女相親,雖然冬瓜是滿美的……
站在臺北車站八號出口等冬瓜,不知怎麼居然有點緊張,平常都是在學校相見,難得會穿便服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面,有點期待那個恍若櫻花的美少年會以什麼樣子登場,阿茶眼巴巴的盯著手扶梯一層層往上,眼看約定的時間要到,更急切的掃瞄每一個搭著手扶梯上來的人。
等了幾分鐘,背後突然被人輕拍一下,他轉過頭,冬瓜甜甜的笑顏赫然闖入眼裡,太過衝擊的畫面迫使他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人上衣是一件白色與接近灰色的淡藍色相間的橫條紋針織外套,似乎大一號,袖子長到蓋住他的手,只露出一半指節,下身則是一件粉紅色的貼身休閒褲。
阿茶心想果然是櫻花樹下的少年,連褲子都是花瓣的顏色。
「阿茶今天好帥喔!」冬瓜笑道。
他傻在那裡,心裡想要回冬瓜說你今天好美嗎?
但是冬瓜可能不太喜歡「美」這個詞,所以他顫顫開口:「你今天很……可愛。」
「是嗎?」美少年歪著頭微笑,阿茶覺得心裡某一處正在蠢蠢欲動。
「有買……早餐嗎?」他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有!」冬瓜拎起手上那袋塑膠袋,裡面還有一瓶很熟悉的寶特瓶,這個人總是冬瓜茶不離身。
搭上壽德大樓的電梯,阿茶很自然的擋在冬瓜前面,他不清楚這樣的反射性動作是純粹怕他被擠,還是不想要其他人碰到他。
不過認真想一想這兩個原因都不太正常吧……
哪有男人會想保護一個同性,阿茶偷偷往後看,冬瓜似乎沒有發現他私心的小動作,像個小孩一樣扯著身前的釦子玩。
阿茶的心驚慌一跳,同時電梯門打開,學生群開始走動,冬瓜攥緊他夾克的一角,任前面的人帶著走。
阿茶跟導師拿了試聽單,走進教室的時候反手一抓,扣住冬瓜纖細的手腕,那人小驚了一下。阿茶故作沒事的回過頭,冬瓜正好也昂頭看著他,視線相及的那一刻,他萌生了奇怪的想法。
感到不自在,阿茶低下頭說:「等等你坐靠走廊那排,我會坐你旁邊。」
冬瓜怔怔看著被他拉住的手腕,輕輕點頭,阿茶把他帶入座位,拿出作業本說要去檢查就匆匆離開。
教室的冷氣有點冷,冬瓜不禁縮了縮脖子,緩緩拿起袋子裡的三明治準備咬下一口,旁邊卻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男聲。
「咦,同學你坐錯位置了吧。」
冬瓜一驚起身就先彎腰道歉:「啊……對不起,我只是來試聽的,我去坐別的地方……」
那人盯著他看一會兒笑說:「哈哈,沒關係啦,試聽?你是跟朋友來的吧?」
冬瓜抬頭被那人一頭亮麗的亞麻色微卷髮吸引,愣愣的說:「對……」
「那我去坐別的位置就好,你跟朋友好好聽課,張老師的新聞英語上得很好喔!」陌生男孩對冬瓜豎起大拇指,燦爛一張笑臉,明顯還可以看到亮白的兩顆小虎牙一閃一閃,彷彿含辛茹苦的蚌中珍珠。
冬瓜望著男孩走到另一排,他的笑容像一道光,很容易照亮別人的臉龐,熔化黏在上的陰霾,解凍表情就能跟著他唇角上揚。
「真是個好人……」似乎被那個男孩感染,自己的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
不久阿茶檢查作業回來,手上還多了幾件北一女制服,看著冬瓜瞇著眼的笑臉有些疑惑。
「怎麼了?」阿茶問。
「剛剛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的好人好多喔!」還是張很燦爛的笑臉。
阿茶撓撓頭,有時候真的不了解這個美少年在想什麼。
上課前幾分鐘,許任涵才匆忙到教室,她看著冬瓜問:「阿茶,你的朋友嗎?」
冬瓜立刻緊張的站起身:「妳好,我是冬瓜!」
「你好,不過……冬瓜?」許任涵指著冬瓜,又移向阿茶:「茶?你們的綽號是一套的呢。」
「是啊。」阿茶笑了幾聲,起身讓許任涵走進裡面的座位。
張老師一上臺,阿茶的眼角就注意到冬瓜專注的盯著老師看。當老師開始講解新聞英語第一句話,他馬上跟著畫重點,框起單字,寫註解,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馬虎。
原來這是他認真的模樣。
阿茶托著頭,不斷偷偷往旁邊瞄,在學校的冬瓜上課時不太會畫重點,有時候心思根本沒在課堂上,只是低頭看手機,這次試聽居然可以看到他真正讀書的樣子,阿茶不免覺得幸運。
把頭移回正確位置,正準備下筆寫筆記,他突然聞到一股淺淡的花香,像房間裡擺了一盆綻放的花,芬芳清香與空間結合,瀰漫四溢。雖說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約莫過了幾分鐘香味還是在阿茶周圍飄散不去。
他刻意挪了一下位置往旁邊靠,果然,味道更加郁人,是旁邊美少年身上的香味。
阿茶心想,難不成是在口袋放了熊寶貝,怎麼能這麼香,平常在學校坐旁邊也沒聞到過。
他托著臉又想,不對,在學校兩人中間隔了一條走道,現在則是近在咫尺,他只要動一動就能不小心碰到冬瓜的肩膀。
所以這男孩本來就這麼香嗎?
這實在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在男生堆裡面打滾十六年,除了鹹膩的汗味,三天不洗澡的臭酸味,還真的沒在男生身上聞過香味,自己沒什麼在運動也必須靠深度清潔和除臭用品才能維持到沒有味道。
然而這個男孩怎麼感覺起來沒做什麼就能這麼香。
這時旁邊的筆記本已經密密麻麻抄滿一頁翻過去了,他的筆記本依舊空白的擺在面前,相比之下潔白一片還被冷氣吹起的薄紙顯得很淒涼。
直到下課他的筆記本依然沒幾個字,阿茶實在受不了自己,不就是個香味而已,也能像個無知的小魚被鉤的無法自拔。
冬瓜察覺到異狀,往旁邊一看狐疑的問:「阿茶很累嗎?」
「啊?……沒、沒有啊……」他在心裡不斷催眠自己口吃絕對不是心虛。
冬瓜歪頭看了他片刻,把自己的筆記本推到阿茶面前笑說:「字可能有些亂,第一次上課也不知道這樣做筆記對不對,但是阿茶還是可以參考看看。」
「嗯好……謝謝你。」幸好沒有被發現什麼,他暗自鬆了口氣。
奉獻了筆記,冬瓜緩緩起身,在那幾秒的動作產生的微風又稍來一陣淡淡的清香:「阿茶,我去廁所一下。」
「要我……帶你去嗎?」那個味道似乎再聞下去會醉。
冬瓜回頭莞爾一笑:「阿茶,我是個男人喔。」
阿茶了解他的意思,困窘的撓了撓頭,冬瓜離開後左邊的許任涵湊過來問:「他是你在建中最好的朋友嗎?」
「嗯……大概吧,怎麼這麼問?」
「因為你對他很好啊。」許任涵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那個笑起來的眼神,嘴唇彎起來的弧度,講話的語調都和另一個人很相似……
所以今天根本就是兩個同模子刻出來的人,雙雙坐鎮,一個右邊,一個左邊,這一定是天降大任於他,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教室外的冬瓜在那層樓晃一晃,終於跟隨人潮找到廁所,平時就勞煩阿茶太多芝麻小事,他不想連上個廁所都要麻煩人家。從廁所出來走沒幾步,他的肩膀意外的被拍了一下,後方傳來一個很爽朗的聲音:「嘿!同學!」
冬瓜轉過身,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看到兩顆閃亮的小虎牙,那人的笑容還是一樣燦爛。
這個人應該是處在任何逆境都能以如此開懷的笑容來面對吧,冬瓜暗想,心裡居然有些羨慕那張笑臉。
「同學,又遇到了!」男孩雙手叉腰,身子往前傾:「覺得張老師上的如何啊?」
面對陌生人的攀談,冬瓜開始侷促不安,雙手攥緊衣擺低頭小聲說:「啊……因為我沒有補過習……但是我覺得這堂課上得很值得……」
「是吧、是吧!張老師是我上過最好的英文課了!」男孩摸摸冬瓜的頭:「對了,同學你哪所學校的啊?」
講到自己學校,冬瓜總算燃起一點自信,手離開針織外套的下擺抬頭說:「建中!」
此話一出,空氣突然凝滯,那男孩眨了眨眼,指著冬瓜說:「你是男生?」
冬瓜石化了,好像有成千上萬的啞鈴丟過來重擊到腦袋……
「啊哈哈,對不起!」男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手撓著頭說:「因為你個子比較矮。」
「呃……」二度重擊……
「長的也很女生。」
三度重擊……
「穿著也很中性。」
四度重擊……現在眼前燦爛的笑容,怎麼看起來刺眼很多?
「所以我才以為你是女生嘛!」男孩重拍了一下冬瓜的背說:「居然是同校,又是兄弟,就交個朋友吧!」
「同校?原來也是建中生啊……」冬瓜終於從剛剛的打擊中回神,挺直背脊微笑說:「你好,我是方紋曉,可以叫我冬瓜。」
「大家都叫我熱帶魚,你也可以這麼叫我。」熱帶魚又往前傾了一點,手立在他的耳朵旁笑問:「是說你叫冬瓜該不會是身高的問題吧?」
身高的問題。
身高的問題。
身高的問題。
冬瓜立刻石化,這是第五次他看到一堆啞鈴飛過來……
他黯淡的走回位子,阿茶一看以為是受什麼委屈連忙問:「怎麼回事?你遇上什麼事嗎?」
冬瓜搖搖頭:「長不高的話,我應該去練練肌肉的……」
「呃……不好吧……」阿茶腦袋立刻跳出冬瓜一張清秀漂亮的臉孔,下面居然是汗水淋漓油滋滋的六塊肌,還弓起手臂顯露粗大的二頭肌對他說哈囉,想起來就覺得不舒服……
「啊對了……」冬瓜想起什麼,扭著針織衣說:「阿茶其實這個位置有坐人,今天他因為我去坐別邊了……」
「真的嗎?」阿茶鬆了口氣,幸好話題不是在肌肉上了:「上星期還是空的,沒關係,我出去看一下座位表。」
他說完出了教室,沒一會兒又回來說:「原本有一個名字沒錯,不過又被畫掉了。」
冬瓜又開始扭衣服,一臉「是我害的吧」的苦臉,阿茶看了就覺得好笑,靠近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座位表上他換到另個建中的旁邊,應該是他的同學,所以不是你的錯。」
這樣說冬瓜才稍稍停止扭衣擺的動作。阿茶越看越覺得根本不能把肌肉裝在這男孩身上,裝個兔耳朵還是貓耳朵,毛茸茸的還比較合適。
第二節課冷氣開得比較強,上課後阿茶看旁邊的冬瓜一直抖身體搓手,忍不住脫下皮夾克說:「給你,穿上吧。」
冬瓜停滯了一下,看著阿茶說:「你不會冷嗎?」
「不會。」阿茶笑道。
冬瓜看著夾克不動作,阿茶拿著皮夾克等他穿,兩人僵持在那裡,過了幾秒鐘面對寒冷的涼意,冬瓜終於投降把夾克穿上。
夾克的尺寸大了好幾號,冬瓜穿上去很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袖子長到看不到手指,他必須把袖口往上拉才能動手寫字。
阿茶又往右邊偷瞄,那人身體不再抖了,寫筆記也變得跟上節課一樣勤快才放下心來。
通常英文課接近尾聲的時候,張老師都會空出時間留給全班考試,內容是上星期所教的內容。
阿茶拿到考卷分給冬瓜一張說:「試聽生隨便寫寫沒關係。」
冬瓜點頭表示了解,就開始埋頭苦幹。阿茶雖然前幾個星期筆記也是空白一片,但是他相信憑自己實力考出來成績不會太差。
十五分鐘的考試結束,張老師一宣布下課,滿間教室立刻鬧哄哄,許任涵一邊整理包包一邊問:「下星期六建中校慶吧?」
「是啊,妳要來嗎?」阿茶微笑道。
許任涵停下動作抬眸望著阿茶:「其實跟中山撞期呢,如果我去的話會有什麼好處?」
「嗯……我想想。」
「免費的冬瓜仙草暢飲!」
兩人一齊看向突然冒出聲音的冬瓜,他脫下皮夾克物歸原主,對許任涵說:「如果任涵來的話,我請妳喝茶。」
許任涵輕笑一聲:「那我朋友去的話你也要請嗎?」
冬瓜點點頭:「當然!」
阿茶穿上夾克看他們兩人似乎達成共識,果然相似的人就是氣味相投。
三人一起搭電梯,許任涵要找朋友就先行離開了。
冬日中午外頭的溫度又下降許多,阿茶抬頭望著霧濛濛的天空,呼了一口氣,水霧瀰漫中一張模糊的花容月貌,令他睜大了雙眸,刻意讓更多屬於他的光進入烏黑瞳孔。片刻水霧悄然淡去,襯出了輪廓,那人站在前面微笑望著自己。
「阿茶要回家了嗎?」
他走上前,走到那名美少年面前,腦袋還沒轉,嘴巴就先動了:「我送你回家吧。」
冬瓜歪著頭似乎很苦惱:「阿茶我不是女生。」
「我知道,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冬瓜聽出特地別加重語氣的詞,只好笑了笑說:「送我到捷運站就好。」
站裡暖氣開得很烈,中午車廂人潮眾多,悶熱的空氣彷彿聚集成攪不開的愁,一團亂黏據在潮濕的臉頰上。
阿茶讓了一個有靠板的空間給冬瓜,自己站在他面前扶著車門努力讓重心不偏倒。更近距離接觸這名美少年,他的心跳頻率加重許多。
上車後冬瓜不太說話,沉默的看著窗外,阿茶忍不住也朝他的視線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沒有美景,沒有街道,只是一個地下捷運擁有的風貌。烏黑的窗子反射自己的影子,戴著黑框眼鏡的人直盯窗的另一邊容貌相同的男孩。
過了一會兒冬瓜終於劃開沉默。
「其實阿茶是個好男生呢。」細柔的聲音撇除所有噪音微弱的傳入耳裡,冬瓜依然看著窗子:「很溫柔、很體貼、人又帥,應該是每個女生想告白的對象。」
「也應該是跟每個人告白都會成功的人。」
捷運剛好一個顛簸,阿茶扶住門輕笑:「哪有這麼厲害。」
他的視線移到黑窗裡那張暗色的臉龐,發現裡面的冬瓜居然和他四目相交,身體就靜止不動了。
捷運到站,隨著警聲開起車門,窗裡的眼神跟著車門一起消失在眼前。
阿茶依然僵直著身體,幾位乘客走入車廂,經過了他的身旁,怎麼同樣就近在咫尺,同樣是肩膀擦身而過的距離,那個人卻彷彿遠在窗的另一頭。
捷運警鈴聲大響,即將闔上車門,就和方才一樣,腦子還沒動,嘴巴就開口:「這麼厲害的話,我跟你告白你會答應嗎?」
眼睛依然注視同一個位置,兩旁車門緩緩逼近,關上的瞬間,窗裡那雙眼睛果然還在原地凝視著他。
阿茶從來沒在冬瓜臉上看過這種眼神,專注、認真,卻帶點悲傷、狡黠、憂愁,這是一副不真實的眼神,透過一面玻璃倒映,讓人不禁疑惑是否這裡面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不會。」冬瓜在黑暗玻璃裡微笑:「我們是朋友,而且我相信你不會喜歡男生。」
窗裡沒有光,為何要在漆黑的世界中看著我?
阿茶給自己灌了很多力道,猛然轉頭面對旁邊的美少年,還是那個純真的他,正歪著頭對自己笑。
他愣在冬瓜不變的笑顏前,與窗中判若兩人,自己究竟是站在玻璃的哪一面。此刻,捷運不平穩的聲響似乎成一種笑聲,奮力嘲笑他居然動搖那些在櫻花樹下純真的幻境。
阿茶極度驚訝窗裡的人,那種驚駭的程度正確來說他真的被嚇到了。捷運裡悶熱的空氣匯成一滴汗珠,緩慢從太陽穴釋出。
列車又停站,冬瓜在阿茶面前用手晃了晃,擔憂的說:「你怎麼了?」
阿茶立刻回魂:「沒事……」
眼前的人跟平時一樣,手抓著背帶,憂心忡忡的望著他。捷運上了空中軌道,窗外的景色豁然明朗,或許方才的陰沉只是一時光線晦澀的眼花。
下了捷運後,冬瓜堅持只能送到刷卡處,看他因為激動微微發紅的眼睛,阿茶拿他沒辦法,只好站在原地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走遠。
冬瓜走了幾步,回首一望,見阿茶還在刷卡處,手臂搭在圍欄上向他揮手,心裡一暖,也抬手輕輕的揮了揮。
他轉過身後想,像阿茶這麼好的郎才一定要佩個女貌,不然就太蹧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