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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丹尼爾的故事-惡魔的寵兒,或是《夜訪吸血鬼》出身的男孩/天譴者的女王(下)

作者:腐女的逆襲│2015-02-02 11:24:11│巴幣:0│人氣:387
       丹尼爾瞪視著眼前的那個生物,類似人類但卻不是人的東西。在他的意識流,某種驚悚的流動正在進行。他看到那個東西就像是巨大的昆蟲,吞噬上百萬人命的終極邪惡生物。然而他卻愛戀著這東西,愛著他的柔軟白膚與褐色大眼睛,他並不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像個溫柔的年輕人而愛他,而是因為他是如此的恐怖驚人,但又是如此地美麗。就像是人們愛上邪惡,他因為對方深入他靈魂骨髓的況味而愛著他。試想看看,任意恣行的殺伐,要取走多少生命但由己心。只要把牙齒戳入對方的頸子,取走那個生命的全部。

  看看他穿的外衣:藍色棉質的襯衫、低腰的夾克,他是從哪裡得來的衣服?必定從某個獵物身上,就當殺意正盛、血液還是溫熱的時候。難怪那衣物有著礆燙的血腥味,雖然並不明顯。他的頭髮已經剪短,在下一個二十四小時內不會再長回原來及肩的長度。這正是邪惡,也是幻境。這正是我想要成為的形態,難怪我無法正視蕃他。

  阿曼德的嘴角綻現出某個若隱若現的微笑,眼睛濕潤,而且閉起來。他俯身貼近丹尼爾,將嘴挨近丹尼爾的頸部。

  重現的感覺是,當他在舊金山的狄維薩德羅街上的小房間、與吸血鬼路易斯在一起,丹尼爾再度感到銳利的齒端划穿他皮膚的表面。突而其來的痛楚與湧動不止的溫暖。『你還是要殺了我嗎?』愈來愈想睡,上火般的愛意。『那就下手吧!』

  但是阿曼德只是小飲幾滴,他放開丹尼爾,溫柔地壓著他的肩膀,迫使他跪下來。丹尼爾抬頭往上瞧,看到血滴從阿曼德的手腕上墜落。當他品嘗那血液的時候,體內引發出不得了的電光石火。似乎就在一瞬間,整個龐貝城充滿各種啾啾低語,某種哭嚎的聲浪,那是遠古受難者與死者的隱約印記,成千上萬的人就在煙硝與火焰中滅絕,一起僵滅。丹尼爾緊緊攀附著阿曼德,但是血液已經不再,只留下一嘗即逝的滋味。

  『從此你屬於我,美麗的孩子。』阿曼德這麽說。

  隔天早晨他在羅馬的大飯店房間醒來,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從阿曼德身邊逃開。日落後不久,阿曼德就過來與他會合。他們要一起去倫敦,車子正在等著搭載他們到機場,但是還有時間可以再做一次交換血液的擁抱。『這次從我的脖子上吸取。』阿曼德低聲說道,將丹尼爾的頭抱在臂彎。無聲的悸動,燈罩下的光芒淹沒整個房間。

  情人啊,這已經成為無可擋御的情事。

  『你是我的老師,』阿曼德這麽說:『你將會悉數教導我關於本世紀的一切,我會學到許多自從創世以來的秘辛。如果你想要的話,就在太陽升起的時候沈睡,但你的夜晚是屬於我的。』

  他們投入生活的汪洋巨浪當中。阿曼德是個偽裝的行家,只要在傍晚時飽飲一頓,他就能夠在各個地方扮演成人類。他的皮膚還是溫熱的,面容充滿著熱烈的好奇心,他的擁抱既迅速又熱情。

  非得要另一個不朽者才能追得上他的速度,丹尼爾就在交響曲、歌劇、以及上百部阿曼德拖著他去看的電影之間打瞌睡。從翠西亞到梅菲爾的這一帶,總是有參加不完的宴會、熱鬧的聚會;在那些場所,阿曼德與學生、站在時尚頂端的女子、任何與他交談的人們議論著哲學與政治。他的眼睛因為興奮而變得濕潤,他的聲音不再是柔軟悅耳的超自然嗓音,而像是聚會裏其他年輕男人的強硬口音。

  所有樣式的衣服都讓他感到眩惑,並非因為它們的美感,而是代表性的意義。有時他像丹尼爾一樣穿著牛仔褲與T恤,有時穿著工人的上衣、外罩一件風衣,臉上帶著墨鏡。有時當他興致一來,又穿著正式的西裝上衣、晚宴夾克、以及白色領帶。他的頭髮剪短成一般劍橋的學生模樣,有時卻又任其技散,如同天使的髻發。

  他與丹尼爾似乎總是忙著趕場,去造訪畫家、雕塑家、攝影師,或是去看一場充滿革新創意、但卻不公開放映的電影。他們在某個黑色眼睛的年輕女士的公寓里待上數小時,她總是播放搖滾樂、衝泡花草茶,只是阿曼德從來不喝。

  每個人都喜愛阿曼德,當然啦,他是如此地『純真、熱情、出色』。別提了,阿曼德蠱惑人心的能力連他自己也難以控制。假如阿曼德安排得當,丹尼爾就會和這些人上床,而他會在旁邊觀賞,如同一個掛著溫柔笑容的邱比特。這等被見證的激情讓丹尼爾更加情不自禁,他以無比的吐心我來加入另一具軀體,由於雙重性的親密而渾然失神。然而,事後他卻滿懷空洞地躺著,憎恨而冰冷地瞪著阿曼德。

  在紐約的時間,他們忙著上博物館、咖啡館、酒吧,領養一個年輕舞者,並且負擔他所有的學費與生活費。他們坐在蘇荷區與格林威治村的台階上,只要有人加入他們,就能夠度過一段時光。他們去夜校上文學、哲學、藝術史、以及政治等課程。他們還研讀生物,買下顯微鏡,並且收集各色標本。他們閱讀天文學的書籍,在每一處他們住沒多久就替換的房屋頂樓搭上直升機。他們還去看拳擊賽,聽搖滾樂演唱會,看百老匯的戲劇。

  科技性的產品迷住阿曼德,一樣接一樣。首先是廚房用的調節器,他以令人恐懼的顏色作為連結的基礎;再來是微波爐,他用來烤蟑螂與老鼠。垃圾清除器也讓他感興趣,他把成卷的紙與一盒盒的香煙餵進機器內。然後是電話!他成天打各地的國際電話,與各種不同的人類交談,從澳洲到印度不等。最後是電視機。所以,公寓充斥著迸射的光彩與跳動的螢幕。

  他會迷上任何帶有藍天的場面。然後,他進攻新聞節目、紀錄片,最後是只要有錄影帶的電影,每一部都好。

  最後是某一部特定的電影佔據他的心思。他會反覆不斷地看著《銀翼殺手》,被那個體格強健的男演員魯格.豪爾弄得神魂顛倒在劇中他扮演複製人的領袖,與他的人類造物主面對面,親吻他之後捏碎他的頭蓋骨。無論是骨頭破碎的聲音、或者是魯格.豪爾冰冷的藍色眼睛,都會使得阿曼德發出漫長、小惡魔般的笑聲。

  有一回,阿曼德對著丹尼爾低聲說著:『那就是你的朋友、黎斯特的造型。黎斯特就是有做這種事的……怎麽說呢……這種膽識!』

  繼《銀翼殺手》之後,擄獲阿曼德的是一部近乎白痴笑鬧的英國喜劇:《時空劫匪》。它的劇情是關於五個矮人竊取了『創世地圖』,是以他們能夠旅遊在時間的洞穴之間。他們顛僕游走於各個洞口,巧取豪奪地生活著,還跟隨著一個小男孩當作遊伴,直到他們深陷入惡魔的巢穴。

  其中有一幕特別成為阿曼德的最愛:就在卡斯塔列尼的破敗舞台上,侏儒們為拿破侖唱:我與我的影子,那一景讓阿曼德情不自禁。他失去所有超自然的架勢,完全地人性化起來,笑得直流眼淚。

  丹尼爾承認那個場景具有獨到的魅力。侏儒們彼此推擠、打架,場面變得七零八落,還有那些目瞪口呆的十八世紀音樂家,不知道如何表演這首二十世紀的歌曲。拿破侖本來愕然無比,後來被逗得樂壞了。這整個場面都是不得了的喜劇天才。雖然人類能夠觀賞它的次數有限,但阿曼德可以永無止境地觀看下去。

  然而,六個月之後他就捨棄了錄影帶,拿起攝影機開始拍攝自己的影片。他拖著丹尼爾行遍夜間的紐約,訪問大街上的人們。他還拍攝自己念頌義大利或拉丁文的詩篇,或者就是靜立著的畫面。就在永恆的闋暗背景,一個白色的形影出入於鏡頭的焦點之間。

  在某個丹尼爾也不知曉的地點,阿曼德甚至拍下自己白晝時躺在棺材的景致,以一個長鏡頭獵取了死去般的沈睡樣態。丹尼爾覺得這真是慘不忍睹:長達好幾個小時,阿曼德坐在攝影機的鏡頭前動也不動,看著自己的頭髮在日出時被剪短,當他閉上眼睛沈睡時又緩慢地長回來。

  接下來輪到的是電腦。他用無數的磁碟片裝載自己的秘密書寫,在曼哈頓租下另外的公寓,為的就是收容自己的文書處理機與電子遊戲設施。

  最後,他迷上飛機。

  丹尼爾向來是個飛行狂,從前他飛遍了整個世界來躲避阿曼德,現在他們常常一起旅行。那本來不是啥新鮮事,可是後來變成一種集中火力的探索;他們會花上一整夜的時間在飛機上度過。先是飛到波士頓,然後是華盛頓、芝加哥、然後再回到紐約這還算是小意思呢!阿曼德觀察所有的一切:空服人員、乘客,與駕駛員交談,躺在頭等艙的座位上聆聽引擎的聲響。雙引擎的噴射機是他的最愛。現在,他想要試試看更大膽漫長的飛行:一路飛到王子港、舊金山、羅馬、馬德里、里斯本,只要他能夠在日出時順利下機就沒有問題。

  黎明一到,阿曼德就全然消失蹤影。丹尼爾完全不知道他的落腳處,不過他自己也因為夜間活動而累得無法動彈。整整五年來,丹尼爾完全無法見識到日正當中的景致。

  就在丹尼爾醒來之前,阿曼德就已經在房間內。咖啡已經煮好、音樂流溢飄送,通常是韋瓦第、或是阿曼德也相當鍾愛的甜美鋼琴樂曲。這時候阿曼德會在房裡踱步,催促丹尼爾快快準備。

  『我的愛人,今晚我們要去看芭蕾舞,我迫不及待要去看巴瑞斯尼可夫,之後我們要去格林威治村,記得那個去年讓我愛上的爵士樂團嗎?他們回來了。快點,我已經餓了,我的情人,我們得快點出發。』

  如果丹尼爾還是睡眼惺忪,阿曼德會推他到浴室去,幫他洗身、塗抹香皂、然後帶他出來擦乾全身,像個老式的理髮師般地為他刮鬍子,最後從丹尼爾的衣櫃里挑選今晚該穿的衣服,把穿臟的舊衣服扔到一旁去。

  丹尼爾愛透了那雙白僅堅硬的雙手在他全身上下搓揉的滋味,像是戴上絲質的手套。那雙褐色的眼眸簡直要把他的魂魄吸攝出來。噢,那種失序的美妙況味,他確定自己被一路引領下墜,超越任何肉體性的疆界,最後那雙手溫柔地擱在他的喉頭,牙尖戳破皮膚的表面。

  他閉上眼睛,身體逐步加熱,唯獨當阿曼德的血液碰觸到他的嘴唇,他會不可自抑燒灼。他聽到遠方的嘆息與哭喊,那可是迷途的歧路亡魂?似乎某種湛然發光的連續性就在那裡,而他的夢想與一切同步,顯得如此重要,不過到後來那種景況還是漸漸消失……

  有一次他失控了,用盡全力抱緊阿曼德,想要咬入他的喉嚨。阿曼德是如此地耐心,為他流下眼淚,而且讓丹尼爾在他的喉嚨停留最長的時間,接著再溫和地引領他離開。

  丹尼爾已經六神無主,他的生命只有兩個選項:狂喜與悲慘,以愛情為連結這兩者。他、水遠不知道自己是否將被賜予、水生之血,更不知道他的超感應視覺(雕像從他們的基座上瞪著他看,在天空中的直升機就像大型客機一樣地清晰可見。)是否因為這些少許的血液交換,還是他只是瘋了?

  到了那一夜,當阿曼德詢問他是否已經準備好,以全然的誠意投入這個世紀,他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他想要『無可計量』的財富,一棟裝盛所有他珍視事物的華宅,還有遊艇、飛機、車子,上百萬的財富。他願意為丹尼爾購買任何他所欲的事物。

  『上百萬的錢財,你在說啥鬼話?』丹尼爾責罵他:『你的衣服只穿一回之後就被丟棄,你忘記自己租的公寓的地址,你可知道什麽是郵遞區號,或者報稅單?我是那個負責去買每一張要命機票的人。百萬錢財?我們怎麽去要到那一大筆錢?洗劫另一個馬斯拉帝,然後逃之夭夭?我的老天爺!』

  『丹尼爾,你是路易斯轉贈給我的美好禮物。』阿曼德溫柔地說:『我怎麽可能沒有你?你誤會我說的每一件事。』他的眼睛變得更大、更是孩子氣:『如今我想要站在一切的頂點,如同多年以前我在巴黎掌握著吸血鬼劇場。當然,你記得那些,而我現在要讓世界為我臣服屈膝。』

  丹尼爾被事情發展的疾迅速度弄得暈頭轉向。

  開始時,是一座在牙買加挖掘出土的寶藏,阿曼德帶著丹尼爾坐船到當地,指示他必須啓動開採作業。沒幾天之後,一艘西班牙的沈船也被發現有大量的珠寶珍物。再來,是一個考古學上的大發現,考掘出棄價的奧爾梅克遺跡。再接下來是兩艘沈船的打撈,最後是一個早被遺忘的南美翡翠脈礦。

  他們在佛羅里達買下一棟豪宅,遊艇、快艇、一輛小而精美的噴射機。

  現在他們就像一對王子般地到處受到王室禮遇。阿曼德親自監督丹尼爾的襯衫、西裝、鞋子等等的量身製作,他挑選無以數計的運動外套、長褲、長袍、絲制的外衣。當然,丹尼爾在寒冷下雨的天氣一定要有一套米色滾領的外套,在蒙地卡羅用餐時的晚宴外套,寶石制的袖扣,還有一件黑色的麂皮長大衣,以丹尼爾這等「二十世紀的高度」必然能夠搭配良好。

  日落時分,丹尼爾剛醒來的時候,他的衣物就已經擺設妥當。如果他膽敢異動任何一個物件。從亞麻手帕到黑色絲質長襪。他就有得好受了。晚餐的地點是面對湖泊的寬廣餐廳,阿曼德早已在旁邊的那間書房,在書桌上規劃財產:工作如同滾雪球而來,總是有更多的地圖要研讀,更多的財富要收購。

  『可是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丹尼爾質問著,看到阿曼德寫著筆記、為那些新財產記下摘要。

  『如果你有讀心術,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阿曼德有耐心地回答。那柔和而理性的聲音,對你開放、甚至交付信任的男孩般面孔,紅褐色的發發總是有點不經心地掉入眼底,他的身體飽滿著人類的平靜與肉身的安詳。

  『我想要的東西,你會給我吧。』丹尼爾如此要求。

  『任何你開口要求的東西,我都會竭誠奉上。』

  『沒錯,但不是我早就要求過的那個東西,不是我一直想要的。』

  『活著吧,丹尼爾。』低語如同親吻一般:『讓我告訴你我的真心話:生命終究比死亡要來的好。』

  『我不想要只是「活著」,阿曼德,我要長生不死,等到那時候我將會告訴你,是否生命嬴過死亡。』

  事實上,驟然的財富使他發狂,更加感受到自己必死的宿命。某一夜,他與阿曼德乘舟到溫暖海風吹拂的灣口,頭頂上的星光皎潔,他窮盡一切只想要、水遠保有這一切。他愛恨交織地看著阿曼德毫不費力地啓動遊艇,阿曼德真的捨得他死去嗎?

  追獵的遊戲無止境地持續著。

  畢卡索、寶加、梵谷,無數的名畫經由阿曼德的手上而來,沒有任何解釋就交托給丹尼爾,用以轉手或當作奬賞。當然啦,它們真正的主人才不敢來搶回自己的收藏,萬一他們在阿曼德夜間造訪安置收藏品的密室時、幸運地得以生還。有時候,那幅作品並沒有清楚的標題,而他們在拍賣會場上購進千萬張畫作。即時如此,也是不夠的。

  珍珠、紅寶石、祖母綠、鑽石等珍貴寶石,也是他帶回來給丹尼爾。『別在意,這些都是偷來的,不會有人來要回它們。』從那些粗蠻的邁阿密海灘毒販,阿曼德能偷的就盡量偷:槍械、裝滿鈔票的行李箱、甚至靴子。

  丹尼爾瞪視著排山倒海的綠色鈔票,看著秘書們將它們包捆好,印上符碼,好運送到歐洲的銀行。

  丹尼爾常常看著阿曼德獨自出遊,在溫潤的南方海岸狩獵。他是個穿著黑色絲襯衫與黑色長褲的少年,操縱著一艘不發亮的快艇,任由風吹拂著他長長的頭髮。就在陸地無法看到的彼處,他會看到一群走私者,然後襲擊他們。孤身的海盜就這樣魂斷邁阿密。其他的獵物掉入海面,頭髮沈浮著,掙扎著最後的活命瞬間。就當月光高照,他們最後瞥見的是自身的殘骸!他們原本以為自己是無敵的邪惡之徒……

  『當你出門狩獵時,我可以跟著去參觀嗎?』

  『當然不行。』

  最後,資本準備妥當,阿曼德要真的來大幹一票。

  他要丹尼爾買下各種東西,無須猶豫或找人諮商:一艘戰艦、連鎖旅館與餐廳、四架私人飛機。阿曼德現在有八個私人電話專線。

  最後的夢想於焉來到:夜之島。這是阿曼德的私人造物,五層樓由玻璃砌造的劇院、餐廳,以及商店。他為自己中意的建築物畫設計圖,無論大小事物,從噴水池到花朵盆栽,他都親自訂購想要的質材。

  看哪,這座不夜之島。從日落開始,觀光客從邁阿密搭船過來,就在舞廳與酒廊,音樂徹夜播放。玻璃電梯永遠不停止攀登天堂的動作,就在濕潤脆弱的花朵當中,水池與瀑布集然生光。

  在這裡,你可以買到任何東西鑽石、可樂、書籍、鋼琴、流行服飾、洋娃娃。世界上的一流商品正等著你採購。夜間的電影院固定播放五部影片,揉雜著英式西裝、西班牙皮革、印地安絲絹、中國地毯、銀製品、冰淇淋甜筒、棉花糖、中國骨瓷與義大利的鞋子。

  或者你也能夠享用它隱密的奢華,隨時進出這些炫目的物品之間。

  『這些都屬於你,丹尼爾。』阿曼德在他們豪華別墅『神秘別館』的寬敞房間中緩慢走動。這房子有叄層樓,還有一座屬於丹尼爾的地下室打開的窗戶面對遠處紅光照天的邁阿密,以及天際上不斷翻動的雲層。

  這住宅揉合了新舊式樣的奢華,電梯直達每一間房,房內鋪設著中古世紀的織錦與骨董吊燈,每間房都有巨大的影音設備。文藝復興時代的畫作懸掛於丹尼爾的套房,波斯地毯覆蓋在地面上。維也納畫派的最佳作品懸掛於阿曼德鋪著白色地毯的書房,在裡面充滿著閃亮的電腦設備、電訊器材、以及螢幕。書房充斥著世界各地的書本、雜誌、報紙等等。

  『這就是你的家,丹尼爾。』

  丹尼爾必須承認,他愛上這裡;他更熱愛的是自由、權力、以及伴隨著他無所不至的奢華。

  他與阿曼德在夜間時分飛到中美洲的深處,觀看馬雅文化的遺跡;就在月色的籠罩,他們在安娜普爾那山的山脊觀看遠方的頂峰。他們在東京擁擠熱鬧的街頭上閒逛,玩遍曼谷、開羅、大馬士革、利瑪、里約與加德滿都。白天的時刻,丹尼爾沈浸於當地旅館的舒適設備,夜晚的他在阿曼德的陪伴下,毫無恐懼地到處漫遊。

  不過,有時候文明的生活會突而化為幻影。在某些遠方的角落,阿曼德會感受到其他不朽者的存在。他解釋說,雖然他已經在丹尼爾身上圍繞著防護場,但還是會擔心不測。丹尼爾必須要在他身邊行。

  『只要你把我變成同樣的不朽者,就不用擔心了。』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阿曼德說:『現在的你是一介無名凡人,但如果你成為我們的一員,便如同一根在黑暗中燃燒的蠟燭般地顯眼。』

  丹尼爾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

  『他們會毫不費力地把你揪出來。』阿曼德生氣起來,雖然不是針對丹尼爾。事實上,他厭惡任何關於吸血族的話題。『你可知道,那些長老們不分由說地毀掉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雛兒?』他說:『你心愛的路易斯難道沒有解釋給你聽?那就是我向來的作風--我將那些年少無巢的家夥掃蕩乾淨。不過,我並非完全無敵。』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然後他說:『我就像是一頭角逐地盤的野獸,我有許多古老強悍的對手,如果我招惹了他們,我會被毀掉。』

  『比你還古老?但我以為你是最古老的一位。』在這些年來,那是他們首次提到《夜訪吸血鬼》的內容。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們從未討論過這些。

  『當然我不是最古老的,』阿曼德說,他看起來有些不安。『我只是路易斯所能找到的最古老吸血鬼。還有其他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很少看到他們。不過,有些時候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現形。你可以說我們彼此傳送有力的訊息:不要接近我。』

  第二個晚上,他就拿那個裝有他血液的護身符給丹尼爾。他先親吻它,然後摩擦它,像是要讓它發熱。見證這樣的儀式真是詭異,更詭異的是看到那玩意有個A字母,其中含有阿曼德的少許鮮血。

  『就這樣做,如果他們靠近你,就把這個墜子立即摔碎。他們會感受到血液的力量正在保護你,就不敢』

  『噢,你會讓他們殺死我,你自己知道。』丹尼爾冷冷地說著:『給我力量,讓我保護自己。』

  不過,此後他還是戴著那個墜子。就在燈光下,他檢視著那個字母與周邊複雜的浮雕,發覺它們是扭曲的人類形體:有些被砍斷手足,有些痛苦地扭動著,有些已經死亡。這真是恐怖的東西!他把項煉放進襯衫裡面,雖然使得他的胸口發冷,但卻不用看到它。

  但是,丹尼爾從未看到另一個超自然的不朽存在。他對於路易斯的記憶,彷彿是一場發燒時作的幻覺夢境。阿曼德是他唯一的奇跡,惡魔般的神。

  他的苦澀感與日俱增。與阿曼德的生活讓他發狂激動,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想到自己的家人,以及過往的朋友。他確定有寄支票給親人,但他們現在只是名單上的符號。

  『你永遠不死,但是每一夜你都會看著我逐漸死去。』

  終於演變成恐怖、醜惡的吵架。阿曼德崩潰了,玻璃般的眼球盛滿無聲的憤怒,然後無法控制地輕聲哭泣起來,彷彿某種早就遺失在時間之流的情緒再度被喚起,威脅著要把他四分五裂。『我無法做到。如果你要我殺了你,那還容易一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求的是什麽!難道你不明白,我是一個天譴的失誤。你不明白嗎,如果能夠變回人類,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員都會欣然放棄永生。』

  『放棄不朽,只為了短短的人類生命?我不相信呢,這是你第一次當面對我說謊。』

  『你膽敢這麽說!』

  『不要打我,你可能會殺了我,你太強壯了。』

  『如果我不是個膽小鬼,活了五百年還是怕死怕到骨子裡,我早就放棄自己的生命。』

  『不,你不會這麽做的,恐懼與此無關。想想看你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一切,就這樣地喪失了?試想看看,你所知道的未來將是連成吉思汗也夢想不到的奢華與壯麗!姑且不管科技性的奇跡,你會安於無知世界命運的狀態嗎?不可能的。』

  他們無法以言語達成和解,終究還是以親吻、擁抱、血液的交換來結束這場爭執。夢境如同一張大網般地罩住他,他感到飢火中燒!我愛你再多給我一些,再一些,但是那永不足夠。

  根本就沒有用的。

  交換血液的變異,讓他的身心造成何等變化?讓他以更加精微的感官看到葉子的墜落?阿曼德永遠都不會將他變成吸血鬼!

  阿曼德寧可看到丹尼爾一次次地逃跑,淪入日常生活的恐怖情景,也不願意達成他的願望。丹尼爾無計可施,什麽辦法都沒有。

  然後他再度漫遊、逃跑,這一回阿曼德並未追逐他。每一次他都會等著丹尼爾乞求回來這裡,或是直到丹尼爾虛弱到無力呼救,瀕臨死亡邊緣為止。只有到那個地步,阿曼德才會帶他回來。

  雨滴擊落在密西根大道上的寬廣人行道,書店裡空無一人,燈光也已經熄滅。遠處有鐘聲響了九下,他抵著玻璃窗站著,凝視著川流不息的交通,根本無處可去。喝下墜子裡的那幾滴血如何?

  黎斯特現在就在加州,準備登上舞台,也許甚至正在襲擊某個獵物。他們大概正準備著舞台的陳設吧?那些人類調弄著燈光、麥克風、聲光設備,無眺於底下投射的秘密訊號,以及藏身於無知狂熱群眾當中的邪門存在。噢,也許丹尼爾估計錯誤,阿曼德或許早就在會場。

  起先,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後來竟然成為某種確認。為何他沒有早點領悟到呢?

  當然阿曼德早就到那裡去了!只要黎斯特所寫的有絲毫真實可言,阿曼德必定早就奔赴而去,見證或搜尋那些他失去了好幾世紀的對象,而他們也被相同的召喚吸引而去。

  這樣說來,一個人類情人又算得上什麽?那不過是十來年的玩具罷了!阿曼德早就捨棄他而去,這一回他不會得到救援。

  當他站在那裡時,感到渺小而寒冷,悲慘無比又孤獨一人。他的那些預感、雙胞胎夢境遺留給他的古怪警示,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這些事物如同一雙黑色的大翅膀般飛掠過他,當它們疾馳而去,你可以感受到無動於衷的風聲。阿曼德已經奔向他永遠無法理解的命運之道。

  這個認知讓他充滿恐怖與哀傷。門已經關閉,而雙胞胎夢境所召起的焦慮感同時混合著麻木的惡心畏懼。這一回他已經走向終點,他能夠怎麽做呢?他疲憊地想像著夜之島對他關起大門,看到那棟白色牆壁的別墅,就在海灘上的高處,永遠無法企及。他覺得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已經轉眼成空,死亡逼臨而至,究極的虛無終於來臨。

  他又走了幾步路,雙手麻木不堪。雨水已經浸濕他的上衣,他只想躺在人行道上,讓睡夢與雙胞胎一起到來。黎斯特的語句環繞在他的腦海。再生為吸血鬼的那一刻,他稱之為『黑暗把戲』;至於這個擁抱著如許絕美怪物的世界,他稱之為『蠻荒花園』。是的,沒錯。

  請讓我成為你蠻荒花園的戀人,如是,曾經寂滅的生命之光將會如同洪流爆發般地洶湧回歸。一旦脫離人類的血肉之軀,我將會進入永恆,成為你們的一員。

  頭暈目眩,他是否快要跌倒了?有人在跟他說話,問他是否還好。不,當然不好,我怎麽可能還好?

  有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

  丹尼爾……

  他往上看去,阿曼德站在他的眼前。

  起初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是如此地渴望,而且沒有理由否認自己所見。阿曼德就佇立在那兒,以他獨有的非世間的凝定,安靜地窺看著他,臉龐燃燒著一抹非自然的紅暈。他看起來是多麽地正常呀,如果說美麗也可以是某種正常。然而,他與周遭的一切物質卻又奇異地分隔開來,即使是他穿的外套與長褲。在他的身後,一台巨大的羅力士轎車安靜地等候著,如同一幅奇詭的異象,雨珠從銀色的車頂墜落而下。

  來吧,丹尼爾,這一回你可讓我費盡心力,可不是嘛。

  為何那雙拖著他走的手如此地強力,聲音中帶著如此的迫切?看到阿曼德真正地生氣,真是件罕見的事情。丹尼爾愛慕著這等怒火,他任由自己被拖著走,接著他便進入車內的柔軟天鵝絨座椅。他雙手癱軟地倒下來,閉上眼睛。

  阿曼德柔和地環抱著他,車子溫和地往前開去。終於能夠沈睡在阿曼德的懷中,真是太好了!但是,關於那些夢境與那本書,他有許多事情要告訴阿曼德。

  『你不覺得我早就知道了嗎?』阿曼德低語著,眼底射出奇異的光芒。他看上去既赤裸又溫柔,所有的姿態都已經撤除不見。他拿起一個容器,湊近丹尼爾的嘴邊。

  『你一直從我身邊逃跑,』他說:『從斯德哥爾摩、愛丁堡,然後是巴黎。你以為我是全能的神,能夠以這等速度追上你嗎?還有,加上危機到來……』

  他的嘴唇突然碰觸丹尼爾的臉。噢,這樣好多了,我喜歡接吻,和這等不死者耳鬢摩。抱住我,他把自己的臉埋在阿曼德的頸子,我要你的血液。

  『等一下,我親愛的。』阿曼德將他的手指伸入丹尼爾的嘴裡,在他低沈自制的聲音底下,有著如此的感情。『仔細聽著我的話,在這全世界,我們的吸血一族正在被消滅當中。』

  消滅。這樣的話語傳送一陣陣的驚惶到他的體內,即使如此疲憊,還是一讓他感到緊張無比。他想要把視線集中阿曼德身上,但卻又看到那對紅髮的雙胞胎、士兵,以及那具被支解、翻滾於塵埃中的屍體。然而那樣的意義、那種連續性……究竟是為什麽呢?

  『我無法告訴你。』阿曼德如此說,他指的是那場夢境,因為他也作了那個夢。他將白蘭地貼近丹尼爾的嘴邊。

  真是溫暖啊,如果他不努力撐住,一定會立刻昏睡吧。車子正在急馳於高速公路上,遠離芝加哥,雨水滴落於窗戶上,他卻身處於溫暖的場所。真是動人的銀色雨景,阿曼德轉過身去,彷彿被遠方的音樂分去、心神;他的雙唇張開,正要開口說話。

  我與你在一起,非常安全。

  『不,丹尼爾,我們並不安全。』阿曼德回答他:『甚至連一個晚上、一小時都未必可以安全度過。』

  丹尼爾嘗試著提出問題,但是他大虛弱、困倦。轎車是如此舒適,行馳的震動又是如此慰人,而且那對美麗的紅髮雙胞胎要他立刻進入夢境。他的眼睛閉上一瞬間,沈入阿曼德的肩膀,感覺到阿曼德的手撫摸著他的背部。

  依稀在遙遠處,他聽到阿曼德說著:『我該怎麽對你好,我心愛的,尤其當我自身都如此恐懼時。

        黑暗再度降臨。白蘭地的滋味駐留在他的唇邊,他攀附著阿曼德的手,但已經沈入夢鄉。

  雙胞胎行走於沙漠,烈日高懸,曬傷她們潔白的手臂與西孔。她們的嘴因為焦渴而腫脹乾裂,衣衫沾滿血跡。

  『讓大雨降落。』丹尼爾大聲叫喊:『你做得到的,讓大雨降下。』其中之一的雙胞胎跪倒在地,她的姊妹也跪下來,雙手抱著她,紅髮襯映著紅髮。

  在遠方處,他又聽見阿曼德的聲音。他說,她們置身於沙漠的極深之處,就連她們驅使的精靈也無法在此地降雨。

  為什麽?難道精靈不是全能的?

  他感覺到阿曼德再度溫柔地親吻他。

  雙胞胎現在進入一條山間小道,但是她們沒有影子,因為太陽完全直射,而山路險惡得無法攀登。但是她們還是繼續行走。難道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們?她們每一步都崎嶇艱難,岩石灼熱得難以觸摸。最後,她們的其中之一俯身摔倒在沙中,另一個彎身以頭髮幫她遮擋烈日。

  如果傍晚來臨,就會有涼爽的風。

  突然間,正在保護她姊妹的那個雙胞胎抬起頭來,懸崖上有岩石掉落下來,帶著窒間的回音。然後,丹尼爾看到一群看似沙漠之民的人接近,他們的黑色肌膚與白色長袍看上去有一千歲那麽蒼老。

  當那些人逼近時,雙胞胎站了起來。他們供應冷水給雙胞胎姊妹,突然間她們歇斯底里地又說又笑,她們終於松一口氣,但那些人並不瞭解。接著,其中之一的雙胞胎以放諸四海的手勢指著她姊妹的肚子,表示她已經懷孕。那些人抬起懷孕的女子,走向他們設於沙漠中綠洲的營帳。

  最後,雙胞胎就著營火安詳沈睡,救助她們的是沙漠之民目都因人。是否因為貝都因人的古老歷史可以追溯回千萬年之前?黎明破曉時,沒有懷孕的雙胞胎起身,在她姊妹的注視下走向綠洲的橄欖樹。她高舉雙臂,起先看起來只是在禮贊太陽,那些沙漠之民也圍繞在旁觀看。接著,溫柔的微風吹拂,搖動著橄欖樹的枝葉,輕柔甜美的雨滴開始降落。

  丹尼爾睜開眼睛,他已經在飛機上了。

  周遭的昏黃燈光與白色塑膠材質的器具,讓他立即辨認出這個小房間。每樣東西都是人工合成的質料,堅硬而閃亮,如同某種生物的巨大肋骨。也許到頭來一切都輪轉過一回?科技再創造在聖經營田中、約拿所藏身的深邃鯨魚腹部。

  他躺在一張沒有床頭也沒有床角的臥鋪上,有人幫他清洗雙手與臉龐。感覺真好,引擎的聲音靜默無比,像是鯨魚滑過大海的姿勢。他得以看清楚周遭的事物:某個小酒櫃,一瓶波本酒。他想要喝酒,但是疲累得無法動彈。有些不大對勁……他摸索自己的脖子,發覺那個墜子已經不見了。無妨,現在他與阿曼德在一起。

  阿曼德坐在這尾人工鯨魚的眼睛處,靠近窗口。他的頭髮剪短,穿著黑色毛料衣服,整齊而美好,像是打扮整齊參加葬禮的體。他看上去無比嚴峻,足以讓人在旁念誦詩篇第二十三首。快換回白色的衣服吧。

  『你快死了。』阿曼德柔聲說道。

  『即使我行走於死亡暗影的幽谷,等等……』丹尼爾的喉嚨很乾,頭也很疼。現在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麽,真正想說的老早就已經啓齒千百回。

  阿曼德再度無聲地說話,宛如一根雷射光直接穿入丹尼爾的腦海。

  『我們不用再談那些特定的話題了。現在你不到一百三十磅重,酒精正在侵蝕你的內在器官。你已經半瘋狂,在這世上再也沒有值得你欣喜之事。

  『除了和你說話之外。你的聲音很容易聽得進去。』

  如果你永不見我,那只會讓狀況更加惡化。如果照你現在的狀態繼續下去,你活不過五天。

  這真是無法忍受的想法。如果當真如此,我乾嘛要逃跑呢?

  對方並沒有反應。

  一切都是如此地清晰。不只是引擎的聲響,還有飛機的奇異律動,那不規律的波動彷彿是乘坐在空氣幫浦之上。古詩<表沃夫>(註解1)形容得好,那像是巨鯨疾馳在它的路徑上。

  阿曼德的頭髮旁分,金表戴在手腕上,那是他非常鍾愛的高科技產品之一。試想看看,那玩意在白天的時候就在一具棺材內閃爍著數字光芒。他穿著老式的窄腰黑夾克,領帶似乎是黑色絲質的。還有他的臉,噢,早先他必然痛飲過一頓鮮血。

  你可記得,早先我告訴你的那些事情?

  『是的。』丹尼爾說,不過真相是他已經記不清楚了。然後,那股感應力突然間壓迫性地回歸。『是關於每一處都有吸血鬼被毀滅,是吧?不過我都快要死了,他們也快要翹掉。就在結局到來之前,他們是不死的,但我只不過是「活著」罷了。我記起來了,現在我還要一杯波本威士忌。』

  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讓你恢復求生的意志,對吧?

  『不要再來那一套,否則我會從飛機上跳下去。』

  你曾聽我說嗎?真正地聽進去。

  『我有什麽辦法呢?當你要我聆聽時,我根本擺脫不了你的聲音。那就像是在我的腦袋塞入一個小型麥克風,這又是啥?眼淚?你會為我哭泣嗎?』

  在那一瞬間,阿曼德看上去非常年幼,真是個大逆轉。

  『該死的丹尼爾。』他用說的,所以丹尼爾可以清楚聽見。

  丹尼爾全身裹布寒顫,看阿曼德受苦讓他感到痛楚。他一言不發。

  『我們的正體,』阿曼德說:『是不該存在的異變,你也知道。不用讀黎斯特的書就可以明白這一點,我們其中的每個人都可以告訴你,那是災厄的化身,魔性的接合。』

  『這樣說來,黎斯特所寫的是真的!』惡魔跑入古埃及法老王與王后的體內,其實是精靈,不過當時他們稱呼它為惡靈。

  『無論那是否真實,都無關緊要了。無論起源為何,最重要的是滅亡也許就近在咫尺。』

  驚惶的感知緊逼尾隨,夢境的氛圍又要回歸,雙胞胎尖利的叫聲依稀分明。

  『聽我說,』阿曼德耐心地將他從雙胞胎的異境帶回:『黎斯特只怕是喚起了某人、或是某個東西。』

  『阿可奇,恩基爾……』

  『或許是他們,不只是一兩個。沒有人確切知道。只有某種隱約的危險警訊,但沒有人知道從何處而來。大家只知道我們被搜捕、銷毀,每個聚會所與相關場所都被焚燒殆盡。』

  『我聽見危險的警示,』丹尼爾低聲說:『有時候就在半夜,強烈的呼喊;有時候卻像是某種回音。』他再度看到那對雙胞胎,那必然與她們攸關。『但是你可知道,關於那些被焚燒的聚會所』

  『丹尼爾,不要試探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們每一個吸血鬼都知道,那就像是流經一個大網羅的潮脈。』

  『是的,』每當丹尼爾品嚐吸血鬼之血,他總是瞥見那巨大無倫的知識汪洋、連續不斷的流變、半知半解的異象。原來那些都是真的。『一切都起始於母后與父王。』

  『如果是以前,這些變化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麽差別。』阿曼德打斷他的話。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但是我不要就此結束,我不想再活下去,除非你---』他的面容微微地改變,略顯訝異之色:『我不想要你死去。』

  這一刻的寂靜著實古怪,雖然有著飛機順風飛行的聲浪。阿曼德坐著,他的姿態相當平和、耐心,不過他的話語卻背叛了柔滑平靜的表面。『我並不害怕,因為你就在我身旁。』丹尼爾突然這麽說。

  『那你真是個小傻瓜。讓我告訴你另一件神秘的事情吧。』

  『什麽?』

  『黎斯特還好端端的活著,他的狡計也得逞了。那些在他身邊的人們也都毫髮無損。』

  『你何以如此確定?』

  那輕柔如天鵝絨的笑聲再度揚起。『你又來了,真是人類本位,這麽小看我,常常錯失重點。』

  『我的能耐有限,身體的組織細胞有朝一日必定腐朽,那是被稱呼為老化的過程---』

  『他們都在舊金山,聚集在一家叫做「德古拉伯爵的女兒」的酒吧。我之所以通曉這些,可能是某個高強的心靈故意或者不智地傳送這些意象到許多心靈;又或許是某個見證者將這些意象傳遞給大家。我無法確定為何者,思想、感受、聲浪,它們都只是存在著,我們行旅在巨大網羅的蛛巢小徑。不過那個「危險」的警訊蓋過其他的念波,彷彿我們的世界在一瞬間變得啞然無聲。接著,其他的聲音浮現出來。』『那麽,黎斯特又在哪裡?』

  『只看到驚鴻一瞥,他們無法追蹤到他的巢穴。他太聰明了,但是卻忍不住戲弄他們。每天晚上他都駕駛著保時捷跑車,馳騁於舊金山的街道。但是,他可能不知道那些已發生的事情。』

  『願聞其詳。』

  『溝通的能力是雙向的。如果要聽見其他人的思訊,自己的心念也會被竊聽到。黎斯特為了隱瞞他自己的行蹤,很可能把所有的渠道給關閉起來。』『那麽,夢境中的雙胞胎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太清楚,並非每個人都作了那些夢。有些人似乎知道她們,也相當畏懼她們,而且認為這一切都是黎斯特惹出來的禍端。』

  『群魔中的真正妖獸。』丹尼爾輕笑著說。

  阿曼德微妙地點頭,認可他的調笑之語。

  除了能量的流動,一切皆為寂靜。

  『你可明白我所告訴你的?除了舊金山之外,我的同類在每一處都遭到狙擊。』

  『除了黎斯特的所在。』

  『沒錯。但是狙擊者相當乖戾難料,似乎它必定會先接近獵物,然後才毀滅它。也有可能它是要等到演唱會開始,一手完結掉它所掀起的腥風血浪。』

  『它不可能傷害你,否則應該早就--』

  輕淺的笑聲,幾乎聽不清楚。那是以心電感應傳送的?

  『你的信心讓我感動莫名,但先別急著當我的信徒。那個東西並非全能,它無法以無限的速度移動。你得瞭解我所作的選擇:我們之所以要到哪裡,是因為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它在某些遙遠的地方看到離群的孤鳥,還是把他們燒成一堆灰塵。』

  『同時也是因為,你想要和黎斯特在一起。』

  沒有回答。

  『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到時有一場戰役,你想要在那裡助他一臂之力。』還是沒有回答。

  『如果那是黎斯特造成的,他可能有辦法結束這場鬧劇。』

  阿曼德還是沒有回答,他顯得相當困惑。

  『其實這很單純,』他終於說:『我必須去就是了。』

  飛機似乎懸在音流當中,丹尼爾朦朧地看著天花板。

  去見他最後一面。他想到紐奧爾良的屋子,他在蒙塵的地板上發現黎斯特的表。現在他要回到舊金山,回到事件發生的原點,回到黎斯特的所在。天哪,他真想喝酒,阿曼德為啥不給他喝那瓶波本酒?他很虛弱,他們要去演唱會場,去看黎斯特。

  但是,夢境所激發的懼感受回到他身上。『不要再讓我夢見那些了。』他低聲說道。

  他好像聽到阿曼德說,好的。

  突然間,阿曼德就站在床邊,他的影子覆蓋著丹尼爾。鯨魚的肚腹看起來更小,僅止於包圍著阿曼德的周遭四處。

  『看著我,我心愛的。』他說。

  起先是黑暗,然後高大的鐵門倏地打開,明月高照著花園。這是什麽地方?

  光是那溫暖的空氣與高懸的月亮,他就可以斷定那是義大利;更遠的彼方,他還看得到龐貝遺址邊陲的『神秘別館』。

  『我們是怎麽來到這裡的?』他問阿曼德,後者就站在他旁邊,穿著舊式的天鵝絨服飾。有好一陣子,他只看得到阿曼德,看到他的黑色天鵝絨背心、綁腿,以及長而髻曲的褐色頭髮。

  『你知道,我們實際上並不在這裡。』阿曼德說。他轉身走向通往別館的花園,鞋子在灰色石板地上發出微弱的聲響。

  但這些都是真的:快要頹倒的牆垣、深埋於花床的花朵、烙下阿曼德足跡的小徑,還有頭頂上的星空!他轉向一顆檸檬樹,摘下一片新鮮的葉子。

  阿曼德過來輓住他的手,新鮮的泥土味從花床上浮顯上來。我可以在這裡死去。

  『沒錯,』阿曼德說:『你是會在此地死去。你知道的,我從未做過這件事。雖然你不相信,但黎斯特也在他的書中這麽寫。你可相信他說的話?』

  『我相信你,你解釋過自己所發的誓。但是,我的問題是,你究竟是對誰發這個誓。』

  回答他的只有笑聲。

  他們的聲音傳遍花園,回響在玫瑰與雛菊的花瓣,光線從門口處溢滿四周。遠方可有人在演奏音樂?這個地方被夜晚的藍色天空映得發亮一片。

  『如今,你迫使我打破誓言,得到你自以為想要的。但是先看看這片花園,一旦我這麽做,以後你就不可能與我分享思想與靈視,沈默的帷幕將會下降。』

  『但是我們將會是同一族的,你可明白?』丹尼爾說。

  阿曼德與他的距離近得足以接吻,黃色的大理花與劍蘭就在身側,散髮濃郁的香氣,旁邊還有一顆長出紫藤花的枯木。就在別館內,笑語喧嘩的聲音流瀉出來。可是有人在唱歌?

  『告訴我,我們究竟身處何方?』丹尼爾問道。

  『我告訴過你,這是一場夢。假若你非要一個名字不可,就稱呼它為生與死之間的門扉,我會帶領你走過這扇門。由於我是如此的怯懦,無法讓你死去。』

  丹尼爾品鑒著冰冷歡愉的勝利:終於來到這一刻,他再也不用失落於時光的隨意墜落,不再是理土於荒煙蔓草的眾多死骸之一,遺失了名字與知識,所有的靈視就此滅亡。

  『我無法承諾任河事情,眼前的未來就是我早先所告訴你的。』

  『我不在乎,只要與你一起前往就好。』

  阿曼德的眼神變成血紅色,疲憊而古老。他那些細緻的衣服如同鬼魂的衣衫,是否當心智想要純粹地彰顯自身,就能夠如此辦到?

  『不要哭,這不公平。』丹尼爾說:『你怎能在我的重生儀式哭泣?你還不明白這就是如此嗎?』他突然坐起來,看到整幅迷神的風光:遙遠的別館,天地之間的土地。接著他往上看,驚愕於如此繁多的星辰。

  看起來天空無限擴張,淋灕的星辰讓星宮圖的模式與意義乍然失落,唯有純粹的物質與能量獲得勝利。接著他看到金牛宮的七仙女星,那是命運多舛的紅髮雙胞胎所鍾愛之星。然後他微笑著,看到雙胞胎在山頂上,顯得很快樂。他也因此感到愉悅。

  『只要你說出口,我心愛的。』阿曼德說:『我就會執行,畢竟我們將會身陷相同的地獄。』

  『你不懂嗎?』丹尼爾說:『人類的抉擇也都是這樣。母親對於她腹中胎兒的命運一無所知!老天,每個人都是迷惘的,即使到最後印證了你賜予我的並不是正確之道,那又如何呢?並沒有什麽是錯的,只有窮極一切的欲求,而我想要永遠與你一起活著。』

  他睜開眼睛,看著機艙的天花板,反射在柔和木質牆壁的黃色燈光;同時,他看到圍繞四周的花園、香氣,花朵的圖像幾乎從枝桿處綻裂開來。

  他們站立於死去樹木與紫藤花交互纏繞之處,他所知曉的某個東西赫然回返在古代的語言中,花朵與血液是相同的字眼。他驚覺到尖牙闖入頸部的戳擊。

  他的心臟被一股強烈的力量忸絞著,那等壓力遠超過他所能負荷!倚在阿曼德的肩上,他看到夜色降臨,星辰如同那些潮濕芬芳的花朵一樣巨大。天哪,他們正朝著天際飛升!

  剎那間,他看到吸血鬼黎斯特駕駛著一輛純黑色的跑車,在夜色里衝馳。他的頭髮被風往後吹拂,眼神充滿著瘋狂的幽默感與高亢精神,看起來像是一頭猛獅。他轉過頭來看著丹尼爾,從喉嚨冒出低沈柔和的笑聲。

  路易斯也在那兒,就在舊金山的秋維薩德羅街上的一個房間,從窗口望出去。他等候著,然後說:『來吧,丹尼爾,如果這是注定要發生的。』

  但是他們並不知道那些被燒毀的聚會所!他們也不知道雙胞胎的事,以及危險的警訊。

  他們每一個都在別館內,路易斯穿著一件長外套,倚著廊柱。每個人,包括雙胞胎都在這裡。『感謝老天你就在這裡!』他親吻路易斯的雙頰。『咦,我的皮膚竟然和你的一樣蒼白!』當他的心跳停止、肺部灌滿空氣時,他大叫出聲。又是個花園,周圍綠草茵茵。不要把我扔在這裡,獨自飄零於人世間。

  『喝下它,丹尼爾。』教士以拉丁文說著,將聖餐式的葡萄酒灌入他嘴裡。紅髮雙胞胎拿著盤子:一個裝心臟,一個裝腦髓。『以誠敬之心,我吞下聖母的心臟與腦髓……』

  他坐起來,將阿曼德拉向自己,吸取一滴又一滴的鮮血。他們倒臥在花床上,阿曼德躺在他的身邊,他的嘴湊向阿曼德的喉頭。那血液真是難以言喻。

  『來到神秘別館吧。』路易斯說,撫摸他的肩膀:『我們都在等著你。』紅髮的雙胞胎相互擁抱,撫弄彼此的長髮。

  那些孩子們在演唱會場的門外尖叫,因為門票已經售罄。他們會群集在停車場,直到明晚來臨。

  『我們有門票嗎?』他詢問:『阿曼德,門票。』

  危險!那警訊來自於某個被困在冰層底下的聲音。

  某個東西重重地擊中他,他正在漂浮。

  『睡吧,我心愛的。』

  『我想要回到別館的花園。』他想要張開眼睛,肚子絞痛無比,但又覺得遙遠。

  『你知道他被埋在冰層底下?』

  『睡吧,』阿曼德幫他蓋上毛毯:『當你醒來,就會如我一般,永遠地死去。』

  舊金山。早在睜開眼睛之前,他就知曉自己在那裡。他很高興離開那個鬼樣的夢:窒息、黑色,駕馭那凶猛的海浪。那個只有聽覺而沒有視覺、只有海水感受與無限恐懼的夢境已經退潮。在那其中,他是一個無力叫喊的女人。

  趕快從夢中醒來。

  冷冽的冬日空氣觸及他的臉,他幾乎品嘗到那雪白新鮮的氣息。這當然是舊金山。冷冽的溫度如同一件大氅般包圍住他,但他的體內卻是溫暖而美妙。

  永生不死,永遠地!

  他睜開眼睛。透過夢境的幽暗,阿曼德囑咐他要留在這裡。阿曼德跟他說,在這裡他是安全的。

  就在此地。

  法式的大門整個打開,那精心雕琢的房間像是阿曼德慣常憩息的華美屋室,如此令人心愛。

  從大門那裡飄拂的純白蕾絲,在阿布森地毯上閃耀發亮的羽毛,在在顯示著美感。他移動腳步,走出門外。

  一叢枝街探入他與天空之間,那是蒙特利柏樹的僵硬枝葉。就在樹叢之間的柔魅黑暗,他看到金門大橋的巍峨弧度。濃霧如同稠密的煙,潑往巨大的高塔。霧氣試圖吞沒纜線與橋梁,然後便消失無蹤,彷彿橋上的交通陣流將它燒融掉。

  如此的奇景真是動人心魄,遠方的山脈因溫熱的燈光而凸顯輪廓。潮濕的屋脊順著山勢往他的方向下降,樹芽在他眼前浮升。這樣的柔和膚脊就像是大象的洞穴。

  永遠的不死……

  他用手拂過頭髮,一陣柔和的悸動流通身體。當他把手拿開,感到他的指印烙在頭皮上的戳記。微風美妙地刺痛著他,他想起某件事,摸索著自己的了牙。沒錯,既長又尖利的美麗牙齒。

  某個人碰到他,而他轉身時因為過於怏速,差點就失去平衡。這與以前的自己真是大不相同啊!他想要穩住自己,但一看到阿曼德就忍不住欲泣的衝動。即使在幽深的黑暗,阿曼德的褐色眼眸還是焚著一股流轉之光,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憐愛。他走向阿曼德,觸摸他的睫毛,他還想要撫摸阿曼德嘴邊細緻的線條。阿曼德吻他的時候,他顫抖不已。那冷涼如絲的雙唇如同吻入他的腦海深處,簡直是思維碰撞的純粹電光。

  『進來吧,我的孩子。我們只剩一小時不到的時間。』

  『那麽,其他人』

  阿曼德逕自前往,看到重要而恐怖的事情,聚會所接二連叄地焚燒。然而在此時,似乎沒有任何事情比他內在的溫暖與肢體挪移的悸動感要來得重要。

  『他們正在竭力佈局。』阿曼德可是用口唇說話?聽起來異常清晰。『他們懼怕著全體的滅絕,但是舊金山卻完好無缺。有些人認為那是黎斯特乾的好事,為的就是要把僅存的吸血一族驅趕到他那裡;還有人說是馬瑞斯或者雙胞胎的作為。也有可能是「必須被守護者」,他們帶著深不可測的力量覺醒。』

  雙胞胎!他感到夢境的黑暗面再度臨現,那個沒有舌頭的女人屍身……恐懼進駐他的體內。不過,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傷害他了,無論是夢境或陰謀。現在,他是阿曼德的孩子。

  『這些事情可以容後再說,』阿曼德說:『你必須照我的話做,已經開始的就要把它辦完。』

  辦完?不是早就完成了?他已經重生。

  阿曼德帶領他走出風中,來到黑暗中的一張床邊,擺設花瓶上所雕繪的龍如此鮮活,鋼琴的鍵盤如同森白撩牙。觸摸它們吧,感應到象牙與天鵝絨的質地。

  音樂從何處而來?獨奏著的、低沈哀傷的爵士樂小喇叭制止他的行動,音符飛蕩,現在他並不想移動,只想要說他明白這一切,正在吸收著每一個支離破碎的音符。

  他想要說,謝謝你帶來這樣的音樂,可是他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許陌生:更加尖銳,但也充滿磁性。就在外面,濃霧蓋過陽台,吞噬了夜晚。

  阿曼德就在這裡,他可以瞭解這些,帶著他走出黑暗的房間。

  『我愛你。』丹尼爾說。

  『你確定嗎?』阿曼德回答他。

  這讓他感到發笑。

  他們來到一個挑高的廊道,台階沈入陰影之內。阿曼德催促他前進,他想要看清楚腳底下的地毯,馬黛蓮與百合花的紋路,但是阿曼德帶他進入一個明亮的房間。

  他因為那光亮的洪流而屏息,光線流入皮制的沙發與椅子。牆壁上的畫作真是不得了!

  畫作上沒有確切形體的生物,是以黃色與鮮紅的顏料大筆一揮而就。看上去栩栩如生之物,其實就是活的東西,這是千真萬確的。你主旦出那些泅游於奪目色彩的形體,而他們也以這等型態永遠存在。他們是否也能夠以細小的眼睛看到你?還是說,他們只能目睹二次元領域的天堂與地獄,被一枚扭曲的鐵絲懸掛在牆壁上?

  他本可能會因為喉嚨深處如同小喇叭一般的呻吟而哭泣,但他沒有哭,只是攫取到一股誘惑性的香氣。天哪!那是什麽?他整個身體似乎由里而外地堅挺起來,突然間他正看著一個小女孩。

  她正坐在一張靠背扶手的椅子,雙足併攏,白嫩的臉龐環繞著閃亮的發絲。她的衣服相當骯臟,從破爛的牛仔褲與襯衫看得出來她是個逃家的小孩。即使有著污債與鼻頭上的雀斑,她看上去仍然是一幅完美的圖畫。看看她的手臂,雙腿的形狀,以及眼睛:他正在笑著,但毫無笑意,只是一種瘋狂的嗓音。那古怪的笑聲聽起來險惡無比,他意識到自己正把她抱在懷中,而她微笑地瞪視著他,臉頰浮起兩片暈紅。

  原來那香氣就是血的味道。他的手指彷彿燃燒起來。奇怪了,為何他可以看穿她皮層下的血管脈道,也聽得見她心跳的聲音?那聲音愈來愈大,顯得濕潤淫蕩,他忙不迭地從她身上閃開。

  『老天,快把她弄走!』他大喊著。

  『享用她吧,』阿曼德說:『立刻這麽做。』

END


  註解1:現存以古英文寫作的最長、最偉大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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