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仰躺在廣闊的草地上,睜開原先緊閉的雙眼。
看著空中不斷掠過的純白羽翼,他──夢見了過往。
夢中的她的長相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已經成了一片模糊的臉,無論是夢裡或是記憶中。
相當清晰的夢,幾乎每晚都會夢見。
9年前的那天、最後的話、消失的她,記憶是如此清晰可見,但她的面容仍舊模糊不清。
我仍然對那天沒有挽留她感到後悔,我沒想到那會成為最後。也許她早就知道了,為了不讓我擔心才對我說「明天再聊」,讓我認為她明天會一如往常來到這。
是我過於天真。
那天沒說出口的話,再也沒機會對她說了。
今天的天氣就如那天晴朗,但一切卻變得不一樣了。
──今天是她消失的日子。
「我即將成為魔王了,妳在看著嗎?」
雖然變得模糊了,卻是怎麼也無法忘懷的過去。
起身的他再次仰望無雲的藍天,隨後走向那華麗壯觀的城堡。
城堡內這疑似大廳的場所聚集了眾多看似貴族的人。
「感謝各位今日特地前來參加小犬晉升為王的儀式。」
現場響起一片掌聲。
「那麼,儀式正式開始!路西法。」
「是,父親。」
方才那位男子似乎是叫路西法。
他單膝跪在現任魔王也就是自己父親面前。
「我將於今日退位,你將於今日接管魔王之位成為第六代魔王。你已不再是平凡之人,如今你將成為擁有七原罪稱號的──傲慢的路西法。」
「是,我將不負眾望盡心為國,帶領人民走向繁榮與和平。」
一陣歡呼聲響徹,儀式正式宣告結束。
「恭喜你成為魔王了,我的兒子。」
「我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
他仍然單膝跪地低頭行禮。
「你去外頭晃晃吧。」
「不,才剛成為王就到處亂晃,這可不是身為王該做的事。」
「我可沒說「亂晃」而是要你去街上晃晃巡視一下。」
「那我就如父親所說去外頭巡視。」
路西法離開城堡上街四處看看。
父親是因為知道今天是……所以才要我出來的吧,畢竟每年都是如此。
邊走邊巡視的路途中,一名少女慌忙跑在大街上,不時轉頭看後方。
「她是!?」
在眼前一閃而過的少女的臉,腦中浮現失去的她的笑容。
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路西法不顧巡視街上拔腿狂奔只為追趕那身影。
路西法追上少女的身影並大喊好幾年不曾叫過的名字。
「聖光!」
少女回頭險些跌倒。
「你是誰?」
湖水般澄澈的聲音傳入耳中,清晰的面容映入視網膜。
想起來了。那正是記憶中她的樣貌,消失的她現在正站在我眼前。
但她……不記得我。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
少女──聖光皺著眉頭與自己距離約兩步遠的路西法提出疑問。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路西法啊。」
「很抱歉,我並不認識叫路西法的人。」
「可是,妳叫聖光?」
「我確實叫聖光。」
聖光的回答讓路西法不明所以。
「我是……」
「在那裡!」
從空中傳來的聲音打斷路西法的話。
「這麼快就被追上了嗎,好不容易才出來的豈能這麼容易被抓到。」
「…等……」
聖光轉身就跑,路西法根本來不及說什麼。
我一直感到後悔,後悔當時沒有鼓起勇氣挽留她。
現在,世界給予我第二次機會,我不能再失去。
路西法順勢追上前,拉起她的手狂奔。
對此地再熟悉不過的路西法一路帶聖光在小巷裡左彎右拐,試圖甩掉追趕的天使。
最後跑到的是城堡正後方。
「差不多該放開我了吧。」
「喔!抱歉。」
兩人都氣喘吁吁,路西法則因剛才牽著她的手而讓臉發紅。
「你為什麼一起跑?」
「我們先進去再說,如果剛才那些人找到這就麻煩了。」
此處是城堡正後方,正好有通往內部的後門。
路西法熟練的從口袋取出鑰匙開鎖,接著女士優先讓聖光先進去。
我正打算將她先藏起來。
「好了,快說吧。」
「妳有困難我總不會放著不管吧。」
我沒有回頭,我怕一回頭就會克制不住情緒。
「不對,我覺得不是這種單純的理由。」
「的確不是這麼單純的理由。」
「那是為什麼?」
「因為妳是聖光,是我曾失去過的人。」
我不想瞞她,何況據實以報也沒什麼關係。
「可是我並不認識你。」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出錯,所以妳才不記得我。」
「就算你真的認識我好了,你也沒有救我的必要。」
「有必要。不管遇到什麼事妳都不會求救,因為我知道妳是這種人,所以我無法丟下妳。」
我和妳認識的時間只有短短2、3年,但是我想我已經足夠瞭解妳了。
她沒說話,安靜走在我身後。
沉默不語走了幾分鐘,路西法帶聖光到一間房門前停下。
「這裡是我房間,不會有人隨意闖入很安全。妳先待在裡面等我。」
「那你要去哪?」
「我去拿些吃的過來,跑了這麼久妳應該也餓了吧。」
「我……」
「進去後把門鎖上,我有鑰匙。」
我不讓她有一絲說話的機會,一說完我馬上就走。
拿著食物和一套新衣服的我又取出另一把鑰匙開門。
她站在窗前看向遙遠無比的天空,看來有些感傷卻又堅強的搖頭。
「別站在窗前比較好,或許會被剛才那些人發現。」
我將吃的放在桌上,衣服放在床上走過去。
「沒關係,就算被抓那也不過是回到原本的地方而已。」
「妳是神族的人吧,天使為什麼要抓神族的人?」
「曾經是,現在的我是被神所放逐之人。」
被神放逐!?
「怎麼回事?」
「我曾經是神,能夠自由飛翔的神。11歲那年,我成了被放逐的神。被鎖鏈囚禁、被牢籠束縛,只能待在不見陽光地底。」
8歲那年!?不正是儀式失敗她消失的那年嗎?
「妳記得儀式的事嗎?」
「儀式?什麼儀式?」
不記得儀式的事,也不記得我。
我記得聖光說過她的身體是容器,很快就不再是她的了,而會成為「那人」的東西。
儀式失敗也就是說這個聖光也許不是聖光,只是保有聖光這個名字而已。
所以現在在我眼前的是誰?
「妳真的是聖光嗎?」
「我也不清楚,若要說這是聖光本人似乎不太正確。」
「妳是8年前要降臨在聖光體內的人?」
「是也不是。我並不記得什麼儀式的事,因為那並非屬於『我』的記憶。現在『我』的記憶和聖光的記憶融在一起,也許因為你所說的那個儀式失敗了所以『我們』成了一個相同的個體。我(聖光)不算消失,還留在這個身體裡,只是你所說的我(聖光)除了記憶外好像沒留下什麼,我想應該是有人阻礙了降臨儀式吧。」
「有人阻礙?那當初為什麼要進行!結果害聖光變成這副模樣!」
「先別生氣。我是降臨在她身上的人,你對我生氣沒有意義吧。」
也是,對她生氣沒有意義。
「那麼在聖光體內的妳是誰?」
「不知道。」
她對我露出無奈的笑容,那笑容和聖光一樣,是與她不怎麼相配的笑容。
「妳說妳被神放逐,他們讓聖光成為容器就是為了妳不是嗎,為什麼妳會遭到放逐?」
「也許我並不是他們原先想召喚的人。就像聖光身為神卻因為降臨儀式失敗而讓惡魔降臨到這副身軀裡呢?」
「妳這麼說……」
她像是看透我的心思般展開背上的羽翼。
8年前曾見過的那雙美麗又潔白的雙翼,如今卻成了半黑半白的樣子。
「如果降臨的是神的話,真的會有這種顏色的翅膀嗎?」
她的笑──好寂寞、好孤獨。
「不管是誰都沒差啦,妳就是聖光,是我……」
「是我?」
「沒什麼。我有拿些吃的,要吃嗎?」
「…不了,我不能待在這。」
她猶豫了。
「怕我受到牽連嗎?」
「你怎麼……」
「因為妳就是這樣的人。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成為魔王了,已經有能力保護重要的人了。」
「是嗎。但那人不是我。」
她坐到我的床上吃著我剛拿來的三明治。
「現在開始是妳了。」
「隨隨便便換人好嗎?『我』不是你要保護的聖光喔。」
「是妳自己說妳是聖光也不是聖光的,所以我說要保護聖光也包括妳。」
「別說那種像小孩一樣的話,與神族為敵的下場,你真的明白嗎?」
我明白,我也不想與其為敵。
「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了,這次我不想輕易放手。僅此而已。」
「我還是不建議這麼做,我會自己離開,謝謝你的好意。」
『聖光』走往門口轉開門把。
路西法新中正猶豫著,猶豫要不要攔下她。
快開口啊,在不開口的話聖光又要離開了。
快啊!快啊!
「留下來!」
「那是你曾經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可惜我不會留下來。」
她果斷的拒絕。
那是她的意思,還是聖光的意思?
「無論是這個『我』或是另一個『我』都會這麼說。」
所以聖光也拒絕我囉。
「再見。」
門被輕易闔上。
我又……再次失去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