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笙樂與男女笑鬧，在偌大廳堂裡激起陣陣漣漪。美人兒吳儂軟語，身上馨香甜而不膩，教踏入此地的男子自此陷入溫柔鄉，不願歸去。
憑倚欄杆，似能勾魂的美眸睞著大廳一片歌舞昇平，黛眉竟是微蹙。樊素小口中悠悠吐出的煙霧裊裊上升，霧了那張嬌美容顏。
鎏金閣，還能再撐多久？近日來，蘇丹茜總有這般感慨。
自上回趙副將搜查未果迄今，不曾再有官兵上門搜查。一切平靜得宛如趙副將一事只是幻夢，但對蘇丹茜而言，這平靜卻若風暴來臨前的寧靜。
即便沒見過那名聞遐邇的朝廷御史莫雲初，亦能推斷他於趙副將一事過後許會化明為暗，就不知近日來他是否已在暗中差派人馬，甚至找著她窩藏要犯的確據？
況且不知怎地，她近來總是難眠，即便睡下也不安穩。胸口總似壓著一塊大石，沉得教她喘不過氣。
「蘇、蘇姊……」凝慕的呼喚教蘇丹茜旋過螓首，杏眸轉而與凝慕對上。
「瞧妳臉色白的，怎麼著？」瞅著凝慕白了了的芙顏，蘇丹茜柳眉微挑。
豈料，蘇丹茜話甫落，凝慕竟倏地跪下，邊磕頭邊嚷著：
「奴婢該死！請蘇姊重罰奴婢！」
凝慕的突發之舉，教蘇丹茜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怔住片刻，蘇丹茜才回過神，「欸，好端端地，妳這是做甚？快起來！」
死命磕頭磕得暈的凝慕，敵不過蘇丹茜的氣力被強拉起身。雖處三樓，可蘇丹茜所站之處只消人抬起頭，便能瞧著上頭發生何事。怕凝慕製造的騷動會引起樓下注意，蘇丹茜只得拉著凝慕轉身走向主事房。
一進主事房，關上門，凝慕又立馬跪下，即便蘇丹茜好說歹說，她亦不起身。
「好丫頭，妳口口聲聲要我重罰，我連妳做了何事都不明瞭，要我怎麼罰來著？」末了，蘇丹茜放棄，吸了一口煙吐出，攢著柳眉問道。
聽道，凝慕這才抬起頭，白皙額際被磕得紅腫，一雙星眸早已淚漣漣。眼兒輕眨，顆顆淚珠就撲簌簌直掉。
「奴婢奉命送湯藥給莫公子，正要離開時險些撞上經過的綠荷姊……」凝慕吸了吸鼻，哽著嗓續道：「都、都怪奴婢粗心……一時忘了莫公子正在房內，向綠荷姊道歉時，就……就……」最後幾句，凝慕再也說不全，只要開口就是陣陣抽泣。
蘇丹茜心下一涼。
「綠荷可有詢問些什麼？」儘管心底驚駭萬分，蘇丹茜麗顏神色依然鎮定。
凝慕搖頭，「綠荷姊僅是同奴婢道莫公子瞧著面生，但……都怪奴婢一時心急，聽綠荷姊一問，便急得關上門……」憶起綠荷離去前饒富興味的眼神，以及之後可能發生的事兒，凝慕竟不自覺打起哆嗦。
聽罷凝慕所言，蘇丹茜禁不住顰起眉，重嘆一口氣：「唉，妳這丫頭平常總是個省心的，怎會在這關頭犯糊塗呢？」
蘇丹茜口吻並不嚴厲，反倒溫和如母親對犯錯的孩子殷殷叮囑般，教凝慕又要一陣磕頭謝罪。所幸蘇丹茜制止得早，才教凝慕沒再拿自個兒的額際向地板打招呼。
「蘇姊……」淚岑岑睞著蘇丹茜，凝慕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唉，罷了。」吸吐一口煙，蘇丹茜開口：「事至如今，多想無益。」
即便如此，蘇丹茜依舊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嘆息，想著自個兒向來想得縝密周道，近日紕漏卻總是出在她最意想不到的人事物上。
敢情是人老了吧……
驀地，蘇丹茜憶起自己等盼、尋覓大半輩子的人至今未有消息，說不準早已不在人世……再者，她也倦了，既找到當初失散的故人……她也該知足了。
若鎏金閣真撐不了多久，她寧可讓它在自個兒手上結束，而非落入他人之手……
思及此，彷彿近日來的思緒總算找著一個答案，總是微黯的美眸瞬間點燃火光，紅嫩欲滴的唇兒，綻開一朵極美極豔的笑花，自言道：
「……好，就這麼著吧。」
一旁，凝慕疑惑睞著總是身著一襲紅衫的身影，不知怎地，竟覺蘇丹茜像是灑上一身血紅。
＊ ＊ ＊
「丫頭們，這些年日來，苦了妳們。」
忘記是何時，鎏金閣打烊後，蘇丹茜將閣裡的姑娘全叫到大廳，勾魂杏眸掃過在場的姑娘們一眼，吸吐口煙，緩緩說道。語氣淺淡平穩，卻震得一干姑娘們妳看我，我看妳，不知發生何事。
只見蘇丹茜揚手，吵雜瞬間安靜下來。
「寬心，沒別的事兒。前陣子教妳們閒暇時整理行囊，記得不？」話落，眾姑娘一致頷首，疑惑地睞著蘇丹茜。畢竟那時蘇丹茜只吩咐她們整理好，教她們還以為趙副將一事會教鎏金閣招禍，但之後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迄今，她們仍是不解蘇丹茜要她們收拾行篋的用意。
睞著頷首的姑娘們，蘇丹茜淺淺一笑，拋道眼神朝站在身後的凝慕示意，凝慕便轉身捧起放小几上的的薄紙一疊。
「這兒，全是妳們的賣身契。」此話一出，好不容易靜下的大廳再度吵雜起來。姑娘們紛紛交頭接耳，不知蘇丹茜這時將她們的賣身契拿出來做甚？但下一瞬蘇丹茜的話，才真是讓整個廳堂炸了鍋──
「不多久，我會將鎏金閣收了。拿回妳們的賣身契罷，從今而後，妳們便是自由之身。」
「蘇姊，怎這般突然？」一旁跟了蘇丹茜許久的凝慕嚇得差點使手上的賣身契亂飛，不敢置信主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是呀！蘇姊！」
「就是，鎏金閣就是咱們的家，離了這兒，咱們還能去哪呢？」
諸如此類的話語此起彼落，有的姑娘說得激動，竟不自覺墮淚。
睞著眼前的姑娘們，聽著她們的話，蘇丹茜心底百感交集。她感激上蒼賜予她這樣多的好丫頭，但……朝廷要犯一事，決計不能將她們拖下水。再者，她也累了，倦了。當初守著這間鎏金閣，為就是要打聽那人下落。但大半輩子過去，仍舊無那人聲息。饒是再多冀盼，經歷一遍遍失望也會給磨掉的。
她亦受夠這提心吊膽的日子，與其擔憂敵人不知何時會出手，倒不如來個引蛇出洞。再者她早有收了的打算，正好一石二鳥。
「好了。」揚聲，教情緒激動的姑娘們逐漸平靜，其中仍有不少姑娘眼兒紅紅，猛吸鼻子。「此事到此，我心意已決。當中有親人者就歸鄉和親人團聚罷。沒有的，我也已安排好，決計不會教妳們流離失所。」
聞言，眾姑娘面面相覷。好半晌，終才有人緩緩頷首。畢竟蘇姊都發了話，她們還能說不麼？
「蘇姊呢？蘇姊不同咱們一塊了麼？」綠荷紅著眼眶，嗓音微梗。
蘇丹茜先是吸了口煙，待呼出的煙霧散盡，才道：
「離開鎏金閣，便不再是鎏金閣的姑娘。把這兒的事、人，都忘了罷。」
一語落下，又惹得姑娘們一陣泣。即便當初進鎏金閣非自個兒的願，待久了，再加上蘇姊待她們好，總生出感情來。今日，蘇姊突地道要收起鎏金閣，說什麼也總覺不捨。
對眾多姑娘們而言，能重回自由之身讓她們一喜一憂。喜的自是她們能不用再當任人輕賤的窯姊兒；憂的是離了鎏金閣，除了能歌善舞外，在外頭她們又如何謀生？
可蘇丹茜並未回答她們，僅是離去前向她們揚起決別似的笑。
憶起數日前蘇姊所說的話，綠荷所彈琴曲不自覺轉慢，琴聲淒淒，宛若將與至親離別，教人聽聞總要掬一把淚。
「綠荷姑娘真是彈得一手好琴。」一曲方歇，指名綠荷的男子啜了口西湖龍井，「只是這曲子聽來悲戚，不知是何事教綠荷姑娘傷神？」
聽道，綠荷抬起螓首，麗顏愁色未霽，正想開口，淚珠兒就這麼落下。
「綠荷姑娘莫哭，若有我蕭河能幫上忙的，但說無妨。」見姑娘忽地墮淚，礙於鎏金閣那「如未經姑娘同意，不可擅碰。」的規矩，蕭河連輕拍她的肩頭也不敢，只得倒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安慰道。
綠荷吸了吸鼻，拿手絹拭淚，「綠荷失態，教蕭爺見笑。是彈琴時猛地憶起將和親人分離，不免心傷。」
「親人？」
聞言，蕭河疑惑挑眉。身為綠荷的熟客，她自是提過自個兒的身世，道自幼便是孤兒，在一場滂沱大雨中遇著蘇娘子，才重獲新生。既是孤兒，又哪來的親人？莫非？
「綠荷姑娘指的是蘇娘子？」不解地開口，蕭河臉上滿是疑惑。「可不對啊，蘇娘子還好好地，怎會分離？總不可能她想將鎏金閣給收了？」
此話一出，綠荷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撲簌簌落下。
「嗚……蘇、蘇姊是……想收了……」嗓子哽咽，說出口的話也跟著破碎。
「什麼？好端端地，怎這般突然？」老天，鎏金閣真收了，他之後要上哪找如鎏金閣這般的勾欄院去？
況且鎏金閣這瞧來生意興隆著，沒事收起做甚？同錢大爺過不去吶！
「綠荷……不知，蘇姊……也……不說……」綠荷泣道，過好半晌，情緒才稍微緩些。「蘇姊的性子……咱們都明的，她若不想說，誰都套不出個字兒。」
綠荷的泣語，教蕭河不禁疑惑地摩挲下頷。
「還是有何教她煩心的事兒，讓她興了這念頭？」要不，誰會想甩了錢大爺？只是……就不知蘇娘子因著何事，教她想收起鎏金閣？
「綠荷不明白……」喝了口茶順氣，綠荷螓首微搖，戴在珠玉耳垂上的琉璃耳墜發出輕脆響聲。「有回趙副將莫名奇妙帶了一票軍兵前來後，蘇姊就鎮日悶悶不樂……」
「趙副將？」似是甫聽聞此事，蕭河濃眉微挑。
綠荷頷首，將經過娓娓道來：「好陣子前，趙副將忽地率兵上門，要搜查什麼似的。本還好端端，爾後不知怎地……趙副將不知找著什麼，差人喚蘇姊上樓。咱們都在樓下，不明樓上趙副將和蘇姊說甚，待趙副將一干離去後，蘇姊便……」末了，綠荷輕嘆一聲。
「趙副將爾後還再來不？」蕭河不解地問。
「不，那之後……甭提帶人了，就連他自個兒也不敢上門。許是怕被蘇姊刮層皮罷。」想像趙副將若上門會是怎生情景，又會被蘇姊怎地整治，始終籠罩愁容的芙顏終是放晴。
「但瞧蘇娘子的性子，也不像是會突地收了生意的人吶……」支手撐頤，由著綠荷替他已空的杯斟茶，自語道。
聞言，稍霽的麗顏再次浮上愁容。「是呀……」
「唉，綠荷姑娘莫憂。說不準蘇娘子遇上麻煩事，不想牽連妳們罷。」睞著面露愁色的綠荷，蕭河說道。「再者，能重回自由身不也挺好？」
「是這般說……」離開鎏金閣後，她們又要以何謀生？運氣好點，也許能找個好郎君相伴一生；若差了點……說不準過著的日子，將生不如死。
覺得未來一片迷茫，綠荷眼兒汪汪，摩挲瓷杯杯緣，陷入愁思。睞著美姑娘滿面愁容，蕭河亦不禁一嘆。
盛著香茗的青花瓷壺不覺間見了底兒，沉默盤旋在薰著淡淡荷香的廂房內。兩人各懷心思，浸淫於思緒裡。蕭河邊思索，邊瞥向綠荷。經過好半晌，似是想到什麼，抑或是受不了這般沉默，蕭河再度開口：
「綠荷姑娘，冒昧請問一句。除了趙副將那事兒外，是否還有其他不對勁的人或事？說不準，另有他因使得蘇娘子想收了鎏金閣。」
「聽蕭爺這麼一說……」綠荷偏頭略想，片刻即憶起好段時日前，於最上等廂房外偶然瞧見的俊朗男子。
上鎏金閣的客倌們，非富即貴。出入的面孔總是見慣的，鮮少有新客倌。她瞧那人也沒什不對勁兒，頂多面生了些，怎麼想也不覺得會和蘇姊有關聯……
真是如此？
「綠荷是曾見過一位新客倌。」儘管如此，綠荷還是托出之前發生的事兒，「綠荷不覺得那人有哪兒怪，反倒是凝慕怪兮兮著。知曉綠荷瞧見那名客倌，一張臉白得跟什麼似的。」最後還急呼呼將門掩上，擺明有鬼。
蕭河濃眉一攢，心內已有定數。便自衣襟內掏出薄紙一張，攤在綠荷面前：「綠荷姑娘說的那人，是否與畫上相符？」
旋眸睇向黃花梨木圓桌上的畫像，僅管只瞥了一眼，綠荷芙顏仍舊不爭氣地刷上一片白，震驚地捂著紅嫩唇兒，一臉震驚。許是太過驚駭，纖細雙肩亦是微顫。
「這……這……」有股寒意自足底爬升，深深攫住綠荷，教她連話都說不全。
她在做夢罷？蘇姊怎可能會做恁般荒唐事來？向來膽大心細的蘇姊，不可能犯這滔天大罪的………但若真如此，她在廂房外瞧見的那男子，凝慕令人起疑的舉止，又該做何解釋？而蘇姊突地叫她們閒暇時收拾行囊，以便不時之需……甚至還說要收了鎏金閣……
「不、不可能……不可能……」失心瘋般，綠荷白著麗顏，螓首猛搖。經過好半晌，總算才找回些許神智。瞅著蕭河，忽地有股不祥湧上心頭，教她禁不住顫著嗓，問道：「你……究竟是……」
「實不相瞞，在下於這位大人手下幹活兒，正追查朝廷要犯脫逃一事。」蕭河取出隨身攜帶的令牌，映入眼簾的名諱教綠荷面如槁木，整個人如被抽乾氣力般。
令牌上的名她曉得……她、她究竟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姑且不論蘇姊藏匿要犯一事，光是她的救命之恩……即便無以回報，又怎能這般背叛？真讓蘇姊知道是她說漏了嘴，她拿什麼臉兒面對蘇姊？
而蘇姊瞞著鎏金閣上下窩藏朝廷命犯，棄眾人之命不顧，又豈不自私？
兩般思緒於綠荷腦海裡拉扯，誰也不讓誰，教綠荷頭疼欲裂。被駭得什麼也說不出口的她，只得死抿著唇不發一語。
彷彿看穿綠荷心底掙扎，蕭河不疾不徐地啜了口逐漸轉涼的香茗，道：「綠荷姑娘若肯幫在下這忙，不單能保全鎏金閣眾人，更能保住妳和蘇娘子。」
聞言，綠荷猛地抬首，不敢置信地睞著眼前忽地變得陌生的男子。
她不是傻子，自是聽得出後話──若是拒絕，甭說蘇姊，就連她自個兒的小命也得賠葬。
慘白唇角蔫蔫一笑。
事至如今，她……還能選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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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意外，下篇應該就會是最終回了吧……「如果」。（被揍）
越是寫到將近結尾的時候，越是容易心急。這點我真的需要改進呀……（掩面）上一篇才說應該可以很順利的直奔終點，不過話才說完馬上又卡稿惹，自打嘴巴呀我囧
腦袋裡有很多想寫的東西，可是手上這篇不先寫完我也不敢開稿……更甭提手上還有先前一本要投稿的還沒寫完……（謎：妳到底是挖了多少坑啊！！？）
一天２４小時根本不夠啊！！我好想要多一點時間可以寫小說啊！！（吶喊）
其實這篇對我而言算是一個新的里程碑，雖然只是中篇小說。
等完結後再來寫個後記好惹ＸＤＤＤ
創作內容
塔客協會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