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狀態說明】
確定為最終版本的第 4 版預定於 2020/8/29 開始更新,舊版所有章節即日起從隱藏改為開放狀態,方便有興趣的讀者比較各版本差異或回顧自己當初的留言。
【寫於之前】
經過重新安排大綱後,這個故事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之前的設定坦白說並不好,所以在一些部份有很明顯的改動,但諸如男主角是醫生、男女主角的名字等等都還是維持原樣。
希望新的故事能比舊的要更好,想要敘述的主題已經不大一樣了,儘管這樣我覺得故事主題變得更加明確,主角的性格也突出很多。所以,還是希望各位喜歡。
選曲部份有6首音樂,當中有2首會使用比較多次,以下是第一首。
生まれて、目覚めて、眠って、それから
その先には何があるの
出生、睜開眼睛、入睡、然後
前方會有什麼等待著呢
-from〈If, 柿チョコ ver.〉
〈Ⅰ、朔月-New Moon(上)〉
鋼製的手術台能冷得人脊背發疼,但躺在那上頭、下半身披著一塊綠色防菌布的男人,倒是睡得正沉。他掃了那人一眼,回過頭繼續準備需要的東西。儘管是被扛進來摔上手術台的,男人卻也沒給額前就此腫起的大包疼醒。
而在男人額上的腫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起前,他便已大約判斷好了下刀的位置。至於割完腎臟以後,這個有著挑染金髮的人會去哪,他沒想過。就像他從不深究在黑市交易器官的人,或那些離開他們的部分,最後都去了哪--畢竟在上頭眼裡,這些人不是人,而是長著珍貴果實的植物,摘去可用的部份後,餘下的部份便可放任凋萎。
做完必要的處理,他切開男子的腹部。沒比一把餐刀大上多少的手術刀,在皮肉上輕鬆劃出一道纖細的紅線,刃面將手術燈的光芒映入他眼中。監督他的人正在抽菸,廉價、像爆炸過後飄散出的氣味氤氳開來,繚繞在他周圍。
「能出去抽嗎?」他將手指插入傷口,將皮膚往兩旁撐開,暗紅色的臟器周圍流出血液,弄髒手套。「這味道讓我不能專心。」
「有差多少嗎?該拿的東西到手就行了,」缺了顆牙的黑道成員走到他後面,衝他的後頸吐出幾個煙圈。「老子可沒聽過抽菸能把腰子給薰壞。」
「如果你以後也到了我手底下,而我後面又有人在抽菸,你會願意花上一筆錢,請我把那根菸塞進他鼻孔裡。」
最難的地方是在一整片近似的紅色中,找到正確的那條血管,所以說完這句話後他就安靜了。他需要專注。幸運的是,沒出幾分鐘,那個抽菸的人跟討厭的菸味,都宛如自知表演乏味的喜劇演員悄悄退去。他知道對方識趣地回到了櫃台那裡,而不是立刻把菸給踩熄。
無妨,這個人不可能活得到肺出問題的那天,只有這點他能確定。但倘若在未來的某天,這個人真的也成了他的病患,他會暫時忘掉那些輕蔑的菸圈,認真地治療。
不管遇上什麼樣的病患,他都保持著在醫學院的習慣:謹慎判斷、俐落下刀、仔細縫合、再三確認。無論是男是女、無論這個人是否只剩一天可活、無論這個人是否曾冷冷嘲弄過他。手術台對他而言是生產線,上面的產品只有成功、或失敗,彼此之間並沒有太大差別。
或許過了數個小時,如釋重負般的長長嘆息,在空蕩的手術室裡激起稍縱即逝的回音。男人還是跟剛來的時候一樣沉睡著,只是一顆腎已經離開他的身體,進入極低溫的保存箱。尖端鮮紅的手術刀被擺進金屬盤,而剛才還握著它的人坐上鐵管椅,又嘆了口氣。
不久,他脫下手套,塞進刷手衣口袋,起身走出手術室。黑暗的長廊裡,緊急逃生口的綠燈幽幽發亮。
目送被割去一邊腎臟的男人被背出診所後,他發現一包只剩兩根的菸被揉成一團,落在椅子上。拿起來翻看了一下,發現並不是多貴的牌子,搞不好用這盒子裝,但其實是重新再捲過的便宜貨。他原想省點事,直接把它扔進櫃台後面的垃圾桶,想了想,還是打開診所的鐵門,盡可能往外狠狠一丟。
菸盒掉到兩幢大樓中間的小路上,啪的一聲。
賺到了!喂、你看,是菸喔。
……你不抽菸的吧?
你不懂,菸是很好用的東西。有了這個,說不準可以少被打一頓呢。
不麻煩的話,他一拿到菸就往路邊扔。或許有人會跟他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一樣,撿到一包還剩幾根的菸,就能開心個老半天--在繁華區,沒有靠山或身手的孩子,罩子得放得夠亮,才能活下來。若是不小心踏錯地盤,送點東西常能順利脫身。
他說不上自己為何還保持這個小習慣。或許繁華區裡還有像他一樣的人,在等一包抽剩的菸。
忽地,他的知覺--正確來說是聽覺--開始振動。
是相當微弱的鈴聲,從診所櫃台那裡傳來的。
他砰地關上鐵門,快步回去接電話,心跳罕有地加速起來。電話每多響一秒,他彷彿就能看見槍手往左輪裡多填進一枚子彈。錯過聯絡人的電話會有極其嚴重的後果,因為這意味著,賽維斯家族又因為他的失誤而損失一個重要的幹部。幸而他從沒錯過一通電話。最驚險的那次,是他睡在裡面的空病床,半夜跳下床趕去接電話時,差點把下巴摔碎。自此他就在櫃台後面安了張行軍床,睡眠品質雖然差了些,卻心安不少。
「人數,症狀或傷勢?」
這是他接電話的慣用語。這支電話只有聯絡人知道,報上這句話不僅能立刻有效驗證身份,也省了招呼的時間。
「沒,上頭要你過去。」
「什麼樣的手術?」
「角膜移植。」
他沉默幾秒。「那不是小手術。」
「所以上頭才要你過去所裡做,你傻的嗎?」
「你們這麼缺人嗎?」
「你不敢做?」
「只是問問。我想你們應該有夠多醫生,不至於得要我這種小診所的人去支援。」
聯絡人啐了口。「你經驗最多,就這樣。其它事情我沒概念,你也別問。兩小時後會有人去載你,東西自己準備準備,帶點衣服,大老恢復順利才放人。」
「恢復不順利呢?」
「那你帶的衣服就當喪服穿了啊,還要我講。」
對方不耐煩地切斷了通話。
已經不會再有回應的話筒裡,只剩下空蕩蕩的嘟聲。一直到耳朵彷彿都要跟著變得冰冷的時候,他才掛上電話,走到櫃台後面。
除去太過開放的缺點外,這裡可說是讓人滿意的房間:乾淨的鐵製衣櫃佇立在行軍床旁邊,門上用磁鐵固定著醫學院的畢業證書。還有一個塑膠掛勾,他睡覺時,白袍便掛在上面。打開衣櫃,金屬板隔出的上半層放著幾本書,有《理想國》、《臨床醫學》、《實用骨科學》等等;下半層則掛著幾件襯衫跟長褲。他把襯衫都拿下衣架,疊好後收進行李袋。衣櫃底層井然有序地堆著各種口味的罐頭跟白麵包,如果有需要,他隨時都能轉身往小冰箱拿冷凍火腿,用櫃台旁的微波爐跟飲水機簡單料理。
不過他現在沒有這種閒情逸致。
行軍床被毫無憐惜地重壓的動作經年累月地摧殘,現在已經有些搖搖欲墜,但他仍一屁股坐在上頭,等待把前門敲得砰砰響的人來找他。
會來這裡的全都是賽維斯家族的人--上至幹部,下至小弟--如果稱他為這個家族的專用密醫,也不會跟事實相去太遠。他對這個家族的瞭解,建立在看過的病人與傷患身上,並因此明白,這個黑道家族就跟棵老樹一樣,經營賭場(地下二樓兼營非法的鬥犬活動)、酒店、高利貸、毒品,龐大的根系滲透整個繁華區。
賽維斯家族的地盤範圍寬廣,派給他的診所則位處最危險紛雜的賭場旁。大部分的傷患都是小弟,若非械鬥時被人在背上陰了一刀,便是幫上頭擋掉子彈後,被當作英雄一樣抬進來。有時病患是酒店的女人,用淡淡的菸嗓厭煩地說:「不用讓我看,拿了就快點扔掉。」常常他會順手幫這種女人結紮,儘管偶爾會不明所以地被臭罵一頓。某些病患很健康,而他的工作就是把病患健康的腎取走,讓上頭拿去黑市賣。
他負責的手術經常具有相當程度的急迫性。必須提早開始準備的手術,他必須坦言,這是第一次。
為了因應鬥犬活動的需要,繁華區裡有不少研究所,專業從基因改造到藥物研發不一而足。賽維斯家族身為鬥犬活動的倡行者,自然也在器官販賣的黑市裡咬著一大塊餅。他們幫忙處理鬥犬的屍體、揀出還能用的部份,再依照等級分派販賣。有等不到器官移植的有錢人,願意花上好一筆錢,遠從白楊區或紫杉區來購買新鮮的肝或骨髓--這是行醫多年的他從耳語拼湊出來的事實,而他自然知道,賽維斯家族一定也有個自己的研究所。
那就是他待會要去的地方。
不知道聯絡人說的「大老」究竟有多位高權重,但手術肯定不容易。比起手術,更困難的是應付自以為了不起的病人;他可不是靠著給人鞠躬哈腰活到現在的,但若要想回來這個安穩陰暗的小診所,恐怕這次也由不得他喜歡或討厭。
「開門。我來載你去研究所。」
聽見暴躁的聲音,他提著輕到像是什麼都沒裝的行李袋,拉開鐵門上的小格子。
一對猶如生給鬣狗的混濁棕眼瞪視著向外看的他。「看爽了嗎?」
「抱歉,這是必要動作。」
一跟著男人離開小巷,踏上停放車子的大街旁,繁華區溫熱的空氣隨即宛如妝容俗艷的女子,妖嬈地擁住他。現在是早上十點多,天色卻是黑的,純黑的夜色像是濃稠的柏油,隨時都要往仰望的人臉上淌落。
整個都城分作許多區域,他最熟悉的兩個區域,莫過於醫學院所在的白楊區,跟此刻環繞著他的繁華區。除了這兩個區域以外,都城還有貴族政要居住的紫杉區、大量中產階級生活其中的梧桐區,與保存古蹟的玫瑰區。
幾乎所有區域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都城政府設置的濾過系統。這種系統使用特殊玻璃製作的天頂調節陽光與空氣,讓人們生活在舒適的環境中。他在白楊區求學時,工作日絕不會下雨、夏日的陽光也從不熱辣,空氣中更是時常洋溢著一種難以描述的香氣。在白楊區生活,無時不刻都會被強烈的假造感圍繞;儘管如此,他不得不承認,那裡是個十分舒適的地方。
而在所有以植物為名的區域外,政府特地設立了繁華區。在這裡,陽光濾過系統像反向運轉似地,讓天空無論何時都幽黑空寂,襯得其中燈紅酒綠的光芒愈加眩目。繁華區有警察,法律也依然適用,但此處盛行的大部份活動,卻恰好踩著每一個法律的漏洞(例如鬥犬);而即使人們真的違法,只要警察放棄追緝,他們就能逃之夭夭。此處像是攔阻廢物的河流中游、也像整個都城的垃圾桶,所有人類想像得到、想像不到的壞事,都會發生在這裡。
他已經快兩年沒坐過車了。因此,繁華區燈紅酒綠的風景飛逝而過、在眼中留下暫存的夢幻殘像時,他看得有些入神。
上次坐在這種車子裡面,是他從白楊區的醫學院畢業的那天。賽維斯家族旗下最大的賭場「棕櫚海灘」派了個經理來接他,送他去那個小診所。那時他還算受禮遇,至少有罐氣泡水可以喝。
如果沒用賽維斯家族的錢讀完醫學院,或許他不會在這個被陰暗建築重重掩抑的低矮診所裡當醫生,而是會因為智商比身體素質要高,被延攬去開發新種類毒品,或成為賭場裡的工作人員--對一個自幼流落在繁華區的孩子而言,步向那樣的未來,自然得好比空氣凝結成水,再蒸發成空氣。
然而,從有記憶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腦袋並不笨。況且,比起打打殺殺,他更喜歡讀書。繁華區沒有公立學校,但鄰近的白楊區有。他花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混在幫派裡,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弟,靠著扒竊慢慢存錢,直到終於有辦法支付第一學期的學費。之後幾年的學費,則全用獎學金支付。
即將畢業前,一個教授神神秘秘地告訴他,由於他是全年級第一名,有人表示,倘若他選擇外科課程,他們願意支付全額大學學費。他心中多少有底,知道這八成不是出於某種慈善心態,卻仍然接受了那筆錢,並靠著它讀完醫學院。
因此,大學畢業那天,一個由賽維斯家族出資經營、名為「棕櫚海灘」的賭場,派來一個經理觀禮時,他並沒有太過意外。
典禮一結束,他就被帶上黑色轎車,車子開往繁華區裡、賽維斯家族的地盤。在車上,那個經理告訴他,上頭準備了一間小診所,以後他就是賽維斯家族專用的醫生。
「你們沒有必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培養我才對,」他平靜、不帶反抗意味地說,口氣像在陳述概論。「你們不可能缺錢找醫生--就算把條件限定在『技術一流』也一樣。」
「我們想找的,」那個經理還沒說完,就深吸一口菸,再慢慢吐出來。「是不會對我們陽奉陰違,在手術時刻意失手的醫生。我們觀察你好幾年了,從你加入業火幫那時候開始,我們就有人注意到你。」
「我應該是沒有什麼大貢獻才對。」他垂眉,沒有動對方遞來的氣泡水。「你們過獎了。」
「正是因為你夠低調、不問廢話,又很聰明,上頭才想把你培養起來。你去白楊區上學的時候,業火幫的幹部很驚訝。他們完全搞不懂,為什麼一個繁華區的小鬼會每天跑去另一個區,只為了唸書--哼,一群沒大腦的。」他把手肘撐在窗邊,對他露齒而笑,像極了剛填飽肚子的豺狼。「供你唸大學那筆錢,就當是跟我們借的,利息照算。還清了,我會跟你說,你就可以走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走不了的。
於是他成為一個醫生,每天至少要動一到兩次手術。這個工作給了他很多常人想像不到的第一次:黑幫成員在診所門外火拼,流彈打得診所的鐵門砰砰響,如同冰雹掉在屋頂上;某個夜半時分,他連手上的血都來不及洗掉,就得先打電話給聯絡人,招認自己沒能救活被亂槍打成蜂窩的傷患;把屍體從診所後門拖出去,讓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狂人把他們偷走……為了在這裡行醫跟活下來,他可說是卯足全力。
也因此,當他抽出時間去檢查銀行帳戶時,裡面的數字總是讓人幾乎眼花。他沒有亂用那些錢,只是添購了一些保命用的槍械,藏在診所的角落。在白天黑夜都一樣紙醉金迷的繁華區,在這個走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刀捅死、或被一槍打穿脊椎的地方,「安穩」二字簡直珍貴到可怕。
他不喜歡劇烈的變化,只要找到一個棲身之所,便甘願放棄過去,跟塊難嚼的硬口香糖似地,黏在那裡過完一輩子。見過勇敢選擇改變的人的下場以後,他就暗暗決定,再也不去反抗所謂的現實。
研究所是幢外觀普通的大樓,看上去如同某家倒閉後大門深鎖的銀行。他坐的車從大樓後方駛入地下停車場,車子開下斜坡時,他看見一個金髮女孩,像要進去參觀那樣,跟著另一個穿著黑西裝的人和一個醫生,腳步輕盈地走進遠方的電梯裡。
他沒能搭到同一班電梯,便和帶他來的人一起等電梯從四樓下來。等待時,他看了看按鈕上方的樓層顯示板,上頭有各樓層的簡介。若非上面寫著諸如「B1F-B2F:廢棄物區」、「2F:即刻融資服務」、「4F-5F︰移植科」、「6F:淨空區」、「7F-8F:基因研究區」等字樣,他會以為這裡是幢真正的醫院。
抵達五樓,電梯門叮一聲開啟。
那個男人把他交給在金屬推車旁玩手機的同伴,就離開了。
走廊的燈只有一半是亮的,放眼望去所有病房都沒住人,房門全都大開著。左右兩條走廊上,穿著黑西裝的守衛,比原該在此處來往的醫生護士都要多。
「你知道要手術的是誰嗎?」他朝那個站在金屬製的5F底下的人開口。
「二當家。」對方用指節搓搓額際的疤。「跟我來,我帶你去休息室等。」
跟著那個男人去到休息室後,對方還算客氣地替他打開門,說:「在這裡等。想吃什麼就說,想睡後面有床,想去洗手間叫我。」
「謝謝。」他咕噥一句,走了進去。
牆上的時鐘裡,秒針百無聊賴轉過一圈又一圈。他不餓也不累,連白色小冰箱裡放什麼都沒去看,而是坐在旋轉椅上,思考一些角膜移植的事情,同時把手舉在眼前,就著無機質的白光觀看。
讓他雀屏中選,能幫二當家換新眼睛的,是這雙手。無論是抵在他脖子前的刀鋒、血肉模糊的傷口,或病患嘶啞的哀號,都不能使之晃動半分。比指甲片還小的角膜,即將在這雙手底下,用比頭髮更細的縫線,被縫在新的眼睛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曉得過了多久,門口的男人停止玩手機,轉身說「跟我來」的時候,他有些飢餓,才正想拿個什麼來吃。知道自己的工作即將開始,他只得又把到手的燻雞麵包擱下,動身前往更換手術衣。
他低頭獨自走進通往手術室的長廊,認為那裡應該沒有人,有也頂多是一身黑色裝束的守衛。
但門前站著一個穿著手術衣、頭戴防菌帽的女孩。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因為她正背對他的方向,將手背在後面,身體晃來晃去的。在他來得及開口前,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推門直接進去。
「很抱歉,」他用適中的音量喊道:「妳可能走錯手術房了。」
女孩轉過身,手還是背在後面。「你是待會要幫我手術的醫生嗎?」
他拉下口罩。「這裡待會要進行很重要的手術,他們不會想看見一個女孩子在這裡四處亂晃的。」
「不,我確定是這裡沒錯。」
「我待會要動手術的對象是二當家,妳一定是走錯地方了。」他耐心地重複。能出現在這裡的人恐怕來頭都不小,或許這是哪個重要幹部的寶貝女兒。「況且,妳應該跟著護士才對。跟我來,我讓他們帶妳去妳的手術室。」
「這兩層樓我很熟,閉著眼睛走路都不會撞到東西。羅娜多去地下室拿藥,我跟她說我能自己先過來。我不會亂跑的,反正你看,」女孩要笑不笑地扯著一邊嘴角,指向他經過的那扇門。「這裡到處也是人。」
這層樓有十來個守衛,比起警戒有人闖入,更像是在防止誰逃出去。
他搖頭。「待會要進行的是角膜移植手術,妳的眼睛看起來不像病變。況且,我接到的命令是幫二當家開刀。」
「真巧,我的眼睛就是要給他。你還在等什麼呢?」
活體角膜移植的案例並不是沒有,他雖然沒見過,卻也不至於大驚小怪,只是不能明白,女孩為什麼能這樣落落大方地,說出「要把自己的眼睛給出去」這種事。通常而言,眼球因為外力影響而受傷時,角膜很可能是完好無缺的,這時才有可能做活體移植。但女孩的眼睛轉得比彈珠還靈活,顯然十分健康。而他完全不會將自願捐贈考慮進去--很多器官都能自願捐贈,除了眼睛--很少有那麼一個雙眼完好的人,願意出於任何理由摘掉自己的眼睛。
「妳應該知道,手術完畢以後,妳會再也看不見吧?」雖然不願意考慮女孩對這手術一無所知的情況,為求保險,他還是問了一句。
「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自己是最清楚的了。」女孩信誓旦旦地回應,一面走向他,灰色的眼睛凜然地往上看著他的。「快點吧,我不喜歡等太久--還是說,你不敢呢?」
那個視線讓他想起了誰,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別開目光。
所以他們揍你,因為你成績比他們好嗎?真蠢,看來白楊區的智商也沒有比較高嘛。你怎麼不還手呢?
我不能打他們。
怕打輸嗎?還是說你不敢?
一被發現,我就立刻會被退學。當初替我擔保、讓我領獎學金的老師也會有麻煩。
不然我幫你修理他們吧,繁華區來的做什麼都不奇怪--你以後要當醫生,可不能就栽在那些卑鄙小人的手上。
「如果妳真的這麼確定的話,我們就進去吧。」
話聲剛落,護士推開他身後的門走了進來。口罩蓋住大部分的臉,只露出彷彿在說「你們還在做什麼?」的空虛眼神。然而,女孩跟她似乎相當要好,一看見她,便拉住她拿著藥的左手。護士摸摸女孩的額頭跟臉,像是要她不要害怕。
護士逕自帶著女孩進了手術室,幫忙她躺上手術台後,便旁若無人地低頭刷手。他跟在她後頭拿起工具也開始作業,覺得這裡就跟自己診所裡的手術室一樣空曠寂冷,或許還要更冷一些。
「要先取下她的角膜,再幫二當家進行移植。是這樣嗎?」
因為沒得到回應,他轉過頭去又問了一次。只見護士皺眉點頭,看也沒看他,像是早已回答過上千遍同樣的問題。
看見她點頭,某種不快感竄進他心中。彷彿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明天有拉丁文小考的人那樣。偶爾,他會對身為一個小螺絲釘的感覺深深憎厭,好像別人需要的只是這雙手跟這個腦袋,其他部份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自嘲的微笑又浮上他的嘴角,或許在這些人的眼中,他也是一株長著有用果實的植物。
刷手完,他看見女孩已經躺在手術台上,像是睡了過去。然而一翻開她的眼皮,她便直勾勾看著上方,也就是他的眼睛。
注射過麻醉藥後,當然會是無痛無感的,但這不代表無法意識到有人正在挖出自己的眼珠。似乎是因為手術燈過於刺眼,或者是出於其他因素,她無聲地滑下淚水。儘管如此,她被麻醉的唇角卻微微上揚著,有點嘲弄的味道。
你會害怕嗎?肯定比我還要害怕吧?
真是個膽小鬼。
他的手連一絲最輕微的抖顫都沒有,只是靜靜使著工具,沒有逃避、毫無憐憫地,摘下了那對猶如圓月般清澈的灰眼。即使躺在足夠低溫的保存箱中,那對眼睛仍舊挑戰般地注視著他,直到箱蓋啪一聲被關上。
之後,女護士用針筒汲了點透明的藥劑,注射在女孩的眼睛周圍,並用塗棒往她空洞的眼窩抹了些不知名的半固狀藥膏,再一層一層地纏上繃帶。他幾乎能聽見彈性繃帶將頭骨捆緊的聲音。
「那是什麼?」他問。
護士瞅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那雙眼睛跟下水道口一樣昏暗,就算往裡頭丟東西,也絕對聽不見任何回音。
他不喜歡什麼都不知道的感覺。身為醫生,他經常是整個手術室裡唯一有資格決定保密或吐實的人。然而在這裡,就連一個護士都可以瞞著他什麼。儘管如此,一直到沉睡著的女孩被推離手術室,他也沒有再次詢問。
他把手套摘下來放進刷手衣口袋,整個人坐上鐵管椅,仰頭看著跟診所手術室裡有些不同的白熱燈。然後,他深深吸進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数の儚い「もしも」を夢見た
長い夜が明けていく
夢見了無數空虛的「如果」
漫長的夜晚逐漸天明
-from〈If, 柿チョコ ver.〉
因為重新安排過劇情的緣故,一章的份量會變得比上次多,總章節數也會增加--總而言之就是篇幅變長了,不管怎麼說我認為這是好事。
還記得之前劇情的人會發現這章大概是結合了原本的第一跟第二章,只有設定部份不用再重寫,場景、角色等等都要再寫過。事實上也是因為設定好這個背景的話之後就能再用,所以必須格外謹慎,讓不同故事的角色在同一個場景活動是我的小習慣(笑)之後如果又有哪根神經抽了一下想寫現實類的東西,就可以繼續使用都城的設定了。
大綱寫完以後大概也有12K左右的長度,整理起來也是相當費時,可能是因為場景比較多的緣故,如果不先寫個大概實在沒辦法很穩定地進展每個部份的故事,這大概也是這次我花了特別多時間寫的關係。希望下章很快就能出現,因為把《月升月落之街》寫完後我才會繼續寫單戀,在等著笑笑嘉文的人可能要再等上一陣子了(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