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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非凡的夜。
曼陀林那充滿異國情趣的輕快音色,佐以魯納琴的琴弦顫音以彌補整體音域的不足,一旁負責打節奏的沙鈴沙沙聲響,直叫人不免以為自己在哪個陽光明媚的異國小島中。
舞台上那名穿著曝露的褐膚舞孃,時而魅惑誘人的扭動著蛇腰、時而熱情洋溢的擺動著臀部,酒吧中不甚忙碌的酒客都停下了話語,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曼妙身姿的舞孃大飽眼福一番。
畢竟這等難得的表演可也不是隨處可見,而是凡赫斯特帝國中這位處於法律灰色地帶的不法黑街,掌握著其中實權的幕後黑手,為慶祝該地酒吧的營業額達額而舉辦回饋活動,特地請來了菲爾大陸外島的住民表演如此文化迥異的舞姿。
帶著令人不忍失禮的定睛而視,蘊含著些許野性又帶有幾分嫵媚,如同大自然中雄性求偶的舞蹈般,也許這來自異島流傳下來的舞姿中,或多或少也參雜了些許求偶的意圖,而令男性們如此深受吸引吧?
音樂歇止,台上的舞孃露出陽光的笑容深深一鞠,接著下台繞場,收取其他酒客們額外獎勵性質的小費,雖然巧妙地避開了某些刻意占便宜的傢伙,但仍有些不檢點的傢伙自顧自的靠了上來。
「啊啊,男人就是這麼下流呢。」吧台邊一名穿著亮眼白衣的少女喃喃地抱怨著。
「喂!別把我跟這群蠢貨混為一談。」一旁與之衣著相反,一襲黑衣的紅髮男子忍不住回嘴。
「喔呀喔呀?兩位小朋友似乎格調不凡呢。」坐在其中一桌中的壯碩男子面對他們這種高傲又自視不凡的態度感到不快,以兇狠的眼神與宏亮的音量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過是個臭小鬼懂什麼?」
「要讓老子教教你男人的本性嗎?」
「把妹子留下,臭小子可以滾一邊去了。」
幾名醉漢也隨著起鬨了起來。
「所以就說不要到這裡來了嘛!總是如此自我令吾等惹上事端!」白衣少女嘟起嘴繼續抱怨。
「也是妳先挑起事端的吧?哼!反正正好這群傢伙也需要好好教訓一頓吧?」黑衣男子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放下了酒杯,以不屑的目光回應那群摩拳擦掌的傢伙們。
酒保眼見衝突的局面一觸即發,不免緊張地叮嚀起來:「千、千萬別在店內鬧事,大姐頭要是知道了可會不高興的!」
一眾血氣方剛的人們聞畢都好似酒醒了一樣,雖然嘴上仍碎念著黑衣男子的不是,卻完全失去了方才要鬧事的那股衝勁,顯然他們口中的那號人物可不好惹。
偏偏黑衣男子特別看不起臨陣脫逃的傢伙。
「喂,你們這群孬種就只會逞口舌之快啊?是怕幾個大男人還打不過我嗎?真可憐哪。」黑衣男子極盡所能的露出鄙夷的眼光,絲毫不顧酒保的勸告:「要就你們,對!酒吧內的全部人一起上,我還怕你們全部上都不夠我打!」
「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名裸著上身,胸膛上橫著一道暗紅色傷疤的男子怒拍桌而起。
「啊啊啊月牙大哥也怒了!這小子死定了!」
原先坐在其中一桌率先發難的壯碩男子也從拾起桌旁地面上的兩柄小斧,轉了轉手臂熱身起來:「搞不清楚輩分與禮貌的年輕人是該教教他禮儀了。」
被稱為月牙大哥的男子向黑衣男比著向外的手勢:「小子,我們外面解決去,打擾別人的酒興太不知趣了。」
「如果我偏要在這裡鬧事呢?」黑衣男子露出惡意的壞笑,猛地一拍手,雙手便各自冒出了一顆燃燒的火球。
「就算不說汝下流,也要給汝冠上幼稚這個詞彙唷。」白衣女子輕盈地躍下椅子,往後拉開了距離左右環視,似是找到了個中意的地方,幾步輕踏便蹬上酒櫃上頭,雙肘靠在腿上,托著臉頰十足準備看戲的模樣。
「把錢!收起來!快!」酒保一聲驚呼,么喝著館內的工作人員全面動員起來。
店內的一眾酒客意識到眼前這名男子是魔法師後也不免消了氣炎,深怕魔法師動輒就是大規模的殺傷魔法會要了自己的命,紛紛你推我擠的竄逃出酒吧。
留下的壯碩男子與月牙及一眾神情兇惡的壯漢們,各個擺好了架式卻不敢先動手攻上前去,看來誰也不想當第一個靶子,至少就他們所認知的魔法師攻擊手段,在施展魔法的過程中需要詠咒,而瞬詠的魔法威力則較弱,這樣的概念人人皆知。
「怎麼?不敢上的話就別怪我先出手了。」黑衣男子晃了晃手中的火球,十足嘲笑意味的嚇唬他們。
「噈!」一名耐不住性子的男子率先衝了出去,猛地掀起圓桌,任由桌上的杯盤食物劈哩啪啦的砸毀在地,就這麼頂起桌子向前猛衝突進而去。
黑衣男子手上的火球果然如他所料的砸向圓桌,即使不能一擊打穿圓桌也不得不先攻擊以嚇阻對方,先檔開了威力較強的兩發火球且拉近距離後,只要能盡可能的逼迫對方沒有詠咒的機會,便能透過肉搏制住他了。
那名男子頂著桌子直往黑衣男撞了過去,也不見他再度施展魔法,想來不過就是個虛張聲勢的傢伙,不由得輕敵了起來。
碰地一聲巨響。
黑衣男一拳打穿了圓桌,精準無誤的砸中了對方的下巴,將他整個人向後轟了出去,接著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很可惜的是我並不是身體羸弱的魔法師呢,光是赤手空拳打只怕你們也不夠看,現在跪下來好好道歉我還可以考慮不打斷你們的鼻子。」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
「這位小哥喔喔喔喔喔喔──」
咚咚咚咚咚──
下樓腳步聲。
「不可以這麼沒禮貌喔喔喔喔喔喔──」
咚咚咚咚咚──咻──碰!
從樓梯上一躍而下。
一名穿著皮草黑外套的姣好少女絲毫不顧及短裙會走光,就這麼躍了下來,揮舞著雙臂保持平衡避免摔倒,接著雙手高舉擺出了如勝利姿勢。
「啊對了,凱安,桌子損壞的錢等你醒來後找你討。」少女轉過頭去指著被打飛的男子,隨後頓了半晌又伸出手指指向月牙與壯碩男子等人:「剛剛有看到春光外洩的人,要收費的喔?保全那邊我會直接從你們薪水那邊扣的啾咪。」
「妳就是他們口中的大姐頭,以及這座酒館的老闆嗎?」黑衣男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嗯,黑街女王──『錢鼠』就是我唷,嗯,一飽眼福的錢也會跟你收的,還有把客人嚇跑他們還沒付的酒錢,通通,都是你來付清。」
「如果我拒絕呢?」
「打到你同意點頭為止唷。」錢鼠絲毫不畏懼的向黑衣男子靠近了一步:「並且期間損毀了多少東西,也要一併算在內,沒有錢的話就在這裡工作到還清為止,唔──員工福利還算不錯,一年內就診有兩次全額補助,第三次以後就都是半額補助,畢竟不健康的話也不能好好──」
「妳有思考過我拒絕,而妳被打趴的情況嗎?」黑衣男子鄙夷的聳了聳肩:「之前是如何我不清楚,不過今天可能要讓妳嚐嚐看全盤皆輸的窘境了。」
「沒有沒有,從來沒有呢。」少女揮揮右手:「敢從我這裡賴帳的人,在我死之前都不會──」伏低身子。
「──有喔。」錢鼠迴身一記高腳踢,強勁的腿風呼嘯著。
「哼哼!看來總算有個可以看的傢伙了嘛。」黑衣男子總算也一反方才隨便的姿態,張開馬步擺出了應戰的架式:「我是布蘭登,好好記住第一個敢賴妳帳的傢伙!」
「唔哇,超厚臉皮的耶。」一直在旁看戲的白衣少女出聲。
「菲尼克斯妳少囉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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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先前本要上前的凶神惡煞們,深諳錢鼠的個性,各個都識趣地出外避難去,即使被那臭屁的小鬼頭嘲笑也無所謂,要是一個不小心又被錢鼠大姐頭多坑了一筆才是真正叫人頭痛的事。
如其名號──「錢鼠」,嗜錢如命的黑街鼠輩,還是掌握這法外之地的佼佼者,對錢財之計較與執著的故事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精彩。
想當然爾,眼前這名錢鼠決定親自出馬的傢伙,恐怕也要成為錢鼠事蹟中的一頁了。
「敢從我這裡賴帳的人,在我死之前都不會有喔。」出自錢鼠之口,絕非戲言。
單足點踏,左、右、左、右,交替的蹴擊。
呼嘯生風,上、中、下、上,綿延不絕的暴雨攻勢。
饒是布蘭登對自己的肉搏頗有自信,卻也不免吃驚的體會到,眼前這名自稱錢鼠的少女每一個踢腿都是如凡赫斯特槍械子彈般的速度與暴發力,每一次格檔的同時都直覺得臂膀上挨了一槍。
想趁隙抓住空檔回擊時卻又被她交替攻擊方位的踢擊給避開,不斷地在每次進攻的同時將自己挪移到有利又難以被進攻的位置,這名少女恐怕不如她表現出來那大剌剌的個性膚淺。
應該說,這種刁鑽又明顯招招猛攻弱點的猛勁攻勢,只有受過訓練的殺手才辦的到吧?
看來自己真是惹上了個不得了的角色。
回身、伏低閃避、側格檔、肘反擊、迅速收勢防禦。
雙眼瞥見那險些避不開的第二次高踢腿,總是以令人鬆懈的角度猝不及防的強力高踢腿,一個不注意可能就要被踢斷下巴暈眩過了,布蘭登一個踉蹌的側閃再配上側格檔,在視力漸漸跟上對方的速度節奏後,清楚地感受到對方大腿肌肉的紮實緊緻,沒有多餘的贅肉,每一絲一縷的肌肉束都是經過千錘百鍊的必殺踢擊鍛鍊出來的。
想等到她踢累了看來也是天真的想法。
「啊啊,剛剛偷看了對吧?收費收費、要收費的唷!」錢鼠呵呵地笑著,卻絲毫不受話語影響的接連暴攻。
「下流!」一旁的菲尼克斯向布蘭登嫌惡的辦了個鬼臉。
連分神回嘴的餘裕都沒有,布蘭登一刻也不放過的讓身體越來越適應這種速度,即使錢鼠也查覺到了這點而開始忽快忽慢的變速攻擊,也無法影響到敏銳度繃至極限的布蘭登。
接下來,就是反擊的時刻了。
一個側格檔之後,布蘭登猛地攻出的肘擊與對方的蹴擊,眼看就要同時互擊彼此的剎那──
錢鼠放棄了攻勢,向後躍了開來。
因為是以蹴擊與變換有利位置兩者為核心的攻勢,若是受了傷而令持續擺動身軀的重心不穩甚至偏移的話,幾乎等同於守禦面的門戶大開,隨時為了調整發出攻勢而不斷露出破綻給對方機會進攻。
所以面對布蘭登這種玉石俱焚的打法,錢鼠反而有了疑慮吧?
布蘭登趁著對方猶豫的剎那便開始詠咒,自身最擅長的火焰元素再度盈滿身軀,一道火蛇自背膀上竄燒開來,好似布蘭登的身上有一條以火構成的大蛇攀附上頭一般。
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布蘭登一個箭步拉近距離後虛晃攻勢,而後接續猝不及防的上鉤拳瞄向錢鼠的下顎,試圖拉開距離的錢鼠卻似被布蘭登給料到了動作,接續第二個箭步跨出時重撞上錢鼠的身體,在這極短的距離下揮出夾帶著火焰的上鉤拳。
錢鼠卻完全貼在了布蘭登的身上,緊擁著他,用腹部硬是接下了還來不及完全揮出的拳,試圖將避不開的傷害降到最低,不過仍是不免在中了一記重拳後悶哼地皺起了眉頭。
「唔唔──布蘭登!」菲尼克斯似是吃醋地呼喊出聲。
接下那拳後便促地回敬了一記膝擊後拉開了距離,要是再多呆個半晌恐怕就要被他身上的火蛇給烤成焦鼠了,揉著自己被火拳轟中而烙下猩紅拳印的腹部,錢鼠的臉色又少了幾分從容,也不游刃有餘地開口挑釁著布蘭登了。
僅是直盯著布蘭登的雙眼,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對方的反擊。
布蘭登則似乎對自己相當有自信的一拳沒能決出結果而感到詫異,不過現況來說看來是他佔了上風,只要能夠再度欺身幾次的話,論耐擊性自己有相當的把握會是對方先倒下,為了求勝即使是兩敗俱傷的難看打法也在所不惜。
挪了挪腳掌的方向,將對方有可能移動的方向都給涵蓋在突進的方向後,第二次迅速拉近距離追擊的近戰肉搏再度展開,布蘭登迅速大步伐的向前衝進後以左直拳做為先手攻擊,避免錢鼠企圖再以拉近距離的方式減少揮出的拳勁。
錢鼠卻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雙手大張的露出破綻,接著將自己身上的皮草外套給脫了下來,亦向前俯下身子衝刺而出,布蘭登以備好的右拳隨時準備給想避開左拳的錢鼠一記痛擊──
卻料不到錢鼠猛然煞住一個騰躍,飛膝重撞向布蘭登的面部後,用自己的外套將布蘭登套住後金臂勾將其撞倒,跨坐在他的身上用雙膝夾住布蘭登的頸子。
「看來是錢鼠大人獲勝了唷。」錢鼠再度展開了笑顏:「除了平面的攻路外,上與下的選擇才能構成一個空間唷,雖然你的實戰經驗很豐富,不過太依賴經驗偶爾也會吃虧的呢嘿嘿嘿。」
掀開了蓋住布蘭登的外套,上頭不免沾染著些許自他自鼻中湧出的湍湍鮮血。
「那麼,就依照約定,若是不夠支付的話,便得留下來工作還債唷!」
抹了抹自己的鼻血,布蘭登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不過卻沒有繼續反抗的意思,看來也不是個不願遵守約定的人。
「給吾好好的調教彼一番!哼!竟然敢一直跟吾以外的雌、雌性這麼親暱!」菲尼克斯氣呼呼的嘟著嘴,卻還是湊了過來,取出白色的手巾替布蘭登擦去臉上的血跡:「記住這次的教訓,下次一定要贏,這樣才是汝啊!」
「……哼,那當然。」布蘭登撐起身子來,不甘地盯著錢鼠:「喂!第一次就診的全額補助福利應該第一天上工就可以用了吧?」
「嘿嘿!那當然!我會很期待你康復後的工作表現的!」
成功從居無定所的冒險者轉職為酒吧服務生的──布蘭登。
比在外頭冒險還要間困,償還債務的冒險,開始了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