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第二階,在遠一點,細雨嵐霧遮掩蓋海湖如鏡似般朦朧著名的佳景,而這份朦朧更添上些許秋感的葦花。
近處湖岸,可眺望到市街道路兩側,自然依循著國律法而靠左前行的人群。遊人不時會朝向那木造的樓台望,望那當年,金戈鐵馬、國勢足已蓋天的帝國之沒落,及那紅磚瓦屋簷底下,所悵惘的愁思。
走到樓頂,連結手扶步道的是一座樓臺,上頭掛上一幅金字匾額,僅有幾張小椅供人閒適,窗櫺上也有幾隻避雨雀兒,露出怯憐憐的模樣。走進一望,似乎訴說年代久遠的殘舊與不堪,早腐蝕掉當年瀟灑報國的豪情。匾額上,先帝是如何題出「何與至極」此等聲譽。那時的人暗自猜想,這字呢,是帝那時當刻所感之建國萬慨?還是帝國衰老的預兆?卻沒有任何人上前詢問。
如今在刀劍鏗鏘的斷續間奏中,烽火如細菌般無止境蔓延。上至貴族、下至奴隸,無人可倖免於難,彷彿一場瘟疫的痛楚,正漸漸撕裂這帝國不平和的滄桑歲月,抓不到任何一絲喘息空間。
血絲如鋼鐵意志般相互抵觸,隨時枕戈磨劍,先機殺敵。每一落劍,似乎都是割去血喉那般的刺激、痛快。存在之間的平衡,已然崩毀於戰亂無情。
諸侯在此角逐稱王,盤繞在樓瓦下的摧殘斷壁間,這裡是海湖岸,蘆草叢生的黑暗地帶,抑是紅燭臺上兵家必爭之地。
回頭遙望身後這片大陸,殘垣斷壁的每寸土地上,都駐紮貪婪最深處的欲求,飢渴尋求躍出地面。草原不再青翠動人、森林前不久飛出幾群驚弓鳥,這裡不尋常的氛圍被恐懼散佈四周、滲透進每一細微,於此同時也染出骯髒的腥黑,雨水卻仍在血泊中暈開。
嬰兒被丟棄在哭號聲裡,似乎只有身旁的黑鴉理會,這世間殘酷卻現實的規則。
一如往常,那男人佇立在樓臺邊,同時站在遼望艷色西沉的夢上,只要推一把就會掉入無底迷霧。即便如此,鎧甲卻滿是刀痕而黯淡無光,披風也不如以往亮麗的飄揚,肩上負著同種異族的軍徽,與那身後的殘喘苟且簡直成了天下笑話,他卻任憑血腥拂掠這猙獰的一面,眺望已不屬於他的領土。
闔眼。
「嘗試和談吧,奇耶爾。」參謀走向旁勸告,眼睛因畏光瞇起。
「照流程來看,他是沒法趕到此地同我們會合。」他拿出受潮的紙盒,試圖在另一掌心上敲出隻煙。
「如今我們已經危在旦夕,我不想辜負你們所期望的光芒。」奇耶爾沒有理會諫言。
他仍想踏在王者之路上,即便路途鋪滿殺戮、巧詐、詭譎,及無數戰場奔馳的血肉模糊、生離死別,依舊一步步穩健地向前行,如一個王者般所向披靡,卻又那麼令人敬畏、忠誠。
再一步步靠近的每個當下,他也曾為了麵包而設法求生、卻不曾畏懼眼前的百倍敵軍,炯炯有力的眼神所指萬夫之上,黑瞳裡的怒色誓與天下一切作對。
如今卻因政治迫害而落得此般下場,來到霧中地域,他卻無法再馳騁沙場。
「或許有預先埋伏,將我們制於此地。」他也不明白奇耶爾在推敲何時何事,畢竟總沒人了解,只是一昧給予諫言。
事到如今,一切希望皆已落空,逼迫他再次尋求生路,要幾萬人活活餓死、還是留下臭名,讓時代唾棄這個令人作嘔的存在,曾經試圖顛覆他們引以為傲的王權。
「魯連,可惜,」他說:「那怪人不會想這麼打招呼。」眼前迷霧漸散出道船影,上頭斗笠帽緣切到單帆上的孤影。
男人睜開怒目,將雙拳握緊,向後走去。
「擺宴,照原計畫。」參謀將菸灰抖下被遺留的破舊軍徽上,眼前那身鎧甲被霧攏起刀口,步步踏響臺階,老式披風,似乎又因風而起。
「我們都有件刺不穿的鎧甲,它是靈魂。」
偉業壯志,不因時代事過境遷。亂世梟雄,豪情飄灑在這海湖岸旁,預先下場爭權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