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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岡堤亞:真言】(下)

月亮熊 | 2014-12-29 21:54:46 | 巴幣 38 | 人氣 1228


  當喬從漫長而深層的昏迷中再次醒來時,他已經不再身處於舞廳,而是西神殿裡的禱告室內。

  他還來不及注意禱告室熟悉的景色,只想試著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梅維兒的呻吟仍猶在耳,他們那晚在沙發進行一場激烈的性愛,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一對人人稱羨的新婚夫妻,住在自己的豪華宅邸,聽妻子朗誦她為丈夫寫下的情詩。

  喬很難解釋那種感覺,一年過去,她的技巧並沒有進步多少,但體內產生的歡愉卻是娼街的女孩們無法比擬的。


  ──只是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他的上衣凌亂,但至少都還是完整的穿在身上,不過此刻他也沒有心情確認這點。喬發出痛苦的呻吟,渾身的骨頭像是隨時會散開似地折磨著他,而且應該有一半的原因是來自這難躺的木製長椅。

  等他好不容易下了椅子,跌跌撞撞地衝出禱告室,才發現祭司長正好在台上主持一場禱告會,祭司長朗誦的聲音停了下來,大廳堂內坐滿了信徒,他們紛紛以驚訝的眼神看著喬,並打量他敞開的上衫與口紅印。


  「抱歉,你們繼續。」他口齒不清地說著,險些撞上身旁的大理石柱。喬伸手拉好自己的衣物,拼命忽略信徒們的視線,快步走向大門,卻被梅維兒擋住了去路,她穿著白色的樸素長裙,手中捧著臉盆與熱毛巾,笑吟吟地望著他。

  「跟我來,你不能這副德性在神殿裡走來走去。」她牽起甜美的輕笑,此刻在他眼裡看來竟是十分刺眼。

  「走開,我還得回去工作,妳……」喬正想走出門,聲音卻停了下來,驚愕地抬頭望著那扇敞開的大門,「怎麼回事?」他努力抬腳想跨出門檻,但就是使不上力,彷彿一道無形的力量控制著他。

  「你先聽我說……」

  「該死的!」他不理會梅維兒的勸阻,渾身冷汗地咒罵了一聲,然後往後退了幾步,試圖加速衝出門外,但一到了門邊又會無法控制地停下腳步,像是撞上一堵牆。「他媽的,我走不出去!梅維兒,這屋子根本是下了咒!」


  那驚人的聲響再次引起信徒們的注意,喬喘著粗氣回瞪那些人,梅維兒只是神色自若地等待他冷靜下來。

  「很遺憾,下了咒的不是這間房子,而是你。」梅維兒偏頭望著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跟我來吧,別再出糗了,我會和你解釋這一切的。」

  喬又試著走向大門幾次,直到他確定徒勞無功之後,才終於收聲跟在梅維兒的身後。他們又回到那間小型禱告室,喬坐回長椅,任由梅維兒仔細地替他擦拭臉頰與身體,她的動作輕柔,卻沒讓喬感覺焦慮的心情被安撫下來,反而更加煩躁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了,別小看真言的力量。」梅維兒擰著毛巾,將臉盆推到一邊,伸手扣好喬的襯衫扣子。「你不是很好奇聖療者究竟是如何治療病人的嗎?讓我告訴你吧,不需要操刀的技巧,他們只要依照固定的音節與咒語,就可以深入患者的意識,激發體內的能量治好傷口。這座神殿的蘇力克祭司長就是僅存的能力者之一,全托你們的趕盡殺絕之福。」

  「天啊,我現在不想聽這些,一點都不想。」他大嘆一口氣,「我只想知道身上究竟被下了什麼咒,還有,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當真言的力量深入患者意識後,聖療者只需要說些『讓傷口盡速復元』的簡單指令就行了。既然他們能操縱肉體的修復,當然也能操縱肉體的行動,」梅維兒捧著喬的臉頰,雙眼閃爍著異常的光彩。「例如說──『你無法離開西神殿一步』──對祭司長而言,要說出這樣的真言也是輕而易舉。」


  喬感覺全身發麻,從腳底顫抖到整片背脊。「妳……妳不能這麼做。」

  「可是我們已經這麼做了。」梅維兒的語氣像是「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你」那樣輕鬆自在。「我不會拿繩子綁住你的手腳,也不會限制你在神殿裡的活動,在別人眼中看起來,你只是個自願待在這裡的貴族。」

  「喔,對,或是妳也可以讓祭司長過來,用他媽的咒術改變我的思想。他絕對做得到,對吧?」喬冷笑一聲,憎恨自己剛剛竟然還在回味那場性愛的餘韻,完全沒發現自己被眼前的女人擺弄了一道。「例如在中央廣場抗議的那些貴族與商人,你們操控他們去進行抗議,給君王難堪,挑動人民的怒火……」

  「他們是真心支持聖療者的人們。我本來也該參與其中的,不過我寧可留在這裡親口說服你,讓你理解有些事物不該就此滅絕。親愛的,我在保護你,而不是傷害你。」梅維兒輕輕握住他的雙手,以認真的目光凝視著他。


  「妳──該死,你們想煽動革命嗎?」他倒抽一口涼氣,「梅維兒,我敢說妳也被蘇力克控制想法了……以前妳從來不會去思考這些問題的,妳……」

  「不,我會來到這裡,是因為我發現了一場外交陰謀。親愛的,你沒想過習慣使用聖療法術的我們,突然說要拋棄陋習跑去學習外科手術,是一件多可笑的事嗎?理論與科技或許削弱了人類的信仰概念,可他們拆除神殿究竟是為了反對什麼?或許聖療者的作法稱不上完美,但人們看待這件事的口吻好像在講一場屠殺。」


  「不為什麼,就為了反對那些操控人心的真言法術!妳難道不覺得將我困在這裡,隨意侵入我的思想與行動,這是一種多可怕的力量嗎?」他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吼起來。


  梅維兒沉默下來,警戒地瞪著他。「真言只能控制肉體與行動,卻不能控制人的思想。所以隨你怎麼說吧,反正我們有得是時間,只要能讓你承認我是對的,你自然會主動貼上來迎合我。」


  「迎合妳?哈,不,梅維兒,妳想要我聽話,那就先從行動開始說服我──拿上好的酒與食物過來,這是討好我的第一步。」喬翹起腿,一臉挑釁地揚起俊逸的冷笑。「然後每天晚上在真言之神面前服侍我,讓我相信不只花會為我開好,連蜜都會自己流出來,到那時候妳想和我說什麼我都會照辦。妳覺得怎麼樣?」

  「──真遺憾,你晚上得到的只會有這個。」梅維兒又甩了他一巴掌,然後憤怒地甩門而出,接著喬只聽見門被反鎖的聲響。

  「嘿,妳不是要說服我嗎?媽的,聽見了沒?梅維兒,妳是個瘋女人──對,妳根本瘋了!」他衝上去敲著門,外頭集體禱告的聲音壓過了喬的怒吼,以及他嘴裡不堪入耳的髒話。最後他再也沒辦法,只好大吼起來踹了木門一腳,喘著氣瞪向陽光灑落的木窗。


  真言的力量?真他媽見鬼了,開什麼玩笑!

  他迅速踩上長椅,推開禱告室的窗戶想試著爬出去,卻發現所有動作到了窗邊忽然都停了下來,就連想將手伸出去也沒有辦法;如果他想試著跳出窗外,甚至會先跌倒在地上,彷彿身體不是自己操控的。

  他又試了好幾次,直到整個人摔回地上,讓他痛到險些爬不起來;喬勉強撐起身子,讓自己癱軟在長椅上,感受骨頭深處傳來的痛楚,一邊發出無力的呻吟。


  「──嘿,你還待在裡頭幹什麼?」一個聲響從窗戶外頭傳來,喬連忙抬頭,才發現貝吉以報童帽藏起自己的頭髮,穿著鬆垮的襯衫與長褲站在窗外,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年輕男孩。「我知道梅維兒在這裡,所以混在信徒的隊伍裡溜了出來。但你怎麼活像是在這裡渡假似的?」

  「貝吉!媽的!」他跳了起來,衝到窗邊想伸手抓住她,卻到窗邊便硬生生地停下動作。「我走不出神殿,那瘋女人叫祭司長下了咒,妳得想辦法讓我離開!」

  「你被他們用真言下咒?那我也沒辦法了,真言的力量不是輕易就能破解的,你只能等時間過去。」貝吉露出嚴肅的神情,一邊警戒四周是否有人經過。「老實說這不大妙,外頭已經出現許多關於你的流言,那群吟遊詩人手腳很快,你若是在這裡待得越久,他們就越能利用這點。」

  「一定有辦法……妳……該死,我非得出去不可!梅維兒她……我真蠢,竟然還以為她惦記著我,結果只是場騙局!該死!」

  「我還沒問你是怎麼被她拐來的呢。算了,我猜她根本不需要想辦法,只要勾勾手你就會自己貼過去了,真可笑,你就這樣貼著她的屁股一路從舞廳走回神殿嗎?」她的語氣倒是挺幸災樂禍,好像看戲的街坊鄰居似的。「這樣吧,她既然不想讓你走,你就繼續待在這裡好了。」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優秀的貝吉,是啊,沒有妳我該怎麼辦?」喬嘲諷地說著,卻注意到貝吉另有盤算的神色。「……等等,妳想幹什麼?」


  「我去替你聯繫外交官,神殿再過幾小時就要禁止平民進出了,我很難再回來。」她叫喬靠近一些,然後壓低音量,湊在喬耳旁說著:「不過困在這裡的人若是我,我就會去找出他們的廚房,看看裡頭有什麼。之前你前妻是怎麼說的──噢,是了。傷醫作風,一不作二不休。」然後她微笑地壓低帽緣,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後,在其他修士出現之前離開了窗邊。


  當喬辨認出她說的那些字後,他張嘴站在原處,驚訝到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決定收回先前的發言,顯然,梅維兒還不是他見過最瘋狂的女人。






  「是的。什麼?沒有,絕對沒有那種事,我叮囑過他了。是的……外交問題?不!不會的,我會在事情擴大前阻止……是。是的,好。謝謝您的來訪,再見。」

  佛朗森的聲音從走廊漸漸停在辦公室門口,接著他打開門,陪著笑臉送走那些來訪的官員。當門被關上之後,他疲憊的跌坐回沙發椅上,決定好好休息一會兒。
  從早上開始他就接到雪片般的公文與信函,並且被迫接見其他政務官的來訪,全都是關於喬‧布里斯出現在西神殿裡的消息,以及他與梅維兒的曖昧緋聞。


  「我將城裡的報紙帶過來了。神殿想必早就派人聯繫報社,所以他們才能這麼快將消息放出來。」一名副手走了進來,將早報的內容放在辦公桌上。「另外還出現以布里斯先生署名的自白書,大概有兩、三種版本,說的都是他自願前往神殿,以實際行動阻擋神殿拆除。我們已經盡力收回,只是城裡似乎還流出了好幾份……」

  「這根本不是那小鬼的筆跡。」佛朗森只瞥了一眼,便憤怒地將自白書摔在桌上,「我是叫他參加舞會,不是伊尼德的佈道會!天殺的,到底要怎樣才能搞出這種事情來?你們找到他了嗎?」

  「這個,我們的線人確實看見他在神殿裡,只是他似乎躲在禱告室裡不願出面,修士與祭司長都說他心意已決,不打算接見任何人,嗯,這實在……」

  「帶上我的外套,叫馬車待命,我現在就出發。」佛朗森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他站起身,將口中的雪茄捻熄。「該死,不親自去賞這小子兩巴掌,我可嚥不下這口氣!」

  「是的,大人。」他們走出辦公室,才注意到門口傳來一陣騷動,除了報社記者在大門聚集之外,還有一個人當場和警衛吵了起來,讓門外的臺階處亂成一團。


  「你得讓我過去,喬‧布里斯有話要我轉告給外交官大人!」
  「很抱歉,你必須預約時間……」

  「預約?謠言的速度可不等人──算啦,跟你說也沒用!佛朗森大人!」那道尖銳的聲音推開圍繞的人群,直朝佛朗森衝了過來,「我是貝吉‧萊茵特恩,大人!你必須快去救喬,他是被陷害的!」

  原本想躲開人潮的佛朗森停了下來,略帶訝異地看著那女孩摘下帽子,奮力朝自己擠來。他透過喬見過這女孩幾次,但這次的裝扮還真讓他認不出來。「萊茵特恩?傷醫的女兒,妳的模樣可真讓我大開眼界──別擋她!讓她過來!」

  「謝謝你,大人。」貝吉喘了口氣,不理會那些記者的呼喊。
  「孩子,妳最好是為我帶來好消息的,否則記者只會把我們的相遇扯出更多荒誕的故事。」他讓女孩跟在自己身邊,底下的腳步依然快速朝馬車走去。

  「是不是好消息,你可以聽完之後再決定。喬被真言的力量控制了行動,這都是梅維兒的陰謀,她根本不想說服喬加入抗議行列,但需要靠喬引發新聞輿論。」

  「我不懂,為什麼是喬……」

  「或許梅維兒最容易接近他?或許他是支持傷醫發展的貴族份子?大人,有太多理由了。」貝吉急促地輕聲說著,「接在中央廣場的抗議事件後,他們需要一個更有力的契機誘使民眾革命……你難道不覺得,一個外交官公然抵抗國王命令,將會是很好的題材嗎?」

  佛朗森終於大嘆一口氣。「靠,我當然知道。根本不用等消息傳到鄰國,如果這事件傳到你們傷醫的總政務官耳裡,與龍人的外交也會造成影響。」

  貝吉眨了眨眼,晃著手中的報童帽。「我有個辦法可以澄清喬的謠言,同時將所有罪狀歸咎到聖療者身上──唉,不過這樣就會對抗議的貴族與商人有利了。我才不相信他們是無辜正直的好人,而且完全沒受到利誘咧──若不是為了救出喬,我才不想說出這個提案。」


  佛朗森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和妳提到什麼真言的力量有關嗎?」

  「是的,如果你願意讓我上車,我就能好好地解釋給您聽。」貝吉露齒而笑。「另外,您可能得多加派人手在神殿外頭,喬說不定已經行動了。」


  佛朗森這次著實停下了腳步,訝異地看著貝吉。「行動什麼?你們到底他媽的做了什麼?」

  「喬可不是什麼軟弱的傢伙,再說,狗兒急了也能跳牆。」她聳聳肩,過於冷靜的語氣反而使人害怕。



  「反正神殿遲早要拆的……那麼從哪裡拆、何時拆,都沒有差別吧。」






  喬在神殿後方的餐廳內,雙手交握在胸前,與身著白袍的祭司長並肩坐著。他偷偷看向身邊年邁的蘇力克祭司長,才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

  「雖然我不會對你動手,但你這樣也算是看守我嗎?」喬納悶地問著。

  「反正你也走不出去。」祭司長撕著麵包,滿佈皺紋的臉沒有變化,語氣溫和地說著。「只要你不做些奇怪的事,我也只會在你身後跟著,什麼也不做。」

  「那我想在這裡向伊尼德禱告也行囉。」
  「如果不是誠心的,奉勸大人還是不要吧。」

  「你們還真講究。」喬笑了一聲,看向餐廳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空。「你那些講究的修士廚藝也不錯,晚餐美味到我都不想離開這裡了呢。」

  「謝謝大人的誇讚,我們也有醃培根。」
  「醃培根?成為伊尼德的信徒還真是幸福啊。」


  蘇力克祭司長嘴角微微撇起,喬注意了很久才發覺那是他微笑的方式。「如果大人願意聆聽我們的聲音,你會找到更多來自內心的幸福。我們要求的並不多,只希望神殿繼續運作,為那些需要我們的人民服務。」


  「只治傷不行嗎?為什麼非得以宗教的方式運作?」喬嘆了一口氣。

  「信仰與力量本就是一體的,如果硬將其分開就沒有意義了。真正的聖療者──我指的不是路邊招搖撞騙的假宗教人士──會為自己訂下嚴厲的規矩、彼此規範,絕對不以真言的力量圖利或拿來陷誣他人。我們一度以此為傲。」蘇力克閉上眼,蒼白的薄唇緩緩說著。「這次的事是非不得已。等風波過去,我願意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就算犧牲性命也無妨。」


  「這台詞很熟悉,宮廷中許多犯了錯的官員也都這麼說。」

  「是啊,這就是你們奇怪的地方;對認真治病的人百般挑剔,卻放任那些花言巧語的人坐享其成。」

  喬沉默了好一陣子,他低頭望著木桌上的麵包屑,有那麼一瞬間,他確實感覺自己動搖了。「或許你們是對的。」他小聲說著,接下來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享用晚餐。



  當喬終於吃完之後,蘇力克說要帶他去就寢的地方,雖然他沒有明講,但喬也猜到他是要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兩人從餐廳穿過廚房,廚房裡還有兩、三個修士在工作,整理著廚房的碗盤。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喬心想著,注意到掛著一排醃培根的角落,以及插在廚房石壁上的火把。「嘿!那是醃培根嗎?不介意我嘗看看吧?」他驚喜地高聲說著,一邊大步朝廚房深處走去。

  蘇力克略微訝異地停下腳步,向那些同樣錯愕的修士們說著:「攔住大人,他今晚吃得夠多了。」

  「別這麼說嘛,我很久沒看過顏色這麼漂亮的醃培根了。你瞧這潤紅的色澤……」他不顧其他修士靠近,打量醃培根的眼神往下遊移,愉快地看見一小罐密封起來的陶瓶,上頭清楚寫著內容物的字樣。「……肯定是用硝粉醃製的。」  

  他彎身迅速抓起那陶罐裡的粉末,轉身朝三名修士的方向灑去,修士們立刻驚嚇地往後退了幾步,喬立刻抓起牆上的火把朝他們揮舞,並挪動腳步站在修士準備到一半的熱油旁。


  「他想放火!」一名修士吐著粉末,害怕地往後退去。

  「快叫梅維兒過來!」祭司長朝其中一個修士大喊著,才注意到喬已經打翻了準備中的熱油,站在一旁準備將火把鬆手放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喬伸手抹去額間的汗水,咬牙說道:「我在做我的工作。」

  他垂下火把,火燄頓時沿著熱油四處延燒。



  「快把其他人也叫過來滅火!」蘇力克嘶聲大喊著,被那猛烈蔓延的火舌驚嚇地退了開來。

  喬又從廚房抱走幾個小油罐,趁亂躲到餐廳桌椅下。修士們或許過於驚慌,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喬的去向。十幾名修士們聚集在廚房附近,輪流傳遞井水試著將火澆熄──那真是個愚蠢的動作,他們潑了好幾次,才發現火勢並沒有因此減少,甚至延燒的範圍更大了。


  「外頭有其他人來了,是──是士兵!」

  「不行,這火勢根本擋不住!那個貴族到底去哪裡了!」


  修士們像是要跳起腳來,甚至有幾個已經直接逃出神殿外頭。喬抓準時機從餐廳離開,衝向無人看守的大廳堂,將油胡亂灑在長椅上。

  等他終於覺得夠了,才開始回頭尋找牆上的火把。

  「布里斯!」梅維兒尖銳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她黑色的身影站在暗處,雙眼錯愕地望著他,「你就算放火將這裡燒得一乾二淨,也會因為離不開神殿而燒死在這裡。你難道忘了嗎?」

  「我沒忘。」喬無力地咬著牙,「我不在乎妳毀了我的名聲,但我得為我的工作負責。」

  「那你就連我一起燒了吧。」梅維兒捧著一盞燈油,往他靠近了幾步,眼底的淚水滑落在蒼白的臉龐上。「如果你真的這麼在乎人們口中的新時代,那就先從終結我的性命開始。」梅維兒的語氣頓時間有些刺耳,她拋出美麗的寒笑,坐在沾滿油的長椅上。


  「妳只是想騙我,好讓我停手。」喬晃著手中的火把,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挺起胸膛,閉上那雙美麗的碧眼。「親愛的,你不會停手的,我太瞭解你了。」

  他沉默了幾秒。「梅維兒,回答我,舞廳那晚……」

  「不。如果我的答案不會讓你收手,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她打斷了喬,輕吸著鼻子,肩膀隱隱顫抖著。「點燃吧。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會一起承擔你的罪惡。」


  喬不再說話,只覺得自己鼻頭一酸。

  然後他咬牙鬆開了手,看著火燄自腳邊燃燒,迅速吞噬了禱告長椅與紅色地毯。梅維兒在火苗的圍繞中啜泣著,身體一動也不動,黑色洋裝隨著椅背染上火光,然後發出痛苦的尖叫。


  「──不,該死!」他咒罵起來,連忙將梅維兒的身子撲倒在地,把舖在祭祀桌上的桌巾包裹住梅維兒的身上,她痛苦地尖叫著,在喬的懷抱中翻滾著身子。幸好燃燒的範圍不大,背上的火燄沒多久便熄滅了。


  「喬,你在這裡嗎!」廳堂的大門被撞了開來,傳來貝吉的聲音。她手中抓著一桶井水四處張望,直到看見喬與梅維兒的身影。「佛朗森大人,他在這裡!」她說完便將井水潑在自己身上,朝他們的方向衝了進來。

  「貝吉,帶她先離開!」喬緊緊摟著懷裡的女人,對貝吉大聲說道。「我想我得死在這裡了,祭司長還沒解除我的咒語……」

  她一臉激動地回吼:「我不是告訴你要等時間過去嗎!真言的效力只能維持一小段時間,說不定你的咒語早就解除了!我猜你之後大概都沒再試著踏出去吧?」

  「什麼?」喬抱起懷中失去意識的梅維兒,果然跟在貝吉身後踏出了神殿,他一走出門外,便見到佛朗森與十幾名士兵將神殿包圍起來,目視這場已經無法挽回的災難烈火。


  「瞧,你自由了。」貝吉鬆了口氣,揚起燦爛的笑容輕拍他的肩膀。「我猜蘇力克一直在找機會重新對你下咒,幸好你比他們快了一步……把梅維兒交給士兵吧,他們會帶她到醫院裡治療的。」


  「所以她不是想陪我同歸於盡……而是打算帶走我。」喬木然地看著士兵將梅維兒接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貝吉顯然聽不懂這兩者的差別。「噢,那麼……恭喜你們兩個都活下來了?」


  「──她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這小子怎麼回答我。」佛朗森也走了過來,以嚴肅的神情瞪著喬。「貝吉和我解釋真言的真面目了,多虧如此,我們可以將那些抗議的貴族與商人──當然還有蠢事作盡的你──都歸咎於蘇力克的力量,讓世人知道你們的行為都是受到操控而被迫執行的。」


  也就是說,犯人將只會有蘇力克一個人。喬感覺自己的胃部瘋狂翻攪著,他抱著肚子,不確定佛朗森的提議是否正確。「那麼,梅維兒……」


  「她是否也受到蘇力克的操控,由你的證詞決定。」佛朗森別過頭,淡淡說道:「先上馬車吧,你回程的路上可以好好想想。」

  喬垂下頭,茫然的神情道盡了一切。「不,我沒辦法決定。」他喃喃說著。

  「先進去吧。然後仔細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貝吉扶著喬坐進馬車內。


  「發生什麼事?我不能……唉,貝吉,回答我,我們究竟為什麼要拆掉神殿?」

  「──什麼意思?」


  「那些關於聖療術的文獻。」喬將頭埋進掌間,聲音聽來沙啞無比。「我研究過了,那些指責聖療術會加速消耗患者壽命的文獻,全都是斯諾斯與他的團隊寫的。沒有任何來自國內學者的文獻。甚至沒有來自人類的研究與證詞。」

  貝吉沒有回應,喬只好又接著道:「妳難道沒發現嗎?

  「……我知道。當我親自看見聖療者的治療過程後,我就猜是這麼回事。我甚至懷疑聖療者是消耗自己的生命替他人治療,但我想應該沒人願意去證實這點。」貝吉別過頭,眼神中帶著無奈。「所以我在想,國王崇尚科學理論,同時也需要穩固外交,加上時代的改變……聖療者就是在這些多重選擇下犧牲的。」


  「即使如此,妳仍然認為神殿拆掉是好的選擇。」喬憤憤不平地說著。

  「沒有所謂的好選擇,只有順應世界的選擇。沒人押著我們的脖子,要我們學習傷科技術,或是科學理論;這些全都是岡堤亞的人民自己的決定──拆除神殿並不是因為聖療者的能力威脅到國家,而是有些人認為他們必須為了新時代的交替做出選擇。就像過時的玩具,你丟掉並不是因為它壞了,而是因為舊了──就只是這樣。」

  「我無法認同這種事情。」

  「那也無所謂,因為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們的認同。」貝吉聳聳肩,聲音聽來冷酷無比。「──不過讓我們往好處想吧,你或許沒辦法決定法術的存亡,但你還是可以決定一個女人的生死。」說完,她揚起笑容。「然後再告訴你一件幸運的事。有時候能夠決定一個女人的生死,遠比決定法術的存亡重要多了。」


  喬沉默了一會兒。


  而佛朗森像是將事情處理畢了,手裡拿著手帕擦著汗水,笨拙地爬進了馬車。

  「啊,終於搞定了,」他喘著大氣說道。「那個祭司在被綁起來前一直講些神啊、靈啊、那些充滿玄機的話,老實說我還真希望能有個翻譯官來解釋他到底在講什麼。對了,喬,你的決定怎麼樣了?」


  喬緩緩抬起頭,疲憊地看向佛朗森。突然貝吉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外交官大人,給你出個謎題吧──世界想維持有序是必須有所耗費的,否則一切遲早將會趨於無序的狀態,事物的自然變化現象,總有一天都會變得越壞越糟,最後死亡消滅。猜猜看,這是哪個傢伙說的?」

  佛朗森似乎連費時間想都懶得想。「不知道。或許是某個德魯伊教派。」

  「出自科學家坎特里‧愛德的著作,偶爾也去讀讀熱能理論吧。新的世代來臨,舊的會消滅,然後新的事物也逐漸變舊,週而復始,最後所有事物都將成為過去。就是這樣,你無法阻止宇宙的常理,重要的是此刻的感情。」貝吉又聳了聳肩。


  「我又搞糊塗了,這和我們在討論的有關係嗎?」佛朗森露出無法理解的困惑表情,那模樣讓喬忍不住發笑起來。

  忽然地,他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選擇了。


  「大人,我的證詞是……」


  喬緩緩說出他的答案。

  而馬車在夜色下繼續前進,直到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全文完》



【後記】

後天之前還會再貼一篇《夜幕II》,然後我再來好好地解釋這篇短篇的心得想法。
謝謝大家看完不成材的我的作品,歡迎批評指教 TAT......



創作回應

不透光
聖療者這個設定我好喜歡
2014-12-29 22:21:49
月亮熊
謝謝弟弟(抱
2015-01-02 22:09:14
貓貓國王
阿熊今年寫好多,棒棒!
2014-12-30 10:32:55
月亮熊
後半年才開始衝刺的XDDD
2015-01-02 22:09:24
Magic.雙子.
真ㄉ很喜歡這對於醫學ㄉ世界觀 ˊwˋ <3
2014-12-30 17:40:45
月亮熊
謝謝雙子寶貝喜歡~~我的榮幸>////<
2015-01-02 22:09:35
彗星弧光
熊大寫這篇的筆法很幽默,但卻有種淡淡的無奈啊...
2014-12-31 21:45:40
月亮熊
能讓慧星大有這樣的感觸代表我多少成功了(無奈笑)
2015-01-02 22:12:21
黑衣大閒者LKK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優秀的貝吉,是啊,沒有妳我該怎麼辦?」
對不起我笑了 wwwww
2016-04-02 19:06:34
月亮熊
耶 真高興有人喜歡wwww
2016-04-04 15: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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