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契機吧。優娜淺嘆,告訴自己這個時候應專注在劇本上。於是,她垂下眼簾,細讀劇本:
劇本描述一名誤闖入神秘莊園的男子,在那裏所進行的冒險。而其中,他遇見的一位自稱莊園主人的少女,冒險的同時所譜出的浪漫故事。
而她扮演的正是那名少女,琉璃。
她的角色性格相當單純。行動不時流露出一種專屬大小姐的天真與瀾漫、還有對人從心而發的信任。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會帶著最燦爛的笑容面對。
「琉璃純潔如水晶,無瑕如碧玉。」這是主角對琉璃的形容之一,也是她對琉璃的印象。如此單純無瑕的大小姐,在扮演上應該是毫無難度的……可是,這種人卻正正是她最不理解的一種。
越是想要扮演好這個角色,她就越是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表現出那種無邪可人——在她眼中,這是一種匪夷所思的行為,她甚至沒法想像這叫單純而不是愚蠢。這種性格真的能教人喜愛嗎?她不曉得,她只知道這個角色讓她感到好困擾。她想演好這個角色,但琉璃的心境她半點都無法理解。
即使是三年以後的今日、生活平穩以後,她仍是無法理解這樣的人是怎麼活過來的。她不理解這樣的人,雖然她深知,這種人的確存在。
那就是……魔后琋兒。
而她對魔后的感覺一向很複雜。
那感覺像是崇拜,卻又不止是崇拜。
每每看見緊跟在魔王身邊的魔后,胸口便總會一陣揪緊。
抱著一試無妨的心態,優娜見過魔王的幾天後,還是依言到劇場去尋找名為「琋兒」的人。當時的她是因為想改變自己的命運,還是因為其他更複雜微妙的情感呢?直到現在,她還是找不到答案。
她還記得第一次進入劇場的感覺。就是等待的大廳都叫她目不暇給。到處都是談笑著的大人、嬉鬧著的孩子,外面的寒冷與苦惱,彷彿不曾存在。要是依著魔王的建議,那她也能成為其中一員嗎?進入這個溫暖愉快的世界?
然而不久,優娜便發現四周的目光早在不自覺間集中在她身上,一些小聲竊語有意無意的傳進她的耳邊:
「那個女孩是誰?真髒!」
「會是演員嗎?」
「哪可能!那陣味道這邊都嗅到了!」
「媽媽!她好臭!」
「噓!」
聽著人們的說話,她只能自慚形穢,雙眼只能望著地面一動不動。淚珠開始聚集,懷疑魔王只是想借此情此景來嘲笑她,讓她知道她的出身有多下賤。而敢敲詐魔王的人,是有多不自量力。
「喂!妳,妳有票麼!沒的話給我出去!」手臂被用力抓住,優娜嚇得抬頭,只見一名高大的男人緊緊捉著她,一邊喝道:「妳有票麼!」
她嚇得臉一白,沒能即時回答。男人見她支吾以對,便道她是個乞兒,硬是拖著她走。
跌跌撞撞的優娜快被拖出劇場的時候,那道教她難以忘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伯德。」
聞言,拖著她的男人停下腳步。而她的心也呯呯一跳。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人是魔王艾文。
「大人?」
「伯德,她是我找來的劇場學生。」只見魔王雙手交疊,用不冷不熱的聲音替她解圍。
「嗯……喔。」名叫伯德的男人聞言,鬆開了手。只是雙眼依然充滿不信任,往她身上不住打量。彷彿在說「我會好好看著的」。
伯德離開以後,優娜揉著手臂,低頭欲向魔王請安,一道女聲卻在她耳邊響起:「妳還好嗎?」
抬眼,優娜對上一對紅色帶笑眼眸。
她笑得無比親切,
「沒……沒事。」
「別害怕,我是琋兒。早聽艾文提起過妳了,聽說妳演技很不錯,很期待能認識妳呢。」說著的同時,她回頭朝身後的魔王笑了笑。而魔王竟然拉起一個淺淺的微笑,眼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寵溺,對琋兒輕輕點頭。
「——啊啊,不過,艾文倒是未曾提及過名字呢。妳叫什麼名字?」琋兒笑著問道,長長的紅色曲髮隨著她的動作輕搖,像隨風輕搖的樹葉。
她不禁看得呆了,仿如火焰般紅艷、又如寶石般燦爛的琋兒小姐……那一瞬間,優娜心裡某處的火光熄滅了,而她甚至還未知道那抺火光所名為何。
「……優娜。」在自己反應過來以前,她便拉起了淺淺的微笑,向琋兒介紹自己。那抺笑非常牽強,但是對方卻沒有發現。
是因為他們彼此只有對方嗎?這麼一想,心裡就莫名一冷。
胸口好像有點疼,為什麼呢?
「優娜是嗎?以後就多多指教了!」然而不知情的琋兒仍是笑著,一把拉起她、向她介紹劇場的種種。她的笑似乎無比真誠,生活對她而言似乎只是件開心幸福的事。
這會是她的演技嗎?以前的優娜也曾如此想過。但現在再也不會了。實際相處過以後,優娜知道琋兒大人完全沒半點心思演戲。她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是出自真心。反觀優娜自己,即使現在,她對琋兒大人依然有一股說不出的反感,讓她感到自己的可悲。
也許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嬴得艾文大人的歡心,但她毫不理解這樣的人是如何生存的,毫不理解,也就無法扮演好琉璃這個角色——她們太相像,太相像。
憑什麼她能擁有幸福、憑什麼她能擁有安穩、憑什麼她能擁有她沒法擁有的一切……
手不期然緊緊捉着劇本,優娜深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能夠教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不能夠教自己的感情流露出來。
要知道,她已經比以前幸福許多。
她已經,能在更加接近的距離看著艾文大人。
這原就是她的願望,不是嗎?
除了脫離以往生活以外的、最深層最奢移的願望。
能在這裏看著魔王,並用自己的演技逗樂他、帶給他一小部份的快樂。
為了這個心願,再難的角色她也可以克服。她也必須克服。
為了在舞台上,展現一刻的光芒——哪怕只有一刻,也祈求他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
再度深吸一口氣,優娜告訴自己,當她再張開眼的時候,她便是琋兒、也是琉璃。
幸福得教人難以想像的女人。
只盼這個幸福的女人,能在三年後的這個平安夜上,獲得艾文大人一秒的注目。
縱然只有一瞬,亦必將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