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世界,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樣?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有著強烈的探索慾望,他們總喜歡不厭其煩的替未知的事物分門別類。
然後,對於那些永遠也無法運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就將之冠上一個奇怪的名詞——鬼。
鬼······真的存在嗎?
——還是說,其實它也只不過是神秘大自然中,一個美麗的錯誤罷了······?
我是夏含語。由自己來說似乎有點奇怪,不過······我是一個經常能遇到詭異事情的少女。
我出生在南部一座純樸的鄉村,根據奶奶的回憶,在我剛生下來還只會「哇哇」大哭的時候,有位雲遊老道士碰巧來到家中,看見我便道:「這小娃子的一生注定不尋常。」全家人聽了很高興,但那老道士隨後卻嘆口氣:「不尋常並非就是好事,待她在長大一些,或許會看到許多不想看到的東西······」說到這,他便欲言又止的匆匆離去了。
——不想看到的東西?
時至今日,每當回想起那老道士的預言,仍然會不禁發起呆來······難道,他指的是我能看見鬼?總之從那以後,奶奶就長年在家裡誦經拜佛,以祈求我能平平安安。
但這卻依然無法阻擋我必須面對的命運······
可以說這一生中我的確遇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我決定將它們通通寫下來。
『下一站,台北車站。需要下車的旅客,請留意隨身攜帶的行李。下一站,台北······』
搖晃的列車車廂裡,響起了不大不小的廣播聲音。
——嗚嗯······到了啊?
漫長的旅途使我備感倦怠的睡著了,好在有廣播······
我一邊捂住嘴打著呵欠,一邊將置物架上的隨身行李箱艱難的搬下來。
「不好意思小姐,借過!我趕時間,謝謝!」「先生!先生!請注意將垃圾分類好嗎?麻煩配合一下。」「小新!說過多少次,離黃線遠一點,這樣很危險!」
——喔哦~~這就是台北呀?
下了長途列車,喧鬧吵雜的人聲立刻竄進耳朵裡,使我不禁好奇地睜大雙眼四處張望。果然和鄉下老家的悠閒感完全不一樣,每個人臉上都充滿熱鬧城市裡應有的「生活感」。
嗶嗶嗶嗶。
手機趁我還漫步在月台上觀光時焦急地響了起來。
「喂?」
「喂,小語啊?我是念英阿姨啦,妳那班車不是這時間到嗎?」
「啊、阿姨好。對啊,我已經在月台上了。」
「噢,好好好,阿姨也到車站了。那我們就在南一門碰面好嗎?知道怎麼走厚?」
與念英阿姨商量好見面的地點,我便收起手機,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依循頭頂上的指示牌前進。
也許是正值下班的尖峰時段。我險些就要淹沒在車站的洶湧人潮中——這幅壯觀的景象甚至使我覺得隻身其中的自己相當渺小······不過,類似的體驗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在鄉下獨自穿梭於蒼翠的山林間,以及爬上群山環繞的至高山頂時也有過同樣的感受。
砰。
額頭似乎撞到了站內店家的透明玻璃,碰撞的聲響惹來不少人的注意。
「嗚嗚······好痛。」我摀著額頭低聲嘟噥。
——又想東想西的出神了,真丟臉。
重新打起精神,南一門很快就到了。再度回到地面上才知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夜的晚風舒服的吹拂過我披在肩上的烏黑長髮。
「——小語?是小語吧?」一個親切的詢問聲從右側傳來。
我循聲望去,是一位穿著打扮十分儉樸,與這座繁華都市顯得格格不入的中年婦女。可是我反而覺得這樣很好······能讓自己感覺到家鄉的味道。
「是我沒錯,好久不見了念英阿姨。」
「唉唷,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妳才念國中吧?」念英阿姨先是將手擺在自己胸部附近晃了晃,然後才拍拍我的肩膀,開心地上下打量:「那時候妳還只到阿姨的胸口呢,現在都長這麼大了,變漂亮了~阿姨都快認不出來了!呵呵呵。」
我只能一邊輕輕摳著臉頰,一邊無奈地苦笑回應「阿姨一點也沒變,依然那麼成熟美麗。」等等的語句。
——這位熱情的念英阿姨是在我念國中那年,舉家搬到台北來的親戚,媽媽的姐姐。打從我有記憶開始,除了奶奶以外,對我最好的就是念英阿姨了······記得當時她們離開老家後,我整整哭了三天兩夜。
憑藉著不錯的高中學力成績,我考上了台北的大學。原本還擔心未來在北部生活上的問題,也是念英阿姨替我找到就近的出租公寓。
「小語啊,一個人在台北不容易,有什麼需要就跟阿姨說,知道嗎?」
念英阿姨在路口的紅綠燈前停下,從機車照後鏡裡對我意有所指地微笑。
——阿姨是個好人······所以只說的這。
其實回想起來,這一切為什麼會開始都得從我國中那段時間說起——當時爸爸在外頭的事業逐漸擺脫了窮困局面,成了南部一代頗有名氣的企業家······可是就因為口袋裡有了點錢,他拋棄媽媽,娶來一個小他十多歲的漂亮女人。
——也因為口袋裡有錢,爸爸贏得了我的監護權。幾乎失去一切的媽媽,開始認為這都是自己的錯,年華老去青春不在,所以留不住爸爸的心;賺的錢不夠多,所以養不起最愛的女兒。
升上高中那年,媽媽自殺了。
說實話,我認為是爸爸殺了媽媽的······所以我討厭他,討厭因為有錢而變的傲氣十足的爸爸,覺得他不過就是個看了就想吐的暴發戶。
於是我報考北部的大學,說什麼都要離他越遠越好······
「小語,我們到了哦。」
念英阿姨的提醒讓我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已經到目的地了。
這是一幢坐落於山腳下社區內,外觀看上去有些年月的老舊公寓。朝它的身後望去,依稀可見黝黑的山形輪廓。雖然現在才晚上七點多,整個社區巷弄顯得十分寧靜,彷彿徹底遠離了外頭的都市喧囂。
「怎麼樣?環境還可以吧,這裡很安靜,而且房租也比別的地方便宜。」念英阿姨一邊將摩托車停妥,一邊微笑地指向後方那座一片漆黑的大山:「離妳的學校也很近,喏,就在後邊那山上。」
似乎是擔心我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危險,念英阿姨緊接著道:「啊,阿姨家也在這附近,騎車五分鐘就到了——妳要是有什麼事記得給阿姨打電話啊?」
「阿姨妳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沒問題。」
念英阿姨只是有點敷衍的點點頭,便帶領我往公寓裡走去。
叩叩。
我們在門牌上寫著「房東管理室」的門前停下,念英阿姨禮貌地敲了敲門。
隔了一會兒,是一位年約30出頭的年輕男人前來應門。
「啊,房東先生,我是許太太啦,前陣子跟您預約今天來看房間順便簽約的。」
看念英阿姨稱呼他為房東後——老實說我有點小驚訝······因為眼前的男人跟自己以往想像中的房東先生形象完全不同,他們不是都應該頭頂微禿、穿著邋遢的汗衫四角褲與夾腳拖······啊,我又胡思亂想了。
「哦!您太客氣了,之前還跟您說別這麼拘謹的。」房東說著,眼珠隨即注意到念英阿姨身後的我,於是問:「這位是······?」
「啊,這是我外甥女——夏含語,就是她準備住進來的,大學生了嘛,都想學著獨立。」
我向著房東微笑的點頭——念英阿姨,妳太熱心了啦······
房東先生隨後進屋拿上薄薄的簽約簿,便帶領我們往預定的房間前進。
「這裡環境清幽、治安也不錯。」我們一邊踩著階梯,一邊聽房東解釋整棟公寓的情況:「啊,順道一提,來這裡租借套房的都是XX大學的大學生。初來乍到的,夏同學有與自己年齡相近的同學做鄰居,對於習慣都市生活應該也有不少幫助吧,哈哈哈。」
——原來如此······我一邊聆聽述說,眼睛順道環顧了途經的四周。確實如房東所言,充滿大學生生活感的物品充斥在公寓的走廊。唯一特別的,大概就是這幢公寓每層的樓梯間,都設置了一個直立式、風格古色古香的燈籠。
突然,在我們一行人經過三樓要通往四樓的樓梯間途中,一股涼颼颼的氣息打斷了我的思緒······
那就好像周圍的氣溫瞬間下降了不少,而且有一種莫名的詭異令我相當難以形容——感覺猶如有人用失去溫度的手掌,輕輕撫摸你的後背一般。
「小語?妳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耳邊響起念英阿姨關心的詢問。我這才發現自己呆愣在樓梯間時,與她們的距離已經拉開了不少。
——念英阿姨與房東先生都沒有感覺到?我疑惑的撓撓頭髮,最後打量一眼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樓梯間······
也許是舟車勞頓,一時產生的錯覺吧······?
我的房間就在四樓轉角處的第一間,也就是在樓梯間的旁邊,與它只隔了一道水泥牆。扣掉一坪大的衛浴間,是個四坪左右的方正套房,預先半開透風的窗戶是唯一的通風口。
「房東先生······」
在確認完沒有任何配備的家具損壞後,準備簽下合約的我,眼光注意到了一條奇怪的條目,「入住的房客,請盡量避免在深夜12點後出門或晚歸——這是······?」
一般來說,外住的好處不就是因為沒有門禁嗎?——雖然這條規章並沒有強制性,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哦,那個啊,」房東聞言立刻微笑的解釋道:「妳別擔心,只是基於房客太晚了還在都市裡跑來跑去,容易發生意外······唉,現在這景氣,什麼行業都不容易啊!」
看他欲言又止的嘆氣,我倒是明白的點點頭。有道理,要是住在自己屋簷下的房客發生什麼事,名聲傳出去了願意租屋的人自然就少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那種喜歡三更半夜還往外跑的人。我一邊歪頭想著,一邊將工整秀麗的字體簽上姓名欄。
房東在確定完一切置辦手續後便離開了。交代完一些生活上的瑣事,念英阿姨也回家去了。
我將電視調到平常最愛看的娛樂頻道,然後把行李箱中簡單的日常用品以及所有的衣物分別布置妥當。
另外,不得不承認才剛搬進來一個小時我就有點後悔了······因為這裡的隔音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住在隔壁的房客,從9點開始吵了足足一個小時的架。我甚至能從聲音上分辨出是一男兩女,至於內容······不用說明大家也應該清楚才對。
眼看已經10點多了,雖然我不是很喜歡管別人的閒事,但是他們造成的噪音很明顯影響到其他房客的安寧與權益了吧?
於是,儘管百般不願意,我還是決定前往關切······
沒想到我才剛打開房門,隔壁房間的大門也在一聲巨響後被粗魯的推開。
兩個大學生年紀的青年男女來到門邊就是一串謾罵咆哮。
「陳子豪!沒想到你是這麼過分的人,我詛咒你雞雞爛掉!」
「嘴巴放乾淨點,不爽就滾啊!不就因為我有錢才死纏爛打不肯走?自己照照鏡子看看吧,妳哪一點比的上小彌——」
那男大生對著女大生一陣辱罵還沒結束,就對我突然的介入在他們中間感到詫異······
「誰、妳誰啊!?」
「有錢了不起啊!!!」
啪!
「嗚······噢······幹,妳們······嗚······」被我一腳猛踢中褲檔中央,那男大生瞬間跪地,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我得意地揚起嘴角,一把拉起身後哭到連假睫毛都懸在半空中的少女,「我們走。」
「?······?喔······」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當下會那麼做······唉,八成是他們的對話,讓自己想起以前爸爸媽媽的回憶吧。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小芬將我遞給她的面紙包,以光速變成一團團的水餃。
——我也不曉得怎麼會想把小芬帶回房裡······好吧,也許是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傻事,至少暫時讓她有個抒發心情的管道。
聽人訴苦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還是長話短說——不過說來話長······唉,總之她的名字是蘇曉芬,和我一樣是即將上大一的新生——和那爛人是在高中時認識,為了追愛來到台北,結果結局卻是剛才的慘劇。
「嗚嘶······早知道就聽朋友的話,不來台北了······」小芬用面紙擰了擰鼻子,「來這裡一個月了,原本以為還能挽回······真像個笨蛋。」
「那種男生還是算了吧,不值得妳為他花更多心思。」
我一手撐在合式桌上,一手無聊的轉著電視頻道。
「······看妳不像是北部人,妳也是一個人到台北來念書嗎?」
「嗯。是呀。」
「蛤啊~那妳在這不也沒什麼朋友?」說到這小芬又紅了眼眶,「我現在就好想家鄉的朋友喔······」
我將遙控器慢慢放在桌上,用略帶涵義的眼神望向她。
「······我沒有朋友。」對,無論是在台北,抑或是在南部的家鄉都是如此。
「?」小芬不明白的眨了眨濕潤的眼眸,「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怕我。」
整個房間陷入一片寂靜。甚至連電視機裡的歡笑聲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倒映在我晶瑩的眼瞳中,小芬那美麗標緻的臉蛋。
「怕、怕妳什麼······?」小芬遲了半晌之久,才怯怯地問。
我微微的苦笑,隨後看了一眼書桌上的時鐘,轉移話題道:「已經快過12點了,我看妳還是早點回家吧?」
「咦?咦~~~~!?」
小芬突如其來的驚叫把我嚇了一跳,只見她整個人跳了起來,轉身看向書桌上的時鐘。
「含、含語······」小芬背對著我說出的話有些發抖。
「嗯?」
她隨即轉過身來,雙手合十的向我鞠躬拜託道:「我、我今天可不可以住妳這裡······拜託!」
「咦?咦!?」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要求驚詫的兩眼圓睜,「怎、怎麼忽然說要住下來?」
「以、以前都是子豪陪我回去所以沒關係,可是現在······」小芬的眼神有些恐懼的飄向身後的牆壁,「我、我不敢一個人走到一樓······之前聽子豪講過,這裡的房客都不敢這麼晚走進樓梯間。」
——我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妳······什麼意思······?」
五分鐘後,我帶著小芬走出房間,一步一步地朝通往一樓唯一的通路——樓梯間走去······
因為我認為,這只不過是人們以訛傳訛,讓人心生畏懼的荒誕風聲罷了。我可不想因為這種沒有任何根據的說法,就把小芬留在房裡一晚——抱歉,我這個人喜歡「個人空間」。
「沒事啦小芬······妳這樣掐著我很痛呀。」
「對、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怕嘛······」
這裡的樓梯間沒有設置日光燈管。深夜裡,透過那直立式的古老燈籠照明,雖然明亮卻也隱隱透露著一絲詭異。
也許是受到身旁小芬的情緒傳染,我也有些緊張起來,腳步自然而然顯得有些慌亂。
忽然,又是那種氣溫驟降的陰冷感傳遍全身——
「呀啊啊啊啊啊啊————!」
小芬冷不防地尖叫把我嚇的臉瞬間白了一半。當真是鬼嚇人不恐怖,人嚇人才會嚇死人!
「妳怎麼、冷靜點,發生什麼事?」
一邊安撫將臉埋進我胸前的小芬,我一邊緊張的環伺毫無異狀的三樓樓梯間。
「那邊、那邊啦······妳、妳不覺得那個燈籠很恐怖嗎?」
「沒有~沒事!妳別自己嚇自己,」一邊無奈地安慰小芬,我將目光抬起正對向那盞燈籠,「那就是個普通的老式燈······」
一瞬間我為之語塞——那是因為被一隻名為恐懼的手,狠狠掐住頸子的關係。
閃爍著昏黃光芒的燈籠上······不,正確的說是在它身後牆壁前搖曳的影子裡,有一張臉!
那真的是一張臉,在晦暗的黑影中略顯蒼白——一張女人輪廓的臉。
「怎、怎麼了怎麼了!含語,妳不要嚇我啦~~」
小芬依舊將臉深埋在我胸前急得直跺腳,從聲音來判斷她似乎又要哭了······
「小芬······妳幫我確認一下燈籠的後面,是不是有一張臉?」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不要叫我確認那麼恐怖的東西呀!」
——我的視線再度回到燈籠上,只是一個閃神而已,那張臉就消失無蹤了······
帶著小芬繼續往下走,我仍然不時地回頭望向靜靜置於樓梯間的燈籠······難道自己今天搭車一整天真的累了,所以一時眼花?
接下來一路就顯得平靜多了。我們順利地來到一樓,我在確實的目送小芬騎著機車從巷尾的盡頭遠去,才安心地轉身進到公寓。
待自己即將要踏上三樓通往四樓之間的樓梯間時,我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一股莫名的不安很快地充斥在我腦海中······
糟糕,剛才那燈籠後面的臉實在太詭異,怎麼才剛上台北的第一天就這麼倒楣······要是它等等又出現怎麼辦?
——算了,不看那盞燈籠總行了吧······?當然,我更希望剛才一切只是自己眼花。
一邊暗忖著,下定決心的我將頭低低的垂下,眼光緊盯著腳下踩的每一層台階朝四樓前進。
就在我踏上放置著燈籠的樓梯間平台之際——一雙穿著布鞋,明顯是女生的腳進入了我的視野中······
有人要下樓?雖然時間已經是深夜,不過這裡住的都是大學生,會在任何時間點出門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呃、不好意思。」
心裡如此想著,我只是稍稍的低頭示意便快步向上,並沒有抬頭確認那位房客的長相。
人都是這樣的——總是容易對無法釐清的事物產生旺盛的好奇心······
就在即將踏上四樓的那一刻,我還是決定要確認那盞燈籠一眼······因為實在太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看走眼。
回頭往下看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剛才那位與自己錯身而過的女生還佇在原地。就在那盞燈籠前面,以毫無生氣的表情,靜靜地注視著我······
恐懼的顫慄順著腳底慢慢爬上脊背,我甚至能清楚感覺到頭皮由裡至外的發麻。
是那張臉!是剛才在燈籠影子裡的那張臉!
恐懼彷彿將時間凝結了。我的雙眼一動不動的緊緊盯著它······
隨後,它默默地舉起左臂,指向那盞老式燈籠後,便猶如一陣煙般消散在了樓梯間中······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總算從恐懼的束縛中解放,我也顧不及維持公寓安靜與自身形象了,驚聲尖叫的就衝回了房間被窩裡發抖。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又來了,我又看見了,我又看見了!不行,這裡不能住,我要搬走,對,明天就搬!押金我也不要了!嗚嗚······我怎麼這麼倒楣,這才剛上來台北的第一天呀!
原本還因為『看見』了而窩在床上發抖的我,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夜很寧靜。夏夜的微風透過半掩的窗口,輕輕吹進房間裡。
可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房間裡逐漸瀰漫起一陣陣令人相當不舒服的氣氛······那就猶如有一個鉛塊死死的壓在心口似的難受與沉重。
我微微皺起秀眉,迷糊的翻了個身想將那種壓在身上的物事擺脫掉——可是無論怎麼翻動,那種沉重感依舊如影隨形······
「厚······」我從床上坐了起來,不耐煩的嘟起嘴。
大腦逐漸恢復清醒,聽覺也隨即開始工作——突然,有種沉悶而且古怪的聲響,通過耳膜透過神經傳進我的腦中······
咚······咚······咚······咚······
這是什麼聲音······?
我好奇地豎起耳朵,想釐清這聲音是從何而來、又是怎麼造成的——五分鐘過去了,它依舊不屈不撓,平緩而有節奏地響著,沒有絲毫停頓的跡象······
那聲音很枯燥,像是有什麼不夠硬實的物體,不斷撞擊著另一個相當堅硬的物體所發出的悶響。低沉的音調,使人越聽就越覺得渾身不對勁。
循著那怪聲,我的腳步停在房門前······我想起了不久前在樓梯間裡發生的事——不過,好奇心很快地就壓過了恐懼感。
喀喇。
推開房門,半夜三更的公寓走廊如今顯得十分寂靜,甚至,有些詭異······
咚······咚······咚······咚······
聲音,是從轉角樓梯間傳來的。
為了一探究竟,我下定決心般的緊咬下唇,雙手用力抓著將自己包成寄居蟹的單薄棉被,踏出第一步······
聲音依然非常有規律地響著,猶如在引導般的慢慢將我帶到樓梯間那盞燈籠面前。
詭異的低溫再度壟罩全身,從老式燈籠散發出來的溫黃燈光,那原先如陽光般的光芒眼下卻莫名地變得一片血紅······
我強睜著眼睛緊緊盯住燈籠,甚至感覺到心臟正劇烈跳動,幾乎快從胸口蹦出來。
那沉悶的怪聲,正是從燈籠裡傳來的!
人類本身或許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吧,不管再怎麼樣怪異離奇的場合下,一旦得知事端的來源處,就會產生某種強烈的探究慾望,那種欲望甚至能夠壓過恐懼。
我緩緩地舉起手,然後心一橫,猛地將燈籠的籠罩掀開!
············裡面什麼也沒有。
除了持續發光發熱的大燈泡外,完全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存在。
恐懼感像是瞬間找到了宣洩口,我幾乎是快要虛脫般的鬆了一口氣。
但這似乎只是中場休息······
咚!······咚!······咚!······咚!·······
那陣枯燥而規律的聲響並沒有就此終結,反倒使人聽得更加真切、清晰。
彷彿永無止盡的恐懼讓我差點站不穩身子,我倚在扶手前,使勁地讓理智保持清醒——
是牆壁······那張令我再熟悉不過的臉,猶如浮雕般的出現在燈籠後面的牆壁上!
『為······什麼······』
它的輪廓越來越明顯、突出······然後厚實的水泥牆在我的眼前迸裂碎開,兩只腐爛到只剩枯骨的手,忽地死死掐住我的頸子——
『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放我出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的畫面瞬間變得模糊,等我再度意會過來——自己正坐在床上冷汗直流的喘著大氣······
刺眼的陽光,從床旁的窗戶透進房間裡······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是······夢?只是一個夢······?
叩叩叩叩叩叩。
就在我還抱頭暗忖之際,房門響起有些粗魯的敲擊聲。
那種聲音非常沒禮貌,簡直已經是一種噪音,於是我不耐煩的翻身下床來到門前。
開門一看——原來是昨天隔壁的爛人先生······
那爛人見到眼前少女沒整理的毛躁頭髮,以及略顯寬鬆清涼的打扮嚇得一愣。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立刻驚訝的環住身體,「看屁啊!」
「又不是我想看······」爛人無奈地翻個白眼,才以很差的口氣道:「小姐,現在才早上六點半,妳知道那樣鬼吼鬼叫的會打擾到別人睡覺嗎?」
——嗚······該不會我剛才被驚醒的聲音很大聲吧?真丟臉······
「不行嗎?你們昨天不也打擾到別人的安寧?」我理直氣壯的雙手環胸,「我就喜歡在早起的時候大叫,怎樣?」
「妳!」爛人忿忿地用手指指著我,但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麼而皺起眉頭,「欸,妳脖子上那是什麼?」
······我的脖子?
我疑惑地將手放上脖頸——忽然,夢境裡最後被死死掐住的那一幕,快速的在腦海裡回播起來。
我二話不說地衝進門旁的衛浴間,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瞬間恐懼的煞白——
纖細白皙的頸子兩側,果然有兩道清晰的紅手印!
那麼說······那麼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不只是場單純的惡夢!?
「喂!?妳要幹嘛啊?」
我迅速地換上鞋子,一把推開杵在門口的爛人,就朝樓梯間跑去······
只有三樓到四樓樓梯間會驟降的氣溫、隱藏在燈籠影子裡的鬼臉、那莫名沉悶的聲響、以及那位從牆壁裡出現的女生······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終於明白了!
來到樓梯間的燈籠面前,它仍舊靜靜的佇立在原處。
我不假思索地將整個老式燈籠拆下,雙手緊緊握住僅剩的細長金屬製支架。
——昨晚,那個女生所指的其實不是這盞燈籠······而是在它後面的這堵水泥牆壁!
啪!啪!啪喇!
「妳、妳到底在幹嘛啊?」
看我不停的用堅硬的金屬支架猛敲著牆壁,爛人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一個瘋子。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一邊賣力地敲打著牆壁,一邊艱難道:「這棟公寓裡的流言······那些關於樓梯間的鬼魅傳說,我認為一切的答案······就在這面牆壁裡!」
「妳在胡說什麼啊······妳不會是個神經病吧?」
巨大的噪音開始惹來鄰近幾個套房裡的大學生關切,他們逐漸三三兩兩的聚集到樓梯間附近。
砰、喀啪!
我沒有理會爛人的風涼話以及旁人的眼光。終於,金屬支架像是撞擊到牆壁上某個簍空的縫隙,在傳出一個脆響後裂開了一個黝黑的深孔······
一股令人難以啟齒的怪異氣味隨即從裡面飄散出來。
「哇靠!這什麼味道啊!?」爛人不禁面色鐵青的摀住鼻子。
「少廢話,還不快點過來幫忙!」
「夏同學!妳們在做什麼!?」大概是一大早就傳來太過喧鬧的聲響,房東也來到了樓梯間,「這、這個洞是怎麼回事!?」
最後,我們在破開的水泥牆壁裡,發現了一整具完整的骷髏骨骸。
根據警方的調查,是一位女性骸骨——研判可能是以前住在這棟公寓裡的女大生,至於究竟是誰殺了她,然後將屍體藏進樓梯間的水泥牆裡,由於事隔多年而且現場四周也沒有任何的相關跡證,使得這起案件變成了一宗懸案······
「含語,我覺得會不會是妳們那個房東幹的啊?」
我與小芬在附近的星巴克裡,一邊喝著咖啡閒聊著,她沒來由的皺眉這麼問道。
「這個警察好像早就調查過了。」我一手撐著臉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那個房東也是這兩三年才剛接手那幢公寓——據說好像是前一任房東幾年前急著轉手,他也是基於便宜才買下來。」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究竟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也只有當事人才曉得吧?
我寧願去相信,不論一件壞事被藏的多麼隱密,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吧?
隱約的,我又看見了那個女生。祂靜靜地佇立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中——唯一和先前不同的是,祂的臉上帶著美麗的微笑······
在對我深深的鞠躬後,隨即隱沒在了車潮之中。
「含語、含語?」
見我對著窗外的大馬路一個勁兒呆看,小芬順著視線看去,卻只有一片再普通不過的都市景色。
「······妳在看什麼啊?」
不知道是怎麼了,我突然有點想哭······所以只是對小芬苦澀的一笑。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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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寫過這種一篇結束的短篇,所以嘗試著寫寫看。
另外,打算將這些一篇篇的短篇都連貫起來,主角自然是以夏含語為主,我覺得這種有劇情式的短篇似乎比較有趣?
希望大家在看女僕粉碎者!的輕鬆之餘,也品嘗一下恐怖懸疑吧~感謝支持囉。
下一篇什麼時候會出來就不一定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