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帶回熊熊燃燒的樹枝回來時，已經不見兩人。
他在喪失目標徬徨遊走的腐屍群中，看見被捆仙繩束縛的五隻飛殭還在地上奮力掙扎著，看不出來兩人有被吃掉的可能，猜想應該是逃走了。
他隨手將火丟向飛殭，它們腐朽的身體遇火則燃，發出宛如燒柴般劈啪的噪音，很快就融化成一灘黑水沒入土內，連骨頭都不剩。
「這兩個傢伙上哪去了？」
他蹙眉，沿著草原朝東走，一面不停地掃視四周，但不僅不見蹤影，也聞不出兩人的氣息。
因為趙子辰也沒有召喚他，猜想可能是成功逃回破廟，正打算折回去時，人面鳥從天空降落，用兩隻腳笨拙地走向饕餮。
饕餮立即拔出劍，人面鳥一點都不懼怕，反而咯咯咯地瞇眼笑著。
「咯咯咯……先別動手喔。你在找的人是他們吧？」
天空墜下兩團白絲，各由幾條細卻堅韌的蜘蛛絲懸掛在半空，絲團捆住的趙子辰和柳明梨只露出頭部，身體都被白絲綑綁住，早已昏過去。
「咯咯咯……如果你不乖乖聽話，我可是要讓他們當土蜘蛛的晚餐啦！」
一隻黑色，腹部卻裹著黃色及紅色紋路的大毛蜘蛛，靈巧地控制牠十隻長滿黑色粗毛的長腳從樹林裡爬出來，牠的肚子隨著每次呼吸而鼓動，似乎非常飢餓地動著口器，黑亮的複眼凝視著前方。
「拿他們當籌碼？怎樣隨你便，不干我的事。」
饕餮冷眼瞟他們一眼，無所謂地聳肩。
人面鳥眼球在眼眶打轉一圈，咯咯咯冷笑著：「原來他們對你來說這麼沒價值……真可悲啊，他們可都是聽了你有難急著救你，才會被土蜘蛛逮住的吶！」
饕餮心底一怔，視線緩緩移向為他而陷入危機的兩人。
冷漠的眼中閃過以前不曾出現過的猶豫。
「既然這樣，那就把他們吃掉吧！」
人面鳥振翅起飛，盤旋在空中，利爪俐落地割斷支撐兩人重量的絲線，線一斷，眼看兩人就要墜落於土蜘蛛大開的嘴中，土蜘蛛高興地鼓動腹部，抬頭迎接。
饕餮離地躍於空，在半空之中變回原形──全身漆黑、身形修長纖細，宛若豹的妖獸，瞳孔同樣是神秘的琥珀色。
牠奔馳的速度快如閃電，一個飛躍從空中攔截兩人的絲團，土蜘蛛撲個空，為了確保兩人安全而不戀戰，飛也似地奔離這個危機四伏的古鎮。
土蜘蛛憤怒地試圖追上，但是速度懸殊，根本只是徒勞。
人面鳥振翅在空中，卻也只能目睹饕餮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樹林之中，知道自己的速度追不上恢復原形的饕餮，也不浪費體力去追。
牠冷冷地笑著，「嘖嘖嘖。看慣他人類的樣子都忘了本來是個妖獸……但沒關係，光是告訴主人找到他這個好消息，他一定會獎賞我的，咯咯咯……」
牠拍拍翅膀，消失在黑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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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飛馳於夜裡，恢復原形的牠全身散發出的強烈妖力，定會引來許多潛伏於夜裡的妖怪覬覦，牠現在必須要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將兩人放下，並且變回人類型態才行。
因為他知道，以原形出現可是會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
所以他總是以人類姿態出現，第一可以方便從人類那得到情報；第二是藉此讓自己隱藏妖力。雖然這樣一來無法發揮強大的妖力，但同樣也可以較不被注意到。
這就是他之所以能躲藏十幾年，卻不被找到的原因。
在深山密林之中，牠感覺到有些妖力較具威脅的妖怪開始蠢蠢欲動，甚至尾隨著牠，牠必須盡快變回人型，否則將會帶給自己以及兩人極大的麻煩。
還好東方山巒的天空已經亮起魚肚白，天就快亮了。
陽光驅走黑暗，為黑暗的森林照亮，帶來希望，遠方傳來聲宏亮的雞鳴喚醒萬物，藏匿在陰暗處的邪惡眼睛，也遁逃回光到達不了的黑暗深谷沉睡，等待下一次的黑夜降臨。
饕餮見前方山頭不僅有陽光，鄰近區也有水源，而且這裡森林較稀疏，就算有毒蛇猛獸躲藏也很容易察覺，認為這裡應該算安全，牠將兩人放下。
用利齒和前爪小心劃開束縛他們的絲繭，發覺他們雖然沒什麼傷口，但四肢因為被捆得太久，血液流通不順之下呈現可憐的淡紫色。
牠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側躺下來，用自己的身體和尾巴將他們包圍起來，用自己的體溫使他們的血流加速，恢復最佳狀態。
為了救他們，饕餮奔馳了很長一段路，感到些許疲憊，暫時閉目養神。
意識依然清醒著，感覺四周的變化，耳朵偶爾顫動。
兩人在牠的保護下，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由於饕餮身上的毛皮相當溫暖柔軟，有如躺在高級的蠶絲被之中舒適，這樣的溫暖與安全感令兩人自然而然地面露淡淡微笑。
在和平的晨曦下，時間有如停止般寧靜。
饕餮思考著，今天他們會落難，就是因為人面鳥刻意來找麻煩，而人面鳥是衝著自己來的，如果今後仍與他們同行，這類似的情形鐵定會再次出現，而下次，就不知道能否如此幸運逃脫了。
望著他們熟睡的側臉，饕餮眼中閃過一絲不捨，不過就僅有那麼一霎那。
看來……應該是分離的時候了。但至少，在他們醒來之前，就先保持這樣吧！饕餮心想。
幾個小時過去了，接近中午而開始悶熱。
「唔……」
陽光直射頭頂，趙子辰在刺眼的陽光中慢慢醒來。
一感覺到趙子辰有動作，饕餮立刻變回人型，並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還沒完全清醒的趙子辰與還睡得正香的柳明梨一下子失去依靠而滾到地上，痛得揉眼，無辜地甦醒過來。
趙子辰狼狽地跌趴在滿地落葉之中，一雙朦朧睡眼慢慢地掃視四周，驚覺自己和柳明梨不僅沒死，甚至還脫離險境，而饕餮也好端端的在身旁。
「小食、你沒事吧！我聽說你遇到危險──」
一看到饕餮，柳明梨與趙子辰忘記是自己遇險，慌張地跑到饕餮身邊緊張地問，還著急著看他有沒有受傷。
饕餮下意識迴避關懷的視線，低聲說：「我饕餮乃何許人也，豈有遇難之理？」
「那一定是小食大人救了我們、對不對？」
柳明梨紅著臉蛋，期盼的視線望著高她一截的饕餮；趙子辰愣愣地在口中無聲地重述「小食大人」這個名詞，似乎覺得不可思議。
「……」饕餮別過視線，「我只不過不想折壽而已，別無他意。」
但這樣冷淡的回答完全對柳明梨起不了作用，她依舊用熱切的視線著迷地望著他，已經在心裡默許了芳心。
「對了、上次遇見那隻人面鳥，犬神沒有現身保護我們……」
「犬神。」
饕餮沒等柳明梨說完，在他低聲令下，犬神像是期待命令已久地立刻現身。
牠乖乖地端坐著，除了體型較大之外，乍看下像是隻好動愛玩的普通小狗，牠搖著尾巴，張大圓亮的眼睛晶亮地望著饕餮。
「聽好，從今天起你要無條件聽那丫頭的話，她的命令就等同於我！聽到沒！」饕餮厲聲命令。
犬神垂下耳朵，尾巴也停止晃動，趴低身姿，一臉哀怨地望著饕餮，閃爍的眼睛似乎無聲地請求他收回成令。
饕餮不發一語地盯著犬神，兩方就這樣停滯足有數分鐘之久。
最後，犬神悲傷地低鳴一聲，乖乖地走向柳明梨，並在她面前坐下，尾巴搖晃得有些僵硬，心中似乎還對被饕餮拋棄而耿耿於懷。
柳明梨從沒看過犬神這樣乖乖在自己腳邊，受寵若驚。
「牠似乎只願意屈服在比自己還強的人，如果妳想使牠甘心跟隨，就必須要讓牠認同妳。現在這雖非長久之計，但多少都有幫助。」
「謝謝你、小食大人！」
柳明梨認為這一切都是饕餮為了她所做，少女心花朵朵綻放，高興得臉都紅了，她趕緊試著下幾個簡單的口令，犬神果真都照做了。
趙子辰悄悄湊近饕餮，曖昧拉高語調：「這不像你會做的事耶，人家都稱你『小食大人了』，該不會有一腿吧？」
「……中意她的人是你自己吧？我對人類一點興趣都沒有。」饕餮回答。
「哪、哪有啊！」心虛的趙子辰結巴起來，「我只是把她當成妹妹那樣疼愛而已！看她一個人孤苦無依、誰看了都會憐惜的！」
饕餮拉高左邊眉頭，瞟趙子辰一眼，擺明就是不信。趙子辰說不過他，只有嘴巴無意義地蠕動個幾下低聲抱怨。
腦海不經意想起人面鳥說饕餮是壞蛋的話，趙子辰臉色一沉，看向饕餮的側臉，「話說，你和那怪鳥好像本來相識？」試探性地問。
「……」饕餮默認。
他接著問：「牠說找你很久是什麼意思？羽化成仙又是怎麼回事？」
「……」饕餮臉色沉悶下來，眼神黯淡，「是煉丹之術。有邪道認為取妖內丹能夠煉製長生不死之藥，得道成仙。」
之前饕餮對於他的提問總是不理，這樣老實回答還真是新鮮，趁這難得的機會，趙子辰又追問：「那牠找上你，該不會就是為了取你內丹？」
饕餮點頭，「行蹤一暴露，就很難再躲藏。最好與我保持距離，以免連累。」
「你這是在擔心我們嗎？」趙子辰曖昧地笑著說，用手肘推推饕餮，「你別擔心啦，天就算塌下來都還有我替你擋著──呃，至少我懂醫療，不會讓你死啦！」
饕餮聽了他的話，眼中浮現淺淺的感傷。
因為曾經和他說過這類似話的人類，就因為和他扯上關係而被殺，甚至連屍體都找不到，這也是他決定不再與人有更深交集的關係。
見饕餮像是陷入自己思緒那樣視線空洞地落在地上，趙子辰扯開嘴角，似乎想起什麼似地傻笑著。
「……我說小食啊，你要聽個故事嗎？」
「？」饕餮挑眉。
「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好結尾的故事就是了。」趙子辰笑起來，眼神黯淡地望向遠處，「聽我師父說，在我懂事之前，我的雙親就已經慘遭妖怪毒手。是師父他老人家費了一番功夫封印妖怪，從牠的手上把我救回來的。之後，也不願提過去的事情，我連自己父母名字都不知道。」
饕餮似乎有些意外趙子辰會對他說過去的事情，他靜靜地凝視著趙子辰的側臉，想從他的表情中讀出說這些話的用意。
但是，趙子辰卻像是在敘述別人故事那樣自若，一點都沒有仇恨或是悲憤的情緒在裡面，這點反而讓饕餮不能理解，或許是釋懷了，也有可能是因為過去的事情無能改變而看開了。
趙子辰悠悠地說：「那個殺害我雙親、被師父封印的妖怪叫『窮奇』。」
聞語，饕餮心頭一震。
沒有察覺饕餮的表情變化，趙子辰自嘲地笑著：「明明與妖怪締下滅親之仇，但我居然覺得和妖怪做朋友不是壞事，至於除妖降妖，我一個都做不來……真是諷刺。可能是我太天真了，以為所有的惡與仇恨都能化解……到現在還是如此，所以我不曾想過要報仇之類的事。」
趙子辰頓了頓，無奈地嘆口氣。
「見你總是獨來獨往，相當厲害自信的樣子。但當你沉默的時候，我卻可以在你臉上讀到寂寞……」他轉頭看向饕餮，眼神溫和，卻帶了些許的悲傷。
「該怎麼說呢？像把自己鎖起來了，在高高的塔上，假裝什麼都事不關己，雖然看似堅強，但卻只是逃避罷了……看到這樣的你，就是覺得放不下心。我覺得你不可能是什麼壞妖怪……所以不管那隻怪鳥說什麼，雖然沒根據，但我就是相信你啦！」
趙子辰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豪邁地搭上饕餮的肩。
但饕餮聽了趙子辰這句話，眉頭緊蹙，「……牠到底說了什麼？人面鳥。」
「就是你曾經和檮杌、窮奇、渾沌這些妖怪一起幹了很多壞事之類的……」趙子辰想了想，又哈哈大笑起來，「反正一定是牠在胡說八道啦──」
「不，」饕餮垂頭，黑色長髮遮住表情，低聲道，「是真的。」
趙子辰表情僵滯在臉上，又慢慢緩下，尷尬咧嘴笑了幾聲，「我說小食啊，你這玩笑真的一點都不好笑，是不是有點過火啦？」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饕餮抬肩推開趙子辰掛在他肩上的手臂，壓低聲音說：「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是你自己理想化了。」
趙子辰的笑容慢慢垮下，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饕餮。
迴避趙子辰的視線，饕餮低頭，轉過身背對他們，就要離開。
「……別來找我。」
孤獨的背影如風似地，消失在陰暗的森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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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