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老婦人家門外,趙子辰深吸口氣,鼓起勇氣之後敲門。
這次大門很快就開了,老婦人一見饕餮背上扛著乍看下像是睡著的兒子,滿臉喜悅地綻放出感激的笑容。
「謝謝你們!真不知道怎麼謝謝、我……」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差點跪下來,趙子辰趕緊將她攙扶起來,表情既無奈又愧疚,在這種情況下根本說不出她兒子已經身亡這個事實。
饕餮默不作聲地將男子的屍體靠在門邊輕放下。
就在老婦人急著伸手接住她的兒子前一刻,趙子辰早一步用身體擋住,老婦人有些錯愕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做。
「嗯……在那之前我有些話要告訴您。」
「什麼?」
明明下定決心要說,但是一看老婦人用焦急的眼神望著自己,心軟的趙子辰突然感到壓力,如鯁在喉,半開的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饕餮毫不帶感情地直說,趙子辰慚愧地垂下頭不敢直視老婦人的眼睛。
老婦人先是呆了半响,緩慢將視線移向她兒子蒼白的臉,這才震驚地瞪大眼睛,發狂似地推開趙子辰,跌坐在她兒子冰冷的遺體身邊。
全身都在顫抖,她害怕地用手慢慢地靠近他的臉,指尖觸到冰冷後就瑟縮回來,悲傷的眼睛充滿淚水,順著皺紋滿佈的臉頰落下,嘴唇顫抖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孩子、我唯一的孩子啊……你怎麼忍心丟下我一個人……以後我要怎麼活啊……」
顧不得有外人,情緒激動不已的她抱著冰冷的屍體,淒厲的哭聲令人鼻酸。
目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趙子辰眼眶積滿淚水,咬著下唇,極力忍耐不要落淚;饕餮眼神冷靜,卻也有一絲的憐憫存在。
時間有若慢下腳步那樣秒秒煎熬。
不能言語的悲傷充斥著整間破舊的老房子,桌上和昨晚一樣擺滿了一人根本吃不完的豐盛飯菜,早已經涼了,卻還是等不到期盼的人歸來。
「對不起!」
少女的聲音打破沉默。
大家望向她,而她就跪在大門前,腰彎得就連額頭都沾上泥巴,長髮若絲簾般垂在地上,望不見表情,卻見淚水滴答落地。
「不是叫妳別出來嗎?」
趙子辰愣得壓低聲音緊張地說,少女沒有回答,還是保持著原姿勢請罪。
然而,身體微微在發顫,少女其實相當害怕。
「妳、又是妳這個妖女!奪了這麼多人命、現在就連我這唯一的兒子也奪走、存何居心?想把所有人都殺了妳才甘心嗎!」
老淚縱橫的老婦人大聲咒罵,恨得咬牙切齒,撐起老邁的身體折回屋內拿起掃把,明明連站都站不穩,卻還是掙扎著抓起掃把招呼在少女瘦弱的身軀上,一次又一次。
「這是有原因的!請聽我們解釋……」
「讓開、原來你們也和這妖女是同夥!」
趙子辰試圖再次擋住老婦人,但氣瘋的她根本不予理會,怕弄傷老邁的她,趙子辰不敢用暴力阻擋,但看她舉起掃把又要揮下,心疼少女的委屈,卻兩邊都無法幫忙,他索性用身體保護少女。
雖然竹掃把操在老婦人手中根本沒有多少攻擊力,但趙子辰本身是在道觀修行,沒做啥粗活也沒練身體,身子單薄,被這樣奮力地連砸好幾十下,自然也會疼痛受傷。
趙子辰咬牙不吭聲,少女在他保護下哭紅了眼睛。
「別打了……別打了……嗚……」
怕趙子辰多為她受苦,同時也因散不去的罪惡感壓在心頭,少女低聲哀求著,淚水無法止住地頻頻落下。
老婦人因悲憤使她力氣超乎平常,她咬牙垂淚,像是要發洩所有委屈似地,明明連掃把都快要拿不穩,身體也搖搖欲墜,有好幾次掃把根本只是打在地上,其實心力憔悴,早就已經筋疲力盡。
「再怎麼樣,人死也不可能復生。」
饕餮單手止住老婦人歪舉的掃把,低聲說。
聽他這樣果決地說出真實,老婦人雙手一鬆,早已用盡全身力氣的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板上,望著喚不起來的人,眼淚如泉般湧出,眼中充滿絕望。
「……你們走。」
老婦人哽咽地低語。
「給我走、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她竭盡力氣地嘶喊、咒罵。
最後,在人都散去之後,獨自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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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開小村莊,在溪旁暫時歇腳。
趙子辰背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只是烏青或擦傷,不碰到是沒關係,但睡覺總是得躺下,但這樣不僅沒法躺,只是動到,也是令他痛得齜牙叫苦。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少女低頭抿著下唇,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
「沒事啦!」趙子辰耐著疼痛咧嘴笑著,「只希望這點皮肉傷能讓她好過點就好了……」笑容緩下,眼中隱約看出無奈。
「對不起……對不起……」
愧疚的少女依舊頻頻道歉,又習慣性地將自己瑟縮起來。假想雙手形成的空間就是堅不可破的堡壘,能保護自己不受任何傷害與譴責。
趙子辰憐惜地望著這可憐的女孩,似乎想到什麼好方法,從腰間拿起那支翠綠色的竹簫,橫放在唇邊,只見十指在蕭上輕鬆躍動,吹奏出優美溫柔的旋律。
輕柔的簫聲越過河流,繚繞著山林,將大自然包圍起來。
有好奇的鳥兒從樹林裡探頭望;棲息於河底的魚兒也浮上淺岸聆聽。溪水流動的聲音與簫聲自然融合,襯托出獨別的意境,帶給人心靈上的安慰與平靜。
少女原本紊亂的心情隨著簫聲撫平下來,她擦去臉上的淚水,閉上眼睛靜靜聆聽著,心靈的傷口彷彿被輕柔包紮過,臉上慢慢地展露出淡淡滿足的笑容。
靠著樹旁休息的饕餮慢慢睜開眼睛,欣賞從繁茂的枝葉中落下來,那變化萬千的縷縷光絲,表情難得地放鬆下來。
簫聲靜止後,森林好像缺了什麼般空虛,只剩蟲鳴與溪水流動聲,靜得不像話。
「好點了嗎?」趙子辰柔聲問。
破涕為笑的少女稱讚道:「我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音樂,好像會治癒心靈那樣的安全感……真的好厲害!」
「這是我師父做的簫,也是他教我指法的……我對這方面特別有天份,學起來特別快呢!」趙子辰滿意地點頭,得意洋洋地拿起手中竹簫把玩,「總有天我要當上宮廷樂師,天天在皇宮裡和其他高手切磋切磋!」
「哼……先學好你的法術再說吧。」
饕餮毫不猶豫地打碎了趙子辰的夢想。
趙子辰不想在少女面前丟臉,因而惱羞成怒,他撇撇嘴,故意拉高音量,「我才不想被某個路癡說呢,我跟妳說,那小子居然──」
「趙子辰,你有本事大可再說一遍。」
饕餮不疾不徐地說,但那一眼就可以震懾上百人的視線可就不是這樣了。
「居然──我、我忘記了,啊哈哈哈!」
趙子辰掙扎著想說出饕餮的糗事,但是腦海裡不斷出現自己曝屍荒野的慘狀,又乖乖地把話給吞回去了。
饕餮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淡淡得意的表情。
少女黯淡地笑起來,「好羨慕,你們的感情真好,還有那樣的秘密……」
「你們感情真好」這句話讓饕餮翻個白眼,趙子辰只是覺得這女孩的判斷能力出了問題,因為明明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熱臉貼在冷屁股那樣的窘況。
「哼,我恨不得那傢伙快點去死,這樣我就自由了。」
「喂喂、你少搶我的台詞啊!」
饕餮冷冷地說,還別過臉去不想看趙子辰一眼,趙子辰也不甘示弱地甩頭,還順口回了一句。
但看在少女眼裡,似乎又被解釋成別的意思。
「聽說好朋友常常會吵架……我沒有這樣子過,從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好寂寞呢……」少女悠悠地說著,眼中是滿滿的憂鬱。
趙子辰看少女又往死胡同鑽,覺得不捨,暫且將其他情緒拋諸腦後,只想讓女孩恢復笑容。
「我們不就是朋友嗎?」
少女困惑地眨眨眼睛望著趙子辰,他突然覺得臉一麻,尷尬地別開視線。
「小食來──」他硬將饕餮拖過來,扯著他兩頰硬逼他做出笑容,「妳看,小食他也這麼認為喔!好開心哩!」
饕餮右額冒出數顆爆栗,感覺到殺氣,趙子辰迅速放開他。
少女掩嘴笑起來。
第一次看她綻放出如此可人的笑容,雖然臉上髒髒的,頭髮也沒有用心整理,但是仔細一看,她的五官端正,眉目清秀,有白細的皮膚及可愛小酒窩,確實是個美人胚子。
「對了、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呢!這樣怎麼行啊?」趙子辰想到什麼似地點頭,露出笑容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趙子辰,他叫小食。妳叫什麼名字啊?」
少女莞爾一笑,有些害羞地簡單回答:「柳明梨……可以叫我小梨就好。」
「對了,小梨,今後妳有何打算?」趙子辰問。
柳明梨攢眉思索許久,最後還是沮喪地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這樣啊……」趙子辰無奈地嘆口氣。
「你們呢?」
「我們要跋涉山水,到泰山一趟呢。」
「嗯……」
知道路不同就意味分離,氣氛突然落寞下來。
「不然這樣好了,妳先在這附近找個地方待一陣子,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把妳接回道觀怎麼樣?我師父可是非常厲害的,說不定還能知道辦法能解開妳身上的詛咒也說不定。」
面對趙子辰的提議,柳明梨猶豫著,她偷偷瞄了饕餮一眼。
「……是否可以讓我跟去呢?我很耐苦、絕對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趙子辰為難地說:「但……這路途恐怕相當兇險,我擔心會有什麼差錯……」
「我想學習自己駕馭犬神,這樣的話,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了!」柳明梨迫切地望著趙子辰,想起自己發生的那些事情,聲音轉弱地垂下頭,「而且,我真的不想要再一個人了……」
趙子辰憐憫地望著她,露出釋懷的微笑。
「我知道了。那我們一起走吧!」
少女高興不已地點頭,「嗯!」
轟隆隆──
天空深處突然傳來雷鳴。
三人抬頭一看,發現天色在不知不覺中轉暗,厚厚的雲層交疊在一起,在風中流動的速度非常快,看來不久將會降下傾盆大雨。
「真難得這時候會下雨……都入秋了,如果淋雨可是會著涼的,先找個地方躲雨吧!」
「嗯。」
他們在附近找到一間年久失修的破廟,裡面滿是蜘蛛網及灰塵不說,風吹來,半剝落的門窗嘎咿作響,屋瓦剝落嚴重,外面下大雨,裡面就下小雨,但在這荒郊野外,已經是最好的避雨處了。
匆匆躲雨的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有塊等人高,字跡模糊的灰色石碑佇立在破廟旁,風吹雜草搖曳,露出底下灰色墓碑,隱約可見上頭「鎮鬼靈廟」四個大字。
在同個時間點,寺廟對面的大松樹上棲息著一隻長相詭異的鳥。
牠體形比一般鳥類還要大上許多,生著人的臉,卻有著鳥獸的翅膀與足部。其面部表情陰冷可怕,口裡不搭嘎地生著銳利尖牙。
「終於找到你了,饕餮……咯咯咯咯……」
牠站在枝頭上看著三人走進破廟內,露出詭譎的笑臉,從喉嚨深處發出令人頭皮發毛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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