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與兔子)
男孩看著床上睡覺的男子,外頭下著雨,心裡其實有點鬱悶。
桌上那杯水男孩沒有喝完,他抱著自己的三隻兔子寵物坐在地上,頭上一對長長的耳朵偶爾顫抖,安靜思索那個已經出門好幾天的男人怎麼還沒回來。
床上男子的呼吸聲很平穩,平穩到令男孩感到些許的陌生。
那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吸血鬼,藍色的捲髮,躺在比自己身高還要大上一些的人的床上。男孩記得這個人的眼睛是金色的,雖然只看過一次。
「再看小心眼睛瞎掉喔。」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男孩訝異地跑離床邊,床上男子雙眼緩緩睜開,一雙金色的眼珠子彷彿在男孩逃離的瞬間看透了其心思,他慵懶地爬起身,笑嘻嘻地望向耳朵直豎、緊靠門邊、又全身佈滿警戒的男孩。
「不用這麼怕我吧,」男子說,「我只是突然想學學我那壞脾氣的朋友說話而已。」他頓了下,眼見男孩仍是戒心十足的模樣,不禁失笑:「看來我學得不像。我那朋友可是越兇就越得人疼呢。」
外頭風雨「蹦、蹦、蹦」的敲著窗子,時不時還會竄進閃電的陣陣白光和隆隆響的雷聲。這也並非全無好處,至少雜音可以使原先安靜的場所變得不再令人那麼尷尬。
男孩本來已經將手放在門把上,以便隨時逃走,但男子似乎毫無下床的打算......其實根本就像對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似的。
「是魯吉嗎?」
「嗯?」
「那個朋友,」男孩問。「是魯吉嗎?」
男子笑道:「怎麼可能是他呢,魯吉很喜歡小動物的。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誰?」
此時,房內門驀地被打開,打斷了男子的接話,也順便把門邊的男孩嚇到退至一旁。顯然屋子的主人回來了。
男人濕透了的黑髮貼在前額上,像剛洗過澡,穿著衣服洗。他的腳邊一下便被黑色大衣滴落的雨水積滿,看起來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染榛,你醒著?」男人疲憊的說。
「就在等你啊。」染榛走下床,站到男人面前然後伸出雙手。「快脫下來,會感冒的。」他笑了笑又補上一句:「不過我不確定殭屍會不會感冒就是。」
男人脫下風衣和裡頭同樣濕漉漉的毛衣放到染榛手上,頭髮的水很快就落濕了他寬闊的前胸後背,一旁男孩這才回過神,趕緊跑去抓了條毛巾遞上。
「褲子也濕了欸。」染榛說。
「你先幫我吊在後面,褲子我等等洗的時候會脫。」男人像趕時間般地拿起毛巾用力擦頭擦臉,男孩養的兔子們紛紛躲到男孩身後,免得被滴水濺到。
男人停下擦頭的動作,染榛順手拿走毛巾,走出房門。
「崇禹,怎麼了嗎?」男人開門見山的問。
「唔......沒事啊。」
「你不像沒事的樣子。」
「我......只是想問,魯吉這幾天去了哪裡......」
看著男孩怯生生的模樣,魯吉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孩子也曾遭遇過駭人聽聞的過往。
生前的魯吉,也是在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成為這孩子的依靠,至少在他長大以前。
男孩總是在魯吉以外的人前表現出堅強又難以接近的神態,魯吉知道那只不過是純粹想要保護自己的一種透明護罩,既脆弱又不堪一擊。
所以才需要有個人替他擋下。魯吉想。
-
那天也同樣下著雨。
三百多年以來,魯吉不斷在各地流浪。從充滿智慧的絲凡拉星、多采多姿的阿瑟斯星,到現在定居的法里傑故土,每一個去過的地方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他幾乎全部都記得......但他最想去的,卻是遙不可及、那位傳說中的萊特拉所在的巴巴托斯───如同書中「香巴拉」般的永恆仙境。
我總覺得,到了那裡之後,就算忘不掉悲傷的事情也沒有關係了。他曾在一段旅途中這麼告訴玖夜和那磨。
雨沒有下大的跡象,但遠處雷聲隱隱接近的情況不禁讓魯吉有些擔憂。
這片森林位於法里傑南方與西方原野緊鄰的邊境模糊帶,近來傳出有不少盜匪猖獗,專門搶劫迷路到這裡的遊客,十有九次撕票收場。因此魯吉接受某位有錢的地下人士委託,要將綠林大盜首領的頭拿回去交差。
大概是由於罪行遠佈的關係,強盜首領麥德遜‧肯特和他的同夥們最近一直等不太到獵物上門,團中已經有幾位兄弟開始抱怨首領的無能以及考慮脫身的時機。
「麥克,我覺得我們是時候該讓弟兄們回鄉了。」首先出聲化解寂靜的是麥德遜的胞兄傑爾,暗紅的長髮隨意束在頸後,下巴留有一小搓鬍子。麥克是他對麥德遜的暱稱。「這地方撈不到什麼油水。」
和哥哥一樣有著滿頭紅髮的麥德遜生性就討厭看別人臉色做事,兄弟倆雖然都步入中年,相貌差不多,但傑爾個性謹慎,麥德遜則是衝動份子,縱使兩人是雙胞胎,他們的部下仍然可以輕易分辨出誰是誰。
麥德遜顯然很不滿意這個結論,「都幹到這地步了才想逃走嗎?」他說道。「要死一起死,一個都別想逃。」
「我們繼續待在這裡的話會被國王的親衛隊找到的。」
「找到就戰死,逃走就給我劈死。」麥德遜說著也用力把手上大斧往地上敲。
傑爾皺皺眉頭,他這位弟弟就算再過三十年也還會是這副牛脾氣。「可是......」
「噓。」
就在傑爾還想再勸下去時,麥德遜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數十個吵鬧的盜賊片刻間鴉雀無聲。
藏身處外頭傳進一種微妙的聲響。
那是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但五感敏銳的麥德遜卻覺得隨著這貓咪般腳步聲的靠近,四周壓力也逐漸增強。他握緊大斧,向後方擺出迎擊的手勢,然後小心翼翼的走出藏身處。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竟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站在入口前的空地。
我聽到的聲音應該是在一哩半外啊......麥德遜心想。就是膽大如他,也很難相信會有人的速度可以快到在被察覺存在的同時瞬移至目標定點,而且無聲無息。
「這殺氣可不簡單啊。」麥德遜努力壓下恐懼,故作鎮定的說。「瞧兄弟你的樣子,貌似跟咱們混同行的,怎麼樣,我這有不少黃金,要交個朋友嗎?」
男人沒有回答。
「不用考慮了,我這裡啊───」
「麥克!拿好你的斧頭!」
幾乎是在和傑爾開口相同的一瞬間,一道銀光反射落下的巨雷劃過麥德遜視線,他下意識舉起大斧擋在身前,卻感到有股前所未有的龐然巨力襲向全身上下。
黑衣男的拳頭正打在麥德遜的黃金大斧上。
「他媽的───」
男人沒有給麥德遜喘息的時間,他迴身長腿掃過對方腰間,麥德遜趕緊彎下臂膀抵擋,右脅下卻也賣了破綻,男人瞬時收腳左拳擊向弱點,沒想到在要碰到對方的前一刻,一柄發著金光的刀刃就停在他的拳頭落點處,男人當下收拳後退。
麥德遜有一秒鐘認為自己會死,直到他瞥眼瞄見哥哥的黃金匕首在恰好時機出現,逼得敵人收勢。
「你是什麼人,怎麼一來就想殺人啊。」傑爾舉起匕首大喝道。
「哈。」
男人沉靜的嗓子令人不寒而慄,傑爾準備接招時,卻看見男人活生生消失了。
「人呢......」
「啊!?」
「不要啊!!」
「老大救命......!?」
「嗚啊!!」
「什麼!你們怎麼了!」麥德遜大喊。
回應他的只有一個接一個的慘叫,以及隨之而來的寂靜。
雨勢開始加大,麥德遜的耳朵派不上用場,他雙手緊握斧頭,專心察覺四周的動靜。一旁的傑爾跑去看夥伴傷勢,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打落地面的水聲越來越清晰,麥德遜覺得那個黑衣人似乎只在咫尺之內,而且隨時都會冒出來。
忽然,一陣風帶著濕氣彿向麥德遜的臉龐,他伸手揉揉眼睛,待異物感消失後,眨眼卻見到平生最恐怖的東西。
方才的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步,左手提著一顆還在滲血的頭顱。
麥德遜現在才知道黑衣人的雙眼是血紅色的,即使沒有雷光的照耀,那雙紅眼仍像會自個兒發光一樣,冷冰冰的鮮紅目光直盯得使人發顫。
「傑爾......死了...?」
「換你了。」
求救嗎?其他弟兄一定也全給這人幹掉了吧。求饒嗎?我這種人還求什麼。逃走嗎?我逃得掉嗎......
麥德遜吞了口水,他覺得喉嚨好乾。
他想到哥哥的陪伴,想到和弟兄們鬼混,想到被自己拋棄在家鄉的父母......
「吼啊啊啊啊啊!!老子和你拼了!!!」
麥德遜大吼,百斤重的黃金大斧在他手中如同普通棍棒,第一擊橫劈揮空立刻往上斜砍,其動作靈巧熟練度完全不同於初見面時。黑衣人迅速向後彎下腰避開,雙腿空旋踢向對方兩臂,麥德遜訝異黑衣人的機靈反應之餘也再次佩服其肉身的怪力,他反其道而行的將金斧像持槍一樣往前刺,不料黑衣人挺身閃過斧前尖刺,右拳沉重地向上鉤。
麥德遜感到一陣暈眩,黑衣人的拳風無情的壓迫他,呼吸不到任何空氣。他使勁維持意識向後跳,卻沒想到黑衣人剛才那拳只是虛招,目的便是要誘對方向後移。黑衣人頃刻間使上擒拿手奪下麥德遜的金斧並反握插地,麥德遜手裡沒了武器,一時之間難以平衡,竟順勢跌了個四腳朝天。
「殺了我!」麥德遜起身叫道。
「我要走了。」
「殺我再走!你殺了我兄長!」
「這是任務。」黑衣人冷漠地說。
麥德遜衝到對方身前阻擋。「不殺我你哪裡都別想走!」
「如果你對自己殺掉的人們還有點良心!」黑衣人大吼,「就活著承受自責的痛苦!」
魯吉把傑爾的頭顱放進背包負在肩上,等麥德遜失神離開後,雨也差不多停了。
他深呼吸,從滿是強盜屍體的森林中離去。
然後,他遇見了這孩子。崇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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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阿瑟斯處理些事而已,不用擔心。」魯吉蹲下撫摸男孩的頭髮,微笑說道。
男孩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又硬是把眼淚吞了回去,他跳進魯吉懷裡,這才開始大哭特哭。
「哎,小朋友睡著啦?」
「你也在後頭睡著了吧。」
「被發現了嗎,嘿嘿。」
「要處罰。」
「什麼?!」
「至於罰什麼......」魯吉想了一下,笑道:「就罰你今天要跟崇禹睡,不然就睡地板。」再補上一句:「而且沒有毯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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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借用角色:崇禹、染榛描寫當時魯吉為何會出現在那森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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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