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配首歌，結束這回合吧～
40
小時候的我，活得很不快樂。因為我是個白子，是個不被當代接受的存在。
爸媽因為我吵架、決裂，後來大概離婚了吧……我也只能做猜想，心理大約有底就好，畢竟，在我的記憶裡，我從來就沒有看過我的生父，只有母親獨自撫養我長大，以一種情緒非常不穩定的模樣……
她開心的時候，能夠用很溫柔的姿態教我閱讀，相當盡責地做到一個母親該有的慈祥。僅僅是窩在她懷裡，就能夠讓我感到安心，就算這份感覺比風過還要短暫……
當然地我不會忘記，在她憤怒的時候，她會瘋狂地斥責我、咒罵我，歇斯底里地毀壞這小小空間裡的所有事物，讓書的尖銳頁面伴隨玻璃碎片，割得我渾身是傷……血流如注，滴滴凝在空白紙張，化作腐朽的歌……
我卻還是很單純，抱著渺小的希望，藉由努力讓自己變得聰明一點、懂得事理一點，因此日以繼夜的研讀著書，期待母親能夠發現我這外表缺陷背後過人的一面，並試著去掌握她的情緒，試著用最不惹人厭的姿態去討她歡心……
但是時間證明了這一切都只是枉然……對她來說，我只是一個害她失去一切的累贅吧？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用對人的眼光來善待她的孩子……？
那些不時被製造出來的傷痕彷彿是刻在心中一樣，就算時間流逝、成長為人，每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想起的時候，還是那麼地痛……痛得要人想死。我卻慢慢地感到麻木，將心冷卻，自以為裝死就能躲避一切……
某日早晨，屋外的嬉鬧聲吵醒了我。靈機一動，我將手邊有的書籍堆疊成樓梯，裸著赤腳踩上了必須敬重的書本，攀到窗框邊去一探究竟。那怕這舉動恐會招致更多懲罰，我已不去理會，只想看看外面的孩子們是怎麼相處的。
大家融成一個小團體，踢球、玩樂……各自的家長會守候在他們旁邊，降自己的孩子視為如同天使般的存在。看到這裡，我就覺得好嫉妒、好羨慕……為什麼我不能跟大家一起玩呢？就因為我是個白子嗎？
心中強大的破壞慾油然而生。希望毀掉他們，讓他們放聲大哭也好、遍體鱗傷也好……想讓那些我完全不認識的人們也嚐嚐看我所受到的痛苦。
……幸好了當時的狀況並不允許我這麼做。
所以……
為什麼你這傢伙……能過得這麼快樂呢？
「可惡……」
我以為我忘掉了，忘掉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回憶……然而當截然不同的幸福場面重映眼前，與過往的痛苦產生交疊，心裡的不平衡就像是失重的天平般，驟然之間變得頹廢……
我的童年記憶不該是這樣的；年幼的我沒有人權、沒有自由，更沒有資格在光天化日之下拋頭露面，那些我不曾擁有的東西，為什麼在另一個人的世界裡，能夠變得這麼輕而易舉？
「很好、很好～Master Mind，就這麼毀了他吧。哼呵呵呵……」
緊緊攒住孩子的頭髮，滿腹的破壞慾渴求著宣洩而出。當下似乎有個人一直對我這麼說著：毀了他、毀了他、毀了他、毀了他……猖狂的慫恿伴隨洗腦般地一再重複詞語，就像惡魔的低語般，真的要人失去理智……直到他慢悠悠地說出了不被我所接受的詞彙。
「斬殺、毒殺、或是吊死？啊啊……果然還是直接弄壞他比較好吧～？」
「……！」
我回神，確信剛剛的聲音不是幻聽，猛地轉過頭去確認聲音來源，只見身後只有一片花海，紫色玫瑰隨風飄搖，綻放出點點星芒，如同螢火蟲般閃爍燦爛，逐漸消失。
……錯覺？
我不解，撫向耳邊那人還留著的溫度，確信了那囈語不是錯覺。但是，是誰？
「哥哥？」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要這樣對不起自己？
賜予別人我曾有的痛苦，自己就會感覺到快樂嗎？
孩子受了我的攻擊卻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哭、亦沒有生氣的表現，只是明睜著依然完好的雙眼，呆呆地望著我。
震驚地看著他被我抓亂的短髮，一時間為我自己的失控感到錯愕。我到底在幹什麼啊……居然被一時的情緒搞得鬼迷心竅。連忙蹲下身來與孩子等視，再次伸手摸摸那頭銀髮，以截然不同的力道，試著讓他安心。
「……對不起，弄痛你了。」
他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眼底閃爍著好奇心似乎正表示著：與其被弄痛這件事，他更想確認我的身分、我的來意。嘛……就算環境不一樣了，充滿好奇心這點依然沒變，倒是讓我頗感欣慰。
……但是該怎麼向他解釋呢？
「我……我是未來的你，想跟你說點事情。」
聽到這話，小孩子的眼裡爆發出興奮的光彩，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我的答案，把剛剛傷害過他的事情全部拋在腦後，不斷地不斷地追問，一時間還真讓我有些無法消受。
「嗚哇！好厲害！從未來來的嗎？是怎麼來的啊？」
「嘛，是這麼來的喔……」我無奈微笑，打開光屏顯出一堆複雜數據給他瞧瞧。看著新奇的東西他也真的忘掉一切了，也不管在他面前的我算是個怪叔叔，居然直接蹭到我旁邊，急著想去理解這龐大的資料。
他嘗試著想去碰觸代碼卻又有所恐懼的模樣，讓我忍不住輕笑了聲，逕自拉上他柔軟的小手，帶著他去摸索這些他以後也會習得的知識。
「吶，喜歡現在的生活嗎？」我邊說著，一邊引導著他接收這龐大的數據。
「喜歡～最喜歡爸爸跟媽媽了！」
「父親他……還在啊？」
「當然！」猛點頭。
「那，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我索性席地而坐，開始跟以前的自己進行一場漫長的談話。
「爸爸總是挺著大大的肚子，坐在書桌前寫著一堆很神奇的數據！啊啊，就像哥哥一樣喔！」
「……原來我肚子很大嗎？」
「嗚，不是那個意思啦……」
這種感覺真的很微妙、很微妙……
就像是藉由這場對話而重新認識了自己一樣。
我希望擁有幸福的傢伙全部死得悽慘，很好，他們真的全部都死得難看了。
佇立在火焰之中的我，卻是一點愉快感都沒有。
獨自一個人活著的感覺，很寂寞、很無助……少了母親庇護的我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一點一滴被人剝了皮放了血大啖而盡，最後，不但無法作為人類活著，連身為「我」的意識都無法保留。
每個寂冷的夜晚裡，我只要閉上眼，就會夢到被鬼抓走的場景，驚醒之後只能縮在牆角做無聲哭泣，讓清晨微不足道的溫暖招來，才能想起我還活著這件事。
大大小小的傷痕在我身上刻下歷史過後，我才知道，跟所有傷害比起來，小時候所受到的家暴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這個沒有道德亦無良知的地方，我就像是一個摔進血海的溺水者，越是想要掙扎、求救，換得的往往是喉嚨滾著血泡的刺痛感，伴隨沉甸甸的壓力，不斷向下、向下……就要看不見光明……
……是你的吻轉捩了這一切。
你口口聲聲帶給我的保證我還記得呢。直到現在，我都還會想起你跟我說的道理，記得你為我療傷的情境。還有我們一起學會唱的歌，一起學會怎麼樣去愛人……是你讓我對人類能夠重新信任，重新體會到作為一個人類的美好。這是我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情感，因此鞏固了你在我心中的特別。
提起了東西便難以放下。相信你了解的，我就是個這麼自私的人。
「不過，哥哥，為什麼要問我爸爸長什麼樣子呢？」
「哥哥沒有爸爸嗎？」
游移的手指乍然停止，我轉頭，望向孩子童言無忌，沉默了好久好久，才以自嘲的方式丟還回答。
「我記不得我父母的樣子。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徹底丟下我了。」
「……？」
「聽不懂也沒關係，這不是你該理解的事，只要好好記得去珍惜這段時光就行了。以後……不管遭遇到什麼難事，也務必保持著這份純淨的心靈，不被惡念所左右、不被仇心所掌控。希望你是開開心心的長大，而非重蹈我的過錯。」
這個地方有你需要的一切：信仰、希望、各種情愫，交織成一個我所憧憬的人格。看你活得這麼好，也就不需要再由我去改變什麼。這樣的氛圍……就是最美好的異鄉。
故事說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吧？我想是該離開的時候了，撥開小小的手掌，以食指緩緩筆劃，打趣似地將一份承諾寫在他的掌心：
「我們會再見面的，所以請代替我，永遠地快樂地活下去。好嗎？」
看著你點頭我就安心了。輸入代碼，透過迪納摩的輔助打開時空之門，放手驅離孩子避免他被捲入時空，一腳跨入裂痕，準備離開。
……卻在這時候聽到熟悉的呼喚。
「艾迪！」
那是我們共有的名字，所以理所當然地，我倆一齊回頭了，只見秀麗長髮在強風之中飄逸，美好的倩影在我記憶裡重現。母親伸手抱起了她摯愛的孩子，緊緊摟著唯恐失去，擔心卻也安心的情緒全在責備的語調裡彰顯。
「真是的！怎麼可以隨便亂跑？要是被壞人拐走怎麼……！」
我與她四目相望，久久不能言語。
想哭。沒有理由。
「你是……？」
用袖擺抹去掛在眼角的淚珠，在她面前，我試著擺出最好看的笑。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再怎麼說都得一擺當初分離的遺憾，讓她記憶中的我永遠都是這麼完美啊。
「謝謝，」我說，語音顫抖。「……媽媽。」
──就算歷經了多少地獄，我也無所畏懼。
能夠與你相處的每一刻，都是天堂。
──Add‧Master Mind
時間擦掉了那些回憶，來到了我重生的原鄉。
這將是我旅途的最後一站，是我將要永留的地方。
得知了以前那個憤世嫉俗的自己已經被毀滅的事實，起初的我很震驚、很憤怒，現在卻反過頭來想感謝那個……或許也游離在時空中的自己，擅自替我下了這個決定。
我因此得到改變，能夠在「你」面前，做為一個你希望的完人。
這個時候的季節又來到我們初識的那個冷冬。你背對著我，望著窗外景色，久久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就像當初你在等著末日一樣，我也忍不住自作多情地，覺得現在的你……一定是心急如焚地等著我歸來吧？
輕輕從後頭抱住了你，雙手矇上了你的眼睛，蹭進我最喜歡的地方，低聲傾訴著無比的愛語。願時間就這麼停在這裡，讓美好成為永恆。
「狂鋒，我回來了。」
這次，再也捨不得離開你了。
《Can’t you hear?》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