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齋肅事神明者，在男曰覡，在女曰巫；或察龜策之占，巫覡之言。
在這表面安逸的時代，萬物生靈仍舊處於混亂的局面。
妖眾肆虐之下，受苦的人們只好求助於具有通鬼神之力、能與其溝通或同定協約，為人與異界之橋樑的媒靈師──巫覡。
他們崇尚自然，認為萬物皆有靈，而鬼神之力神秘高尚且不得進犯，若非是受到威脅、有生命之憂，絕不以武力壓制對方。
男稱覡；女為巫。並非所有人都有成為巫覡的資格，能見鬼物是第一門檻，另外收妖除瘴、天文占卜、通靈與醫藥學識，能精通此四學的巫覡雖少，但常是某個國家或城鎮的巫醫，享有高等地位。
少數遊走於四方居無定所，替人們消瘴除惡或溝通鬼神，以此賴以為生。
然而，在人們求仙得道的嚮往下，有另一種類似的職業「方士」逐漸興起。
與巫覡不同，他們是為了奴役鬼神而存在，並提倡能煉製長生不老藥的「煉丹術」，因皇帝篤信此法，方士被賜與更大的權利，其漸漸取代巫覡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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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霧飄渺，綠意盎然的山林間，一棟坐落於山腰的小道觀傳來一陣驚天駭地的驚叫聲，嚇得群鳥嘰嘰喳喳地爭相恐後衝出山林，倉皇之影劃破平靜如詩的山水畫面。
小小的修煉場內陰陰暗暗，只有幾盞燭火零星點亮，地上散有幾片不知名的藥草碎片，牆旁堆滿了各種綑成堆的草藥，空氣中彌漫著藥草與薰香的味道。
在場除了老師父之外，還有十幾個穿著樸素道袍的學徒們，每人手中都有一枚符紙，而他們面前站著不同樣貌的侍妖，皆是從附近山林收來的。
大部分都只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山魅以及小妖，牠們乖乖地站在主人身邊，但不管是人或妖都一致地望向剛才發出驚叫聲的少女。
「晴苓，妳沒事吧？只是隻蟑螂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嘛……」
「什麼只是蟑螂、牠的體型根本就太誇張了！」
黑髮盤著辮子的晴苓嚇得幾乎背貼牆壁，害怕地指著在他身邊的大師兄身上，一隻足足有半條手臂長的大蟑螂動著兩條觸鬚，趴在他褐色的頭髮上，好整以暇地用兩隻前腳整理自己的觸鬚。
頭上趴著蟑螂的大師兄無奈地尷尬笑著，茶褐色的瞳孔怯怯地移向氣得臉色發紫的師父身上，不用想都知道等等一定又要挨罵。
「趙子辰、你是想氣死我嗎！」
一頭白髮、灰袍，手持拂塵的道觀老師父雙眼怒火直噴，乾瘦的食指忿忿指著跌坐在地上，一臉狼狽的趙子辰憤怒大吼。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趙子辰理直氣壯地回嘴，大蟑螂長著鋸齒的六隻細腳依舊扣著他的頭頸，除了觸鬚之外其餘皆乖乖地一動也不動。
「那你的侍妖在哪？」
「這……昨天『貌似』找到了，但是又『貌似』不小心給牠逃掉了……」
「蠢材！」
面對趙子辰那看就知道是說謊的心虛模樣，老師父怒得劈頭大罵，趙子辰趕緊用手摀住耳朵，但臉還是被口水噴個滿臉。
雖然知道只要有趙子辰在，師父那天就一定都會發火，但旁邊的師弟妹們還是嚇得不敢作聲，頭低低的，就是怕掃到颱風尾。
「現在立刻去給我收隻妖回來！」
「這、但我只會藥草學和小小的占卜……您……應該沒有忘記吧？」
面對老師父氣得過紅都要透紫的可怖臉龐，趙子辰怯怯地從地上撿起兩根被師父踩歪，甚至已經踩扁的冬蟲夏草，怯聲提醒道。
「隨便你偷拐搶騙都好、今天再不收服個侍妖給我看，你就別想回來了！」
「呃……這樣說好像不太好吧？好像有損師父您的威嚴耶──」趙子辰尷尬地笑著，眼神心虛地移開。
老師父看趙子辰根本擺明了不想動，怒得瞪大眼睛。
「數到三消失在我眼前！『落雷！』」
連一都沒數就見一道青光轟隆穿破道觀屋頂，只差幾公分就劈中趙子辰，他腳邊被擊中的地方出現個小坑洞，燒得焦黑且發出陣煙，嚇得趙子辰當場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大蟑螂也隨之飛出道觀外。
「這小子、實在太不成材了！」
師父氣喘吁吁地盯著趙子辰飛速逃逸的背影，無奈地嘆口氣。
蟑螂一消失，晴苓這才敢從牆邊走回來。
「大師兄……」
她擔心地目送趙子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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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麻煩啊──」
趙子辰伸個懶腰，離開道觀時還一面低聲抱怨，抬頭望向無憂的天空。
季節才剛流轉至初秋，天空乾淨得連片浮雲都無蹤，陽光溫暖地擁抱著綠意依舊的美麗山巒，這時候才一大清晨，陽氣正盛，縱使有小妖怪躲藏山林間，也不會願意出來與光打照面。
「早就說過我不是收妖的料了、如果是草藥或是占卜我還行……偏偏就是要我去幹這種苦差事，根本就強人所難啊！」
他沿著荒野的草逕漫無目的地走，完全沒有幹勁地走馬看花，甚至無聊地踢著路邊小石子洩恨，一直走到下山必經的樹林。
踏進森林裡，群木形成天然的綠色屏障，陽光從枝葉的縫隙處灑下，在林底與枝葉間編織成清楚的光絲垂掛，地面上有陽光投射的密集圓形光點，森林裡的空氣較外頭涼爽，沐浴其中，給人心曠神怡的感覺。
從進來到現在，趙子辰連個最常見的山魅都沒見到，少了那些平時作亂的小妖，寧靜的森林反而有些寂寞。
這個時間牠們大多躲在森林深處，想要找到反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時間哪來的妖怪啊……？」
走了大概快半個時辰，趙子辰一臉煩躁地隨處走動，懶洋洋地伸手翻著矮樹叢或草堆尋找，但根本就是篤定沒有妖怪躲藏的懶散貌，很明顯只是做做樣子。
趙子辰漫不經心地繼續往前方走，卻瞧見不遠處有人坐在一棵蓊鬱的老榕樹綠蔭底下，像是在沉思那樣閉目養神。
掠過樹林的微風輕輕拂著他的黑色長髮飄動，也輕撥著老榕樹垂下宛若簾帳的鬚根，綠葉沙沙作響。
眼前這名男子黑髮相當長，隨意披散在肩上，只有在接近尾端部分才束起，身上的衣著是純白的蠶絲與金線勾邊，腰側有幾條紅色的帶子作為襯飾，配帶一把渾身漆黑、僅有些許銀絲交錯紋路的長劍。
從衣著的樣式以及氣質來看，他應該是哪家有錢的公子哥兒。
趙子辰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氣息特殊，應該就是妖。
但他居然能在這種時段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打盹，猜想這「人」應該有一定程度的妖力。
雖斷定為妖，但眼前這人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邪氣，猜想應該不會是會主動害人的惡妖才是，或許還有溝通交涉的可能，這點讓趙子辰安心不少。
趙子辰左看看右瞧瞧，在這生氣蓬勃的森林裡除了眼前這位外，沒瞧見其他妖怪的蹤影。
由於厭倦再繼續漫無目的地找小妖，既然眼前這妖可能可以溝通，他想碰碰運氣，因此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走近他。
雖然趙子辰的腳步聲已經盡可能壓到最低，但殊不知是聽見趙子辰腳步踏碎落葉的細碎聲響還是氣息被感覺到，那黑髮妖怪緩緩張開琥珀色的眼睛。
「……誰？」
他視線沒轉向趙子辰，低沉的聲音能聽出來對於被打擾而不悅的情緒。
「請、請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是壞人！」
趙子辰趕緊跳進那名妖怪的視線內，急急忙忙地解釋自己的清白。
他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用澄澈、接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睛打量眼前的人，最後視線停留在趙子辰掛在腰際上的一塊刻有飛鳳的玉佩上。
他瞇起眼睛，像是確認似地凝視著。
從趙子辰視角看來，對方臉上清楚地寫著「生人勿近」的模樣，又一直繃著臉沉默不語地盯著自己，恐怕是很生氣，知道自己完全不是這隻妖的對手，戰戰兢兢地嚥下一口口水。
他尷尬地站在原地，原本打算黯然退場，但趙子辰腦海裡突然浮現師父那張氣得七竅生煙的臉，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試著交涉看看。
「──那個、請問一下……只是請問一下啦！」
「？」
在他那面無表情，銳利的眼神注視下，趙子辰啪地一聲將合十的雙手貼在額頭，緊緊閉上雙眼懇求地大喊：「請問你……有沒有空當我的『侍妖』啊？就當作是打零工、我會報答你的，只要一天就可以了、拜託！」
因許久對方都沒回答，趙子辰睜開眼偷瞄，卻見對方掃來一抹冷冽的視線。
趙子辰心頭一震，冷汗爬滿背。
「啊哈哈──當然是開、開玩笑的啦！沒事的話我就先──」
「嗯。」
就在感到危險的趙子辰兩步當一步往後退試圖溜之大吉時，眼前這名黑髮男子居然輕聲點頭。
這樣出乎意料的結果令趙子辰愣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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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辰興奮地折回道觀，才剛到門口就被師弟妹們包圍。
他們一臉興奮地等待他的消息，但根據以往經驗，趙子辰從來就沒有成功過，所以基本上他們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居多。
「大師兄、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
「有找到『侍妖』嗎？」
「該不會是直接回來請罪啦？」
趙子辰拳頭敲了說最後一句話的小師弟，瞪他一眼。
「嘖嘖嘖，我說你們這些小鬼頭啊，還要跟我這個大師兄多學學呢──」趙子辰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本大爺一出馬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在？」
「之前明明每次都失敗──」
霎那間，小師弟光溜溜的頭頂上剛冒出的腫包又多了一塊並列，他乖乖閉嘴，雙手抱頭痛得從喉間發出悶鳴。
「你們看！」
趙子辰從懷間抽出一枚寫滿咒文的黃色符紙，低聲碎唸著咒語並將其拋向天空。
在符尚未落地前，就在眾人面前幻化成煙，煙霧中走出個身型高瘦優雅、一臉冷漠，外表卻相當惹人注目的人形妖怪。
「哇──！」
由於能幻化成人形的妖怪級數都相當高且稀少，所以要收服更加困難，師弟妹們看得目瞪口呆，羨慕的神情表露無疑。
見狀，趙子辰更是得意了。
趙子辰下巴幾乎要抬到天上去，得意地吹噓起來：「我可是和他大戰了三千回合、把他打得跪地求饒之後才好不容易──」
在大家都聽得一愣一愣的時候，他無意中注意到男子琥珀色的眼睛掠過淡淡殺氣地凝視他的時候，才乖乖地啪一聲閉上嘴巴。
「看起來好像很強的樣子、真不愧是大師兄！」
其中一名師弟驚嘆望著面無表情的侍妖，還好奇地輕輕拉扯他的長黑髮，直到被恃妖冷冷地看一眼，師弟才愣得鬆手。
幾名師妹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遠，只有一位比較大膽的直接走上前，好奇地張大眼睛，望著侍妖眨呀眨，「他叫什麼名字呀？」
趙子辰視線上移，尷尬地搔搔頭，「我也不知道耶。」
那名妖怪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手指寫字似地舞動著，隨著每筆畫，地上的沙就自動地形成刻痕，最後「饕餮」這兩個複雜的大字出現在沙地上。
「唔，這是什麼字啊？」
個頭最小的小師弟抓抓頭上的包子，蹲下身困惑地歪頭問。
「──我想應該叫『食食』吧！反正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嘛！哈哈──」
趙子辰不以為意地大笑著，卻因發現沒有任何人覺得有趣而笑聲漸緩。
「大師兄、你的國文造詣太差了啦！」
「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讀書的料，這麼難的字鬼才看得懂啦──」
雙親死得早的趙子辰自小就被收留於道觀，除了師父所教有關於巫覡職責與法術修練的書籍之外，記得最熟的字還是自己的名字。
「不過筆畫實在太多了啦，以就叫你『小食』就好了、小食！」
「……」
面對被趙子辰改得簡單到不行的名字，饕餮默不作聲地將視線移向別處，擺明了是無視。
「對了、師父好像有事要你過去，特別吩咐你一回來就去會他。」
「喔？」趙子辰困惑地挑眉，漫不經心地應答。
該不會是師父後悔說的氣話，要好好道歉之類的？趙子辰打著如意算盤，大搖大擺地大步跨進殿堂。
卻發現饕餮沒跟來、師弟妹們也沒來歡送，納悶回頭卻見師弟妹們依舊將饕餮包圍個密不透風，崇拜的雙眼望著他閃爍個不停。
縱使饕餮到現在還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表情也冷冰冰，但那樣冷僻的個性與好看的外表綜合在一起，卻意外相當受歡迎。
「走啦，小食！」
趙子辰吃味地撇嘴。
「……」
饕餮聞聲，盡量不要碰到別人那樣閃身，尾隨趙子辰進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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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長篇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