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可以坐這裡嗎？」
那天下午，馬爾科在酒吧喝著悶酒時，一名男人來到他位於牆角桌子邊，問了這個問題。
「看情況。」馬爾科說，然後環視了一眼空蕩蕩的酒吧。
從他走進酒吧，到這男人出現之前，他就是酒吧唯一的客人了。除了馬爾科以外，似乎沒有人像他那麼閒，可以在工作日的下午就把自己給灌醉，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失業一樣。
不遠處的吧檯邊，酒保無聊的擦著杯子，對馬爾科跟男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想幹嘛？」馬爾科問。
「我想請您喝酒。」男人面露微笑，舉起兩大杯啤酒，並將其中一杯擺在他面前。
馬爾科看著啤酒，笑容在臉上綻開，他接下啤酒。不是威士忌，但可以接受。事實上，只要是酒精的類飲料他一律來者不拒。
男人拉開椅子，坐在馬爾科對面並自我介紹，「我叫愛默生。」
馬爾科一口氣灌了三分之一杯啤酒，咂了咂嘴，斜著演打量這名自稱愛默生的男人，看他一身黑色西裝俐落鼻挺，梳著整齊的油頭，看起來就像個業務員。接著男人笑了笑，英俊白淨的斯文五官搭配的親切笑容，能夠引起所有年齡女性的注意力，說不定還能夠讓其中的一部分不自覺的張開大腿。
他看起來就像是馬爾科討厭的那種人：成功自信的社會人事。
他舉起酒杯，哼了一聲說：「抱歉，我現在只認得健力士。」說完他又猛灌了一口。
愛默生笑了笑，沒多作評論，他舉氣杯子，啜飲了一小口，當他放下杯子時，裡頭的五百cc冒著氣泡的啤酒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減少。
這種喝酒方式簡直就是個娘娘腔，要是在平常，他肯定會出言奚落這傢伙的卵蛋。不過現在……馬爾科舉起杯子，又灌了一大口。他不會這麼早就得罪這個人，至少不會跟他的錢包過不去。至少在第三杯啤酒之前不會；這個月的失業救濟金就快花光了。沒有食物，還可以找救世軍；但沒有錢，就不能買酒。
沒多久，他的杯子就空了。愛默生又向酒保點了一杯相同的啤酒，當沾著水珠的酒杯砰的一聲放到馬爾科面前時，他覺得自己似乎開始喜歡上眼前的男人。
「所以，愛默生……先生？」馬爾科轉著杯子，醺醺然的問道：「你想要賣我什麼？」
「賣？」
馬爾科點點頭。
沒想到愛默生說：「冒昧請問一句，我能夠賣些什麼給您？」
馬爾科聞言哈哈大笑，發覺自己真蠢。「你不是推銷員？」他問道：「那你為什麼要請我這個沒前途的人喝酒？」
「啊！前途，美妙的字眼。」愛默生露出了然於心的神情，說：「命運、未來、時間、金錢、人際關係、學術成就……一個單獨的字眼就包含了如此多重的意義，簡直有如一篇完美的交響樂章。」
馬爾科綴著眉頭，「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名不穿衣服在大馬路跳康康舞的胖老頭。
「前途啊！馬爾科先生，」然後愛默生突然調整坐姿，口氣正式的問道：「我來到這裡的目的，先生，是因為我們想要跟您買一件東西。」
「什麼？」馬爾科啞然。他努力思索自己擁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他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可以賣，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是值得賣的，「你想要跟我買啥？」
愛默生微笑，陰暗的燈光下，馬爾科似乎看見他棕色的雙瞳閃過一抹紅光。
「我們想要買的，是您的壽命。」
接下來的好一陣子，馬爾科不發一語。接著他嘆口氣，他一口氣灌完整杯啤酒。他舉起空杯子，在愛默生面前晃了晃，他馬上會意，揮揮手，又叫了一杯啤酒給馬爾科。
當第三杯酒被用力摔在桌上時，馬爾科俯身向前，一臉陰沉的對愛默生說：「你他媽的一定是個瘋子。在我乾玩這杯蘇打水之前，你最好趕快從我眼前消失。」接著他惡狠狠的盯著愛默生，彷彿只要他沒在三秒鐘內消失，他就要開始揍人。
「請冷靜一點。」愛默生慌忙舉起雙手安撫，「我沒瘋，也沒在開玩笑，更不是在取笑您。啊！」他拍了一下額頭，一臉懊惱的說：「您瞧瞧我，我還沒跟您作正式的自我介紹呢！真是的，我的禮貌都跑到哪裡去了？」接著他從西裝裡頭掏出一張名片，推向馬爾科。
馬爾科拿起名片一瞧，上面只有短短的幾個字。
撒旦地獄 壽命處 人間業務專員
比列 ˙ 愛默生
馬爾科放下名片，狐疑的迎向愛默生的雙眼，現在他相信了，這個人的確是個瘋子，他在想事不是可以揍他一頓，把他轟出視線範圍。
但下一秒他卻整個人僵在座位上，嚇得冷汗直流。
「重新自我介紹，」只見眼前的男人以十分正式的口吻說：「我叫比列˙愛默生，是地獄派到人間的業務專員。」接著，他露出微笑。只見兩支尖尖的長牙從唇齒間露出來，短角從額頭兩邊延伸而出，腥紅色的雙眼在昏暗的酒吧裡搖曳閃爍，眼瞳中間的瞳孔黑中帶綠，看起來十分詭異。
「我是名惡魔。」短暫的沉默後，他幽幽說道。
(二)
「你……你……你……」馬爾科指著愛默生，嚇得臉色慘白。
「唉呀！真的非常對不起，看來我的面容嚇到您了。」愛默生右手在臉前一揮，隨即變回剛踏入酒吧時的面孔，「我不是有意的，但如果要取信於您，我認為還是用原本的面貌來示人會比較有誠意。」
馬爾科害怕的用眼神向酒保求助，但他正在看著電視裡的棒球比賽，完全沒住意到角落這桌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惡魔……真的？」緊張之下，他只吐得出這些字眼。
「沒錯，我真的是一名惡魔，而我來到這裡的目的，是秉持著完全的善心與誠意，要來跟您談談生意上的事務。」
「我還以為惡魔應該要更……」馬爾科思索著，試著找一個適當的形容詞。
「陰險？狡詐？邪惡？」
「差不多啦！」
「以前或許是這樣子沒錯，」愛默生拉了拉領帶，試著把它調整的端正一些，「但時代已經改變了。民主革命以來，資本主義的浪潮席捲了一切，就連我們惡魔也不得不做適當的調整。」
「所以你就這麼大喇喇的出現在平常人的面前？」馬爾科不敢置信，「招換儀式呢？犧牲獻祭呢？」
「就像我剛剛說的，時代已經變了。」愛默生眉目低垂，一臉落寞，「網路出現之後，就連我們惡魔也過得不太好啊！新的宗教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來，又透過網路與電視快速傳播，不斷的蠶食我們的信仰人口……」
「地獄還有分宗教？」
「當然，每一個宗教都有自己專屬的地獄體系，就連那些因為知識爆炸而大量產生的無神論者，都有自己的一套死後審判系統。競爭激烈，我們的生存空間也不斷的遭受擠壓。唉，人口爆炸又怎麼樣？全球暖化又怎麼樣？核子戰爭的威脅又怎麼樣？就連渴求混亂的我們，也有自己的生存壓力啊！這就是宗教世界悲哀的地方，一旦被遺忘，就什麼也留不住了。不試著走出去，我們就完蛋啦。」說到這裡，愛默生舉起啤酒杯，猛灌一大口，「尊貴如撒旦大人，面對龐大的時代潮流，也只有卑躬屈膝的分。唉，古老的嚴謹傳統居然敗給了幼稚隨便的網路世界，還真是令人諷刺。」
「我懂，我懂。」他想起自己被工廠老闆因為設備更新而被裁員，不禁對眼前的惡魔泛起一絲同情。
「啊！不過您剛剛所說的業務我們仍然有營運喔！」愛默生樂觀的說：「老東西總會有人喜歡試試看的，目前我們正在研議將招換儀式與獻技儀式簡化，然後再多加入一些戲劇性與聲光效果……」愛默生聳聳肩，「這個年頭誰不喜歡重口味的感官刺激？只是創新是很簡單，宣傳行銷才是大問題，沒辦法利用電視廣告可是讓我們的行銷部門很頭痛啊！而且你們的戲劇節目又喜歡提供一堆錯誤資訊，更是讓這項業務雪上加霜。」
「你們還有一個行銷部門啊？」
「時代不一樣了！馬爾科先生。」愛默生露出頑皮的笑容，「只可惜行銷部門的內部運作是我們的機密，我不能在這裡向您解說。」
馬爾科舉起酒杯，爽快的大吼：「好個機密！來！乾了！」他與愛默生的杯子碰撞，兩人一仰頭，咕嚕咕嚕的把杯子裡的啤酒一口氣全部喝光。
他放下酒杯，驚訝的發現連續三杯啤酒，雖然還不到醉的程度，卻已經讓自己有些微醺；而眼前的愛默生仍然臉不紅氣不喘，一身西裝鼻挺依舊無懈可擊。
他正忙著點馬爾科的第四輪啤酒。當然，愛默生請客。
馬爾科呵呵的笑了幾聲，心想今天真是自己的幸運日，遇到了個心地善良的惡魔。有故事聽，有酒喝，媽的，說不定還有錢拿。他剛剛有說他要自己買……買什麼呢？他看著杯子裡啤酒的氣泡不斷的上升、破裂，心想自己居然記不得幾分鐘前的對話，真是有夠誇張。
「你剛剛說……」馬爾科打了一個嗝，「你要跟我買什麼？」
「我們想要購買您的壽命，馬爾科先生。」
突然間，馬爾科雙拳垂向桌子，大吼：「幹！我的人生爛透了！」
「我並不這麼覺得。」愛默生冷靜的回應。
「我猜我的壽命一定他媽的不值幾兩錢。」
「馬爾科先生，這您就犯了一個錯誤。」
「錯什麼？我就是個廢渣，都活了三十五年還一事無成。」
「就是這一點錯了。」愛默生一臉嚴肅，說：「你們凡人用成就這種東西衡量壽命的價值。你們說決定生命價值的是寬度而不是長度。你們不斷的面臨選擇，希望將自己的壽命的利用最大化，但對價值的定義卻是模模糊糊。花五分鐘的時間發呆，還是要花五分鐘的時間寫作？花三十分鐘喝酒，還是花三十分鐘做愛？花三個月的時間拼命賺錢，還是花三個月的時間自由旅行？選擇選擇選擇，你們總是不斷的面臨選擇，然後被自己的選擇所困擾。然而對於我們惡魔呢？」他打了一個響指，「五分鐘就是五分鐘，三十分鐘就是三十分鐘，三個月就是三個月，不管你把自己的壽命拿來做什麼，經歷什麼，壽命就是壽命，一點差別也沒有。」
「所以你的重點呢？」
愛默生把手放上馬爾科的肩膀，「您的壽命跟總統的壽命對我們來說重要性是一樣的，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馬爾科聽了，吃吃的傻笑，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的性命跟總統的一樣重要，他聽了很開心。他發現自己雖然討厭所有看起來事業有成的西裝男，但他喜歡這個人。
「假設，只是假設喔！」馬爾科開玩笑的說：「如果說我要賣我的……呃……壽命給你，你會拿什麼跟我買？」
「願望。」愛默生回答：「您向我們許一個願望，而我們從您的未來中抽走一段壽命。」
「所以你實現我的願望，然後我就會減壽？」
「嚴格來說，是您肉體存活的時間會縮短。」
「那我會下地獄是吧！」就算付出代價，畢竟還是跟惡魔作了交易。
「是這樣子沒錯。」然後愛默生又補了一句，「如果您什麼都沒做的話。」
馬爾科表情疑惑，「什麼都沒做？」
愛默生解釋，「「幾十年前，我們與天堂一起合作，引入了一套善惡評量系統，上面的人為這套系統制定了一份極為詳盡的評比標準。這麼做是為了公平分配進入天堂與地獄的人數比例，以避免……嗯，發生作弊的行為。您可以把它當作一種公平競爭條款。總之，」他停頓了一下，「在那之後，與惡魔的交易就變成系統評比標準的項目之一，這也算是種制度進步吧！」
「與惡魔的交易是惡行的一種？」
「是的，就在不勞而獲的類別裡。」
馬爾科好奇的問：「要是我現在跟你作交易，我……呃，會被扣幾分？」
「我並沒有權限透露實際的數值，不過累積的速度端看您許的是什麼願望，願望愈難達成，累積速度愈快。但只要您能夠利用許願後的剩餘人生樂心助人，日行一善，預定的壽命結束後就可以安心的上天堂。」
馬爾科聳聳肩，聽起來蠻合理的。
「如果我許了願望，你會告訴我的壽命減了多少？」
「當然，我們一向秉持著資訊透明的原則，只有在您確認了代價並且同意後，我們才會抽走您的壽命。」
「你會告訴我剩下多少時間可以活嗎？」
愛默生反問：「你認識多少人知道自己隔天就要翹辮子的？」
「你剛剛不是說資訊透明？」
「我所承諾的，」愛默生加強語氣，「並不包含透露您原本就不應該知道的事實。」
很公平。馬爾科心想。他舔了舔嘴唇，內心的天平隨著問題不斷的左右搖擺，不知道該不該答應愛默生的提議。
他試著問：「如果，我希望可以拿到一百億呢？」
「那將會耗掉您三十五年的剩餘壽命。」
「三十五年？」馬爾科皺眉，「那我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代價啊！」愛默生愉快的說：「這就是代價。」
「如果我想要當總統呢？」
「基本上是二十年，但有鑑於您勇氣可嘉，我們可以提供一點折扣。」
「如果我想移民火星呢？」
「最便宜的方案是四十年，包含了一大堆的技術研發。」
「那如果我想征服世界呢？」
「兩百五十年，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付得起。」
馬爾科靈機一動，「那如果我想要活到兩百歲呢？」
愛默生笑了笑，搖了搖頭，「我們不能接受跟自身壽命有關的許願，當然如果希望延長您身邊親人的壽命，這是可以的，只是費率高昂，我並不推薦這種選擇。順便一提，與壽命相關的願望，如：疾病治療、醫學進步等等，費率都非常高昂。延長壽命本身並不難，困難的是與天堂的交涉成本。」
「是喔，那如果我想英年早逝呢？」
愛默生笑了笑，「很簡單，向我們許願。」
馬爾科大笑，很開心這傢伙居然沒有上當。至於拿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命，這種捨己助人的事他死也不幹。馬爾科一邊喝著酒一邊思考，沒多久杯子就空了。該死！不喝酒他就沒辦法思考。
他舉起空了的酒杯，說：「總之，先幫我續杯吧！」
「一杯啤酒的代價總共是二十分鐘，不過有鑒於這是第一次合作，我們很樂意提供一點優待：您如果願意給我們十五天的壽命，在三年內您將有喝不完的啤酒。」
馬爾科看著愛默生，眨了眨眼。
十五天的人生？聽起來不痛不癢。
三年份喝不完的啤酒！他開心的都要跳上天花板了。
「成交！」馬爾科開心的大吼。
(三)
吧檯邊，當酒保把啤酒端給馬爾科時，他問了一個問題。
「多少錢？」他手臂靠著吧檯，表情有些不確定。
酒保的臭著臉回應：「不用錢。」
馬爾科眨了眨眼睛，又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要再續點十杯啤酒，多少錢？」
酒保再度回答：「不用錢。」他的臉色像是在懷疑馬爾科國小沒畢業，連在數字後面加個零都不會。
接著，他問了第三個問題：「如果我想要買下這整家店所有的啤酒，要付你多少錢？」
酒保看著馬爾科，皺起眉頭仔細的端詳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斷這傢伙是不是在找碴，最後，酒保才狠狠的回答：「媽的，不用錢！」
馬爾科聞言大聲歡呼，跳到隔壁桌上載歌載舞，表情像是在路上撿到一千萬現金。
酒保看著馬爾科，一臉不耐煩的說：「聽著，如果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馬爾科打斷，「抱歉，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沒事了，老兄，我不會再找麻煩了。」說完他跳下桌子，用自己的襯衫擦了擦桌面。
酒保撇了撇嘴，才剛準備走回吧檯，又被馬爾科叫住，「等等，老兄，再給我來一杯啤酒，給我朋友的。」他指了指靜靜坐在桌邊的愛默生。
酒保先是看看愛默生，又看看馬爾科，然後給了一個價錢。
一杯啤酒的價錢。
馬爾科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接著甩了甩手說：「算了，抱歉，忘了我剛剛說的。」話一說完，喜洋洋的表情又回到臉上。
他跳著難看的舞步，一步一步的走回桌子旁坐下，「真有你的！」馬爾科輕打了愛默生肩膀一拳。
愛默生有些羞赧的說：「公平交易，沒什麼好讚揚的。」
「不，說真的，你太棒了。」十五天的狗屎人生換兩年喝到飽的酒精飲料，怎麼想都覺得划算。他笑了笑，他又痛飲了兩杯啤酒。過程中，愛默生只是靜靜的看著馬爾科，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
接著，他輕聲地說：「您醉了，也許我們今天應該到此為止。」
馬爾科聽了，昏沉沉的搖了搖頭，好幾大杯的酒，讓他的頭變得鉛球一樣的沉，「是啊！我醉了，沒辦法思考！」
愛默生聽了，點了點頭，他推開椅子，一副準備離開酒吧的模樣，「那麼，馬爾科先生，我們後會有期。」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馬爾科叫住他。「嘿！等等，」他臉色通紅，有些口齒不清，「我要……怎麼連絡你？你知道的，如果……嗝……嘿嘿，如果我要跟再你交易的話。」
愛默生冷冷的說：「很抱歉，不過您是連絡不到我的。」
「那……那你會自己來找我？」
「也不會。」
「啥？」
「事實上，」愛默生傾身向前望著馬爾科，眼瞳閃爍著紅光，「只要我一踏出酒吧的大門，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馬爾科驚訝的張大嘴巴，覺得舌頭不聽使喚，「什麼……這樣……為什麼……我才許了一個願望……」掙扎了許久，最後他才大吼道：「這不公平啊！」
「沒什麼不公平的。」愛默生語氣淡然，「只能請您接受了。」
「我不能理解！」
愛默生嘆了口氣，坐回位子上，「事實上，以願望購買壽命的業務，是我們地獄近幾年來才發展出來的，還十分不成熟，我所說的不成熟，意思是這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合法。」
「不合法？你們可是他媽的惡魔啊！什麼時候開始連惡魔也要遵守交通規則了？」
「這就是時代進步的另一項特質了！還記得我剛剛跟您提過我們現在正與天堂進行合作？我們簽暑了一份合作條款，算是雙方為了生存所進行的一點妥協。而其中一項，便是要求惡魔不得擅自對凡間的事務進行干涉。這份條款帶來的影響十分全面。舉個例子來說吧！進入二十世紀之後，關於上帝顯靈，惡魔附身、靈異事件的傳聞，是不是愈來愈少了？」
「那是因為科學進步，以前的傳說都找得到合理的解釋……」馬爾科按摩著額頭，努力思考，「被附身的根本就是一堆神經病，所謂的神績其實是化學定律在背後搞鬼。」
「喔，是嗎？」
接著愛默生咧嘴微笑，露出兩根方才還不存在的陰森獠牙，他的雙眼又變得腥紅，似乎帶著危險的渴望。一股陰冷的風掠過馬爾科的臉頰，讓他打了好幾個冷顫。他發現愛默生周遭的光線變得暗淡，景物開始扭曲，彷彿被他的存在所吞噬。眼前的黑暗愈來愈大，愈來愈深，馬爾科覺得自己就要被吞噬進去，他舉起手遮著眼睛，眼看就要害怕得大叫出來。
然而就在下一秒，世界回歸正常，眼前的魔鬼又變回之前那位英俊的業務員。
愛默生淡然的問：「神經病與化學定律……嗎？」
馬爾科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而這個，」愛默生回到之前的話題，「願望與壽命的交易，百分之百是對自然定律的干涉，只是因為人類壽命有限，所以無法實現太誇張的願望，所以對整個世界的影響也就可有可無，再說我們也沒那麼笨，對於某些願望也有詳細的規範。所以到目前為止……」他擺了擺手，「還沒出過什麼大亂子。」
馬爾科反駁道：「難道天堂不知道嗎？你們不是說天堂有一套善惡的什麼系統，給我們打分數的那個，難道你不怕他們從裡面發現你們的所作所為？」
「喔！他們當然知道。」愛默生揮了揮手，一副輪不到你擔心的表情，「天堂的那群人百分之百對我們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只是不願意攤牌罷了。」
「為什麼？」
「我猜他們在暗地裡也在做著類似的勾當。」愛默生不屑的哼了一下，「這證明那群長著翅膀的傢伙也不過是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你前前後後跟我扯了那麼多，我還是不懂我為什麼不能再連絡你？」
愛默生要馬爾科有耐心一點，他接著說：「官僚體制、利益衝突、合作妥協……最後，我們惡魔還是與天使們達成了一項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每一位凡人一生只能與惡魔進行一次的壽命交易。」
說完之後，愛默生便沉默了下來，沒再開口說什麼。好一陣子，兩人都沒有說話，馬爾科又喝光了這杯啤酒，而愛默生只是默默的望著馬爾科，等待他理出自己的頭緒。
最後，馬爾科問了一個問題：「所謂的一次……指的是一個願望？」
愛默生緩緩回答：「那就要看所謂的一次要怎麼定義了。」
沉默又在兩人之間擺盪了一分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馬爾科，他一臉堅定的推開椅子，站起來就走。走了幾步之後他回頭看著愛默生，丟下了一句話，然後離開了兩人所坐的桌子。
「上廁所。」他說。
(四)
當馬爾科回到位子上時，手裡拿著一杯啤酒。啤酒的氣泡滿出杯子，從邊緣流了下來。
「您廁所似乎上得有些久。」愛默生調侃他。
「沒人叫你等我。」他冷淡的回應。
「奇怪，剛剛您臉上那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那難道是我的錯覺？」
馬爾科哼了一生。接著低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我這大號真的拉得超久。不過你猜為什麼？不過是因為我在廁所把你那堆廢話想了一遍，想知道我發現了什麼？」
「洗耳恭聽。」
他站起來，貼近愛默生的臉，惡狠狠的說：「我發現你真是個他媽的王八蛋。」
愛默生露出驚訝的表情，「恐怕我不能默默忍受這種指控！能否請問一下，馬爾科先生，您是怎麼從我的話裡得出這番結論的？」
馬爾科冷笑，「不是你說的，而是你沒說的。」
「比方說？」
「被你們交易走的壽命。你從來都沒說你要拿它們幹什麼，你從來沒有說你會對我們做些什麼。」
「啊！」愛默生露出恍然大誤的表情，「如果您指的是這個，那的確是我的疏忽。關於我們的交易我們談了許多，有些甚至超乎我原本的預期，但就是沒有談到關於我們對交易來的壽命的有什麼打算。嗯，該怎麼解釋呢……」他用手指輕敲桌面，露出思考的樣子，「這麼說好了，馬爾科先生，我們以願望交換壽命的原因，就是為了保證讓你能夠下地獄。」
「剛剛你才說我們的交易不一定會讓我下地獄，而現在又說我們的交易是為了保證能夠讓我下地獄？」馬爾科怒眼圓睜，「你果然是個騙子！」說完他抓起愛默生的領子，掄起拳頭就要朝他臉上揍下去。
「十五天！」愛默生大聲解釋：「以您現在的情況，就只需要下地獄十五天！」
拳頭在距離愛默生臉頰三公分處停了下來，馬爾科惡狠狠的盯著他，「解釋清楚。」他命令。
雖然被被抓住領子，一個拳頭在距離臉頰不遠處左右搖晃，愛默生卻依然處變不驚，「您在繁間死了之後，我們會將您帶到地獄待上一段時間，而長度就是我們跟您交易過來的壽命，以您目前的情況，就只有十五天的時間。而這十五天，便是您必須經歷的非正式死亡。」
馬爾科放下愛默生。怒氣仍在他的胸口內燃燒，只是目前被新的疑惑給掩蓋，「非正式……死亡？」
「交易過後的凡人，就算已經死了，但在天堂的名簿上頭，他仍然是活著的。你的提前死亡，是因為你把壽命交給我們惡魔，而這樣的改變在名簿上頭不會留下任何記錄。」
馬爾科嘲諷的說：「就像是背著老公偷人。」
「沒錯，就是地下交易。」愛默生同意，「總之，您在這裡死亡之後，我們會把您接到地獄，從是一般人在地獄會進行的活動，直到在天堂那本簿子上的你也死了為止。直到那時，名義上雖然才剛死亡，而實際上卻已經待在地獄的你，才會被拖去進行審判。而在那之後，上天堂或者下地獄，就要看您自己生前的所做所為了。」
「太複雜了！」馬爾科抱怨。
「要怪就怪那些條約吧！」愛默生拉了拉領帶，「法律的目的不就是要把簡單的事情搞得無比複雜？」
馬爾科哼了一聲。
愛默生將背靠著椅背，舒適的雙腿交疊，「現在，所有的條件都攤開在您眼前了，恐怕我們那小小的資訊交流要先在此告一段落。現在輪到我問您問題啦！」
馬爾科狐疑的望著他，等待著。
「你的願望是什麼？」愛默生微笑著問。
＊
五分鐘後，馬爾科跌回座位，將臉埋進雙手之中。
從剛剛到現在，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之前在廁所時，他還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有辦法跟愛默生扯一整個下午，現在他知道了，他只是在逃避做決定的時刻，他在害怕這個提議，可是卻又無法抵抗提議的誘惑。
他望著愛默生，後者對他笑了笑。突然，他覺得這個人在嘲笑他，嘲笑他的膽小跟猶豫不決。怒火在他心中升起。誰都不能嘲笑他媽的馬爾科，誰都不行。
好，你要願望是吧！要幾個有幾個！大不了就是被你拖去他媽的地獄罷了，誰怕誰啊！不過就是
(地獄)
許願罷了，誰怕誰啊？誰怕誰啊……
他很快就發現不管在怎麼強迫自己的思緒，就是沒辦法從自己的狗嘴裡吐出一顆螞蟻屎。
可惡！可惡！可惡！
馬爾科用力的咬住嘴唇，舌頭在齒縫間嚐到血的味道。
一隻溫暖的手掌放在他的背上，輕柔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就像柔細的絲綢，輕輕的撫過受傷的心靈，「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是愛默生的聲音，「你在擔心下地獄的事情。」
馬爾科抬起頭，仍然咬著嘴唇；眼淚在他眼裡打轉，幾乎就要滴落下來。
「我怕……」，他說，但接著就在也說不下去。
「啊！害怕……」愛默生語調輕柔，輕輕觸動馬爾科的心，「下地獄的確令人害怕，有誰不怕下地獄？但你看看外面……」
馬爾科順著他的手指望向窗外。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天空被夕照染得一片鮮紅，外頭的行人來來去去，他們看起來每個人似乎既疲憊又匆忙。
「空虛、貪婪、暴力、冷漠、背叛、絕望。地獄能包含的，不過如此。而你，馬爾科，還活著就成了這一切的受害者……」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想起了他的狗屎人生，一幕接著一幕的竄過腦海，拳都是他人生最悲慘的時刻。愛默生的話語將畫面渲染的活靈活現，鮮明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受不了，抓起杯子狂飲剩餘的啤酒。直到下一波的酒精進入大腦，驅散他的神智，他才覺得好過一些。
他喃喃道：「是啊，這個世界根本就是個逃不掉的地獄，我完蛋了。」
「不，你沒有，因為我就坐在這裡。」愛默生將手放在胸口，「我想幫助你，但我沒辦法，因為你不願意鼓起勇氣踏出改變的第一步。我知道你在害怕改變，害怕跟我交易的代價。但想想看，跟我做交易，不過把你人生的一部份從一個地獄，換到另一個地獄；就像把同樣的一杯水倒到另一個杯子裡，只是杯子不同，本質上一點變化也沒有。但這樣的轉換，卻可以讓餘下的人間地獄昇華成人間天堂，小小的代價，就可以讓你擁有一片光明的未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渴求這樣子的改變，但又有多少人的機會來的如此容易？有多少人可以遇見向我這樣的人，願意給予你所有的一切？馬爾科，你的人生已經夠困苦了，難道就不想改變現狀？」
「我想，我當然想！」
愛默生露出欣慰的微笑，「這樣你就已經踏出第一步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你的勇氣讓我看見希望，你發掘出存在於你內心的勇者，幹得好！」
馬爾科破涕為笑。
但接著愛默生表情卻轉為嚴肅，「不過旅程尚未結束，馬爾科，在你面前還剩下兩道關卡，要是現在就鬆懈了，恐怕我們將前功盡棄。準備好了嗎？」他停頓了一下，觀察馬爾科的表情，「很好。第一道關卡，就是請你信任我。」
馬爾科看著他，他望著愛默生的臉，他的表情充滿誠摯的善意，眉目透露著關心，眼神散發出擔憂，而雙唇間的話語就是他人生的救命稻草。
他發現自己願意信任眼前這個人。
「馬爾科，你信任我嗎？」愛默生又問了一次。
馬爾科點點頭，表情堅毅。愛默生報以讚許的微笑。
愛默生繼續：「第二，是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馬爾科卻疑惑了。他想要什麼？
他的人生究竟有什麼目標？他究竟能對這個世界做出什麼貢獻？他的存在究竟有什麼價值？
他想要什麼？
答案是不知道。
馬爾科低下頭，害怕那沒用的自己那個回來占據內心。
這時愛默生堅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想要什麼？馬爾科，地獄般的活著，還是天堂般的人生？」
馬爾科的眼神瞬間變得明亮透徹。
是啊！他想要什麼？
答案太簡單了！
(五)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馬爾科覺得自己化身成神。
他說要什麼，就有什麼。
馬爾科說：「我要金錢。」下一秒，他的手機響起，銀行簡訊通知他的銀行戶頭裡多了一千萬美金，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名下多了價值幾百萬的股票，銀行總經理不顧下班時間，打來請求馬爾科考慮看看他們銀行最新的投資組合。我考慮看看。他說，然後笑著掛上了電話。
馬爾科說：「我要事業。」下一秒，他就成了五間公司的董事，身兼兩間財團的顧問與一間公司的執行長。在他擁有的數個職稱下有幾千人供他使喚，比他優秀幾百倍的人將在人前對他鞠躬哈腰，百般奉承。
馬爾科說：「我要妻子。」下一秒，一名金髮的絕色佳人從酒吧大門口踏入，衣服稀少的布料讓人將她美好的體態一覽無遺。她直直的走到馬爾科面前，想也沒想就坐上他的大腿。在馬爾科反應過來之前，莉莉絲獻上她的雙唇，並將舌頭伸進馬爾科嘴裡，兩人在口腔內相互交纏。
愛默生說她的名字叫莉莉絲。馬爾科喜歡這個名字，但更喜歡她靈活的舌頭。
幾乎就在一轉眼，馬爾科從人生的失敗者，轉變成坐擁金山、手掌權力、懷抱美人的成功人士。
人生，如此簡單。
生命啊！就該如此揮霍！
他開心得哈哈大笑，同時不忘揉莉莉絲的雙臀。
馬爾科許願時，愛默生拿出一本筆記本，默默的記下他的要求，最後他看著筆記本，在心裡計算了一下，說：「總共是……十六年七個月又二十五天外加兩個小時二十三秒。」他喃喃的覆述一次，確認沒問題之後，問道：「還需要什麼願望嗎？」
馬爾科望著停在酒吧門外的全新敞篷跑車，滿意的眨了眨眼睛，他的美女老婆坐在大腿上，調皮的搔著他的腋窩，逗得他吃吃竊笑。他滿足的說：「我想這樣就夠了。一個人能擁有的，不過如此。」
「馬爾科先生，您變了，聽聽您現在的口氣，如此與眾不同！」愛默生熱切的奉承，「但是，您確定您不想要更多？」
馬爾科也不是白癡，酒精仍讓他的頭腦感到暈眩，但現在的他卻覺得自己異常地清醒，知道在貪心下去，一定會倒大霉。他想起天堂的那塊記分板，他得做許多許多的善事，才有辦法把今天累積的惡行值抵除。馬爾科一邊偷偷揉著老婆的乳房，一邊在心裡盤算著，那得要我活得夠久才行。他可不想把地獄的旅行計畫排到天堂的善惡審判過後。更何況，要是沒辦法活著花錢，那要錢做什麼？
「不，不要了。」馬爾科再次搖頭。
「您確定？」愛默生又問了一次。
「這樣就夠了。」他堅定的回答。愛默生如此追問，讓他更確定了：自己還有不少時間可活。他滿意的瞇起眼睛。
愛默生看著筆記本，輕聲說道：「很好，很好。」他正在第三次確認筆記本上的數字。
但接著愛默生皺起眉頭。
「怎麼了？」馬爾科好奇的問。
「沒事，沒事，一切都沒有問題。」他闔上筆記本，連同鋼筆一起收回西裝的口袋裡，「只是想起了一件令人困擾的事情。」
馬爾科揚起眉毛，表示好奇。
愛默生說：「瞧，您現在已經擁有了一切：一台好車、足夠的存款，甚至一名人人垂涎的美人兒……嗯？唉呀！」
愛默生再也說不下去，是因為馬爾科捧起莉莉絲的下巴，吻上她的嘴唇，兩人吻得難分難捨，四面手掌在大庭廣眾之下幾乎就要撫遍對方全身，直到愛默生禮貌性的清了清喉嚨，兩人才不捨的離開對方。
他繼續說：「經過這一切，想必您應該已經了解，您的地位已經與外面那庸庸碌碌的人群截然不同，您與他們已經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您應該是更為高等的人類。」
馬爾科驕傲的仰起下巴，斜眼看著外頭來來去去的行人。
「然而，」他指向馬爾科的全身，沮喪的說：「您居然還打算穿著這身破爛衣裳走出這座酒吧？」
馬爾科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破舊的球鞋，洗白了的牛仔褲，髒兮兮的工人衫，全都是低等的象徵。該死！馬爾科在心中驚呼，他忘了自己昨天到底有沒有洗澡。他對昨晚的記憶就只有威士忌的酒瓶。
愛默生一臉懊惱的繼續，「您要怎麼利用您的願望我都沒意見，唯獨這一點，我發現自己實在無法忍受。啊，要是我說了什麼冒犯的話，還請您見諒。」
「不不不，你說得沒錯！」他嫌惡的拉了拉自己的領子。「居然是沒想到這一點，我真是個白癡。我不能穿著這身衣服走出酒吧。」
「既然您了解我所說的，那接下來您又打算怎麼辦呢？」
馬爾科拉住愛默生的手臂，說：「幫幫我吧！」
愛默生摸著下巴，仔細打量馬爾科的全身，「事實上，我的確可以幫您……但我得先問一個問題。」
「問吧！」
「您信任我嗎？」
「那還用說？你給了我一切！」
「如果您相信我的個人品味的話，那……」愛默生再度拿出筆記本與鋼筆，「我是可以替您作一些安排，一些……建議。」
他列出一張名單，上面寫著：一套量身剪裁的西裝，一雙價格不斐的皮鞋，一只金錶、真皮皮夾外加裡頭的五千元現鈔、髮型設計、身體護理及口腔清潔。
「嗯，可能還需要幫你配一副眼鏡。啊，先別那麼急著反駁，馬爾科先生，我知道你並沒有近視，但一副適當的眼鏡可以襯托出裡想的個人氣質。」他用手指在筆記本上爬梳了一下，最後說：「一共是兩個小時十三分零七秒。」
「這麼便宜？」馬爾科驚訝的問，畢竟這身行頭價格不斐。
「就當作是我們給您的折扣吧！到目前為止，對我們的安排還算滿意嗎？」
「滿意？你突破了我的想像！」他開心的抱住愛默生，不過放手之後又疑惑的問道：「接下來呢？」
愛默生雙手交握，「接下來，就請您快點許願吧！時間不等人啊！」
＊
當兩人在吧檯邊互相道別時，馬爾科整個人簡直煥然一新，就連酒保也認不出這個人就是下午兩點時走進來的那名酒鬼。愛默生的安排讓他變身成為了一名菁英貴族。他覺得好極了，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乾淨過，就連口中氣息都瞬間變得清新。而這一切，一共只要花上兩個小時十三分又零七秒。
「你真的太讚了！」馬爾科敬畏的對愛默生說。
後者面對這番讚揚，只是禮貌性的點了點頭。
「我猜我們得說再見了！」馬爾科說。
「是的，吾事已畢，沒有多作逗留的理由。」
馬爾科點點頭，好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最後才開玩笑的說：「我在想你該不會能夠治好我明天的宿醉吧！」
愛默生拍拍他的肩膀，「請好好珍惜人生。」
他笑了笑，說：「真是的，我想我已經醉了，天啊，我今天到底喝了多少啤酒？」
愛默生笑而不答。
馬爾科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他抓起愛默生的手握住，「你……你改變了我的一生，你真的是個好人，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公平交易，談不上什麼報答不到答的。」
他激動的回應：「不，說真的，我相信你一定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愛默生禮貌的放開馬爾科，兩隻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雙眼紅光閃爍，「我是一名惡魔，自始至終都是。」
他摸摸鼻子，「也對，抱歉，我不應該這麼說。」
「請不要在意。」說完愛默生轉過身，邁著大步，準備走出酒吧的大門。
突然，馬爾科大喊：「等等！」
愛默生留步，轉頭看著馬爾科，表情疑惑。
「我能不能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馬爾科說：「你跟我說的那麼多關於天堂跟地獄的事情，難道就不怕我說出去？你那麼信任我，難道就不怕惹上麻煩？」
聽到這個問題，愛默生笑了，「呵呵……」這是第一次，他笑出聲音。
他說：「我並不擔心。」說完他便轉身，舉起手揮了揮，接著便步出酒吧大門。但在那之前，一句話傳進了馬爾科的耳朵裡。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餘音未消，愛默生便融入來來往往的潮流之中，永遠的消失了。
馬爾科抱著莉莉絲，笑笑鬧鬧的跑到停在路邊的全新敞篷跑車。他放開手，讓莉莉絲從上面跨進跑車的座位，她調皮的將美臀靠在跑車的椅背，擺出誘人的姿勢，然後勾勾手指，撩了撩馬爾科的下巴。
馬爾科興奮地將臉貼在莉莉絲的大腿上，白皙的肌膚傳來清香，讓他血脈噴張。她好想帶她去開房間，整夜纏綿。現在，馬上。
他快步走到駕駛座旁，打開門，坐了進去，他與一旁的莉莉絲四目相對，然後又是一陣擁吻。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兩人大膽的舉動引起許多路人的側目，有的嫌惡，但更多的是羨慕，與忌妒。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突然，愛默生的臨別贈言鑽進他的思緒裡。這句話就這麼無生無息的冒出來，讓他愣了一下，忽然覺得他在兩人一個下午的言談之中，似乎漏掉了些什麼，什麼重要的……他努力思考，該死！他想不到！偏偏在他需要注意力的時候，酒精就是要出來攪局。他得戒酒了，再說喝酒對健康也不太好。
一隻柔軟的手掌貼在他的脖子上，溫柔的摩娑著，馬爾科瞄向這支纖纖玉手的主人。莉莉莎嘴角的笑容甜美，眼神則帶著關切。
「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他安撫的說。
是啊，回家睡一覺，(也許在睡覺之前狠狠的做個幾場愛。)撐過明天早晨的宿醉之後，他可以再來慢慢的處理這個問題。至於現在，他只想聽聽這台跑車雄渾的引擎聲。
他摸摸褲子口袋，咦，找不到鑰匙。他翻了翻左右兩邊的口袋，發現要鑰匙真的不在身上，他仔細回想愛默生將鑰匙交給他的時候，他放在哪兒了，似乎隨手放在桌子上……對！他把鑰匙忘在酒吧裡了！該死！
「等我一下。」他對莉莉絲說，然後打開車門，匆忙的奔向不遠處的酒吧大門。
然後，毫無預警的，他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倒地的過程中他撞到一名路人，他在閃避的過程中看到馬爾科躺臥在地，皺起眉頭，心想：搞什麼東西？
馬爾科沒有爬起來。他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大口的喘著氣，五官則因為痛苦而糾結再一起。
他的心臟要爆開了。
驚慌之中，馬爾科的腦海裡盡是些毫無幫助的思緒。接著，死亡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直接壓過酒精的阻礙。人潮逐漸在他四周逐漸聚集，他勉強抬起頭環視眾人。
「救……救……」
但話還沒說完就被他腦海中的聲音打斷。
「……提前死亡，是因為你把壽命交給……」
誰？愛默生？
馬爾科慌亂的望著圍觀的眾人，每一張都是陌生的面孔。
不可能！馬爾科在心中大吼，他計算好了，他不可能那麼早死，不可能！
「……多少人知道自己隔天就要翹辮子……」
不可能，馬爾科慌亂的思考，他回想起他的們對話，他想到了一切，他問了問題，許多的問題，萬無一失，不可能有漏掉的環節。不可能。
「……請你喝酒。」
「……如果願意給我們十五天的壽命，三年內您將有喝不完的……」
可惡！可惡！可惡！
口水從馬爾科的嘴角留下，滴在地上，他的心臟就像是被人舉起石頭從高處重重砸下。
一下，兩下，三下。
他痛苦的幾乎就要當場窒息。
我要死了？
「……一切……」
「……都沒有問題……」
放屁！
你居然騙了我，還虧我相信你，還虧我信任你是個好人！
「我是名惡魔……」
「我真的是一名惡魔……」
「我是一名惡魔，自始至終都是。」
馬爾科全身麻痺，再也沒有力氣維持身體的肌肉，他癱軟在地上，全身痙攣。這時圍觀的群眾終於發現了不對勁，開始大吼著叫救護車。
為什麼？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不再做完交易之後，就與他攤牌，為什麼要玩弄他？
「……只是因為……」
「您居然還打算穿著這身破爛衣裳走出這座酒吧？」
這時，一幕畫面竄進馬爾科的眼前，那畫面是如此鮮明，與眼前發生的一切毫不相干。
一名西裝鼻挺的男人，舉起手揮了揮，步出大門。沉穩的嗓音從背影處傳來：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接著他的腦海歸於沉寂。
圍觀群眾的鼓譟聲再度傳進馬爾科的耳朵裡，人群已經從原本的議論紛紛全面升級為徹底的慌亂，幾個人靠近蹲在他的身旁，希望可以為他做些什麼，結果也只是束手無策。
他看了看這群人，庸庸碌碌，為了養家活口整日疲於奔命。但接著又想起愛默生曾經說過，與壽命的交易被劃分在不勞而獲裡頭，是屬於惡行的那一邊。
要是他辦得到的話，這時一定會大大的嘆一口氣。
眼前的畫面漸漸昏暗，他看見他的跑車，莉莉絲早已不知所蹤；然後他最後一次環視圍觀的眾人，他驚訝的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名男人，穿著鼻挺的西裝，梳著整齊的油頭，但特別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居然傍晚的天空下閃爍著不詳的紅光。
男人發現馬爾科看著自己，一轉身，離開了他的視線。
接著馬爾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但他沒死。還沒。距離心臟在停止跳動還有十五秒的時間。不過，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尚未死亡的大腦，在潛意識的夢中思考一件事。
失去意識之前，他似乎聽到有人對他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只有短短幾個字，而且意思淺顯易懂。
「我們地獄再會了。」
全文完
創作內容
你，信任我嗎？
短篇 (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