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是在哪裡看到過的，那本奇特的書。
像是用生物的骨和皮膚縫合成，凹凸不平卻又能感受到骨感的書衣，上頭有著好幾道怵目驚心的巨大傷痕，如果這是真的用了生物的骨和皮作成的，光是這麼撫摸，彷彿對方生前的痛苦、悲傷、憤怒、一切一切的情感、記憶、以及那些喜怒哀樂全都毫無保留地．．．
進了我的腦海。
那是我第一次，只是因為碰觸到書而流淚。
循著這樣令我流淚的好奇心，我輕輕的翻開了書，可是經過了暴雨與時間摧殘的泛黃書頁卻發出了「撕－」地一聲，一度讓我以為這書中所記載的內容就會在我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中毀於一旦。
幸好，最後書頁並沒有因此而被撕毀。
書中記載著的，是一篇篇關於魔物的知識、關於這個世界上萬物的知識、大地的知識、世間的殘忍瘋狂、以及他，一個無名魔法使的故事。
越是往下翻閱著書頁閱讀，那些書寫的痕跡，那些字句話語竟然像活了起來似的，在我的眼前搖曳，在耳畔迴盪，在腦子裡訴說。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魔法使的故事，竟變成了像是我在看著自己的故事。
那全都是人性，滿滿的人性。被暴力且赤裸裸地給撕扯開來攤在眼前，從頭到腳甚至連其中的骨頭、臟器以及私處，一覽無遺。
無論善惡，不分死活，男女老少飛禽走獸無一倖免，通通在這本書中被記載了下來：
「只是給了他們應有的罰則，只是告訴他們得到力量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是甚麼。」那名女子是這麼說的。
那名女子名為奧莉薇雅，曾經是我的前輩，是同行，是戀人，也是想要將我置於死地過的．．．夥伴。
魔法使們．．．不，或許該說我們所存在的世界中存在著一個法則。
等價交換法則。
要得到力量之前，勢必要付出某種相對重要的東西。比如說愛人家人戀人，親朋好友，甚至不惜用上自己的生命。魔法使們透過殺死魔物，透過獻祭魔物們的生命來得到力量。
獻祭魔法－奧莉薇雅當時是那麼說的。
第一次看見奧莉薇雅冷酷一面的時候，是在我阻止了她想要殺死一窩瘦弱幼貓的時候。
「讓開。」奧莉薇雅冷酷的說道，同時右手也一點一滴凝聚起刺骨凍體的寒氣。
面對那逼人的寒氣，我一邊冒著汗一邊猛力地搖著頭。
雙方就這麼僵持著。直到．．．
「啊！！真是麻煩死了！！」「他媽的，這下連想殺下去的心情都沒了！」率先吐出怨言的，是奧莉薇雅。在聽到奧莉薇雅這麼說之後，我這才鬆了口氣。
但我高興的太早了。
黑色的影子「咻」地從我的右邊閃過，右眼才剛捕捉到黑影，我就飛了出去，臉頰傳來熱辣辣的痛感，像是被鞭子甩到一樣，但是比鞭子更重更痛。而那漆黑的鞭子．．．不，是黑色的修長美腿在空中化了個漂亮的弧之後收了回去，「叩」地一聲踩在地上。
＝＝＝＝＝
看著被踢飛出去的魔法使，奧莉薇雅踩著她那雙穿了黑膝上襪的美腿緩緩走近，然後一把揪起了魔法使的頭髮。
「再有下次，凡是阻止我的人，我通通都殺了。」
奧莉薇雅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魔法使則是擦了擦鼻子與嘴角的鮮血之後，緩緩站了起來。然後走向那窩幼貓並伸出了自己那充滿著白色微光的右臂．．．
耀眼的白光一閃即逝，方才因為飢餓與連日的凍寒摧殘下，生命已如殘燭的那窩幼貓此時竟能緩緩地站立了起來。「咪嗚～」幼貓們發出了小小的叫聲，並且用著毛茸的小腦袋磨了磨魔法使的手。
魔法使這才微微的笑了。
所謂的魔法，勢必就是為了能夠像這樣解救人們而生的吧。魔法使一邊這麼想一邊在幼貓的頸子別上了皮製的項圈，每天出去工作之前，魔法使總會拿些剩飯或是牛奶來餵他們。
有一次，魔法使接到了指令而必須出一趟為期三天的遠門。可是，在第三天的下午，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
一群名為食屍鬼的魔物闖進了我住的這個小村子，口吐黑紫的瘴氣、手上的指爪如鋼刀般銳利，還有著難以想像的速度與橡膠般能伸能屈的軀體。
當我得到消息拼命趕回來的時候，眼中所及的只剩下一片艷紅。
紅蓮肆虐燒毀了房子，哀嚎聲，慘叫聲在那一片狼藉中此起彼落。無數屍體的鮮血緩緩從那些倒塌的房屋廢墟中流淌而出。在烈火搖曳所產生的火光與黑色陰影中，食屍鬼的巨軀在奔馳著，在那追跡前方的是一戶人家，那是好心收留了流浪中的我的祖孫二人。
只見老翁一邊拉著孫女的手不停催促著自己的孫女快跑一邊留意著不要讓地上的殘骸與焦屍絆著了，下一秒老翁的腳就被食屍鬼吐出的長舌給纏住，舌頭上分泌出的黑紫色液體滲入了老翁的腳，腐蝕著老翁的皮膚與骨。
老翁淒厲哀號的同時，緊握著小女孩的老手也被放開了。孫女聽見老翁的哀號而回過頭。小女孩的臉頰因為焚燒的木炭與淚水而變得燻黑狼狽，米白色的衣服與皮膚也因為跌撞與火燒的關係而變得破爛且佈上焦黑與血紅的色彩。
即使如此，小女孩仍然拼命對著面前的異形哭喊著。
「快放開爺爺！怪物！」
然而，只為了生與食慾而存在的怪物又怎麼會聽懂一個孩子的哭泣，又怎麼會理解一個孩子的要求呢？？
食屍鬼的舌頭逐漸纏上了老翁的身體，裡頭的劇毒讓老翁的皮膚開始跟著泛黑發紫。儘管劇毒造成的傷害令老翁感到裂心扯肺般地痛苦不堪，但他依然努力地，用著最後一絲的氣力要他最愛的孫女快跑，跑得越遠越好。
下個瞬間，老翁那老淚滿佈的雙眼所見的便剩下一片黑暗。
連離別的短暫時間也毫不留情的全數奪走。
食屍鬼壓在老翁的身上，大口一張將老翁的頭顱整個咬進了嘴裡。
「喀滋」「啵哩」「啪嘰」「咕嘟」撕扯著筋肉，啃噬骨頭吸食血液的景象與聲音在小女孩的眼前耳中腦海裡，宛如回音一般殘暴且瘋狂地迴響的同時，也在我的腦海裡迴響著。
死亡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攤了開來，生與死是這樣如此完美卻又暴戾地被揉合進眼前這看似漫長，但卻只是須臾之間的一點之上。
小女孩發出了極為淒厲的哭嚎。就在同時我的身體也像被甚麼所牽動似地，還沒來得及去思考，我已經掄起拳頭向前衝去。
「磅」地一聲，食屍鬼的巨軀被我的巨拳給打飛了出去，重重撞進了前方一戶已經火舌滿佈的房子裡。滿懷著憤怒與悲慟，我收緊了那只如火焰般炙熱的右手一步一步朝著食屍鬼被打飛的方向走去，每向前一步，我的憤怒就越高漲，右手上的火炎也更加猛烈，甚至從那收緊了的指縫間還微微流出了紅橙的岩漿，啵搭啵搭地滴落在地面上。
簡直，就像是鮮血一般。
「啪唰－」從燃燒的火堆與殘破不堪的石屑裡，全身染火的食屍鬼帶著詭異的怒吼竄了出來，直朝著我的方向衝來。
對著迎面衝來的食屍鬼，我將左腳向前跨出一步，接著緩緩低下身子並且將右臂往後拉伸，像是在蓄氣那般，將憤怒、悲傷、以及現在這份悔恨的心情也全部化成魔力，化成自己的力量－－
脈動，像是回應了這份心情似的，不只是右拳，感覺得到整只右臂都在跟著自己的心情而脈動著。脈動的幅度越大，拳頭上的火焰就越強越往上升，並且就像吹鼓氣球那般緩緩巨大膨脹了起來。我憤怒到甚至沒有發現到，自己的整只右臂不知何時已經一只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巨人手臂。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伴隨著一聲怒吼，燃燒的巨拳朝著食屍鬼的那張充滿了血腥，瘴氣與惡臭的大嘴迎面砸了下去。
巨大的拳頭擊穿了食屍鬼的頭顱，而強烈的拳勁化成了灼熱的風壓把頭顱連同怪物的上半身一起扯成了碎塊，食屍鬼變成了一攤血肉模糊的肉塊堆，死了。
不知是感應到了同伴的死去，還是純粹因為方才被我的怒吼給驚動，總之在眼前的食屍鬼死去之後，從火焰裡，從廢墟中，其他的食屍鬼一隻接著一隻不停冒出來，他們緩緩包圍了小女孩與我。
我將小女孩攬進左臂裡，「無論如何都不要離開我身邊，我絕對會保護好妳的。」我一邊緊盯著眼前的異形之群，一邊對著懷裡的女孩這麼說道。
小女孩瑟縮在懷裡，害怕的神情都映在了我的眼中，那眼神不禁令人感到不捨。但已經沒有時間感傷了，魔物們的身影正逐漸逼近，事到如今，也只得一拼了。我再度握緊了拳頭，接著，朝向離自己最近的其中一匹魔物，揮拳衝了出去。
不知道到底殺了多少隻了，就連時間的流動似乎也變得相當緩慢，光是像這樣怒吼、揮舞著拳頭、踏步、甚至是呼吸好似都成了一種奢侈的行為。
我一邊喘著氣一邊環視著周圍的魔物，「剩下五隻．．．嗎？？」身處在大量火焰與濃煙環繞的區域裡，氧氣正被逐漸的清空，我很清楚，再這樣下去很快的自己就會死吧。但至少．．．我看了一眼懷中的小女孩，心想無論如何至少都要讓這孩子活著離開這裡，儘管已經用濕布包住口鼻來抵擋濃煙，但若不盡快打倒魔物逃出這裡的話，小女孩一定會死在這裡。
一想到這裡，我不由地感到急燥，也因此當魔物們群起攻之的時候，我不小心看漏了其中一隻魔物的動作．．．
「還真是難看啊。」冷漠的女聲不知從何處響起。話剛說完，那隻魔物的身體就被數枚鋒利的旋轉刀刃給砍成碎片，掀起的風壓連帶將周圍的魔物群也給吹飛。
我很快地回頭，但魔物們的反應速度卻比我更快，他們很有默契的率先攻向這一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
「別擋路！」淒冷的寒風驟起，化成了一面堅硬的盾牌，再度將魔物們撞飛了出去，這次連讓他們重整架勢的時間也不會給了，數根冷藍色的冰薔薇如槍彈一般精準地刺穿了魔物，狠狠地扎入了他們的核心。魔物的黑血從傷口中流出來，把藍色的透明花朵都給弄髒了。
接著，那人影拿出了一條挺大的布巾，將他往地面披去。又是一股冷風迎面而來，一瞬間將周圍的火勢全給滅了。當我從乾澀刺眼的冷風中睜開眼時，自己周圍的一切已經讓冰給覆蓋了。
我以為是寒氣與方才火焰大量燃燒而造成的二氧化碳和濃煙使我產生了錯覺，但是奧莉薇雅的的確確就站在我面前。
她的目光往四週圍環視了一下，似乎是確定在沒有其他的魔物後，這才收回剛剛的方巾並將其捲起綑綁。「謝．．．謝謝妳。」我愣了一下，這才抱著小女孩對奧莉薇雅道謝，但奧莉薇雅卻伸出手制止了我。「等工作都結束了之後再來道謝吧。」同時將手向前指去。
那是死去魔物們的方向。
我順著奧莉薇雅指的方向看去。魔物們的身體像是一攤黑色的汙泥那般崩散瓦解。從那裡頭露出來的，正是魔物的原型，而那是．．．
就算再怎麼不願相信，可是我的雙眼，我的腦海，甚至是我的記憶都刻劃得很鮮明，那皮製的項圈以及那毛茸茸的身影。
「真是可悲啊，因為飢餓因為想要生存，結果卻變成了這付不堪入目的模樣。最後還死得這麼悽慘。」奧莉薇雅冷酷的話語從我的身後傳來。
「這是你的工作，你來完成它。」背心被推了一下，讓我向前踉蹌了幾步後跪在魔物的面前。我低下頭來看著魔物，但首先映入我眼簾的，卻是在自己懷裡熟睡的小女孩。
「～～～～～～～～～～～～～～～～～～～～～～～～～！！！」怕驚醒熟睡的小女孩，我只得無聲的哭泣吶喊，滿懷著悔恨，憤怒，悲傷不解還有歉意，我想，我的心一定從那個瞬間起就崩潰了。接著，我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這時才發現，我的右臂竟是如此漆黑且醜陋的，上頭佈滿了紅色的紋路與藍色的血管，簡直就跟異形沒兩樣。我用那只異形的右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然後對著那些瀕死的幼貓伸了出去。
「咪嗚．．．」瀕死的幼貓氣若游絲地發出了鳴聲，小小的腦袋也朝著我右手的方向緩緩靠近，像是以前那樣，想跟我討摸頭討蹭。但光是鳴聲都已經如此微弱了，小小的毛茸腦袋又怎麼有辦法碰觸得到我呢。
「這是，贖罪。」不知道是身後的奧莉薇雅說的，還是我無意間說出口的。總之，在聽到了這句話的同時，我將右手蓋在幼貓的頭顱上，同時掌心泛起了紅光，跟一開始從右手發散出去的白光不同。紅光像是磁鐵一般不斷從幼貓嬌小的身體裡吸取著甚麼。但是，當那些東西流入我手中時的瞬間，我便知道那是甚麼了．．．
血紅色的、鮮活的、如水一般流動卻又如此鼓譟脈動著的，那是幼貓們的生命，幼貓們的靈魂。一點一滴讓我的右手給吸了進去，我感覺得到，自己的右手正從那嬌小纖弱的肉體中搾取著他們最後的時間，像是要把海綿裡的水給全數扭乾榨盡一般，一滴不剩的全被吃乾抹淨。然後，我這才終於鐵下了心，收緊拳頭並且像是要拉出甚麼東西般地往後一扯。
幼貓的身體被我這樣一拉扯，從中間「噗」地一聲像氣球一樣破裂開來，毛茸茸的身體被血污跟魔物時後的淤泥給染得不堪入目並且還微微發出了惡臭。
．．．
「作的很好。」當我把最後一隻幼貓的生命給奪走之後，奧莉薇雅的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頭上，像誇獎著愛子的母親那般緩緩地撫了撫我的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奧莉薇雅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似乎不再是那麼地冰冷殘酷。
最後，我把死去村人還有幼貓們的屍體收集了起來，一個一個挖著墳墓，一個一個地將他們埋了起來，而奧莉薇雅就只是看著我作的這一切，至終不發一語。小女孩被託給了鄰村的教會撫養。
在跟小女孩道別了之後，我便跟著奧莉薇雅一起離開了。
＝＝＝＝＝＝＝＝＝＝＝＝＝＝＝＝＝＝＝＝＝＝＝＝＝＝＝＝＝＝＝＝＝＝＝
雖然還想繼續翻下去，但沉重的眼皮與疲勞感卻讓我不禁呵欠連連，我不情願地將書放回了我的桌上。
「只好下次，再繼續吧。」接著，我熄了燈，離開書房並關上了房門。
創作內容
【ＲＰＧ公會】【故事】【流年】
小說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