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殞,灑脫奔放不憂鬱,紛飛如羽,大風起,身不由己海角天隅。
思念語,孤零殘花不言喻,吳儂軟語,不忘卻,君僅存隻字片語。
十大建設才剛要開始動工,台灣退出聯合國,一個不知道未來在哪裡的年代。
「喂,兆維,你是不是有心事?」我用手肘頂他的胸口,故意拉高音量:「偷交女朋友齁!」
「什麼女朋友啦,才沒有呢。」兆維摸著胸口,似乎我頂的太用力了。
清脆的聲響像是敲擊木魚,叩叩地讓人不免懷疑腦袋瓜裡是否有裝東西。我很喜歡和兆維放學的時候經過這段路,有時候會停留在小溪旁,蹲下來看看水中的魚,或者尋找石下的蝦子,有時候會駐足在開滿油桐花的樹下,接受花香的薰陶。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
小時候喜歡打打鬧鬧,總說男生欺負女生,而在我們倆裡,完全是相反的,甚至跑出「男生愛女生」的聲音。他脾氣很好,總是笑笑地說別鬧了,但是看在我眼裡就非常不高興,不高興在腦中徘徊,促使我想要打他的衝動。我希望他生氣地追著我跑,他生氣的模樣很可愛。
儘管他的忍耐臨界點很高,還是會有動怒的時候。一開始,我確實激怒了他,但是慢慢到後來,他好像麻痺了,像是看不見他的忍耐度一樣,比天上輕飄飄的雲朵還要高。漸漸地,我也不再逗弄他,畢竟,我也慢慢從淘氣的女孩成長為楚楚可憐的少女。
這一次,他意外的追起我來。我有點驚訝地看著他假裝生氣地撩起拳頭,輕輕地在我的手臂碰了一下,要是他真的是這種力道,我想跟他的外表也天差地遠了吧。
他很高,雖然說不上魁武,但是隱藏在制服底下的肌肉似乎挺結實,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故意捶打他的胸部的原因了。村裡的人總說他和我根本就是黑白無常,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只是黑無常似乎高過白無常一顆頭。
「屁啦!我才輕輕動一下而已耶。」兆維有點不知所措。
「你那麼壯,輕輕動一下等於別人的重拳啊!」我摀住臉,其實是要摀住差點忍不住而笑出來的表情。
兆維見狀,連忙輕拍我的背:「好嗎,好嗎,對不起......」
傻好像是兆維不變的特質,或許該說憨厚吧,要是這樣去都市肯定會被騙走。
「騙你的。」我吐吐舌頭,轉頭就跑:「大笨蛋潘兆維,來追我啊。」
於是,我又回到了當初懵懂的童年,那個在油桐花樹下的追逐的兩道影子。
微風一吹,颯颯的風帶走幾片葉子,悲傷而且淒涼的捨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而當那些飄盪於空中的葉子攤坐在泥土時,才赫然發現,這也是護花的一種。
我從未想過兆維會有離開的一天,我天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殊不知這真是愚蠢的憧憬。
兆維嘆了一口氣,不曉得該說什麼才能安慰我。以前他會過來拍拍我的背,拭掉我的眼淚,溫柔的說「不哭了」。此刻,他卻沒有一如往常的動作,取而帶之的是無奈的站在原地。
或許是我無理取鬧吧,我癱坐在地上。儼然成為事實的事情,我卻像個三歲小孩賴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他離開。
複雜莫名的情緒如同宣洩的洪水,一鼓作氣將休憩在船上的我轟入水中,水裡很冰很冷,甚至沒有漂流木讓我抓住,就任隨狂妄的洪水將我翻來又覆去。我衷心祈禱會有人來救我,我一直以為那人會來救我。
承受不住真實,活生生地彷彿沉入海底,原來海的底端是如此黑暗而冰冷,我感到無助,要是此刻有人把我拖住拉回海上,我肯定會以為是那人。
然而事實有如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事實一樣堅決如鐵,他靜默不語,那魁梧的身材似乎只是裝飾品,掩飾他內心空洞般的軀殼。也許他自己也很無奈吧,也許比我痛苦的是他自己。
我的哭聲只不過是小小的抗議,而他的寂靜,卻是最大的反抗。要知道,我們倆可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青梅竹馬,感情甚至超越了友誼。
有沒有一種東西,能讓時間靜止?就讓分分秒秒停留在這株散發淡淡花香的油桐花樹前,永不凋零的油桐花彷彿透露著永不分開的兩人,在那寧靜的夏天裡。
「這也沒辦法。」兆維看向遠方,語氣中隱藏著諸多無奈:「這是我爸媽的決定,我的離開,或許是對妳最好的選擇。」
兆維的父母時常出去外地工作,照顧他的是兆維的祖母。昨天,兆維的父母來看他了,臉上滿是欣喜的表情。他們告訴兆維說,他們已經幫他定了一樁婚事,對方是蠻有聲望的家族,這樁婚事肯定能讓兆維一家衣食不缺。
他的父母不知道,其實我和兆維早已是情人。只不過從他們的眼裡看來,我和他只不過是童年的玩伴,我只是一個鄉下的女孩。
這種事情即使勉強也不會有結果的。白話的說,就是我慫恿兆維不要跟他的父母離開。他是一個孝順的孩子,他認為長大後必定要做一些讓父母高興的事情,才不會愧對他們。恰巧,這樁婚事父母很高興。
一片油桐花好像被觸動,非常緩慢地飄落,不時有微風吹拂,白花就被吹得很高,有一段時間,它都不曾落地,然而終究還是受到地心引力牽引,無奈地躺在泥土上。
我想,兆維就像那些花朵吧,明明很無奈,卻不能去控制,即使很努力的想要留下來。
他沒有多說甚麼,只是頭低低的走回他的家。我仍然蹲坐在地上,哭花的臉溢出模糊的光線,望著心愛的人的背影,還有沉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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