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者浪潮的風波過去後,翡翠從政宗那裡聽聞了很多事情,包括現在的世界局勢、自己的組織成員如親人般的互動……甚至連殞鐵十字與阿斯嘉特的合作是虛偽的,他也不保留的講給翡翠聽,就像對涉世未深的孩子講床邊故事一般,毫不保留。
『總有一天會撕破臉的吧。』他是如此說的。
而他的預感也很快就驗證了,那是戰火染紅天空的日子。近百年沒被攻陷的阿斯嘉特城在魔族『黑王子』之操盤下受到奇襲,悠久的和平導致阿斯嘉特鬆懈異常,就連樞紐銀星宮殿都差點在戰火中淪陷,然而其城主艾拉德爾與殞鐵十字教團的聯手仍然略勝一籌,幾波戰鬥過後,黑暗生物的爪牙被趕出了銀白自由之翼。
但,卻在戰時發生了一件令人扼腕的意外……那是殞鐵十字教團的『聖痕砲』凡赫辛。他在經歷了五十年的復仇之旅後,終於尋獲了自己失蹤的親姊,只可惜……他的人生就像被命運之神嘲弄般,悽慘不堪。
其親姊海蓮娜竟是以黑王子安排在阿斯嘉特的暗樁身分登場。
海蓮娜還是太過天真了,就連自己被黑王子當成棄子都不知道。
她以為這樣子就能獲得解放,與思念數十年的凡赫辛相認。
其結果,銀星宮殿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海蓮娜的叛徒身分,當下將其處決,就在趕來的凡赫辛眼前。再也無法抑止五十年來的痛苦,凡赫辛選擇拋棄了理智,他與銀星宮殿的禁衛軍交惡,最終像是在追尋死亡的安寧般,他於戰鬥中被阿斯嘉特方擊殺。
「…………。」那天,山崎政宗趕到現場,所見卻是奄奄一息的凡赫辛。
他皺緊眉頭跪坐於凡赫辛身邊,神色中毫無慌張,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冷靜,但這反而代表了事態有多嚴重:「大天使,檢查傷勢。」他的聲音嘶啞,在戰時他扯破喉嚨的下令,其實聲道已經發炎了,只是此刻的他卻完全感覺不到痛。
別死。他暗自祈禱。
命運之神仍舊殘酷,從未聽從祈願。
政宗身旁的金色羽翼大天使迅速對凡赫辛進行了掃描:『……。』卻沒有做出診斷,反而直接用腦電波把診斷結果傳入政宗思緒內,政宗讀取後睜大了眼:「馬上叫支援——」話音未落,粗壯的手臂虛弱的拉住了他。
是凡赫辛。凡赫辛伸手扯住了政宗的手腕,而血污也隨之黏附到政宗的軍外套上,他輕咳出聲,神情中多了一絲平靜:「……山崎。」湛藍色的雙目清澈無比,如同一潭泉水。
「說。」政宗聞言皺眉,支手按在凡赫辛胸口的大洞上。
眼神迷離,凡赫辛掛上了少見的微笑:「很多人……說,你會改變世界。」如此無力的低語聽在政宗耳裡,凡赫辛那緩緩從嘴角淌出的黑色血液則映入他的眼簾,兩者都讓政宗皺眉,但他還是繼續按耐著,專注於凡赫辛所言:「……需要,改變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是……人心。」
「…………。」他的目光從未離開凡赫辛的眼,面無表情的他邊注意凡赫辛的心脈,邊咬牙開口:「我怎可能改變的了人心。」如此皺眉低語,政宗閉眼怒嘆:「你到底……他媽的在說些什麼,我不明白啊。」神色中,難掩的哀傷流漏。
家人,山崎政宗在二十多年來的人生中,尋求的就是親情的牽絆。
他沒有真正的血親,所以他一直從自己的夥伴中攝取這樣的感受。
然而那些東西,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逐漸流失,他卻無能為力。
太可惡了。
太可惡了!
當然,這份悲傷也被凡赫辛察覺了,他欣慰的笑了笑,或許對他來說,政宗就像個偏執但善良的弟弟:「你……」凡赫辛將手舉高,扯下了戴在政宗頭上的貝雷帽,手指因僵硬無力而使帽子掉落,他伸手吃力的想去撿:「要成為指標……世界的……指標,給世界……創造方向。」
說完,他好不容易撿起了那頂軍帽,並緩緩……緩緩的把軍帽蓋到了自己的雙目上:「陽光很刺眼……啊。」邊說著,他邊勾起無力的笑容,最後,他從大衣中摸索出僅存的一根菸。
老菸槍。
政宗無法得知凡赫辛現在有何表情,他僅是接過香菸,並將那支菸置入凡赫辛微張的雙脣間,接著,取出了自己的打火機,為凡赫辛點上了火:「別嗆著了。」
…………。
漠視著凡赫辛叼菸的嘴,政宗顯的格外安靜,或許是風已悄悄在他耳邊吹響了結束的哀鳴,他知道那張嘴的主人已經走了。它沒有闔上,也沒有吞吐任何一口菸,菸頭緩緩因燃燒而縮短,最終飄散。
你要成為世界的指標,給世界創造方向。
這是凡赫辛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太可惡了。
從那時開始,政宗的心境有所變化……他開始專注研究詛咒之源,試圖從裡邊找到他想知道的真相。他也深刻於心中警戒自己的組織,他覺得一定有更深層的人物在操控這一切,也就因為如此,他變的有點神經質,除了與自己親近的幾名『家人』外,誰也不信。
不,除此之外,或許還有那個人。
翡翠.霜雨。
政宗總是訝異的發現,自己有可以安心把一切傾訴給她的感覺。
在凡赫辛死後,他便會在百般的忙碌中,抽空前往神愛之湖。而他也在眾多的對談中再次確認了一件事……他對翡翠並沒有男女之間的『愛』存在,他心有所屬,然而……翡翠卻比他的愛人更適合當自己的心靈糧倉。
明明是在近幾個月才有交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命運?政宗開始相信了,相信所謂命中注定的說法。
所以,他也毫不避諱的抓住了這份命運。
甚至他還對翡翠提起了自己的過去,僅有自己的情人與鮮少『家人』知道的過去。
那是一段悲傷中參雜小小幸福,最終又被奪去的慘淡回憶。
山崎政宗這個存在並不是一開始就有的。他原名為『約書亞』,是一介孤兒,出生即被拋棄於梵亞斯的孤兒院中,與裡邊的孩子們一同長大,過著過街老鼠般的童年,偷拐搶騙,在骯髒的世界中生存,如履汙水。
彷彿在嘲笑這群孩子般,禍不單行。一直照顧他們的孤兒院院長因病逝去。
在老院長去世後,政府棄之不理,孤兒院無人繼承,約書亞便與院內同為年紀最長的孩子——名為茉莉的啞女孩相扶相持支撐著整個孤兒院的經濟。雖然他聰明狡詐,但對一個17歲的男孩來說,這份壓力還是過於沉重了。
所幸茉莉一直用自己的愛支持著他,才沒造就他的放棄。茉莉與那些孩子給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在院內孤兒們小小的祝福下,他與茉莉舉行了一場小小的婚禮,並宣誓對互相的不離不棄。翡翠也是在這時才知道,那名叫茉莉的女孩有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外表,這也是政宗一開始迴避她的理由。
「咦咦!?真、真的一模一樣的嗎?」驚嘆之餘,翡翠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而政宗僅是無奈的垂下眼簾,對打斷自己說故事的她聳聳肩:「真的,幾乎完全一樣。」
…………。
話語過後,政宗卻發現翡翠沒有回應自己,轉眼望去,才發現翡翠紅著臉頰輕摟她的雙臂,用有些怯怯的呆板笑容注視著他:「那、那個……不會把人家當成茉莉小姐的吧?我、我們並沒有結婚的唷!所、所以……」翡翠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的面容已然羞紅至可以煎蛋的程度了。
「才不會。」白了翡翠一眼,政宗無奈的單手掩面,垂下眼簾像是在喃喃自語:
「對我來說,茉莉無可取代,畢竟她是改變我一切的女人啊。」
沒錯,他永遠不會忘記茉莉……懷有身孕卻葬身於火海中的畫面。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由於經濟上的壓力與當時優渥的募兵政策,約書亞選擇從軍。他以自己聰慧的智商與手腕不斷在軍隊中攀升,相應而來的卻是他的冷酷無情。腳踩無數死骸,約書亞年紀輕輕就爬上了軍方要員的位置……這份壯舉史無前例,卻也讓他成為了異端。
忌妒之心,人人皆有。
某一日,軍方下令免除他的軍階,並焚毀他生長的孤兒院,他那天剛好外出躲過了這一劫。可惜孤兒院內的孩子與他心愛的女人卻沒有這般幸運,當他回家時,他驚慌失措的在火海中尋找茉莉的身影,尋獲時卻發現茉莉倒臥於血泊中,身上的彈孔清晰可見。
她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死了。
連同他們未出世的孩子,都沒了。
都沒了,約書亞什麼都沒了,他的心化為冰冷的肉塊,沒有跳動的意義。
……都消失吧,我認識的一切都消失吧。
隨同茉莉一起,你們全部都得死。
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幾乎殺掉了軍方半數的高層,他的惡名在一夜間傳播開來,眾人視其冰冷的神情為惡魔的象徵,而他也被送上了絞刑台,在眾目睽睽的叫罵聲中,咖啦!的結束此生,如同一條臭魚般,毫無價值。
「咦咦!?約、約書亞死掉了嗎?」吃驚的瞪大了雙目,翡翠一口接著一口的將野餐籃中餅乾往嘴裡送,在她津津有味的神情間參雜的是無限的疑惑:「所以政宗……唔嗯,是幽靈?可是政宗有腿!」在她的理解中,幽靈好像沒有腿。
「妳就不能聽我講完嗎。」盤坐於翡翠面前的草地上,政宗面無表情的吃著餅乾,雖然話題如此沉重,但翡翠的態度卻讓他感傷不起來,這份輕鬆或許也是政宗寄託於她的原因吧:「我,死了一次,成為了另一個人,就是現在的我。」
約書亞的屍體被送到大教院洗滌,然而當時與『軍政派』交惡的『教派』卻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約書亞的大腦在死後竟然還有活動!這份不思議被他們視為天啟。於是,教派展開了行動,他們運用自身的技術,秘密將約書亞的腦移植到一名金髮赤目的年輕人屍骸中,以人造人的技巧激活了這新的身軀。
最後,他們更拿這個身體做了實驗。
將那個大腦植入常人無法抑制的晶片,使之與『神之兵器』連動。
也就是大天使,時常圍繞在他身旁的金黑色天使羽翼。
殞鐵十字教團第一門徒『大天使』——山崎政宗。
「我以這個身分隱姓埋名,重新開始,不久後與我有仇的軍政體系就被教派推翻啦。」喝了口熱茶,政宗索然無味的笑了笑:「……真是衰毛的爛故事,那個主角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苟延殘喘也要有個限度吧。」隨意自嘲了句,裡頭的心情卻甚是複雜。
「才不會呢,才、才不是苟延殘喘的唷。」皺緊眉頭,翡翠雙手打叉否決了政宗的想法:「政宗能在這裡、在這個時間跟人家說話、講故事,人家其實很開心唷。」講到此,翡翠靦腆的笑了開:「能讓別人開心,政宗才不是毫無價值呢。」
稍微愣了楞神,政宗最後搔臉苦笑。在不知不覺間,聰明如他的人竟然被一個傻呼呼的女神給激勵了,這說出去他自己也不信。但,正如他所說,現在的確有希望他生存下去的人,是個女人:「翡翠,其實我有個情人般的存在,叫諾克圖娜,妳別太難過,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半開玩笑的如此訴說,其實政宗還挺期待翡翠的反應。
「唔嗯!太、太好了!人家很擔心政宗對自己發情呢,有、有點可怕。」
得到的卻是翡翠理所當然的句子,這讓政宗雙手掩面,為自己方才的發言感到羞恥。
「真是漂亮的打槍,在下甚感羞愧,請容在下投湖自盡以示決心。」說著,政宗站起身,作勢就要朝神愛之湖邊走,翡翠則當真的著急站起身,小跑步把他半拖半拉帶回來:「會、會弄髒湖水的!」
「啥小!?妳在意的是這個嗎!?」
「嗚咦!?還、還需要在意別的事情嗎?」
「需要啊!」
在嬉鬧期間,翡翠突然起了好奇:「那、那個……諾克圖娜?小姐是怎麼樣的人呢?」
面對翡翠的疑惑,政宗有些茫然的搔搔臉頰,畢竟自己與諾克圖娜的關係,對純真的翡翠來說其實不太好理解。並非太過色情的要素……只是那份感情有點複雜,就像兩隻受傷的野獸互舔傷口般,扭曲而悲哀的愛情吧:「她是……唯一我肯託付身後的女人。」
說道諾克圖娜,政宗不覺的掛上了笑容,那是真誠的微笑:「很棒的傢伙。」
「有、有機會的話讓人家認識?」見到政宗的笑容,翡翠不知怎的也開心了起來,就好像在替政宗感到高興一般,她對諾克圖娜的存在有了濃厚的興趣:「說定了唷!」邊說著,她邊抬起手,對政宗伸出示意約定的小指。
「啊啊。」見狀,政宗搔頭故作嫌麻煩的苦笑,隨即:「說定啦。」伸出指頭,勾了勾。
約定就此立下,然而政宗沒想到……當諾克圖娜與翡翠相遇時……
自己已經走上了自毀的叛徒道路。
邁向再次失去所有的路。
用來襯托出政宗過去的一篇。
總算快要追上主線的進度了。
這次一樣是小光的繪圖,感謝。